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戀屍瘋魔
引子
一
八十年代未，陰曆七月中旬，盛夏之夜。
七月半的皎潔月光灑落在茂密的松樹林之中，構成斑駁的樹影，數之不盡的松樹與樹影交織成一幅詭異的圖畫。在這幅圖畫中，有一間簡陋樸實的小木屋，於夏夜涼風之中顯得分外孤獨。而隻身躺在木屋內的青年，更於孤獨中徹夜難眠。
這名青年名叫細文，一個未婚的窮小子。這間木屋並不是他的家，他雖然窮，但還不至於要住在這個天黑之後就沒有人會來的鬼地方。在這個年代，這處窮鄉僻壤，土地根本不值錢，只要村長點頭，隨便哪個地方都能蓋房子。
這間木屋是給守林人休息的，而今夜的守林人就只有細文一個。這裡雖然是個鳥不生蛋的窮地方，但這裡有一片松樹林，能產松香的松樹林。
為了防止有人盜割松香，所以收成季節一到，大夥就會輪流住在這間木屋裡守夜。今晚本應由全叔和細文一起守夜，可是全嫂臨盆在即，雖然是第二胎，但之前生的是個女兒，全叔哪有不著急的道理。所以當他說要回去看全嫂時，細文沒多說半句。
夜裡的松樹林是個令人生畏的地方，因為這裡遍地的墳墓，距離木屋不到一百尺的地方就有一座新墳。躺在新墳裡的是秀蘭，跟細文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三個月前細文才喝過她的喜酒。
炎熱的夏夜讓人輾轉難眠，雖然偶有涼風從窗戶吹進來，卻無法減輕炙熱，反而彷彿吹進了心窩，使細文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寒意。還有煩人的蚊子，怎能安然入睡。如轟炸機般嗚嗚作響的蚊子，盤旋在熱血沸騰的軀體上，伺機飽餐一頓。
心底寒意陣陣，身體卻是汗流浹背，越想早入夢鄉，就越難以入眠。時間在煎熬中流逝，不知不覺已經到了下半夜。細文還沒有睡著。
午夜的松樹分外寂靜，靜得讓人恐懼。在如此寂靜的環境下，任何細微的聲音都能讓細文心驚膽戰，譬如此刻從新墳那傳來的挖掘聲。挖掘聲很小，要是在白天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可是在寂靜的時分，這聲音卻是如此響亮，他能聽到對方是徒手挖掘的，甚至能聽清楚對方挖了幾下。
「盜墓？」這個想法在細文腦海中一閃而過，但立刻就被否定了。在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哪有值得盜墓者下手的墳墓。大夥也不過剛能吃飽而已，有誰會拿得出值錢的東西陪葬。如果那是別人的墳墓，他一定會裝作什麼也沒聽見，繼續躺在床上等待天亮，可是那是秀蘭的墳墓。心底突然湧現一股莫名的勇氣，讓他從床上爬起來，走出木屋，悄悄靠近那座新墳……
二
夏末秋初，茂盛的松樹林裡有一妙齡少女躲藏於一棵高大的松樹後面，樹影將她婀娜的身體完全吞噬，在不明亮的月色之下，彷彿徘徊於人間的幽靈。
她的名字叫花紫蝶，人如其名，就像一隻於花間飛舞的紫蝴蝶，高貴而神祕。然而，美麗的紫蝴蝶出現在遍地墳墓的松樹林之中，卻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詭異，猶如生於白骨堆中的豔麗玫瑰。
她已經不是第一晚出現在這裡，自從守墳人離開之後，她每晚都會在深夜時分來到這裡，躲藏於松樹的樹影之中，默默地注視著不遠處的一座新墳。躺在這座新墳裡的是一名病逝的年輕女人，她跟對方毫無關係，甚至跟對方連一面之緣也沒有，卻一連幾晚都守候著對方的墳墓。
已經是第五晚了，期待中的山鬼還沒有出現，但真的出現了，自己應該怎麼辦？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如此堅持。不就是父親的幾句責駡，為何要讓自己吃盡苦頭呢？心想至此，腦海中出現了放棄的念頭。然而，就在此時，遠處出現動靜了。
一個人形身影於朦朧的月色下出現，四肢沾地，半爬半跑地快速靠近墳墓。她知道自己等待五個晚上的山鬼出現了，可是現在要怎麼辦？她卻不知道。她甚至不敢挪動一下腳步，因為她害怕，害怕山鬼發現她的存在。
眼前的景象讓她噁心得想吐，害怕得想尖叫，可是她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甚至不敢動一下指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山鬼終於離開了。此時她才敢把一直卡在喉嚨裡的酸性液體吐出來，一連吐了好幾分鐘才停下來。
然而，已遠去的山鬼突然又出現了，像野狗奔跑般，越過一遍狼藉的墳墓，踏著被撕成碎片的喪服，帶腐敗的氣味向她奔跑過來。
她意識對方已經發現自己了，該怎麼辦？
逃，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逃走……
第一章 松林遇鬼
魂遊地府陰風散，屍葬荒山草木香。
人死如燈滅，死後的世界是怎樣，沒有人知道，人們所知道的，只有必須尊重死者的遺體。「入土為安」是中國人的傳統思想，然而入土之後，是否就一定能「安」呢？
天色已經全黑了，我還在高速公路上把油門一踩到底，右腳幾乎麻木了，要是前面有紅燈的話，我真懷疑自己是否能及時把腳移動到刹車鍵上。幸好，高速公路上沒有紅燈。
我叫慕申羽，一個大病初癒的倒楣刑警。前不久，在抓捕犯人的過程中，我受傷了，而且傷得還不輕。畢竟是因公受傷嘛，本以為起碼能休息十天半月，可是剛能下床就被老大抓回去幹活了。
好不容易才把案子處理好，老大忽然一副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模樣說：「阿慕，這些日子太辛苦你了，這樣吧，我讓你放一回假好好休息。」
「我沒聽錯吧？老大，之前我裝孫子求了你幾十遍，你也不讓我放假，現在怎麼主動把我轟走了？」這隻老狐狸一定不安好心，所以我得小心應付。
「我偶爾也會讓你休息一下的。」老大露出一個很詭異的笑容，讓我覺得有種要被出賣的感覺。
「我都跟著你好幾年了，你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我會不知道嗎？有話就直說，反正我也沒反抗的餘地。」我以鄙視的目光掃射他全身。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想給你一個公費旅遊，外加相親的機會。」他的笑容讓我不寒而慄。
「老大，我雖然還單身，但你也不用把銷不出去的女孩塞給我吧！」我抱怨道。
「你看這女孩像銷不出去的嗎？」老大把一張照片遞給我。
我接過照片一看，是一個穿著警服的女孩，相貌、身材都不錯，是我喜歡的類型，便答道：「嗯，還可以。」
「聽說她還是處女呢！」老大露出曖昧的眼神：「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泡她。」
我疑惑地看著老大，問道：「有這麼好的事？」
「沒錯，就是有這麼好的事。你這次的工作就是泡妞，馬上出發吧，要泡她的人可多著，別錯過先機了。」
我就這樣糊塗地被老大踹上車，向一個小村莊出發。
把車子駛出高速公路時，已經晚上十點多了，肚子餓得呱呱叫，就隨便在路邊找了小吃攤，順便打聽一下那偏僻的小村莊到底怎麼去。
「你要去那啊，往前面這條路一直走，直到穿過一片松樹林，再走二十分鐘左右就是。距離這裡挺遠的，我勸你還是明天再去比較好，要是你想住宿，我們這裡有房間。」我詢問老闆此行的目的地，他卻向一個勁地勸我住在這裡。
這老闆的模樣挺市儈的，飯菜的味道也難吃得要死，白飯竟然是冷的。這樣子的黑店也想留住我，呸！
硬著頭皮把飯菜吞下，我就在老闆的挽留聲中結帳準備離開，可是他還不死心，又再度勸我：「你還是先住一晚吧，那條路沒有路燈不好走啊！而且那片松樹林裡遍地都是墳墓，聽說還經常鬧鬼，晚上沒有人敢走那條路的。」
我假惺惺地謝過老闆，腳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不過，很快我就後悔了。
去的路的確像老闆說的那樣，連一盞路燈也沒有，路面凹凸不平，一路上顛來簸去，差點沒把我剛塞進肚子裡的食物吐出來。而且這條路比我想像中要長得多，顛簸了差不多一個小時，還沒看見老闆所說的松樹林。看來他沒有騙我，唉，都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大概到了凌晨時分，我終於看見一片松樹林，不過這個時候，這種窮鄉僻壤應該不會有旅館吧！還是快點把車子駛到村莊，找到派出所再說。
可是，當我把車駛到松樹林中央時，這麼一點小心願也幻滅了──車子突然熄火了！
天啊！車子一路上都好好的，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無緣無故地熄火了？
啟動了好幾次也沒成功，只能在這荒郊野外過一夜了，心想這種偏僻的地方應該不會有山賊出沒吧？
呃，我看起來像是個員警，開的還是警車，就算有山賊也不會打我的主意。
雖然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打我的主意，但是要在這荒郊野外過夜還是難以讓人心安。正所謂「丑時不鬥鬼」，凌晨時分總讓人覺得陰森恐怖，而且還是在這種沒半點人氣的地方。
幸好車上有強力電筒，於是我下車打開車蓋查看。然而，我並不懂得修理汽車，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只好放棄。
準備返回車裡熬過這漫漫長夜時，眼角忽然瞥到公路兩旁的松樹林裡，好像有些紅紅白白的東西，拿電筒往松樹林一照，差點把我嚇死──松樹林裡竟然遍地都是紅臉白衣的傢伙！這些傢伙都是站在松樹旁邊，正確來說是飄浮在松樹旁，因為我發現他們都離地約半尺左右，靠著松樹飄來蕩去。
我馬上跳回車裡，把車門關好鎖上，並把車窗全都關嚴，閉上眼睛祈求滿天神佛前來解救。
過了一會，發現沒什麼動靜，我才敢睜開眼睛。還好，那些奇怪的傢伙依然在飄來蕩去，似乎沒有襲擊我的意思。雖然他們沒有來攻擊我，可是他們數量眾多，我能看見的就接近一百個，被他們包圍著可是一件讓人很不舒服的事情。要我在這種情況下熬一整夜，恐怕還沒到天亮我就會瘋了。
為了不被這些傢伙逼瘋，我得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東西，於是便硬著頭皮，用電筒透過車窗往他們身上照。不照還好，一照又把自己嚇死了，因為我看見自己出現在窗外──靠！車窗反光，我被自己的倒影嚇到了。
我本想把車窗打開，又害怕一打開車窗就會有一隻血淋淋的大手從窗外伸進來掐住我的脖子，只好把電筒貼著車窗往外照。這樣的效果雖然不太理想，不過會讓我覺得比較安全。
仔細觀察後，我發現那些傢伙飄蕩的幅度並不大，感覺好像是被吊在松樹上似的。該不會是集體自殺吧？近百人以同樣的裝束，在同一地點一起上吊自殺？太嚇人了吧！
然而，這並不見得是最嚇人的事情，因為我隨後發現幾乎每個傢伙附近都有個隆起的土包，仔細觀察發現土包前都有一塊類似墓碑的石塊──我想我見鬼了！
怪不得老闆說晚上沒有人敢走這條路，漫山遍野都是這種紅臉白衣的吊死鬼，有誰敢來這裡溜達啊！
唉，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只能寄望這輛莫名其妙熄火的警車，又再莫名其妙地啟動。不過這個希望也許渺茫，因為車頭的大燈好像比剛才暗了一點，我想大概是電池快沒電了。
把大燈關閉，再次扭動鑰匙，希望發動汽車。扭了好幾次還是不成功，正準備放棄的時候，竟然成功了。看來今晚的運氣還不太差，要是能順手拖個美女走就完美了。不過這種荒郊野外，出現美女的機會不見得比出現女鬼高……差點忘記自己正被上百隻吊死鬼包圍。
把油門一踩到底準備逃離這個可怕的鬼地方時，松樹林裡突然有一個黑色身影冒出來，像隻無頭蒼蠅似的直往車子衝過來。這可把我嚇壞了，眼看馬上就要碰上，我立刻踩刹車，但看來是來不及了。
當對方進入車頭大燈的照明範圍時，我看見一張美麗的女性臉孔，感覺好像有點眼熟，但我還沒來得及想是否認識她的時候，就聽見一聲碰撞聲，接著她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是不是又見鬼了？這次還讓我碰見美豔的女鬼了。
突如其來的緊急刹車又讓車子熄火了，哎呀，該不會是松樹林裡的吊死鬼熱情好客，想好好地招待我吧？
忽然覺得很冷，渾身哆嗦起來，雖然我覺得自己見鬼的機會很大，但身為一名警察，我總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吧！不過要我現在就下車查看，我可是千百萬個不願意。
正猶豫著是否該下車查看時，突然「啪」的一聲在身旁響起，我扭頭一看，立刻叫起來──一隻沾有鮮血及汙泥的白嫩手掌按在車窗上。
我立刻查看車門和車窗，確認全都鎖上關嚴後，就閉上眼睛默唸：「我什麼都看不見，我什麼都聽不見……」
然而，還沒唸上兩句，拍窗聲再度響起，於是我大聲唸出來。誰知道竟然聽見拉動門把的聲音，還好我已經把車門鎖上，可是繼續待下去肯定沒有好果子吃，還是走為上計，於是我又啟動汽車。
「你究竟是不是警察啊？撞了人竟然想逃走。」窗外傳來一道憤怒的女聲。我這才稍微安心一點，還好，原來是撞到人了，不是見鬼。
然而，當我把目光移到車窗上時，又被嚇到了，因為我看見的是一張扭曲的臉孔。
「妳要是把我嚇死了，我做鬼也要告妳謀殺！」我把車窗打開，讓窗外那個把臉貼在車窗上嚇我的傢伙離開車窗。
車窗打開後，一張沾有不少汙泥的女性臉孔就出現在我眼前，不過她一開口就罵道：「你把我撞了還想逃，現在還想毀我容！」
「小姐，請你把話說清楚，我還沒跑，而且我也沒有打算毀你容，反而是你把我嚇個半死。」我沒好氣地回答。心想：你現在這模樣，還用得著我毀容嗎？
她把仍流著鮮血的白嫩玉手伸進來，抓住我的肩膀，怒氣衝衝道：「別跟我狡辯，馬上跟我回派出所！」
「小姐，你沒看清楚這輛是警車嗎？」我不知道該氣還是笑。
她大義凜然地說：「警車又怎麼樣，警察犯法了就能逍遙法外嗎？更何況你又沒穿警服，誰知道這輛車是不是你偷的，派出所的人我都認識，就是沒見過你。」
「唉，算了，反正我也要去這裡的派出所，上車吧！」我可不想繼續在這鬼地方跟她糾纏，無奈地就範了。
剛把車子駛離那個可怕的松樹林，我就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女生三更半夜溜到這鬼地方幹嘛？老闆說晚上沒有人敢走這條路，當然也不會有人半夜來散步，那她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我忽然想起網上流傳的西班牙靈異影片，這女生該不會是只搭順風車的女鬼吧？也許她是故意讓我撞倒，騙我讓她上車，然後就趁我開車時把我……
為免把自己嚇倒，我試探性地問道：「妳一個女生半夜來這裡溜達，不怕遇到壞人嗎？」
她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然後咬牙切齒道：「我就是來抓你這樣的壞人！」
「冤啊，是你突然跑出來，我才撞到你的呀！三更半夜在這種荒山野嶺，誰想得到突然會有人跑出來。」我側目注意她的表情。
「你撞了我，還想說是我的錯呀！就算我忽然跑出來不對，你也不能不顧我就跑啊！」她的態度挺囂張的，真讓人受不了。
「我哪有不顧妳啊，在這種前不近村、後不靠店的地方，誰敢隨便下車啊！」
「膽小鬼。」她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跟她扯一會後，我想應該是時候進入正題了：「妳剛才是看見那些白色的東西，才嚇得跑到公路上吧？」
她遲疑片刻，身體突然顫抖得很厲害：「難道你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我得確認她說的是否就是我看見的吊死鬼。
「就是那些長著一張紅臉，穿著白色衣服的山魈。」她連聲音也顫抖了。
「山魈？是什麼玩意，會害人嗎？」我被她說得略感心悸，還好已經離開松樹林。
「我聽本地人說，松樹林裡有很多紅臉白衣的山魈。要是誰在夜裡看它們，就得永遠留在松樹林裡，一旦離開松樹林，就會被它們撕成碎片吃掉……」她邊說邊捲縮身體，聲音也越來越小。
被她這樣一說，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不過還是強顏歡笑：「只不過是傳說罷了，不會是真的吧！」
她突然指著照後鏡大叫：「你看，它們真的追來了！」
我往照後鏡一看，什麼也沒看見，立刻回頭直接看車後的情況。然而，還沒看清楚車後的情況，驚惶的尖叫就從身旁響起，我還沒反應過來，一張恐怖的臉孔就出現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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