時間依循煙霧飄散於空中,
戒不掉的是彼此叼煙的姿態;
城市的輪廓在下一秒模糊,
愛情的面目卻才清晰起來……
★每一個世代都有自己的志明與春嬌!香港鬼才導演—彭浩翔之電影代表作,改編小說台灣首發!
★《志明與春嬌》《春嬌與志明》曾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最佳女主角」與港台多項大獎提名,媒體一致好評,全港口碑瘋傳!
★余文樂(張志明)、楊千嬅(余春嬌)、隋棠、謝依霖(Hold住姐)—齊聲推薦
★電影獎項紀錄:《志明與春嬌》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推薦電影」、華語傳媒電影大獎「觀眾票選最受矚目女演員」與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香港電影評論學會大獎「最佳電影」、「最佳男女演員」、「最佳編劇」等提名,以及金馬獎「最佳造型設計」入圍。
《春嬌與志明》獲得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提名。
★電影國際評論:映像獨特,粗口尖辣。—紐約時報╱浪漫與怪趣兼具的電影!充滿現代生活氣味。—洛杉磯時報╱在輕鬆的結構和劇情張力中,演員表現極度自然。—Variety╱令人興奮跳脫的品質,令人想起法國新浪潮的佳作。—Slant Magazine╱罕有能牽動觀眾情緒,又笑料不斷的大眾化喜劇。—Time Out
作者簡介:
故事原創︱彭浩翔 Pang Ho-cheung
身兼作家、編劇、製片人、導演、演員、主持、書籍編輯、攝影師及裝置藝術家等多重身份的跨媒體創作人。
彭祖籍廣東番禺,1973年9月22日生於香港觀塘。5歲時,因被修讀兒童心理學的母親懷疑其患有輕度智障,欲送進特殊小學,卻於智力測驗中,被醫生證實為智商達135分之資優兒童。
惜彭從小學業成績差強人意,中學更五度轉校,屢屢蹺課,並從影院後門潛入看電影。年少時視荷里活B級驚慄片為世上最偉大電影,因當中血腥恐怖、黑色幽默、動作及軟性色情等各元素一應俱全。彭自小對繪畫和表演充滿興趣,11歲起即與兄長用攝錄機自導自演槍戰片,更插入周潤發之電影片段,與他大演對手戲。
1991年,彭中學會考只得兩科合格,向父親提出打算當電影導演,卻被其父勸他去學冷氣維修。彭曾當過信差、酒店房間清潔、卡拉OK雜工、兒童畫導師、醫院兒科病房表演魔術及穿戲服在仿古酒樓作侍應等各類型工作,同時亦兼職於報刊撰寫小說及影評。1993年赴台灣入讀僑生先修班,數月後輟學回港,隨即加入香港亞洲電視,擔任綜藝節目編劇,偶爾參與演出,並開始各類媒體工作。2001年執導其首部電影《買兇拍人》。
彭電影及文字創作繁多,於本地及國際屢獲殊榮。其個人在電影上曾獲香港金像獎最佳新導演及最佳編劇、香港最佳電影首作獎、葡萄牙波圖影展最佳亞洲電影、曼谷世界影展最佳電影、納沙泰爾國際幻想電影節最佳瘋狂電影獎及富川奇幻電影節最佳亞洲電影獎等。執導電影作品包括《買兇拍人》、《大丈夫》、《公主復仇記》、《AV》、《伊莎貝拉》、《出埃及記》、《志明與春嬌》、《維多利亞壹號》、《春嬌與志明》、《低俗喜劇》、《香港仔》及《撒嬌女人最好命》等。
彭亦活躍寫作,文字散見香港及內地媒體,曾獲釜山PPP獎及台灣時報文學獎。於中港台兩岸三地出版著作數十部;同時彭亦積極參與各類型文字創作,如擔任編輯出版有關網民文革口述回憶錄《碎碎唸》;亦與插畫家b.wing合作繪本小說《伊巴謙的一天》。
本書為其自十七歲起,二十多年來創作的短篇小說、散文、集文及信札之結集。彭目前定居於香港與北京兩地。
「志明與春嬌」小說改編︱張優優
張優優,一九八○年代生於北京,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做過報紙副刊記者、出版社文學編輯、時裝雜誌編輯。現與一白貓匿居北京,寫劇本,寫小說。
「春嬌與志明」小說改編︱陸以心
陸以心,生於香港,曾居臺灣,現居北京。從事電影編劇前,曾當私家偵探。電影作品包括《撒嬌女人最好命》(合編)、《春嬌與志明》(合編)、《低俗喜劇》(合編)及《飛虎出征》。憑藉《春嬌與志明》及《低俗喜劇》,兩度提名第三十二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編劇獎,亦憑《低俗喜劇》獲香港電影編劇家協會2012年度推薦劇本獎。
章節試閱
1. 春嬌
「每個女孩開始抽煙都有個愚蠢的原因。」大學二年級時,一個連堂的法文課課間,我躲到邵逸夫夫人樓的天台上抽煙,被那個在南越長大、巴黎讀書的法文老師撞見。我下意識把夾著煙的手背到身後,摒住呼吸。他卻也點上一支煙,對我說了這句話。
我尷尬地咧嘴笑了笑,憋在嘴裡的煙從牙縫裡飄了出來。我儘量不讓煙從鼻孔裡冒出來,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女孩從鼻孔裡噴出煙來很不雅觀,顯得沒有教養,也不知道法國人是不是也有這規矩。不過我覺得,老師的話還真是有道理,至少我開始抽煙的原因有點蠢。
一年級快結束時,我喜歡上書院足球隊的右前衛,他有時穿貝克漢在曼聯的7號隊服,抽白色和金色相間的萬寶路。於是,我也開始學著故作鎮定地跟便利店的店員說:「一包『純萬』,謝謝。」當他發現我其實不過是把煙吸進嘴裡再直接吐出來時,笑我說「你這樣真是暴殄天物啊」。那晚他教會我如何把煙吸入肺,我至今記得當時眼前的景象,草坪碧綠,跑道猩紅,球場的探照燈晃得我頭暈目眩,彷彿教我抽煙的是貝克漢本人。
抽煙也是會醉的。那晚之後,我一直沉浸在宿醉般的愉快和疲倦中。因為手上夾著的那支煙,我認為我和他建立了一種比別人更親密的關係,締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契約。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種關係的確不同於旁人。不久後他把他的驚天消息第一個告訴了我——他要戒煙,因為他喜歡上了一個商學院的女生,而這個幸運的女孩最討厭別人抽煙。我的酒就這樣醒了。
那個夏天讓人格外難忘。真正的夏天還沒開始,我的小腿就被球場草皮裡豢養的蚊子咬滿了包,留下的疤不單讓我整個夏天都不能穿裙子,那種又癢又疼的感覺還不斷地往心裡鑽。接下來的法國世界杯,在我暗中不懈的詛咒下,英格蘭因為當時還年輕的貝克漢犯的一個愚蠢錯誤,慘遭阿根廷淘汰,他本人也遭到千夫所指。而我永遠穿著長褲頽然抽煙、夜夜盯著宿舍lobby的電視屏幕暗暗發狠的樣子,竟然引來學校同志文化小組組員的熱情招募。無奈苦笑中,我的疼痛終於才有所消解。
就像今天已經有很多人都記不起貝克漢在那屆法國世界杯上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我也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當年喜歡那個「純萬貝克漢」的原因了。我沒辦法解釋自己怎麼會喜歡上一個穿貝克漢球衣的人——這該是多麼自戀的一個人?搞不好他才是同志文化小組需要招募的成員。但我用這段往事解釋了我是怎麼開始抽煙的——的確是個愚蠢的原因。他後來到底有沒有為了那個女孩戒煙,我也不清楚。反正我是一直沒找到戒煙的理由,就抽到了今天。
後來我生了場病,休學、戀愛、上班,十二年過去,物是人非到想見貝克漢竟然要去洛杉磯而不是曼徹斯特,我都沒有找到戒煙的理由。隨著年齡的增加,香煙也成了我唯一愚忠的朋友。我猜這樣的人不是少數。
香港禁煙條例的頒布並沒有冒犯到我。畢竟香港是這樣一個講求秩序和正確的地方,黑白分明,不容差錯,儘管這「錯誤」可以幫很多人排遣寂寞。倒是緊接著法國禁煙的消息讓我認清了「局勢」:煙民的陣地已經全面失守。曾向我道出女孩吸煙「箴言」的法文老師描述過巴黎的大學走廊裡人手一支煙的場景,讓我看到一個煙民的烏托邦,年輕男女在學校權威的「監視」下放肆地吞雲吐霧,簡直是一件浪漫的、具有革命色彩的事。儘管身在香港的我只能在上班中途偷偷跑到大厦的後巷裡抽煙,但我願意把自己想像成遠方戰場戰敗後殘留的遊擊隊,即便只能東躲西藏地展開巷戰,只要想到在世界的另一頭,同盟們瀟灑坦蕩地享受著自由,也頗感欣慰。可是沒想到這麼快,主戰場全面淪陷,他們也躲進了後巷。
禁煙後才知道,可能每個人身上都有點兒做遊擊隊員的天分,雙眼如雷達般機警,勘探地形地貌,迅速區分禁煙區與非禁煙區。當然,對於一個形單影隻的女遊擊隊員來說,最佳的選擇是,當看到同盟軍殘餘部隊在某條後巷的垃圾桶旁盤踞時,悄然站在旁邊就行了。
「我這個鬼故事是真事,就是這棟大厦地下停車場的事。」Bitto用手裡的煙指指身邊的牆,開始講他的鬼故事。Bitto,重音在第二個音節,送pizza的印度人,當然也可能是巴基斯坦人,不過沒有人問過他,這是一支真正的「英雄不問出處」的隊伍——我們只談論不在場的人的八卦。
我走過去往垃圾桶裡彈了下煙灰,在一旁抱肩站住。一共六個人,剛好圍成一圈,好像面對著一鍋熱湯翻滾的四川火鍋。殘餘部隊隨時可以在陣地重組,這是憑手上一支煙就可以確認的默契。大家不以為意,繼續聽眼睛瞪得溜圓的Bitto操著略帶咖哩味的廣東話講他那個故事。
「那個停車場的管理員大叔,之前上夜班我還見過他在這兒抽煙。上個禮拜三夜裡,這大叔在停車場巡邏,從B1往B2走的時候,聽見『哐——哐——哐』,跟著聲音走過去一看,一輛很舊的corolla的後車廂在滴水,但周圍又安靜下來,上面的燈管突然一閃、一閃。大叔用手電筒照著後車廂,彎腰貼近看,突然又『哐——哐——哐』,整個車都晃起來了,後車廂裡一定是有人啊!果然裡面傳出人的聲音,『救命呀,放我出去!』還拼命掙扎。大叔定了定神,問他說,『先生,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後車廂裡啊?』那人說,『我不知道啊,醒來就發現自己在這兒,這兒是哪兒啊?放我出去吧,求求你,我快憋死了!』」
「可是後車廂怎麼也打不開,大叔就安慰那人說,別著急,他馬上打電話報警。但又發現手提電話沒信號,只好往B1走,車裡那人不斷哀求說,『先生!別走,我全身濕透了,再不出來我就凍死了!』大叔解釋說自己是去報警,讓他堅持住。可是那人還是在裡面猛折騰。後來來了兩個警察,問了一圈,裡面那人還是光知道喊難受、喘不上來氣,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在後車廂裡。警察搞了半天,死活也橇不開後車廂。後來,裡面那人不怎麼動彈了,也不叫喚了,估計是真快不行了。警察只好用警棍把車窗砸開,從裡面按了開後車廂的按鈕。後車廂的蓋子彈起來,那大叔也想幫忙嘛,結果凑上去一看——」Bitto吐了個煙圈,環視了一下四周神經緊綳的眾人,「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一陣靜默後,我倒吸了一口冷氣,抱緊了自己的肩膀,覺得應該說點兒什麼,「呃……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也是!快別講了,再講我今天晚上該睡不著了!」小紅嬌嗔地說。我猜其實小紅並不一定叫小紅,只是因為她穿著酒樓知客的大紅旗袍,顴骨上永遠頂著兩團紅紅的胭脂,大家才給她起了「小紅」這個名字。
「你呀,說你什麼好,」李公公是旁邊大厦那間廣告公司創意部裡的資深文案,他身邊站著的嬌小女孩叫Patty,是他客戶部的同事,也是他的女伴,「剛才說講點兒『幻海奇情』 的吧,就你喊得開心!兩分鐘前恨不得舉雙腳贊成的是你,現在跟這兒欲拒還迎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麼樣?」
「就是啊,你們這樣的話我還講不講?」Bitto無辜地聳聳肩。
「講啊講啊!」Patty讓Bitto繼續。鬼故事本來就是讓人欲拒還迎的玩意兒,可我真的不想聽下去了。
誰知我身邊穿著白色門童制服的瘦小男人Joseph又伸長了脖子搶著說:「我以前上班那酒店才恐怖呢!尤其是十三樓,出了名的猛,晚上一過六點半,走廊上掛的畫全部由專人換掉。你們猜換什麼?鍾馗捉鬼!」
小紅吐了口煙,腰身一擺,旗袍開叉的地方露出大腿,白光一閃,「再聽下去今天晚上真睡不著了欸!」
Joseph一臉壞笑凑過去,「那我就吃點兒虧,晚上過去陪你睡囉。如果明天你還睡不著……我也只好再陪一晚了……」
「幹你啊!」小紅笑罵道。
「真的?這兒可有證人,說話別不算數!」
大家看著Joseph賤兮兮的樣子,紛紛撇嘴搖頭訕笑,不接他的話。
Joseph見沒人響應,只好書接上文:「說真的,掛鍾馗有時候都不管用!……」
再次聽見「鍾馗」二字後,我決定用小時候的老辦法消除恐懼:捂住耳朵,發出「嗚哇嗚哇嗚哇」的聲音讓自己聽不見Joseph講話。
Joseph掐掉煙,用手背捅捅我的胳膊,一臉不耐煩地皺眉說:「得了得了……我不講了。」
我剛放下手,他緊跟著又擠眉弄眼開始說,「走廊盡頭那間房最猛!」
「我不玩啦!」我心裡罵著「可惡」,一面舉起雙手投降。
無神論者公公一副見多識廣的派頭說,「靠,用得著這麼害怕麼你?一聽就知道都是胡說八道。」
Bitto聽了便認真地為自己辯護起來,「絕對是真事!那警察就住我樓下。他跟我說,這件事後來還驚動了重案組,把那個車主查了整整一個月。」他壓低嗓門,「就是懷疑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啊!那然後呢?」小紅又忍不住問。李公公小聲對Patty說:「你瞧這種人,膽小還非要打聽。」
「他們懷疑這輛車之前有命案,運屍埋屍之類的,所以現在才冤魂不散。誰知道查來查去,發現這個車主的身家別提有多清白了,那幫重案組的人腦漿都快想出來了,也沒查出料來,報告都不知道怎麼寫,沒法交差啊。最後只能讓那個管理員大叔說自己聽錯了,就當報錯警處理了。」Bitto對李公公揚了揚下巴,「喂,該你講了!」
「我?哼哼……我這個可帶勁喲!」李公公意味深長地笑笑,好像在獨自默默回味。
「你先別吹有多帶勁,說來聽聽。」Joseph說。
「嘖嘖……我這個可就恐怖囉。上禮拜五,我呢,剛剛搞定一個客戶,於是乎就去……」
「喂,你還是別講這個吧,太缺德了。」Patty撅著嘴打斷了他。
「到底什麼事啊?」Bitto追問。
「沒什麼……還是別說了,人家不在這兒你就爆人家料。」Patty一副於心不忍的樣子。
「那好吧,我不講了。」
「你們倆該不是串通好的吧?」我插嘴逗他們,「一起吊我們胃口玩?」
Joseph做出一副仗義的樣子,幫腔說,「我看呢,你們也先別把這事攬自己身上。天大的事,有我們跟你分擔嘛!你先講,我們聽完再一起決定你把這事講出來算不算缺德,好不好?」
Patty看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她,她又轉頭望向身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假裝呵斥Patty:「幹嘛啊?又不是我說不講的。還是你決定吧,省得到時候又埋怨我。」
「唉,隨便吧。」Patty不再堅持,「總之你們就別再爆給別人聽了,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啊。」
大家又望向李公公。
看他一臉為難,不像是存心賣關子,我乾脆說,「得了得了,那別爆了。」
「快講快講!」Bitto他們又開始催。
公公熄滅手裡的煙頭,又點上一支,煞有介事地深吸一口,說,「上個禮拜我們組有個案子,那個客戶煩得邪門。創意cheap吧,他說不夠品味;弄高端點兒吧,他又說隔壁大嬸看不懂。簡而言之吧,幾經辛苦,終於搞定了。於是一幫同事就說一起去吃頓好的,慶祝一下嘛……」
看來他早就決定講這個「缺德」的鬼故事了。故事的主角叫張志明。
2. 志明
據說在四、五十年前,紐約麥迪遜大道上的每一間廣告公司裡都是煙霧繚繞,無論是創意總監還是秘書小妞,都在同一個屋檐下反覆吐呐同一團濁氣,就產生了微妙的化學反應,醞釀出無數經典創意和風流韵事。於是有人說,「在現代廣告業的形成與發展過程中,香煙扮演了催化劑的角色。」其實說這話的人,是我。
所有的黃金時代似乎永遠都只能屬於先人。禁煙派步步為營,煙民一路潰敗,陣地從辦公室退到大厦樓梯間,最終打起了巷戰。儘管辦公室裡禁煙了,但值得欣慰的是,這裡依然是泡妞的陣地。若是在上禮拜之前,可能我還會把我和惠英當作實例拿出來佐證這一點。而現在,我和惠英的事還可以佐證更多東西,比如說,攻城容易,守城難。
「什麼都別說了,各位手足辛苦!今天晚上是不是應該用公費開一瓶Château Latour啊?」剛剛伺候了一個頗難纏的客戶,幾日不眠不休的工作後,Michael的這個提議反響熱烈。
「點吧點吧,我請。」此刻的李公公頜首微笑,像個慈祥的老頭。李公公算是我入行的師父,也是這個組的負責人。本來他是因為在業內資深而一度被尊稱為「李公」,後來雖然被戲謔地演變成「李公公」,這裡面也有著同僚對「大內高人」的幾分敬畏。
「多謝李公公!」晚輩們倚小賣小,甜甜地撒嬌響應。這間上了《米其林餐廳指南》的法國餐廳以奢華著稱,燈光嬈嬈,Edith Piaf淺吟低唱,歌聲悠悠,絲絨高背沙發裡,食客們衣香鬢影,舉止矜持。紅酒Menu中,赫然顯示著一瓶1982年的Château Latour的售價,兩萬有餘。
李公公伸手示意人高馬大的老外經理過來。
「Vous désirez commander, monsieur?」
「一瓶Château Latte。」李公公口誤,畢竟喝Latour的機會遠沒有喝Latte的機會多,自己付帳的情形更少之又少。公公訕笑著給自己解嘲,更正說,「Château Latour, please.」
「Château Latour? Sure, it’s on the way.」老外經理矜持一笑,點頭離開。
「用不用等你的妞來了再開酒啊?」公公問我。
「沒事,不用等她。」
惠英雖然不跟我們一組,但作為我的女朋友,一直是我們私下吃喝活動的固定成員。她和我不同,是個頗好學上進的人。我的愛好是把從冰淇淋店騙來的大量乾冰倒進馬桶,製造出滾滾白煙。而她的愛好是學習,比如說一門新語言。可是很多人都看好我們的戀情,據說我們倆闡釋了傳說中「性格互補」的完美關係。
兩年前,好學的惠英一進公司實習,就表達了對我的仰慕,要拜身為同校師兄的我為師。一來二去,以精進業務為名,我就成了她的私人補習老師,並在公司裡得了個「提攜後輩,不遺餘力」的「美名」。惠英信奉終身學習,講究自我增值,最近又對法文產生興趣,說「藝多不壓身」,還專門報名上課學習。她每天下班都到軒尼詩道的法國文化協會上課,九點鐘下課,按說也應該到了。我撥電話給她,沒人聽。抬頭看見她已經走進餐廳,對我擺擺手,疾步走向我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在我對面坐下,理了理頭髮,解釋說,「剛才老師下課晚了,又攔不到計程車。」
「你打電話叫我過去接你嘛。」我嗔怪一句。
「不用啦。」最近惠英好像對我客氣起來,可我更喜歡她有時候頤指氣使的樣子,人都賤。
這時經理攜那瓶Château Latour閃亮登場。惠英兩眼放光,「哇,這麼奢侈!」
「公公請客。」我遞個眼神給她。
「多謝公公!」惠英乖巧答謝。
「不用謝。」李公公又笑得像個心滿意足的長輩,「正好,對你的胃口啦是不是?」
經理在惠英面前放下酒杯,惠英用法語致謝。見有人懂法文,法國人又用回法語:「Je vous en prie! Et qui goutera notre vin s'il vous plaît ?」
惠英徵詢大家意見:「哪位試酒呢?」
「你來吧。」公公欽點惠英。
她看看對面的我,我點點頭。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了惠英剛剛進公司時的樣子,直髮瘦消,眼神清澈,笑容羞澀,突然心底泛起些許不易察覺的感受,似乎是甜蜜。
確認得到大家的授權後,惠英對法國人說,「C’est moi.」
「Bon, très bien.」 法國人傾身將酒緩緩斟入酒杯。
Michael像個焦灼的賭徒等待莊家開牌一樣,伸頭凑上去,口中嘖嘖慨嘆:「這麼一丁點兒,幾千塊就沒了吧?!」
惠英笑而不語,我猜她感受到了我贊許的目光。她挺直後背,像個真正的淑女,輕搖酒杯,臉龐嫻靜。燈光下,來自波爾多古老莊園的陳年佳釀發出寶石般的光芒,映紅她的臉頰。酒在杯中甦醒,散發出淡淡的橡木桶香味,我險些入戲陶醉。
一陣安靜。之前聒噪的Michael望著惠英手中的酒杯噤聲不語,我以為他也被惠英的優雅樣子震懾,驚為天人。但理智告訴我,以Michael一貫對惠英的不友善,應該不是這麼回事。靜默中,Michael開始和公公面面相覷,吃了髒東西一樣,表情糾結。
詭異的靜默讓人頗感不適,我決定打破僵局。剛要開口問「怎麼了?」,順著公公的目光,我看見惠英握著酒杯的那隻手的手腕上環佩叮噹,各色風格誇張的手鐲中間,纏著我母親送給她的一百零八粒小葉紫檀念珠串。
這串佛珠是我虔誠的母親在北京旅行時,從雍和宮的活佛那裡求來的,雖然我一直搞不懂藏教的佛跟家母每日拜的釋迦牟尼是什麼關係,甚至懷疑這串昂貴的佛珠不過是唬嚨遊客的玩意兒,但還是囑咐惠英戴在身上。而此刻我看到,在這被佛祖祝福過的念珠中間,夾著一根金色的硬卷毛,傲然挺立,挑釁般地熠熠生輝。
女人外出,回來後看見家中床上有別於自己髮色或長度的頭髮,歇斯底里的質問和哭鬧後,男人的外遇最終敗露——我曾經發誓,絕不讓這種三流編劇的庸俗故事發生在自己身上。而此刻眾目睽睽之下的事實證明,真正一流的編劇是生活本身,它不斷超越一個人以往的經驗和認知,生命不息,超越不止。
「藝多不壓身。」我的腦海裡再次浮現出惠英的這句話,以及公司到任不久的法國創意總監的臉。
「藝多不壓身。」原來這句話也可以有如此強烈的性暗示。
憤怒改變了那個夜晚的方向。
1. 春嬌
「每個女孩開始抽煙都有個愚蠢的原因。」大學二年級時,一個連堂的法文課課間,我躲到邵逸夫夫人樓的天台上抽煙,被那個在南越長大、巴黎讀書的法文老師撞見。我下意識把夾著煙的手背到身後,摒住呼吸。他卻也點上一支煙,對我說了這句話。
我尷尬地咧嘴笑了笑,憋在嘴裡的煙從牙縫裡飄了出來。我儘量不讓煙從鼻孔裡冒出來,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女孩從鼻孔裡噴出煙來很不雅觀,顯得沒有教養,也不知道法國人是不是也有這規矩。不過我覺得,老師的話還真是有道理,至少我開始抽煙的原因有點蠢。
一年級快結束時,我喜歡上書院足...
作者序
序——戀戀雙城 入骨相思
我不是煙民,想到這故事,源於有天和朋友午飯後,打算到他公司坐會聊天,在大堂等升降機時,看到他跟一起等候的多名女生打招呼。我驚訝她們都不在他公司上班,也不屬他辦公室的樓層,幹嘛他都認識她們?朋友告訴我,那是由於香港實施了室內全面禁煙法例,讓附近煙民都聚到大廈旁的小巷內,結果,一直沒機會認識的人,都因煙結緣。
聽後頓時氣憤難平,難道因為我注重健康,就得錯過這些泡妞……噢,社交的機會嗎?為此,我開始留意街頭煙民的生態。有時候朋友要外出抽煙,我就跟他們一起跑到小巷,甚至公司大廈的後樓梯,每當保安員(衛生督察)經過,大家趕忙走避時,我多少也染上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不自覺地與他們一樣緊張起來。
於是我想把街頭煙民的故事拍出來。但一開始根本還沒想到些甚麼具體故事,直至有天為《維多利亞壹號》找場景時,於中環一條後巷裡,看到一個寂寞的化妝小姐獨個兒抽著煙。故事,就從這位化妝小姐開始。
喜歡五月天的《志明與春嬌》,因為這歌,過去一直想到淡水,可惜至今還沒去過。也一直想以此名字去發展一個故事,本想把歌也放到影片中,但大概我不是煙民的關係,所以沒有留意到在這電影的拍攝過程中,花在香煙上的支出,遠遠高於我預計,拍攝到一半,買煙的錢花得太凶,結果沒錢買下這首歌的版權。
故事中不少細節均是來自生活中的真實經歷,有些是道聽途說,算個都市傳說大雜燴。像開場的車尾廂故事,是曾任職輔警(香港輔助警察隊)的父親告訴我,他的一個同僚之真實經歷,聽說多年前香港報章也有報道;試紅酒事件是從朋友那裡聽回來,而對方不是個老外啦(多少得有點修改嘛);華富邨UFO事件從小就聽過,多年來香港也有不少報導,還聽過朋友言之鑿鑿地說,他父親就是當年在華富邨看到UFO的其中一位目擊證人;Brenda事件乃太太身邊朋友的一次真實經歷。
「六個六」是我太太一位朋友在便利店裡發生的事。記得當楊千嬅讀到劇本時,馬上就問︰你認識誰誰誰的嗎?原來,那是她和我太太之間的一位共同朋友。
那個「痛不痛」短訊,說來慚愧,是我年輕時偷看當時女友傳呼機而發現的一句留言。當然,直到今日我還沒弄清楚,那個傳短訊的男生,到底幹啥弄得她如此痛,不知道。但這樣一句留言,讓當時的我多晚失眠。
「事情不用一個晚上做完」是從一個女生那裡聽來的;把乾冰倒進坐廁內,則是我在家中玩了近十年的小玩意,對於終有機會將之搬到大銀幕上,跟大家分享,實在榮幸和興奮。
這部電影的製作,開始得有點匆忙,前期籌備和撰寫劇本是一併開始,為了趕及進度,中途找來原本我打算監製的另一計劃之年青編劇麥曦茵幫忙。感謝阿茵的參與,並貢獻了不少好點子,特別是她前男友那個「i n 55!w!」短訊。
本以為故事就此完結。但在二零一零年中,我無意間打開為戲中女角余春嬌所設的郵箱,發現內裡都是觀眾寫來的電郵,可不是寫給演員楊千嬅,而是寫給片中的余春嬌。大家明知是個虛擬角色,但這段感情卻獲得大家的共鳴與認同。
我為此感動不已,於是決定構思他們往後的發展。碰巧二零一一年我和太太移居北京工作,由於這兩個角色,本來就是延伸自我和太太的經歷和故事,因此在構思《春嬌與志明》時,自然地就想把他們放到北京。
這是個嶄新體驗,時光荏苒,港產片與香港這城市命運相連,無法再獨善其身,必須融入中國市場,因此在堅持香港核心價值與信念之同時,也要不停地調整自我定位與思維。對我來說,張志明與余春嬌不只是個故事角色,反而更像個時代記錄。
拍攝這部電影的整個過程都很輕鬆迅速,說實在,大家對本片的鍾愛程度,著實有點超乎我個人預期。
很高興台灣凱特文化出版社,決定把這兩個電影的小說結集成一本出版。感謝經常煙不離手的美少女張優優,在影片完成後參與創作此書的前半部,即有關《志明與春嬌》之內容。而《春嬌與志明》的部分,則由該片的另一編劇陸以心負責執筆,她為《春嬌與志明》付出了整整兩年時間,從原來我告訴她在北京短住五個星期寫劇本,到後來她直接移居北京,這個故事都成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她們兩人不單延伸了一些我原本想過,但沒有拍出來的意念,還加進了許多她們自己的創意,讓故事不單單淪為純粹宣傳電影的衍生產品。
但這未嘗不是好事,因為我更希望此書能夠獨立地表現出這故事的趣味,它既算是《志明與春嬌》和《春嬌與志明》的電影小說,但同時也可作為一個獨立故事。那是屬於志明、春嬌、街頭煙民,甚至所有當代年青人之兒女私情全紀錄。但願這小說會有讓你燃起愛火的欲望,於街頭巷尾,跟命中註定的志明或春嬌有次奇情偶遇。
曾經有網友問,張志明和余春嬌之間到底會是一段怎麼樣的感情關係。為這,我思索良久,直到有晚,我寫下這條短微博,闡述了他們的感情︰
我們相愛,我們糾纏。我們分開,我們再賤。你說,有些事,不用一晚全做完。但很想告訴你,有些事,這晚錯過就不再。那怕天地蒼茫,就你能完整我。如果這是個故事,到此,該敬個酒,相忘於江湖。
深夜再重讀這條微博,不禁潸然淚下。我發現,我創作,不為賺錢,不為娛樂世人,只為自療和挽救自身免於崩潰。
序——戀戀雙城 入骨相思
我不是煙民,想到這故事,源於有天和朋友午飯後,打算到他公司坐會聊天,在大堂等升降機時,看到他跟一起等候的多名女生打招呼。我驚訝她們都不在他公司上班,也不屬他辦公室的樓層,幹嘛他都認識她們?朋友告訴我,那是由於香港實施了室內全面禁煙法例,讓附近煙民都聚到大廈旁的小巷內,結果,一直沒機會認識的人,都因煙結緣。
聽後頓時氣憤難平,難道因為我注重健康,就得錯過這些泡妞……噢,社交的機會嗎?為此,我開始留意街頭煙民的生態。有時候朋友要外出抽煙,我就跟他們一起跑到小巷,甚至公司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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