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雲雷軍十三營
這聲劍風響,兩人才似驚覺。柳咬咬將臉轉向殺手,一臉驚駭;君珂卻急急轉頭捂臉,像是怕被人發現般躲藏。
殺手反而沒什麼奇怪的,嫖妓終究不是什麼光彩事,這位想必是燕京哪家公侯的少爺,怕被人發現而已。這麼一來他們更沒有心思殺人滅口,畢竟柳咬咬太有名,結交的公卿貴族太多,她死了會過於轟動,不利於暗殺,何況這裡還有王侯子弟,更不適合下手。
狠狠盯了柳咬咬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不得亂叫,領頭的黑衣人,帶著其餘人慢慢向外退。
君珂剛鬆了一口氣,忽然走在最後的一個黑衣人,狐疑地嗅了嗅鼻子,喃喃道:「怎麼有點血腥味?」
君珂心中一緊,藏在被褥裡的手指,在被褥中摸索尋找著她的劍。
手指很快觸到堅硬的劍柄,還有一個人滾熱的手。納蘭君讓將劍悄悄推過來,兩人手指相觸,君珂要讓,納蘭君讓卻沒有避開,輕輕捏了捏她的指尖。
君珂心底一驚,心想皇太孫是不是發燒了?
被底一霎風情,上頭黑衣人狐疑轉頭,君珂渾身繃緊做好應戰準備,柳咬咬突然羞澀地笑了笑,捂了捂肚子。
那幾人一愕,柳咬咬又含羞指了指窗檯下。
幾人這才看見,窗檯下晾曬著剛洗乾淨的月事帶。
「晦氣!」領頭黑衣人低低罵一聲,轉身便走。
黑衣人轉眼退盡,君珂鬆了一口氣,此時才覺得渾身發軟。
然而這長夜還沒過去,這些人只是暫時打消懷疑離開這裡,外面必有天羅地網,勢必要趁著今夜千載良機,將自己兩人留在這八大巷的煙花裡。
一遍搜不著,回頭再想想,這些人必然會有所懷疑,再來第二遍,此地不可久留。君珂爬起身,正要扶起納蘭君讓,他已經迫不及待自己坐起,君珂驚訝地看著他,道:「咦?你怎麼流這麼多汗?」
納蘭君讓垂下眼,決定不能理會這個沒心沒肺的。
此時君珂才看見他背後的傷口,猙獰的一道劍傷,皮肉翻捲,想必是先前兩人自相殘殺然後各自挽救的那一刻,被人所趁造成。此時他一起身,室內頓時充滿濃鬱的血腥味,君珂嘆口氣,心想這裡真的是不能再待了。
說服納蘭君讓包紮了傷口,雙層布條緊緊勒了三層,柳咬咬探頭對外望瞭望,忽然對外頭招招手,道:「安嬤嬤妳來一下。」
一個五、六十歲的婦人來到窗邊,這女人身架高大,一眼看過去比尋常男人還高壯,挎著個籃子,大概是早起要去買菜,在窗邊笑嘻嘻站定,道:「姑娘有何吩咐?」
這婦人嗓子也粗。君珂見她出現,心中一驚,不知道柳咬咬要做什麼,急忙拉了納蘭君讓避到簾子後,一眼看見地上血跡顯眼,又是心中一跳,暗悔剛才沒及時處理掉。
柳咬咬趴在窗檯上,對那婦人道:「安嬤嬤妳等一下,我今天有想吃的東西,不過名字我突然忘記,我想好了告訴妳。」
那婦人也便笑嘻嘻站在窗邊等,柳咬咬探身在窗檯,望著黎明前最黑暗的天色,聽著來去搜尋不休的衣袂帶風聲,忽然身子向前一撲,放聲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有人闖進了我這裡!」
她霍然放聲大叫,連君珂、納蘭君讓都沒想到,震驚之下也來不及考慮這姑娘為什麼先救人再害人,君珂竄前一步,一個手刀就對柳咬咬劈下去。
柳咬咬卻比她想像中靈活,喊出聲音後便刷地向旁邊一跳,避過君珂的手刀,她背靠牆壁急急回頭,低喝道:「還不躲?」
君珂一怔,身子已經被納蘭君讓用力一拉,拉到了簾幕後。
納蘭君讓拉得速度過快,君珂猝不及防,「砰」的一聲重重撞在他胸膛。
君珂撞得後背發麻,忍不住回頭瞪他一眼,這一回頭卻發現納蘭君讓神色怪異,注視她的眼神,像一泊靜水流深的潭,滿滿倒映著她的身影。君珂被這樣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只好悻悻回頭。
她分了神,沒注意自己還是被納蘭君讓攬在胸前,更沒注意納蘭君讓微微垂下頭,將自己的下巴蹭在她光滑柔順的髮絲上,卻又小心地不願意被她察覺,只用下巴極輕極輕地摩擦挑起的一、兩根髮絲。他淺淺地嗅,無意識地用齒尖輕輕地咬。
這麼細微的動作,背對著他的君珂也不可能察覺,何況她正在緊張地看著柳咬咬,心中盤算此時柳咬咬若反水,她該用什麼辦法闖出重圍?
那邊柳咬咬卻神態自若扒著窗子,喊出第二聲後,霍然一把抱住那壯大婦人安嬤嬤,大叫:「嬤嬤我好怕!」
安嬤嬤莫名其妙看著她,下意識丟下籃子拍她的背。
窗外風聲一響,幾個蒙面黑衣人已經來到窗前,正看見和僕婦抱頭驚惶的柳咬咬,低喝道:「姑娘妳看見什麼了?人在哪裡?」
「這裡……」柳咬咬回頭對地面血跡一指,那黑衣人眼神一緊,作勢要躍進室內,君珂渾身繃直,握住了掌中劍。
「剛才你們走後,突然闖進來兩個渾身滴血的男女,還拿著刀劍要殺我,哎喲嚇死我啦!我就叫起來,那兩人跺跺腳,又衝出去了。」柳咬咬一句話打消了黑衣人進室的打算,疾聲問道:「往哪方向去了?」
柳咬咬對東南方怯怯一指,領頭人頭一甩,立即有幾個人往那方向撲過去,柳咬咬看也不看,抱住安嬤嬤又哭起來:「哎喲嚇死我了……」
她總在抱著那高大僕婦,黑衣人們免不了多看一眼,注意到這婦人異常的高大,只是臉卻被柳咬咬擋住看不清楚,領頭人忽然起了狐疑,一把撥開柳咬咬,對那婦人道:「妳抬起頭來。」
那婦人驚惶地抬起頭來,黑衣人手指掐住她下巴,指尖一撩,確定沒有面具,再一看這婦人木瓜般的胸,河馬般的大屁股,實在不可能是那個人,眼神才稍稍和緩,然而一緩之後,便是殺機一閃。
今日之事,這對妓女主僕,實在參與太多了!
他的手指微微一縮,正準備將這僕婦捏死,忽聽柳咬咬歡快地道:「常公子你醒了啊?剛才可嚇死我了,快把你的護衛叫來,這附近有賊!」
黑衣人一怔,常?姓常?慶國公的小公爺?這位最是好排場,一出行附近必有大量護衛,可不能打草驚蛇。
他二話不說,指尖鬆開,身子一竄已經越牆而去,其餘人亦步亦趨,轉眼走了個空空蕩蕩。
柳咬咬看著人離開,微微出了口氣,轉頭吩咐一頭霧水的安嬤嬤道:「天熱,沒胃口,今天嬤嬤就不要去市集買菜了。妳上次做的那個荷葉蓮米點心我看很好,正好廚下還有點備料,今天就做那個吧!」
那僕婦應了一聲,挎著籃子要走,柳咬咬又道:「嬤嬤,籃子借我一用,我裝個東西。」僕婦趕緊放下籃子離開,柳咬咬將籃子提了,轉身靠著窗檯,疊著雙腿,對簾子後微微笑。
君珂也在微微笑,眼神讚佩,果然風塵多奇女。這柳咬咬,既有急智,又有膽量,還有籌謀,不知勝過多少燕京千金小姐。
既然柳咬咬冒險爭取到空檔,那就必須立即抓緊機會離開。君珂要從簾子後走出,身子一掙掙不動,這才發覺某人將她攬得過緊,而且頭蹭在她髮上,不知道在幹嘛。傷重發昏了?
君珂轉頭看納蘭君讓,納蘭君讓瞿然一醒,急忙鬆手,君珂這一轉頭,正好看見他轉開眼睛,兩頰卻浮出微紅。
當真發燒了?君珂有點擔心,踮腳伸出手背,想要試試他的溫度,納蘭君讓被她疑惑清亮的目光一盯,更加窘迫,飛快地一偏頭,君珂的手背正好擦過他的唇。
兩人都呆了呆,君珂飛快縮手,表情訕訕。
納蘭君讓臉上的紅似乎有擴散的趨勢,身軀卻更加僵硬,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擦擦嘴唇,最終卻僵直的落下。
君珂更尷尬,心想太孫殿下大概是嫌她髒,也不好意思靠近他了,急忙走開幾步。納蘭君讓站在原地,手指緊緊攥在掌心。剛才那一剎,她的手背掠過他的唇,淡淡香氣和細軟觸感透膚而入,像一團捲了碎花和柳絮的風掠過深潭,驚了那水面泛起陣陣漣漪,風過了,碎花柳絮卻悠然飄落,搔在寂靜很久的心湖上。
他突然便想抓住那手,狠狠壓住,在自己唇上停留更久,然後……然後做什麼,他腦子裡也開始空白。
落入深潭的碎花,驚動沉波,若再次被風捲走,潭也寂寞。
納蘭君讓的眼神寂寞下去,和過往十九年一模一樣,實則已在不知不覺中不同了……諸般翻湧思緒不過一瞬間,君珂走了出去,他也迅速跟了出去,兩人都恢復了平靜。
君珂拉著柳咬咬的手,低聲道:「今日承蒙姑娘相救,日後定有報答。」
「你們就打算這麼走出去?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走得出去?」柳咬咬卻不理會她的話,笑嘻嘻咬著白牙齒,紅唇艷得人眼花:「真要這麼簡單,我就白費心思了。」
君珂看看她拎著的籃子,若有所悟:「妳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