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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與權力,是人世間不變的命題。
昭和五十六年(1981年)初夏,體格嬌小的少年一腳踩進位在兩國的壽司店「司壽司」。「握功了得」的少年名為德武光一郎。德武靠著親切的笑容成為萬人迷,其背後的真實面容卻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策略家。德武成功侵占壽司店後,使出陰險的手段,一家一家將連鎖餐飲集團納為己有。師兄金森在德武的熱誠吸引下,毅然決定為德武賭上一切。一個利用食品界盲點站上頂峰的男人捨棄一切後,最後究竟渴望得到什麼?為您獻上異色彩的美食小說。
作者簡介:
原宏一
1954年生於日本長野縣。早稻田大學畢業後,經歷廣告文案撰寫人的工作後,於1997年以《炸豬排蓋飯協議會》(暫譯,かつどん協議会)一書出道。2007年在某書店員工的熱心支持下,以2001年出版的《地下仙人》(暫譯,床下仙人)一作一躍成名,該作也成為暢銷書。犀利諷刺又帶有幽默的獨特筆風,深受讀者的喜愛。其他著作包括《泰哥》(暫譯,ヤッさん』)、《神樂坂的瑪麗 泰哥II》(暫譯,神楽坂のマリエ ヤッさんII)《佳代的廚房》、《小員工》(暫譯,シャイン!)、《德國香腸》(暫譯,ヴルスト!ヴルスト!ヴルスト!)等。
譯者簡介:
林冠汾
台中人。日本駒澤大學經營學科畢業,曾擔任日商祕書、專業文件翻譯、補習班講師。目前為自由譯者,專事筆譯及口譯工作。譯作包含《六百六十的實情》、《尋覓眼中的妳》、「期待您大駕光臨 老街和子店 栗丸堂」系列及《相愛是如此神奇 暖心四季篇章》等作品。
章節試閱
第一章 學徒
隅田川由北往南流過東京的老街。在橫跨隅田川的兩國橋,以及兩國車站之間,坐落一棟外觀高雅的兩層樓木造矮房。在那裡,有一家「司壽司」。
司壽司位在通往兩國車站的大馬路旁,雖然被右側的和菓子店和左側的腳踏車店夾在中間,但以鬧區裡的壽司店規模來說,司壽司的店面算是寬敞,所以走在人行道上時頗為醒目。踩著玄關前的石板穿過門簾,推開拉門走進去後,會看見寬度十足的壽司吧檯。壽司吧檯有容納十人的座位,一旁的榻榻米上有五張四人座的矮桌。二樓只要卸下紙拉門,可騰出八張榻榻米大以及六張榻榻米大的空間供宴席使用,在兩國地區的壽司店當中,算是空間寬敞的壽司店。
昭和五十六年(一九八一年)的冬天,金森來到司壽司服務。說到兩國,現今大家都知道是設有國技館的相撲街,但在那當時,兩國並沒有國技館。二次大戰後,舊兩國國技館由駐日盟軍總司令部接手管理,所以大相撲比賽轉為到全國各地舉辦。到了昭和二十九年(1954年),在距離兩國約一公里遠的藏藏前設立了國技館。在那之後,雖然駐日盟軍總司令部已撤除,但大相撲比賽仍繼續在藏前國技館舉辦,直到新兩國國技館於昭和六十年(一九八五年)一月落成後,才再次回到兩國舉辦。也就是說,金森是在大相撲比賽回到兩國的四年前,展開壽司學徒之路。
金森為什麼會選擇當壽司店的學徒呢?原因既不是因為嚮往成為壽司師傅,也不是因為愛做料理。說到料理,金森頂多只會把熱水加進杯裝泡麵裡,或是加熱即食料理而已。關鍵點就在於「供吃住」。金森從福井的高中畢業後,原本在淺草橋的玩偶批發店工作。工作兩年半之後,金森因為無法融入職場的人際關係而逃離玩偶批發店,開始出入當時正流行的迪斯可舞廳,成天遊手好閒。沒多久,失業給付期間結束了,火燒屁股的金森在車站撿來的求職雜誌上,發現司壽司在徵人。打了電話詢問後,對方告知學徒期間不支薪,頂多只有零用錢可拿,但一聽到可以住在店家租來的公寓裡,也有供餐,金森立刻決定應徵。畢竟當時金森因為遲繳房租就快被趕出公寓,當天的晚餐也沒有著落,所以一切條件正好。
因為常去迪斯可舞廳,金森留了一頭黑人爆炸頭,他立刻親手剃了頭髮。金森本打算剃成符合師傅感覺的五分頭,可悲的是他不是專業美髮師,所以剃成像虎斑一樣的頭。為了掩飾虎斑頭,金森戴上看棒球比賽時買的巨人隊棒球帽,前去和有著一頭黑白相間灰髮的老闆面試。金森脫下棒球帽,搔搔頭說自己不小心剃成虎斑頭後,信口胡說地說明起應徵動機。
「來到東京時因為只有玩偶批發店的職缺,我只好妥協接受,但其實我從小就嚮往成為壽司師傅。我希望能夠成為可獨當一面、又有氣魄的壽司師傅,未來還可以擁有自己的店。」
然而,比起應徵動機,反而是拿來應急的棒球帽替金森帶來了好運。因為很少人會帶著棒球帽來應徵,再加上老闆是巨人隊的狂熱球迷,所以──
「用巨人壓住老虎啊,很痛快嘛!」
老闆喜笑顏開地說道,並且不顧二十一歲才要開始學壽司太遲的不利條件,錄取了金森。金森的外表普通,不帥也不醜,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會給人認真的印象,或許這點也發揮了效用也說不定。
當時,司壽司在從上一代手中繼承店家的四十多歲老闆帶頭下,共有三位壽司師傅。在老闆之後排名第二的師傅是來自北海道的山城先生。山城先生是個三十多歲的資深師傅,深受老闆的信賴,已成家的他每天從小岩來上班。排名第三的是年近三十的北島。北島在秋田讀高中時曾在甲子園出賽過,是個老是以此為傲的棒球迷。他總是用著魁梧的身軀,動作靈活地捏壽司。排名第四的是三年前從和歌山來到東京、留著小平頭的淳也。淳也和金森同年,但學做壽司已有三年的時間,所以在店裡是金森的師兄,負責照顧當學徒的金森。金森和淳也同居在租來的六張榻榻米大的公寓裡。
學徒一開始會被指派的工作除了店內的打掃、外送、清洗擦手巾等雜務之外,還要負責餵食老闆娘的愛犬小白。為了兼顧店裡和家庭而忙碌不堪的老闆娘,每天帶著小白散步時就會順便來到店裡,把小白綁在廚房後門。負責照顧小白也是學徒的工作。
熟悉雜務之後,學徒也會被指派端茶或端菜等招呼工作。到了晚上時間,幫客人倒啤酒或幫忙叫計程車等等也在學徒的負責工作範圍內。漸漸地,金森也開始被允許負責磨刀、煮飯,以及魚類的事前處理等廚房工作。
在金森來到店裡之前,這些工作都是由淳也負責,所以淳也開心得不得了。老闆似乎交代過淳也要以師兄身分好好指導金森,所以淳也總是嘮叨個不停。
「你要用腦子和身體記住所有我教過你的事情!」
淳也一下子說抹布擰得不夠乾,一下子說騎腳踏車外送時的騎車方式太危險,一下子又說餵小白吃得太少。或許是在同年紀的金森面前能夠表現得高高在上而產生優越感,淳也從早到晚,甚至回到公寓之後,也煩人地一直挑毛病,讓金森傷透腦筋。
除此之外,老闆娘也會查看。招呼工作屬於老闆娘的管轄範圍,所以金森也必須滿足老闆娘的要求。不過,老闆娘有一個上幼稚園的獨生子,家裡也有婆婆大人,每天為了讓育兒和店裡工作得以兩立而努力。所以,每天要等到金森在淳也不停挑毛病之下做好開店準備時,老闆娘才會一身白色圍裙的打扮,出現在店裡。這時,老闆娘的查看動作才會展開。
擦手巾的摺法不對。店門口灑水灑太溼了。醬油瓶的瓶嘴太髒了。金森明明都是照著淳也交代去做,但就是會被挑毛病。說雖如此,但金森抗議說自己是照著師兄交代去做也沒能被接受。
「就算師兄認為沒問題,你也應該用自己的腦袋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沒問題,知道嗎?」
金森不但這麼挨了老闆娘的罵,淳也對他的態度也越來越嚴厲。
光是要應付老闆娘和淳也就夠金森忙了,沒想到不久後,金森還開始被指派也負責「醃漬場」的助手工作,可說是忙上加忙。所謂的醃漬場,是指壽司店的廚房。因為以前壽司用的魚都會先醃漬過,才會稱為醃漬場。淳也曾經很得意地告訴金森這個由來。照淳也的說法,壽司店的吧檯稱為醃漬檯,而料理壽司的人不叫廚師,而叫「師傅」。壽司師傅一進到醃漬場之後,就會變了一個人。學徒犯錯時,老闆娘只會罵人而已,但師傅會毫無預警地朝向小腿脛骨使出飛踢。聽說是因為用手打人會弄傷手指而捏不了壽司,所以才會用腳踢人。金森第一次被踢是在被吩咐做去鱗工作的時候。
去鱗工作是指使用去鱗器刮除魚鱗的工作,金森只是沒去除掉一小片魚鱗而已,就連平常個性溫和、排名第二的山城先生也會不發一語地使出飛踢。像是血氣方剛的甲子園北島,甚至會使出旋踢。鮮魚剖開後如果用水清洗過,鮮度會降低,所以不能用水沖洗魚鱗。也就是說,如果魚鱗沒有去除乾淨,將會直接送進客人的嘴裡。這對壽司店來說,會是致命性的過失。也因為如此,每被發現一片魚鱗,金森就會被踹,小腿脛骨上爬滿了瘀青。
然而,一次又一次忍受疼痛之中,金森忽然有所察覺。在醃漬場工作時,金森同樣是照著淳也所教的去做,卻會挨師兄們的罵。這會不會太奇怪了呢?淳也會不會是故意亂教?
師兄們只會沉默地踢人,不會告訴金森原因。想知道原因就自己用腦子想!昭和時代的師傅作風一向如此。於是,金森趁午休時間前往圖書館,查看如何去魚鱗的專業書籍。書上寫著「去魚鱗的基本動作是以去鱗器刮除整體的魚鱗後,利用刀子的前端仔細刮除鰭部下方及根部的細小魚鱗」。
金森氣得緊咬牙根,淳也根本沒有教過他這些基本技巧。重點就是,萬一被同年紀的金森追趕過去,淳也會站不住腳,所以刻意有所保留。回想起來,金森也沒印象淳也教過他如何摺擦手巾,或必須擦拭醬油瓶的瓶嘴。金森這才發現自己會挨老闆娘的罵,都是因為淳也居心不良所致。
淳也你這混帳東西!金森氣得全身的血液衝上腦門,但如果他是那種會讓怒氣爆發出來的人,當初就不會逃離淺草橋的玩偶批發店。儘管氣得火冒三丈,金森還是沒有翻臉,也說不出狠毒的話語。金森擔心如果因為受不了刁難而逃離壽司店,就必須當場流落街頭,所以想辭職又不敢辭職。儘管鬱悶不已,卻不得不忍受,金森不禁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就這樣度過半年被踢被罵的日子後,某天老闆帶著烏賊腳來到店裡。
「他叫德武光一郎,從今天開始就是大家的夥伴。」
老闆在大家面前這麼介紹的那一刻,金森慌了。金森以為老闆是因為受不了他老是犯錯,所以找人來取代,但老闆立刻補充說:
「為了三年半之後做準備,我們店今天開始改為六人制。我知道醃漬場很窄,大家會很辛苦,但為了讓我們店裡的生意繁榮,希望大家團結一致好好努力。」
老闆說的三年半之後是指新兩國國技館的落成時間。雖然目前還沒有正式公布,但聽說在兩國商店會的集會上,已經發出非正式通知。如今的兩國沒有舊國技館時期那麼地熱鬧。雖然現在還有幾家相撲部屋(※註2)還存留在兩國地區,但說到大相撲比賽,年輕一代的相撲迷都會聯想到藏前,兩國已經逐漸被世人遺忘。不過,只要新國技館落成,兩國就會找回繁榮。為了因應這點,老闆打算從現在就開始培育新人。聽說老闆還找來姪女當服務生,下星期就會來報到。老闆充滿了幹勁,他還說兩年後要提拔排名第二的山城先生當店長,同樣在兩國地區開一家分店。
「金森,以後你就跟新人一起住,負責照顧新人。我的姪女也會住在宿舍,所以多租了一間房間。」
老闆在最後這麼告訴金森。
「請多多指教。」
個子像小孩子一樣嬌小的烏賊腳對著金森深深行禮說道。老闆說烏賊腳已經十六歲,但他圓圓的臉蛋與其說是娃娃臉,用稚嫩來形容會更加貼切。稚嫩的長相讓人看了忍不住擔心起他會應付不來。
或許顯得不可靠,但明天開始金森就有師弟了。想到這點,金森不禁情緒激昂。來到壽司店工作了半年,金森終於可以揮別菜鳥的日子,也得以逃離淳也的「指導」。金森一邊看著稚嫩的烏賊腳笑瞇瞇地展現可愛模樣,一邊暗自竊笑。
當天下午金森請了半天假。目的是為了從和淳也同居的宿舍房間裡,把行李搬到接下來要和烏賊腳同居的房間裡。
司壽司的宿舍距離店裡約十分鐘的路程。沿著司壽司前方的大馬路往南走,就會來到位在舊兩國國技館舊跡後方的木造公寓。在過去,公寓一樓的房間有一間住著甲子園北島,還有一間住著淳也和金森,這次多租了一間給金森和烏賊腳住、一間給老闆的姪女住。
烏賊腳的行李明天就會寄達,下星期老闆的姪女也會搬來。老闆的姪女聽說是個名叫多可子的十九歲可愛女生,金森光想到會有年輕女生住進隔壁房間,就感到心情雀躍。他相信到時候宿舍的氣氛也會變得開朗,店裡的狀況肯定也會變好。對金森來說,這是可以讓人鬆口氣的改變,誰知道他想得太天真了。事實與金森的期待背道而馳,店裡的狀況更加惡化。幾天後,隨著烏賊腳和多可子小姐開始來店裡上班,淳也對金森的刁難越演越烈。
這也難怪,其實只要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以淳也的立場來說,依舊是面臨師弟金森在後頭追趕的狀況。那也就算了,現在還多了一個新師弟烏賊腳在後頭追趕。在這樣的狀況下,淳也想必也慌了。一路來,淳也只是無意做出「不好好教導」的刁難行為,現在變質成刻意貶低金森、更加陰險的刁難行為。
舉例來說,近來金森也被吩咐做鮮魚的備料工作,而他備料好的窩斑鰶會遭人破壞。
在窩斑鰶的備料工作當中,金森負責去除魚鱗,再從腹部剖開成一大片,最後呈放射狀排放在篩網上。接下來會由師兄在篩網上的窩斑鰶整體撒鹽,讓含有腥味的水分釋出後,最後泡醋去腥。狀況就是,金森排在篩網上的窩斑鰶遭人破壞。明明整齊剖開的腹部被切成條狀或是銀色魚皮出現刮傷,備料好的窩斑鰶在不知不覺中被破壞得不堪使用。如果備料好一百尾魚,一百尾都遭破壞,那當然會立刻察覺,麻煩的就是一百尾當中只會有幾尾遭到破壞。等到甲子園北島準備泡醋去腥時,才發現窩斑鰶有異。
「這什麼狀況!」
甲子園北島使出飛踢。除了窩斑鰶之外,還有多到數不清的壽司材料必須備料,金森不可能一直顧著備料好的魚,也無法阻止惡意破壞。更慘的是,不堪使用的魚只能拿來給大家當伙食。
「不知道託誰的福,今天的伙食很豐盛嘛!」
到了吃飯時間,金森又會被痛罵一頓。這一切肯定都是淳也搞的鬼,但金森沒有當場抓到淳也搞鬼,所以只能默默忍受。
這種狀況持續下,金森的其他工作也受到了影響。他會不小心又犯錯,像是因為太不甘心而漏了該切的魚,或是被水桶絆倒,撒了一地的汙水。
某天下午,金森被吩咐外送時,也是又犯了錯。在昭和時代,外送時都是把壽司桶扛在肩上,騎著腳踏車外送。當時共有五只壽司桶疊在一起,每只桶子裡盛入三人份的特級壽司。金森在肩上扛了十五人份的壽司準備外送,結果又搞砸了。
金森因為受到煩人的刁難,生著悶氣地扛起壽司桶走出廚房後門,來到後方的小巷子裡。他在肩上扛著笨重的壽司桶,單手握住腳踏車的把手正準備騎出去時,綁在後門的老闆娘愛犬小白對著他不停吠叫。金森大吃一驚而瞬間失去平衡,但努力擺正姿勢,身體搖搖晃晃地騎了出去。然而,隨著騎在腳踏車上的金森身體再次晃動,壽司桶從肩上滑落,五只疊高的壽司桶緩緩傾斜。金森焦急地心想:「糟了!」壽司桶如雪崩般往下落,十五人份的特級壽司慘不忍睹地飛散出去。
金森愣在原地。鮪魚肚、真鯛、鮮蝦的握壽司散落一地,壽司桶發出叩叩叩的聲響越滾越遠。
烏賊腳最早發現這般事態。他想必是聽見了小白的激動叫聲和怪異的聲響。從廚房後門探出頭一看後,烏賊腳立刻飛奔過來。看見金森因為眼前的慘狀而沮喪不已,烏賊腳做出出乎預料的舉動。烏賊腳用左手臂壓住小白,解開鎖鏈後,緊緊抓住小白的其中一隻前腳用力一折。
啵!一聲悶響傳來的同時,也傳來小白沙啞的哀號聲。小白的前腳扭向不該彎的方向,鮮血從被折斷的前腳毛髮縫隙間滴落。
金森倒抽了一口氣。他動也不敢動,只知道注視著烏賊腳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毫不猶豫地做出蠻橫的行為。烏賊腳迅速放大嗓門說:
「老闆娘!大事不好了!小白受傷了!」
老闆娘從廚房後門出現。烏賊腳跑近老闆娘,頂出小白給老闆娘看。小白不停哀叫著,牠的前腳滲出鮮血在空中搖來晃去。
「小白!」
老闆娘的臉色大變。烏賊腳立刻做了說明。金森腳踏車一騎出去,小白立刻飛奔過來。小白的項圈沒有被扣住。不知道是鎖鏈自然脫落,還是有人幫忙鬆綁,重獲自由的小白興奮地跑來跑去,金森才會沒能夠閃過小白。很遺憾地,腳踏車前輪輾過小白的前足,撞擊力道也使得金森連人帶車摔倒在地,不小心撒了滿地的壽司。
金森再次大吃一驚。原來烏賊腳是臨時想到要扯這樣的謊,才會折斷小白的前腳,金森不禁啞口無言。然而,老闆娘輕易地相信了烏賊腳的說明。「到底是誰幫小白鬆綁的!」老闆娘的聲音哽咽。烏賊腳沒有讓老闆娘有時間思考,緊接著說:
「老闆娘,動物醫院在哪裡?」
「二丁目的轉角處。」
「我帶小白去看醫生!」
說著,烏賊腳抱著小白快跑出去,老闆娘則是發愣地目送烏賊腳的背影遠去。沒多久,老闆和師兄們也從廚房後門探出頭來。老闆娘把烏賊腳做的說明告訴大家後,老闆他們似乎也都接受了這樣的說明。
「真是傷腦筋啊!」
整件事情隨著這句話落幕,沒有人追究金森毀了十五人份特級壽司的失誤。
到了當天深夜,金森才有機會和烏賊腳談起外送事件。
烏賊腳抱著小白去到動物醫院接受治療後,直接把小白帶回老闆娘家,一直照顧小白到老闆娘回來。另一方面,金森也因為烏賊腳不在,變得更加忙碌,所以沒時間回顧外送事件。回到公寓和烏賊腳兩人獨處後,金森不客氣地說:
「你做事挺狠的嘛。」
雖然就結果來說,烏賊腳解救了金森,但金森的心情複雜。
「可是,金哥,如果沒那麼做,你又會被痛罵一頓,不是嗎?你每天已經那麼慘了,我實在看不太下去。」
烏賊腳用著平淡的口吻為自己辯解。金森感到懷疑地說:
「你說我每天已經那麼慘是什麼意思?」
「當然是淳也哥的惡搞啊!你騎腳踏車摔倒也是他害的吧?」
金森忍不住盯著烏賊腳的臉看。老闆和師兄都沒發現金森被刁難,來到店裡後一直被工作追著跑的烏賊腳怎麼有辦法發現?
事實上,烏賊腳確實忙得團團轉。最初看見烏賊腳像小學生一樣的外貌時,金森還擔心他可能會撐不住,但實際吩咐工作後,才發現他比想像中更幫得上忙。烏賊腳早上比任何人都更早去到店裡,不論是店裡的打掃、外送或雜務,他都能夠靈活地動作嬌小的身軀迅速完成。即使甲子園北島一下子要他去買香菸,一下子說忘了帶錢包,要他回宿舍拿,他都二話不說地乖乖聽從。山城先生也對他的勤快工作態度稱讚有加,立刻幫他取了烏賊腳這個綽號。烏賊腳不是在貶低人,而是一種稱讚。
烏賊腳的招呼功夫尤其令人訝異。金森很不擅長招呼客人,到現在面對客人時還會緊張,但烏賊腳就不同了。烏賊腳在嬌小的身軀套上寬鬆的白色廚師衣第一次端菜時,也是表現得無可挑剔。
「喲?來了一個可愛的新人呢!」
一位歐吉桑常客看見稚氣的面孔後,搭腔說道。
「其實我小學沒畢業。」
烏賊腳一邊傻笑,一邊俏皮地做出應對。雖然不是什麼有趣的俏皮話,但從烏賊腳的口中說出來,很奇妙地就會帶給人好感。歐吉桑常客當場喜笑顏開地說:
「老闆娘,這孩子很有趣嘛!」
有別於平常,歐吉桑常客顯得心情特別好。平常金森負責招呼時,歐吉桑常客笑也沒笑過一下,烏賊腳只說一句話就讓常客打開了心房。
烏賊腳的表現讓總是嘮叨不停的老闆娘也笑著瞇起眼睛。
「真是請到了一個好員工。現在為了多可子而來的客人也變多,經濟奇蹟或許就快降臨我們司壽司了。」
老闆娘難得和老闆互笑說道。事實上,因為烏賊腳和多可子的加入,店內的氣氛確實變得生氣蓬勃。客人點的酒和料理也越來越多,烏賊腳要負責招呼工作,也要幫忙醃漬場的工作,可說忙得不可開交。在如此忙碌的狀況下,烏賊腳卻能夠發現淳也的刁難行為。
「你怎麼會發現?」
「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會發現啊。我看見每次都是金哥被踹,就覺得很納悶,所以觀察了一下,結果發現淳也哥有時候會在窩斑鰶或蝦子上面動手腳。」
烏賊腳說淳也會在不被老闆和師兄發現之下,趁著打開冰箱時破壞食材。
「你看得還真仔細。」
「這沒什麼啦。因為我以前也經常被欺負,所以在這方面比較敏銳。」
烏賊腳靦腆地笑了笑。
「不過,金哥,你們有過什麼過節嗎?他為什麼要欺負你?」
金森反而遭到追問。
「沒有,其實也不是有過什麼過節。既然你問了,就告訴你吧。」
金森說明了淳也的扭曲心態。一方面因為外送事件讓金森和烏賊腳成了共犯,所以金森決定把一路累積的壓力全部釋放出來。
「這誰受得了啊!」
烏賊腳忿忿不平地握緊拳頭。對於如此不合理的事態,烏賊腳當真感到氣憤。
「我也是好幾次都想找老闆商量,但畢竟沒有證據。如果能夠當場逮到他破壞食材,或許老闆就會知道狀況吧。我現在完全是處在想要商量,又沒辦法商量的狀態。」
金森忍不住嘆了口氣的下一秒鐘──
「怎麼可以找那傢伙商量!」
烏賊腳情緒激動地說道。
「那傢伙?」
金森驚訝地反問道。
「老闆有什麼了不起,這樣叫他就好了。總而言之,就算現場逮到淳也哥,抓到了證據,也不能找那傢伙商量!」
「可是,再繼續這樣下去……」
「你聽我說,金哥,不論如何被惡搞,只要在立場居上的人面前示弱,就沒戲唱了。一示弱就毀了,再來就等著被徹底利用而已。」
別說是稱呼老闆為那傢伙,金森怎麼也沒料到會從烏賊腳口中聽到充滿世俗味的話語。
「不然你要我怎麼辦?抓不到證據,也不能找老闆商量,這樣我根本沒轍。」
金森鬧彆扭地看向烏賊腳。兩人的交談在不知不覺中,已分不出誰的年紀在上。烏賊腳閃過金森的視線,搔了搔脖子說:
「別擔心,事情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烏賊腳在臉上浮現一抹傻笑後,打了一個大哈欠。「金哥,我們今晚先睡了吧!」烏賊腳話一說完,迅速關上房間裡的燈。
這段交談過了四天後,淳也突然沒在店裡出現。
一如往常,老闆和山城先生一早就去魚市場採買鮮魚回來。即使到了做備料工作的時間,唯獨淳也還是不見蹤影。雖然心眼壞,但淳也從不會遲到,這天卻過了三十分鐘、甚至過了一個小時,仍未出現。
「不知道是怎麼了喔?」
金森試著詢問甲子園北島。老闆和師兄們隻字不提淳也沒有出現的事,讓金森感到納悶。
「聽說辭職了。」
甲子園北島這麼低喃一句後,一副彷彿在說「沒事別多問」似的模樣緊閉雙唇。
金森只知道這麼多,大家也沒有再提及淳也的話題。那天晚上金森回到公寓一看,發現淳也的房間已經清空。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月,龍大海關取(※註3)來到店裡光顧。
中午營業時間裡,金森在醃漬場最深處的燉煮區舀魚骨湯時,多可子紅著白皙臉頰跑來金森的身邊,在他耳邊說:
「你知道嗎?龍大海來我們店裡耶!他剛剛走上去二樓。」
多可子的一雙大眼睛炯炯發光,顯得相當興奮。
二十歲的龍大海年紀輕輕便成功晉級為關脇,可說是聲望如日中天的人氣力士。龍大海隸屬於位在隔壁車站錦糸町的八重櫻部屋,聽說今天是來到兩國的奧羽部屋練習,所以奧羽部屋的老闆帶他來吃壽司,以取代相撲火鍋。
「是喔,那真是太教人驚訝了。」
金森聳聳肩說道。說到奧羽部屋,他曾經外送過好幾次。春季大相撲比賽的最後一天,他外送過多達一百人份的握壽司到奧羽部屋,奧羽部屋的老闆也帶著徒弟來過店裡好幾次。或許是奧羽部屋的力士比較樸實,明明經常有機會見到力士,多可子卻從未表現出感興趣的樣子。不過,如果是像龍大海那種帥氣又強壯的男人,明顯就是多可子會感興趣的類型。
金森將所有湯碗盛入魚骨湯後,端著湯爬上二樓的和室包廂。雖然可以請多可子端湯,但金森還是刻意親自端湯。
光是想像多可子端魚骨湯給龍大海的畫面,就讓金森感到不安。金森當然知道自己若是跟龍大海較勁,肯定沒有勝算。但事實上,他已經和多可子約好下星期的公休日要去看電影。自從多可子來到店裡後,金森一直等待著機會,上星期恰巧有機會開口邀約後,意外地沒遭到拒絕。期盼已久的第一次約會終於就要實現,金森當然不想見到多可子因為和龍大海變得親近而改變心意。
一身浴衣打扮、綁著武士頭的龍大海,坐鎮在八張榻榻米大的和室包廂裡。龍大海的體格比電視裡看到的更壯碩,他穩如泰山地背對壁龕而坐,和奧羽老闆以及隨從的力士們在大白天裡便飲酒作樂。
龍大海的身邊出現烏賊腳的身影。烏賊腳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招呼客人,他纏在龍大海身邊倒酒,嘴裡不停喊著:「龍關!龍關!」或許是覺得烏賊腳如此黏人很有趣,龍大海也大說玩笑話,時而輕頂烏賊腳的頭,時而使出相撲的甩巴掌招數,調侃烏賊腳。然而,身高近一百九十公分的龍大海,和身高未滿一百六十公分的烏賊腳體型相差太遠。龍大海開玩笑地使出甩巴掌招數時,烏賊腳有時甚至會整個人彈出去。儘管如此,烏賊腳還是一邊傻笑,一邊站起身子又走回來倒酒。
金森必須承認看不慣烏賊腳的做法。在司壽司,不會用阿諛奉承的方式來招呼客人。司壽司的做法一向只會有禮貌地提供服務,不會刻意討好客人。雖不知道烏賊腳為何厚臉皮地跑來招呼,但金森認為烏賊腳做得太過火了,而龍大海覺得有趣的態度也讓金森看不順眼。不過是相撲階級比較高而已,龍大海就表現出斜眼看人的桀傲不遜態度,真虧奧羽老闆有辦法一直默不吭聲。不過,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過了一會兒從醃漬場來到二樓的司壽司老闆也和金森有相同的感受。他一發現烏賊腳纏在龍大海身邊,立刻以沉穩的口氣說:
「你去外送。」
把烏賊腳趕出和室包廂後,老闆點頭致意說:「感謝各位光臨本店。」說明完本日的壽司種類後,老闆迅速下樓回到醃漬場。
隔周的星期三,金森和多可子如預定來到錦糸町。
離開公寓時,金森和多可子沒有一起行動。雖說兩人是住在同一棟公寓的鄰居,但如果店裡的人看見兩人一起外出而起疑,那就麻煩了。於是,金森刻意和多可子約在兩國車站的剪票口會合。
「你好。」
多可子在約定好的正午時刻準時出現。她今天難得穿了裙子。平常在店裡,金森只會看見多可子一身白色廚師衣的打扮,今天的成熟女性化裝扮讓他內心雀躍不已。錦糸町車站前的電影院正好在上演《超人2》,金森決定看這部電影。不論對自己的長相或力氣,金森都沒有自信,他心想至少要讓多可子在電影裡看見自己喜歡的類型,才會挑選英雄片。結果如金森所願,多可子看得很開心。多虧最後出現主角和女朋友接吻的畫面,營造出情侶氣氛,看完電影後多可子沒拒絕地跟著金森一起來到啤酒屋。
舉高生啤酒杯乾杯後,兩人熱烈討論著看完電影的心得。「最後那一幕真的很棒喔!」看見多可子露出微笑這麼說,金森心想:「看這樣子或許有希望。」暗自欣喜若狂的金森,出手闊氣地點了骰子牛排、炸蝦和螃蟹沙拉。
然而,在那之後氣氛就不對了。
「對了,你知道嗎?龍大海記得我的名字耶!」
「是喔。」
金森出聲附和著,內心卻感到不是滋味。他萬萬沒料到話題會從英雄延伸到龍大海。金森為自己選錯電影感到後悔,但多可子繼續說:
「龍大海昨天一來到店裡,就對我說:『喂!多可子!給我一杯生啤酒!』」
「這樣啊~」
自從上次第一次光顧司壽司後,龍大海連續出現好幾天。在展開夏季地方巡迴之前,龍大海應該每天都要參加練習才對,但卻會在接近打烊的時間一個人晃啊晃地走進司壽司,然後輕鬆擺平生啤酒和兩人份的特級壽司。龍大海會一直待到店裡收拾好一切,最後帶著烏賊腳出門。
「真討厭,他都約了烏賊腳,為什麼不也約我一起去?不知道他們都去哪裡喔?」
多可子一邊大口吃炸蝦,一邊歪著頭說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
「你和烏賊腳住在一起還不知道?」
「就算住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
每次烏賊腳晚上和龍大海外出,都是早上才回來,根本沒時間睡覺。不過,那是跟工作無關的私人生活,金森沒打算干涉。
「金森哥,原來你是這麼冷漠的人啊!我覺得跟烏賊腳相處很愉快,也會對他感興趣。」
「我才沒興趣。」
「沒必要這樣說話吧!當然了,烏賊腳不是我理想中的類型。不過,每次看見他那像孩子一樣的天真笑臉,就覺得能夠接受他做的任何事,也覺得難怪他會和龍大海變得要好。」
聽到多可子這麼說,金森反而更想批評烏賊腳。
「不過,老闆很不高興呢!我是說烏賊腳和龍大海在那邊嬉鬧的時候。」
「我是不知道老闆怎麼想,但老闆娘就懂得烏賊腳的好,她也真心喜歡烏賊腳。」
金森承認這是事實。烏賊腳很能幹,個性也很討喜,外送事件更是大大加了分。老闆娘完全不知道是烏賊腳傷了她的愛犬,還十分感激烏賊腳所做的事後處置,對烏賊腳的疼愛越來越深。
「他才十六歲耶,真是難以置信。」
以十六歲的年紀來說,烏賊腳確實表現得可圈可點,所以金森能夠體會多可子的心情。有別於金森,烏賊腳轉眼間就學會如何運用菜刀,現在也會被交代壽司材料的備料工作。店裡後來請了一位名叫手塚、已有一定資歷的壽司師傅來取代淳也,一方面因為不便要求他做學徒的工作,所以以新手被交代做備料工作的速度來說,烏賊腳算是特例。即便如此,烏賊腳藏在笑臉底下的真實面孔還是讓金森覺得心裡毛毛的。外送事件也好,淳也辭職事件也好,都讓金森覺得彷彿有一根魚骨頭刺在喉嚨上。
「別擔心,事情一定有辦法解決的。」
烏賊腳斬釘截鐵地這麼說完沒多久,淳也便離開店裡。時間點如此巧合,實在讓人不得不吃驚。金森詢問過老闆他們淳也離職的原因,但沒有人肯說。
「你看吧!事情解決了吧!」
金森詢問烏賊腳本人時,烏賊腳也只知道笑。少了被欺負的壓力固然好,但金森至今仍覺得是個謎,他不知道是淳也主動離職,還是烏賊腳促成的。
「烏賊腳被大家喜歡當然是好事,我也認同他是個能幹的小子。不過,我還是沒辦法對他敞開心房。」
金森決定趁這個機會老實說出內心的想法。
「你是在忌妒嗎?」
多可子輕笑一聲問道。金森用力搖搖頭說:
「我不是在忌妒他,只是該怎麼說呢,就覺得那小子讓人摸不著底。」
「我沒說錯啊,你果然是在忌妒他。沒有人比烏賊腳更貼心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淳也哥那時候也是──」
多可子說到一半,有所驚覺地閉上嘴巴。
「淳也那時候?」
金森無意識地反問道。他沒料到會從多可子口中聽到淳也的名字。
「淳也是不是怎麼了?」
金森追問著。多可子輕輕聳了聳肩後,露出難為情的笑容喝光杯裡的啤酒。環視四周的客人一圈後,多可子壓低聲音說:
「既然你問了,我就不瞞你,其實淳也哥偷過我的內褲。」
多可子坦白地說出了一切。
淳也還住在宿舍時,多可子晾在公寓窗外的內褲不見了。現場的狀況不像被風吹走,怎麼看都覺得是有人偷了內褲。公寓位在行人鮮少經過的小巷子裡,多可子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成為偷內褲狂的下手目標。多可子內心七上八下時,老闆打了電話來,並詢問內褲是不是被人偷了?
「為什麼老闆會知道?」
金森驚訝地反問後,多可子表示在她不在家時,烏賊腳去找了老闆商量。
烏賊腳說自己親眼目擊淳也偷內褲。既然目擊到犯罪現場,就應該通知多可子和警察,但這麼做妥當嗎?淳也的為人認真,他有可能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如果這樣就報警抓人,未免太可憐了。話雖如此,但偷內褲是犯罪行為,內褲被偷的多可子也會難以釋懷。該怎麼辦才好呢?烏賊腳這麼向老闆商量。
「我知道後也嚇了一大跳。我跟淳也哥沒聊過什麼天,所以不太知道他的為人,但還是很難相信他會偷我的內褲。」
既然這樣,乾脆直接去找淳也本人做確認好了。搞不好根本就是烏賊腳看錯了。向淳也本人確認後,如果他承認偷了內褲,再來思考要如何處置。於是,多可子和老闆兩人一起去找淳也。
然而,淳也堅稱自己絕對沒有偷內褲,甚至表示就是搜他的房間也無所謂。多可子不知道該不該這麼做,但身為舍監的老闆認為應該釐清事實比較好。於是,為了避免疏忽,老闆把烏賊腳也叫來,三個人一起進行搜查。
「結果還真的給我們找到了。我的內褲被藏在壁櫥裡。」
這樣的結果也讓淳也分寸大亂,他不停辯解說:「不是我!絕對不是我!」然而,老闆駁回了淳也的辯解。老闆是在信任淳也之下進行搜查,所以更感失望。這時,烏賊腳提出請求,表示希望在迴避淳也之下,三人先做商量。
老闆接受烏賊腳的請求,三人移動腳步到多可子的房間後,烏賊腳忽然跪坐在地說:
「多可子小姐,可以請妳原諒淳也哥嗎?淳也哥的本性不壞,我想每個人都有一時衝動的時候。」
烏賊腳的眼眶泛著淚光。「一次就好,拜託你們原諒師兄!」看見烏賊腳淚流滿面地懇求,多可子不忍拒絕。她忽然覺得烏賊腳都這麼誠懇了,如果還放大事情,未免太不成熟。多可子告訴老闆願意接受烏賊腳的心意。
老闆搔著一頭灰髮沉思一陣後,這麼做出裁決:
「好吧!就尊重多可子和烏賊腳的意願。不過,對我們店來說,這是不良示範,所以我會懲罰淳也在家反省三個月。你們沒意見吧?」
多可子和烏賊腳兩人用力點了點頭。老闆立刻告訴淳也商量結果,淳也一聽到結果,立刻大吼大叫。淳也不肯罷休地大叫:「我絕對沒有偷內褲!叫警察來無所謂!」
老闆忍無可忍地大聲吆喝:
「你到底懂不懂得烏賊腳和多可子的體貼!」
「可是我……」
「總之,你給我在家反省三個月!」
「如果這樣,我不做了!」
淳也沒有理會老闆的制止,飛奔出去。
「原來是這樣子啊。」
聽完整件事情的始末後,金森低聲呻吟著。
「現在你懂了吧?之前因為老闆不讓我們說,我才一直沒說,其實烏賊腳是一個很貼心的人。」
多可子一副贏得勝利的得意表情說道。然而,金森並不是因為這樣才低聲呻吟。
金森是覺得整件事件讓人感到納悶。對於一直刁難人的淳也,金森當然沒有要替他說話的意思,金森只是覺得這件事似乎和外送事件一樣另有隱情。簡單來說,就是冤罪。有沒有可能是烏賊腳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因為不確定自導自演的可能性,所以金森沒有告訴多可子他的猜測。不過,他忍不住猜想淳也是一腳掉進圈套,而老闆和多可子被騙了還不知道。
只是,如果真是如此,還有一件令人納悶的事情。為什麼烏賊腳願意為金森做這麼多?烏賊腳折斷小白的前腳,還陷害淳也披上冤罪,何必呢?
金森喝了口啤酒潤喉後,重新直直看著多可子的眼睛。
「我還是沒辦法對他敞開心房。」
金森說出跟方才一樣的話語。多可子以激動的口吻說:
「你那什麼反應!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都說了這麼多,你還不懂!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多可子氣憤地站起來。
「等、等一下啊!」
金森急忙制止,但已經太遲。多可子把錢往桌上一丟,便迅速離開啤酒屋。
第一次約會慘遭滑鐵盧後,金森比預定提早許多回到公寓時,看見烏賊腳在玄關前方的小巷子裡丟棒球。烏賊腳的對手看起來是小學低年級生,不,應該還是幼稚園生。對手是個小男生,剃了一頭光溜溜的光頭。
「他是誰家的孩子?」
金森搭腔問道。烏賊腳一邊丟球,一邊回答:
「他是老闆娘的兒子,叫拓馬。」
「喔,他就是拓馬啊。」
金森早已耳聞拓馬的存在,但今天第一次見到本尊。烏賊腳說自己下午便一直照顧拓馬,但金森完全不知情。應該說,金森滿腦子想著與多可子的第一次約會,根本沒有多餘心思關心這些事。
「老闆娘今天去參加同學會,所以我在陪拓馬玩。」
金森不禁感到意外,雖然自從發生小白受傷事件後,烏賊腳深得老闆娘的心,但老闆認為壽司店和家庭應該劃分界線。照理說,老闆不可能答應把兒子託給店裡的員工照顧,但偏偏今天老闆和婆婆大人也要出門辦事。既然這樣,去拜託鄰居幫忙照顧好了!聽說老闆這麼說過,但老闆娘獨斷決定讓烏賊腳當保母。
「結果怎麼樣?」
烏賊腳問道。
「什麼怎麼樣?」
「第一次約會啊。」
「你怎麼知道!」
金森大吃一驚。然而,烏賊腳只是露出壞心眼的笑容,專心接著拓馬丟來的球。拓馬似乎也和烏賊腳變得親近,一臉開心的表情享受著丟球的樂趣。
這時,甲子園北島從公寓裡走出來。
「差不多該送拓馬回去了。」
甲子園北島向烏賊腳搭腔後,啟動停在玄關旁的摩托車引擎。
「喔,已經這麼晚了啊。」
烏賊腳脫下棒球手套說道。
「不要,我還要玩!」
拓馬鬧起了彆扭。
「媽媽在等你,所以今天不能再玩了。下禮拜再陪你一起玩!」
烏賊腳安撫後,拓馬心不甘情不願地接受事實,並跨上摩托車後座,從背後緊緊抱住甲子園北島。摩托車立刻騎了出去。
「北島哥願意配合也真是了不起。」
金森一邊目送摩托車遠去,一邊說道。從這裡到拓馬家要走上十五分鐘的路程,所以烏賊腳拜託甲子園北島幫忙接送。沒想到甲子園北島竟然願意接受請求。畢竟甲子園北島是標準的運動健將型男生,平常絕對不可能接受在自己底下的人的請求。
「拜託那個人要有訣竅。他頭腦簡單又好利用,金哥你也可以想到什麼都叫他去做。」
烏賊腳露出傻笑說道。烏賊腳來到司壽司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似乎已經馴服了甲子園北島。
「你真厲害,我看你和龍大海也很要好的樣子。」
金森坦率地表現出欽佩的態度後,烏賊腳似乎很開心。
「金哥,要不要喝一杯?龍關送了一瓶波本威士忌給我。」
龍關指的是龍大海。
「才十六歲就喝威士忌?」
「別這麼嚴肅嘛!」
烏賊腳再次笑著帶過話題。金森和烏賊腳回到房間暢飲起來。
這是金森第一次和烏賊腳喝酒,一喝才發現烏賊腳意外能喝。烏賊腳豪邁地一杯又一杯喝光只加冰塊的純威士忌。
「你該不會是被龍大海訓練的吧?」
金森以為烏賊腳是在學力士喝酒。
「其實也沒有啦!」
烏賊腳輕鬆帶過話題後,繼續說:
「不過,因為是金哥,我才老實說,我們要跟相撲界培養好關係比較好喔!等新兩國國技館蓋好之後,兩國的生意景氣將大大改變。」
老闆幹勁十足地說要開分店,但實際上會有規模遠遠超過老闆預想的巨大商機送上門來。為了抓緊商機,只要握住企業和有錢人聚集的相撲人脈,生意規模就會大幅拓展開來。烏賊腳表示他會捨不得睡覺也要陪龍大海玩樂,就是為了建立相撲人脈。
「你想得那麼遠啊?」
「當然要啊!能不能成為日本第一的壽司店,關鍵就在於能夠建立多少一流的人脈。」
「日本第一的壽司店?」
金森忍不住笑出來。烏賊腳的目標似乎是開一家壽司等級和常客等級都是日本第一水準的壽司店。一個區區十六歲的學徒,真虧他說得出如此豪言壯語。
即便如此,在威士忌發揮酒精作用下,烏賊腳仍像著了魔似的繼續說:
「你知道嗎?和龍關在一起,會發現一直往上爬的人真的很不一樣。他們的膽量和決心都跟一般人的境界不同。所以,金哥,不可以一直窩在這種破爛公寓裡,要把目標拉高到更遠大的地方。」
烏賊腳以像在訓話似的口吻,對著比他年長六歲的大人激動說道。金森忍不住插嘴說:
「烏賊腳,懷抱夢想並不是壞事,但龍大海的世界和我們相差太遠了。是啊,每天晚上去玩樂當然很開心,也會錯以為自己跟他在同一個世界裡。不過,現在的我們比起夢想,明天要備料的窩斑鰶更重要。」
烏賊腳露出苦笑,搖搖頭說:
「這不是夢想,是目的。」
「只是說法上的不同而已。不然我問你好了,你打算怎麼達成如此遠大的目的?」
金森以挑釁的語調質問道。
「隨便怎麼做都行。」
「隨便怎麼做?」
烏賊腳誇下海口說要成為日本第一的壽司店,卻沒有思考手段和方法?他果然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這回換成金森露出了苦笑。這時,烏賊腳發出銳利的目光說:
「你聽說我,金哥,我必須強調一件事,目的才是最重要的。為了達成目的,不管用什麼手段或方法都沒差。」
金森感到吃驚。他想起烏賊腳折斷小白的腳時,臉上那毫無所謂的表情。
金森喝了一口威士忌。為了不被發現內心的動搖,金森讓威士忌緩緩滑過喉嚨,沒出聲地嘆了口氣。這時,金森忽然想起一件事,開口詢問:
「對了,我一直想找機會問你,淳也那件事是你設計的吧?」
金森在套話,試圖問出偷內褲狂一事的真相。然而,烏賊腳表情動也不動地反擊說:
「先讓我釐清一件事,金哥,你之前應該很想治一治淳也哥吧?」
金森沉默地點了點頭。
「既然這樣,反正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就不需要在乎那麼多,不是嗎?」
「你說的是沒錯啦……」
「金哥,我再強調一遍,為了達到目的,怎麼做都無所謂。管它怎麼做,只要踩在對方的頭上,就是我們贏了。如果沒有站在優勢,什麼都開始不了,不是嗎?你如果想要抄捷徑達成目的,這是唯一的手段。」
烏賊腳最後像在威脅似的這麼說,扭曲著稚氣的臉,目光犀利地直直盯著金森。金森感到背後一陣寒意。回想起來,不論是外送事件或淳也事件,烏賊腳固然都是在耍小聰明,但以結論來說,都成功替自己增加了好感。也就是說,烏賊腳達成了目的。
這男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金森第一次覺得烏賊腳令人畏懼,也感受到眼前這個像小學生一樣的男人散發出莫名的壓迫感。這時,烏賊腳忽然放鬆表情說:
「還有,你跟多可子小姐交往要小心為妙。我嘴巴很緊,所以不會說出去,但萬一被那傢伙知道,就不得了了。老闆娘當初是高齡產婦,好不容易才生了拓馬,我聽說那傢伙很想要有個女兒,他可是比你想像中的更疼愛多可子小姐喔。」
烏賊腳又是不客氣地稱老闆為那傢伙,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對著金森露出曖昧的笑容。儘管他一改氣氛以輕鬆的語調說話,金森卻是倍感壓力。
第二章 手下
烏賊腳絕不會給人有暴力傾向的感覺。在烏賊腳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絲一毫不良分子會有的殘酷氛圍,他甚至厭惡屬於那世界的人。唯獨對小白,他使用了暴力,但與其說是殘酷,形容那是冷靜至極之下做出的劇烈舉動會更加貼切。事實上,在金森的腦海裡,比起折斷小白的腳,烏賊腳那無所謂的表情更讓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如此冷漠的烏賊腳,其外在卻是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他是個一心朝向目標努力不懈的男生。天真無邪的笑容,加上不會讓人起反感的言行舉止,認識烏賊腳的人不分男女老幼,都會深深被他吸引。
雖非自願,但金森意外接觸到烏賊腳的兩面,如今每次面對烏賊腳,都會被其氣勢壓倒。畢竟烏賊腳不僅解救金森兩次,而且兩次都為了金森不惜玷汙自己的雙手。金森被迫接受烏賊腳的人情,還被扯進甚至可以用共犯來形容的關係之中。不僅如此,關於多可子的事,金森也被烏賊腳握住弱點,所以儘管對方是師弟,金森卻無法輕易反抗。雖然對外而言,金森是師兄,但在精神面或許可以用「以下克上」來形容,金森完全處於被瞧不起的狀態。
如此扭曲的上下關係漸漸束縛起金森的行動。
「金哥,可以請你幫忙嗎?」
當烏賊腳這麼說時,金森變得無法輕易拒絕。
「我要去外送,可以請你幫我到店門口灑水嗎?」
「今天要備的料比較多,會來不及摺擦手巾。可以請你幫忙嗎?」
「今天下午我要出門去辦一點小事,可以請你幫忙做伙食嗎?」
雖然烏賊腳每次都是以輕鬆的語調提出要求,但聽在金森的耳裡,只覺得烏賊腳是在說:「你當然會幫忙吧!」儘管知道自己被人抓住弱點,金森卻無法拒絕。沒辦法,反正都是小事,就幫忙做吧。金森為自己這麼辯解,並一一接受烏賊腳的要求。漸漸地,烏賊腳的請求越來越誇張。剛開始烏賊腳都是要求金森幫忙做店裡的工作,但現在開始會把私事也硬塞給金森去做。
「我這陣子太忙了,積了一大堆衣服沒洗,可以請你順便幫我洗一洗嗎?」
第一次聽到烏賊腳這麼要求時,金森再怎麼好脾氣,還是會不開心。
「誰要幫忙洗衣服啊!你自己洗!」
金森忍不住這麼反駁後,烏賊腳露出傻笑說:
「沒關係啦!只是幫我洗衣服而已嘛!如果是幫多可子小姐洗內褲,那問題就大了。」
烏賊腳的話語暗喻著淳也的事件,金森一向禁不起這種壓力。「混帳東西!」金森暗自這麼罵了一聲,但還是心想反正只是順便,也就幫忙洗了衣服。然而,金森錯了,自從幫忙洗了衣服後,烏賊腳的要求開始失控。
「龍關忘了東西在六本木,可以請你外送時順便繞過去拿嗎?」
照慣例,烏賊腳又和龍關到六本木玩樂到大半夜。從兩國往返六本木有十五公里之遠,根本不是外送可以順便繞過去的距離。
「為什麼我要去拿?」
「別這樣嘛,小白的腳好不容易痊癒了,為了我們店著想,你就幫忙跑一趟好嗎?」
師兄反被師弟叮嚀。龍大海是司壽司的重要老主顧,萬一這位相撲界的寵兒在老闆和老闆娘的面前鬧彆扭,當然會讓人很傷腦筋。這般想法從金森的腦中閃過,最後還是乖乖騎著腳踏車飛奔六本木。
金森跑了這一趟後,烏賊腳完全識破他的順從。幾天後,龍大海受了傷,事態的演變簡直像是不願意讓金森有機會喘息。或許是連夜玩樂過了頭,龍大海早上練習時弄傷了右膝蓋,最後緊急住院,落在金森身上的事情也因此變多了。
「我想要送鮮花去龍關的病房,可以請你幫忙去買鮮花嗎?」
「聽說住院期間很無聊,可以請你幫忙去挑幾本漫畫書回來嗎?」
「聽說醫院的餐點不夠吃,你幫大家做飯時,可以順便捏幾顆飯糰嗎?」
烏賊腳接二連三地發號司令,金森一天到晚被當成跑腿使喚來、使喚去。那也就算了,金森買來的鮮花和漫畫書都是烏賊腳送去病房,所以──
「烏賊腳的貼心真是太讓人感動了。」
聽說龍大海對烏賊腳感激不已。金森當然沒有想要賣人情給龍大海的意思,但聽到人家這麼說時,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不僅如此,送去病房的物品還全是老闆娘買的單,原因是烏賊腳說是為了探望重要老主顧。不知情的老闆娘還瞇起眼睛說:
「烏賊腳真是個心思細膩的體貼孩子。」
發現自己被如此懂得巧妙算計的烏賊腳徹底控制,金森忍不住失笑,連生氣都懶得生氣了。
騙徒這個字眼從以前就存在,而烏賊腳正是天生的騙徒。不知道烏賊腳真面目的人們,都會被他親切的傻笑模樣以及狡猾的手段束縛住。不過,這也難怪了,畢竟烏賊腳的笑容具有罕見的特色。一般人假笑時就算臉上掛著笑容,眼神也不會帶有笑意。另一方面,烏賊腳的傻笑雖然是假笑,眼神卻能夠確實帶有笑意。烏賊腳本人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特色,他發揮十足的效果使出傻笑功夫,成功贏得人們的信賴。
不過,有一個疑問。如此狡猾的烏賊腳為什麼要在金森的面前展露真面目?這點一直讓金森納悶不已,但到了最近,金森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烏賊腳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讓金森成為他的手下。烏賊腳篤信一定能夠控制金森成為手下,所以為了抓住金森的弱點而不惜玷汙自己的雙手。也就是說,烏賊腳一開始就不把金森當一回事。這麼一想,金森忽然覺得很不甘心,但不甘心歸不甘心,事到如今也不能改變什麼。如果想要逃離這狀況,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辭職,但金森還是個學徒,連怎麼捏壽司都不會,辭職只會讓他被趕出宿舍,流落街頭。
烏賊腳肯定也早就預料到這點,才開始設法套住金森。想到自己徹底陷入烏賊腳的圈套裡,金森越想越不甘心。然而,事態並沒有就此打住。烏賊腳原本只是在不為人知之下進行精神面的「以下克上」,但沒多久,大家都看出端倪了。
烏賊腳公然展開了「以下克上」。
第一章 學徒
隅田川由北往南流過東京的老街。在橫跨隅田川的兩國橋,以及兩國車站之間,坐落一棟外觀高雅的兩層樓木造矮房。在那裡,有一家「司壽司」。
司壽司位在通往兩國車站的大馬路旁,雖然被右側的和菓子店和左側的腳踏車店夾在中間,但以鬧區裡的壽司店規模來說,司壽司的店面算是寬敞,所以走在人行道上時頗為醒目。踩著玄關前的石板穿過門簾,推開拉門走進去後,會看見寬度十足的壽司吧檯。壽司吧檯有容納十人的座位,一旁的榻榻米上有五張四人座的矮桌。二樓只要卸下紙拉門,可騰出八張榻榻米大以及六張榻榻米大的空間供宴席...
作者序
序章 訃聞
天空圍上了鐵框。完成一天在獄中的勞務工作回到雜居房時,視線忽然移向窗外,但只能從鐵框縫隙間遙望染成一片紅的晚霞。
即便如此,狀況還是好過昨天之前。懲罰房的窗戶更小,甚至不到雜居房的三分之一,接受懲罰的那三天根本連看天空都懶得看。懲罰期間也沒被安排運動時間,所以今天下午睽違四天來到戶外運動場仰望天空時,還因為太刺眼而感到暈眩。
入監至今即將滿十個月,還剩下兩年又兩個月。身為接受過懲罰的人,恐怕不會被允許獲得假釋,剩下的二十六個月時間,也只能咬緊牙根熬過。
金森信次輕輕嘆了口氣後,站起身子。他想去上廁所。在這裡頂多只有傍晚時分的自由時間,才能放鬆排便。同房的受刑人有的在看書,有的在下棋,各自度過自由時間之中,金森從大家的身邊穿過,準備往雜居房角落的廁所走去。
這時,一名受刑人正在閱讀的周刊小篇幅報導吸引了金森的目光。
「德武光一郎自殺」
金森驚訝地定睛細看的那一刻,周刊被翻了頁,所以沒能掌握到詳細內容。金森很想向對方借周刊來看,但無奈受刑人之間禁止有借書行為。萬一被獄卒發現了,又得接受懲罰。這次金森被懲罰的原因是執行勞務工作時,有人來找他吵架,而他明明沒有反抗,卻落得吵架雙方皆得接受懲罰的下場。才被懲罰完,如果又要被送進懲罰房,那就不妙了。
金森既不能借周刊來看,也不敢詢問報導內容。閱讀周刊的男子似乎是黑道分子的幹部。雖然男子本人從未如此表態過,他身上既沒有刺青,也沒少了小指頭,但眼神明顯看得出來並非正派。據說男子仍有十足的影響力,遙控著監獄外的一舉一動,所以金森不想貿然行動,而被對方發現他對德武光一郎的死有反應。
入監服刑後,金森一直佯裝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壽司師傅。在牢房裡光是不表明來歷,就會被認定是傲慢的傢伙而慘遭霸凌。所以被問及來歷時,金森總會扯謊說自己擅自挪用旋轉壽司店的營收,才會到了五十歲還被關進監獄。區區一個壽司師傅,卻對綽號為「烏賊腳」的德武光一郎之死感興趣,肯定會讓人覺得可疑。烏賊腳過去在背後控制這個國家,他厭惡黑道到過了頭的地步。越是黑道背景的人,越清楚這個事實。金森打從年輕當學徒時期就和烏賊腳關係親密,萬一被發現這個事實,他的監獄生活將會受到影響。
不過,儘管烏賊腳的影響力如此大,世人卻不太認識德武光一郎這號人物。原因是烏賊腳本人強烈希望自己的存在只被少數人知道。金森至今仍清楚記得烏賊腳才二十歲左右時,曾經在錦糸町的居酒屋斬釘截鐵地這麼說:
「金哥,只要趁世人還沒察覺到的時候握住他們的命根子,接下來就可以任憑我們擺佈。這個國家的命根子就是『飲食』。」
當時,烏賊腳還會尊稱金森一聲「金哥」。對於結識於兩國的壽司店、年長六歲的師兄,烏賊腳還算是給面子,但兩人的立場沒多久就反了過來。
「金森,這個國家的命根子還挺小一根的!」
等到烏賊腳實際掌握大權時,說起話來態度已和金森平起平坐。烏賊腳在他最愛的麻布摩天高樓的頂樓,眺望著無限延伸的東京天空,為一步登天的自己深深陶醉。
那個自我陶醉的烏賊腳會自殺?金森的第一個想法是「不可能」。從昭和時代延續到平成時代(※註1),烏賊腳氣勢如虹地一路往上爬,他何必要自殺?金森一邊感到納悶,一邊坐上馬桶。廁所裡只有可遮住下半身的屏風,排便的模樣赤裸裸地呈現在同房人的眼前,所以金森一開始上廁所上得畏畏縮縮。不過,到了現在,不論是大小便,他都可以很自在。
該不會是錯誤報導吧?金森一邊毫不客氣地大聲排便,一邊思考起來。雖然烏賊腳周遭有不少人被逼得走投無路而斷送性命,但如果要問烏賊腳本人有沒有可能自殺,金森敢斷言說:「不。」烏賊腳不是會自盡的懦弱男人,也不是會掉以輕心,遇害還被偽裝成自殺的男人。這麼一想,金森不禁越發納悶。
金森拿起四方形衛生紙擦屁股。說到廁所用的衛生紙,每人平均一個月只會配給到四十張。金森不浪費任何一寸四方形面積仔細擦拭屁股後,從馬桶上站起來。這時,同房人打開了電視機。映像管式的舊型電視機映出大相撲比賽的現場轉播畫面。雖然這所監獄規定晚間七點才可以收看電視,但只有舉辦大相撲比賽的期間,允許受刑人從下午五點開始收看。
力士在土俵上互撒鹽巴。好一陣子不見的力士身影映入眼簾,金森想起烏賊腳過去曾在兩國的壽司店裡,勤勞穿梭在力士們的身邊。那時烏賊腳初來到壽司店當壽司師傅的學徒,十多歲的他身高還不到一百六十公分。或許是為了彌補身高的不足,烏賊腳總是忙碌地動作著手腳。師兄笑稱那模樣就像烏賊不停在扭動十隻腳一樣,所以開始叫他烏賊腳。烏賊腳過來一下!儘管被師兄使喚來使喚去,烏賊腳總是笑瞇瞇地坦率做出回應,徹底扮演打雜的角色,絲毫沒有表現出他強人一倍的好勝心。
金森一邊看著力士在土俵上互撞,一邊心想:「好想再吃到烏賊腳捏的壽司啊!」想起自己正在服刑,金森當然會對烏賊腳懷恨在心,但很奇妙地,金森心裡卻更懷念與烏賊腳一起在壽司店工作的日子。
金森和烏賊腳同樣擁有壽司師傅的味覺,但烏賊腳捏的壽司是天下極品。姑且不論自殺事實的真偽,綽號烏賊腳的德武光一郎應該當一輩子的壽司師傅才對。事到如今,金森腦中才閃過這樣的想法。如果專注於當一個壽司師傅,不要有什麼想要一把握住命根子的念頭,烏賊腳和金森肯定都能夠平穩度過四分之一世紀的日子。
力士們正面相對,互抓住彼此陷入膠。這場勝負仍看不出哪一方會贏得勝利。
序章 訃聞
天空圍上了鐵框。完成一天在獄中的勞務工作回到雜居房時,視線忽然移向窗外,但只能從鐵框縫隙間遙望染成一片紅的晚霞。
即便如此,狀況還是好過昨天之前。懲罰房的窗戶更小,甚至不到雜居房的三分之一,接受懲罰的那三天根本連看天空都懶得看。懲罰期間也沒被安排運動時間,所以今天下午睽違四天來到戶外運動場仰望天空時,還因為太刺眼而感到暈眩。
入監至今即將滿十個月,還剩下兩年又兩個月。身為接受過懲罰的人,恐怕不會被允許獲得假釋,剩下的二十六個月時間,也只能咬緊牙根熬過。
金森信次輕輕嘆了口氣後,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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