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我心裡頭確實是有過掙扎——有過這麼一種情緒，但是槍聲一響，這掙扎也就被一槍給打死了。」
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我沒有多大的錯誤可言，因為任何人在面對著誘惑的時候，總是心中想要，但是你拿不拿得到那是另一回事情。
是人，總是想著往上走的嘛。為此，我決定向他吐露我殺死第一個八九民運人生的心聲以及當時的情景。因我覺得，儘管我的雙手從小就沾滿了八九民運人士們的鮮血，但是我覺得我問心無愧，其實就連他們那些個被我所殺的八九民運人士們也從來沒有怪過我殺死了他們。
我決定好好地敘述一下當時的情景。畢竟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殺人。
「那是一種非常奇特的心情，就好像你碰上人生的第一場車禍或者是第一場手術一樣，我開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槍，他死了。胸口出現了一個很大的窟窿，然後他就喘了一口氣，最後的喘了一口氣，儘管有點力不從心了，但是嘴巴裡頭還在高呼著『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民主，自由，人權，萬歲！』當時我也不太懂這些話的意思為何！現在想來他應該是想要在臨死前重申一下自己的理想吧！並想要讓聽到的人們能夠將這些話刻印在他的墓上，當做他的墓誌銘。
說完這些話，他狠狠地瞪著我，好像不相信是我開的槍。確實當年的我還是太小了。
他是這麼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你會好的，你今後會成為一個好人的。我今天不後悔，而你不要傷心！這不是你的錯！要怪都怪他們，這個萬惡的政府啊！那個萬惡的黨啊！』然後他咽了氣。」
「你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嗎？」
「剛開始沒有深入地往社會現實層面去理解他話裡頭有關個人與黨還有政府這三者之間的關係，也不知道什麼叫做黨政分開。
因為一直到下個學年，中國政府下轄的教育部才發我們書本讓我們上思想與政治這門課程。讓我們知道中國現今政治架構的組成。
現在回想這往事，我覺得多好的人啊，高瞻遠矚能夠看透這一切，他為了我，像我這樣的人能夠成為好人而犧牲了自己的性命，現在我都覺得他是個好人。我覺得所有被我所殺的愛民主愛自由的中國民主鬥士們都是好人。」
「那是你第一次殺人時的情景嗎？」
「是的。」
「才八歲？」
「是的，這個你可以查我的學籍。我既然來了這裡，我也將一些話給說出來了，我就不怕讓人去查證。」
後來的那段話我就沒有講出來，因為這個與我剛才所講述的內容沒什麼關係，我還喝過他們的血。
每當在處決了一個八九民運份子之後，他們還會從他們的血管裡頭給擠出一碗血出來讓我喝，為了那個小學文憑，我不得不再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只好喝了這碗血。
喝起來味道感覺有點像雞血——但是熱騰騰的，按照現在的說法，這應該是我們民族的熱血，而且這東西好像挺容易喝上癮，因為在學校裡頭如果喝牛奶的話，他們會讓你的家長交錢，由於我小時候也沒錢去買牛奶，所以，就沒有喝上牛奶，但是發覺到八九民運人士們的血很好喝之後，我就喝上了他們的血，一個月內至少要喝上十幾碗以上。我不愁喝不到，因為這種材料是十分充足的，想要喝多少就是多少。
「這種事情經常發生嗎？當時為了壓制中國國內的民運人士們，很多地方都發生了對民運人士們血腥鎮壓活動，到了最後執行他們死刑的都是你們嗎？」
「鎮壓那是外界的說法，就我們內部而言，這是對八九民運人士們意欲製造社會動亂，四分五裂國家的懲罰。剛開始我們的誓師大會，每周都會來上至少一次，可每次大家都很高興，因為軍隊領導們都會發很多糖果給我們。
當時為何如此頻繁的開這種誓師大會，主要的是為了什麼呢？現在想了想這其中的前因後果哦，也許是由於當時剛鎮壓沒多久，全世界不是都在到處稱呼中國政府與中國軍方是殺人兇手，是殺人犯，歐美國家大部分的體面人都不肯跟中國做生意嗎？
中國政府也怕經濟發展不起來，所以需要這樣的誓師大會來振奮人心來防止被人給和平演變。
當時那種場景，任何一個經歷過的人，可能都是終身難以忘懷的，場面非常的宏大而且壯觀。
而當時所有被拉到學校操場上執行死刑的八九民運人士們的死法完全可以用死無完屍四個字來形容，因為如果有醫生發現有人居然沒死透的話，他們就會在我們的操行上扣分，而且一次就是扣上十分，一次扣下來，基本上年度評上三好學生的機會就沒了。所以，每每到了八九民運人士們的屍體最終從操場上給拖走的時候，他們的上半身，都是被打成了馬蜂窩才拖走的。
之前看到他們身上這片血色的馬蜂窩我會笑，笑著看著這些屍體從操場上給拉出去，現在我明白了這是罪惡。
我當時不應該笑的。至少我應該嚴肅點，肅穆，對於同胞的死亡應該感到一種深切的悲痛，但是在當時的那種教育環境下，我很難找到一種別的適合點的表情放在我的臉上，於是傻笑就成了我當時面對他們的主要表情了。
當然這裡也不是懺悔室。我不是來懺悔的，我只是來講講我所經歷的過去的。講講中國目前的教育制度下，培養出來的學生們的那種情況——他們的精神以及靈魂的狀況。」
在這裡我就順帶的向他講起了我人生第一次榮譽的獲得，就在於用一種特殊的手法幹掉了一個八九民運人士。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幹了什麼樣的事情而被拉到學校裡頭來行刑來了。
但是所有的被拉到學校操場上來的八九民運人士們都明白，只要一見到像我這樣的小孩子，他們就得一嘗死亡的滋味。而從很小開始，我就是一個臉孔長得十分面善，卻擁有著死神一般嫻熟手段結束他人生命的孩子。
「這件事情，我記得十分清楚，為何如此清楚，因為這是我人生第一次獲得軍隊以及校領導們的讚賞，他們都說我在這件事情上做的不錯。
當時快要上課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課外練習題，軍方通知讓我去槍殺一個八九民運人士，當時就給了我五分鐘時間，讓我帶好槍械器材，當時可能是粗心還是什麼的，反正是裝錯了子彈，我裝了一個小口徑的子彈在我的正常槍口裡頭，所以，一槍打下去之後，他『哎』的一聲，渾身冒著冷汗，痛得厲害，居然一下子沒有死掉，這下子我可慌了，因為當時我身邊就帶了一顆子彈，又要馬上開始上課了，要是遲到的話，肯定要挨罵的，他們會讓我罰站，而且一站就是兩個小時，雙腿會站的又疼又麻，這個時候，我想了想，無論如何也不能夠讓我被罰站不是嗎？
應該做點什麼？應該做點什麼。當時我心裡頭就是這麼一種思想情緒。畢竟有過罰站記錄的學生可都不是什麼好學生，至少你是評不上當年的三好學生了。
我要努力做點什麼出來。當時突然猛地急中生智，看到旁邊堆著的要用來蓋宿舍與教學樓的磚頭，我就從旁拿過一塊磚頭，就是那種紅色的，您知道的——當時我的心為一種獸性的殘忍所操縱，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是暴力，這是破壞，這是不人道！當時我是一把揪住他的頭髮，一手拿著磚頭，使勁地往他腦袋上拍磚頭，剛開始是前額，後來覺得後腦勺可能更容易碎裂，便往後腦勺砸去，一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在他的頭上，直到他血紅色的腦漿四濺——真正斷了氣了，才飛奔著跑去上課。」
「請問他算你的仇人嗎？」
「不！他是個好人。可我們學校當時這麼教育我們：這些受了資產階級腐朽思想腐蝕的八九民運份子們都是些死不足惜，不要臉的賤人，奸人！
而事後，負責監督以及抬走屍體的軍官給我在操行上加了十分，現在我想起來，也是非常地感動，因為他對我的評語寫得非常好，他說我這是在極端惡劣的情況下，還能夠想出如此有創意的節省子彈的方法，節約而且充滿了古人類的智慧，他們給我發了一張獎狀，還給我戴上了大紅花。就這樣子，一件原本要受罰的失誤給弄成了一件好事情。」
每當想起這段過去，我便很興奮。絕對稱得上是我人生中最值得懷念以及回憶的一天。
以上內容節錄自《六四王：一位六四劊子手的輝煌人生自述》◎戴建丰 著．白象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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