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錄歐洲文壇極度推崇的中篇小說家茨威格的十一篇作品,涵蓋他各時期代表作,他的作品栩栩如生地展現出人物獨特的性格與生命,他筆下的故事與人物,可視為二十世紀的時代精神肖像。
〈家庭女教師〉:一對姊妹察覺到女家庭教師的秘密,以孩童的好奇心初探成人神秘的感情世界,過早開啟現實世界的眼,引導姊妹對對世界產生憤恨與不信任。
〈灼人的秘密〉:英俊的貴族青年在平靜的度假勝地尋找獵豔的刺激,他最強悍的對手不是那名雍容矜持的貴婦,而是一名年僅十二歲的小男孩。小男孩對男爵產生的迷戀,滲合了對成長未知的迷惘與嚮往,構築出一座少年獨闖成人激情世界的迷宮。
〈馬來狂〉:在南亞熱帶地區工作的醫師愛上一名美麗高傲的貴婦,病態且執拗的愛情角力戰在熱帶病症的威脅下不斷交手過招,直至致命的終點。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一名女子在生命即將終結時,將數十年對一名作家的癡戀從最初到最後,鉅細靡遺地傾吐在信紙上,最後以匿名寄出。茨威格最深刻動人的愛情故事。
〈情感的迷惘〉:一名玩世不恭的年輕大學生在大學中遇到一位老教授,深深受老教授淵博的學識與授課的迷人風采吸引,從此拋棄過去頹廢虛度的生活,投入學問探索的激情中,也因此跨入與老教授與教授夫人的感情糾葛中,展開一場求知與個人激情交錯的忘年之愛。
〈夜色朦朧〉:月色黯淡的夜晚,男孩初次嚐到甜蜜且狂熱的慕戀。來自黑暗的女子占有了他,從不透露自己是誰。這份激情是現實,抑或是來自夢境?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女人真的會在突然某一天拋家棄子,與偶然邂逅的對象遠走他方?逃離是突發的激情,抑或是醞釀已久情緒?故事深刻描繪出女性內心隱晦的感情世界。
〈看不見的收藏〉:柏林古玩商在通貨膨脹的時代,前往拜訪一位老主顧,打算從他身上騙取古董轉賣,卻發現那位頹齡收藏家滿室珍寶的真實秘密。
〈一顆心的淪亡〉:患有膽病的德國生意人,在義大利度假時暗中發現愛女的不軌行徑,在遭背叛遺棄的心境中與家人疏離,在孤寂中心死的歷程。
〈巧識新藝〉:好奇的窺視者在巴黎街道上發現一名四處尋獵的扒手,他密切跟蹤、嚴謹揣模扒手心態,藉著一整天的觀察,親自體驗偷竊這獨門專精的技藝。
〈西洋棋的故事〉:光靠熟記名家棋譜能打敗世界冠軍?一名被納粹囚禁的囚犯,在因緣際會下取得一本西洋棋名家棋譜,在精神壓迫剝削的狀況下,以研究棋譜尋找慰藉。他二十幾年未真正下過一盤棋,棋藝卻進入走火入魔的階段。他真的能擊敗高傲冷靜的世界棋王嗎?
作者簡介:
史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
出生於維也納,父親是猶太人。十七歲時即發表他的第一首詩歌,一九〇一年時出版第一本詩集,之後陸續發表中短篇小說集,在三十歲時已經得到一些名聲。
一生著作等身,與俄國的契訶夫和法國的莫里亞克被公認為二十世紀三位最傑出的中短篇小說家,三者中以茨威格的譯本最多,銷行量多達數百萬冊,並且被拍攝成電 影。著作深受佛洛伊德心理學的影響,著重描述人物的內心世界,擅長刻畫幽暗複雜的內心衝突,作家羅曼.羅蘭稱他是一位「靈魂的獵者」。寫過的中短篇小說達 上百部,其中著名的有《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馬來狂》、《西洋棋的故事》、《灼人的秘密》、《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等。
相關著作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茨威格中篇小說選(新譯本)》
譯者簡介:
姬健梅
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德國科隆大學德語文學碩士,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中英文組。從事翻譯多年,文學類譯作包括:《變形記》、《審判》、《城堡》、《美麗的賽登曼太太》、《一個戀愛中的男人》、《魂斷威尼斯》、《七年》、《基列系列 II:家園》等。
章節試閱
家庭女教師 (節錄)
兩個孩子此刻獨自在她們的房間裡。燈光已經熄滅,她們之間一片黑暗,只有隱隱的白色微光從床上透出來。兩個孩子輕聲呼吸,讓人以為她們睡著了。
「姊!」一個聲音說。是那個十二歲的女孩,輕聲朝著黑暗中發問,幾乎怯生生的。
「怎麼了?」姊姊從另一張床上應道,她只比妹妹大一歲。
「妳還醒著,真好。我⋯⋯我想跟妳說件事⋯⋯」
從另一邊沒有回答傳來。只是床上一陣窸窸窣窣,姊姊坐了起來,期待地望過來,看得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妳知道⋯⋯我想要問妳⋯⋯不過,妳先告訴我,妳不覺得最近這幾天我們的家庭老師有點怪怪的嗎?」
另一個女孩遲疑著,在思索,然後說道:「是啊,可是我不確定是怎麼回事。她不像以前那麼嚴格。最近我有兩天沒寫功課,而她根本沒說我什麼。還有,我說不上來她是怎麼了,我覺得她根本就不再在乎我們,總是遠遠地坐著,不再像從前那樣跟我們一起玩。」
「我覺得她心裡很難過,只是不想流露出來。她也不再彈鋼琴了。」
又是一陣沉默。
這時候姊姊提醒道:「妳先前想跟我說件事。」
「對,可是妳不可以告訴別人,真的誰都不能說,不能告訴媽媽,也不能告訴妳朋友。」
「不會,我不會說!」姊姊已經不耐煩了。「到底是什麼事!」
「嗯⋯⋯好吧,我們要睡覺的時候,我突然想到我沒有跟老師說﹃晚安﹄。我已經把鞋
子脫掉了,但還是走到她房間去,妳曉得的,很小聲,想嚇她一跳。所以我很小心地把門打開,起初我以為她不在房間裡。燈亮著,可是我沒有看見她。然後我突然聽見有人在哭,把我給嚇壞了,這才看見她躺在床上,把頭埋在枕頭裡,衣服還穿得整整齊齊的。她在啜泣,我嚇了一跳,可是她沒有發現我。於是我又輕輕地把門關上。我發抖得厲害,不得不站在那裡好一會兒。這時候啜泣聲又清楚地從門後面傳出來,而我就趕緊跑了回來。」
兩個女孩都沉默了。然後一個聲音輕輕地說:「可憐的老師!」這句話像一個沉沉的低音,顫抖著在房間裡傳開來,隨即又寂靜下來。「我想知道她為什麼哭。」妹妹開口了,「這幾天她又沒有跟誰吵架,媽媽也總算不再喋喋不休地去煩她了,而我們也肯定沒惹她傷心。那她究竟為什麼哭呢?」
「這我可以猜想得到。」姊姊說。
「是為了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姊姊猶豫著,終於說道:「我想她戀愛了。」
「戀愛了?」妹妹跳了起來。「戀愛了?愛上誰?」
「妳難道一點都沒發現嗎?」
「不會是愛上了奧圖吧?」
「不會嗎?而他沒有愛上她?那為什麼他這幾個月來突然每天都來陪我們?他住在我們家,在這裡上大學都已經三年了,以前他從來沒有陪過我們。在老師來我們這兒之前,他什麼時候親切地對待過我們?現在他整天都在我們身邊轉來轉去。我們老是湊巧碰到他,在國民花園或是市立公園還是普拉特遊樂園,總是在我們跟老師在一起的時候。妳難道從來沒注意到嗎?」
「對⋯⋯對,我當然注意到了。只是我一直以為那是⋯⋯」
她的聲音一變,沒有再往下說。姊姊說:「起初我也那麼以為,我們女孩子總是這麼傻。可是我還是及時發現了他只是拿我們當藉口。」
這會兒兩個女孩都沉默了。談話似乎已經結束,兩人都在思索,或許已經進入夢鄉。
此時妹妹突然又茫然地從黑暗中說道:「那她又為什麼哭呢?他明明很喜歡她。我一直以為,如果戀愛了,一定是很美好的事。」
「我不知道,」姊姊若有所思地說:「我也以為那一定是很美好的事。」
又一次,輕輕地、帶著惋惜,從那已經睏倦的嘴唇飄出了這句話:「可憐的老師!」
房間裡隨即寂靜下來。
第二天早上她們不再談起這件事,然而彼此都能感覺出她們的心思繞著同一件事打轉。她們走過彼此身邊,互相閃避,然而,當她們從旁邊打量著家教老師,目光卻不經意地交會。吃飯時她們觀察著奧圖,那位這幾年來都住在這裡的堂哥,就像觀察一個陌生人。她們沒跟他說話,但一再從低垂的眼簾下瞄過去,看他是否在跟她們的老師暗暗示意。兩個女孩身上有股不安………(未完)
灼人的祕密(節錄)
火車頭沙啞地叫了起來:森梅林到了。黑色的車廂在高地的銀色光線中休息了一分鐘,扔出幾個形形色色的人,又把另一些人吞進去,人聲吵嚷,接著那沙啞的機器在前面再度發出呼喊,隆隆地拖著一長列黑色車廂進入隧道洞口,往下行駛。濕潤的風把背景吹得清澈明淨,開闊的風景又再歇息下來。
下車的乘客當中有個年輕人衣著考究,他的步伐自然有活力,予人親切的好感,他趕在眾人之前搭上一輛出租馬車前往飯店。馬兒不慌不忙地踩著重重的腳步爬上那條上坡路。春意盎然,不安分的白雲在天空飄動,只有五、六月才有那種白雲,本身還年輕浮躁,在藍色跑道上嬉戲奔馳,有時驀地躲在高山背後,互相擁抱,又再溜走,一會兒像手帕一樣皺皺地揉起,一會兒散成縷縷長絲,最後調皮地替山巒戴上白色的帽子。上頭的風中也不平靜,大力搖撼著雨後依舊潮濕的細瘦樹木,使得樹木的關節嘎吱作響,濺出千百個水滴猶如火光。偶爾也有白雪的涼氣從山巒飄過來,讓人在呼吸時聞到一種甜而凜冽的氣味。空中和地上的一切都蠢蠢欲動。馬兒輕輕喘氣,此刻跑在下坡路上,鈴鐺的叮咚聲遠遠跑在牠們前面。
一到飯店,年輕人就先去看住客名單,瀏覽了一下,隨即感到失望。「我到底來這兒幹嘛?」他開始不安地自問。「一個人待在山上,沒有同伴,這比待在辦公室裡更難過。顯然我來得太早了,不然就是來得太遲。我休假時運氣總是不好。在這些人當中連一個熟識的名字也沒有。如果至少能有幾個女人在這兒就好了,可以小小調個情,就算沒能更進一步也無
妨,免得這一個星期過得太無聊。」年輕人是個男爵,出身自名聲不算顯赫的官僚貴族,任職於地方政府。他絲毫沒有休假的需要,之所以來度短假,其實只是因為他的同事全都休了一個禮拜的春假,而他不願把自己的假期白白送給工作單位。他雖然並不缺乏內在的才能,但天性喜歡社交,也因此而受到喜愛,在各個圈子裡都廣受歡迎,而且他完全明白自己沒辦法獨處。他一點也不想獨自面對自己,盡可能避免和自己面對面,因為他根本無意更加認識自己。他知道他需要人群提供摩擦面來點燃他所有的才華、他心中的溫暖和高昂興致,倘若獨自一人,他就像盒裡的火柴一樣無法發光發熱,毫無用處。
他感到掃興,在空蕩蕩的大廳裡來回踱步,一會兒猶豫不決地翻翻報紙,一會兒又在音樂室的鋼琴上試奏一曲華爾滋,但他的手指沒能好好抓到節奏。最後他懊惱地坐下,看著外面夜幕逐漸低垂,灰霧有如蒸汽般自雲杉林中升起。他就這樣消磨掉一個小時,浮躁不安,無所事事。然後他逃進了餐廳。
那兒只有幾張桌子坐了人,他用目光匆匆掃過一遍。白費力氣!沒有熟人,只有那邊有個教練向他打了個招呼,他懶懶地回了個禮,另一邊有個曾在維也納環城大道上見過的面孔,如此而已。沒有女人,沒有什麼預示著一場豔遇,哪怕只是匆匆遊戲一場。他的壞情緒變得更難耐。他屬於靠著俊秀臉孔很吃得開的年輕人,隨時準備迎接一次新的邂逅,體驗一番新的經歷,總是充滿期待,想投身於一場未知冒險中,沒有什麼會令他們驚訝,因為他們暗中盤算過一切,凡是性感的東西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因為他們第一眼就是打量女人的性感程度,不管對方是朋友的妻子,還是開門的女僕。世人輕蔑地隨口稱這種人為「獵豔高手」,卻不知道在這個字眼裡銘刻了多少由觀察而來的真相,因為這種人在蠢蠢欲動中的確閃爍出狩獵的強烈本能,包括尋找獵物的蹤跡、那股興奮及殘忍。他們不斷在等候獵物,總是伺機而動,決心追隨冒險的蹤跡直到深淵邊緣。他們永遠充滿熱情,但並非戀愛中人的熱情,而是賭徒的熱情,那種熱情工於心計、冷酷而危險。他們當中有些人直到青春早已逝去仍舊如此,在這份期待中把整個人生變成永遠的冒險。對這些人來說,一天化成了幾百個小小的情慾經驗:擦身而過的一道視線,一閃而過的一抹微笑,對坐時輕觸的膝蓋;一年則又化做幾百個這樣的日子。對這種人來說,情慾經驗是生命永恆流動的泉源,滋養著他們,激勵著他們。…………(未完)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 (節錄)
知名小說家R去山上遊憩了三天,於清晨回到維也納。他在火車站買了份報紙,才瞄了一眼日期,就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旋即想到他四十一歲了,這件事實既未令他寬慰,也沒有令他感傷。他翻了翻沙沙作響的報紙,搭乘一輛出租汽車回到他的公寓。僕人報告在他離家時有兩位客人來訪,另外還有幾通電話,也把這幾天累積的郵件放在托盤上端過來。他隨便看了看那些信件,拆開了幾封,因為寄件人挑起了他的興趣;有一封信上的字跡陌生,而且顯得太厚,被他先擱在一邊。此刻茶已經端來,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扶手椅上,又翻閱了一下報紙和幾件印刷品,然後點燃了一根雪茄,伸手去拿那封被擱在一旁的信。
那是二十幾張倉促寫就的信紙,是個陌生的女子筆跡,字跡潦草,更像是一份手稿,而不像一封信。他不禁又去摸摸信封,看是否還有一張說明忘在裡面。可是信封是空的,而且就跟信紙一樣,既沒有寄件人地址,也沒有署名。真奇怪,他心想,又把那信拿在手裡。
「你,從來不認得我的你,」
信的上端以這句話做稱呼,做為標題。他愣了一下:這指的是他嗎?還是一個想像中的人?他的好奇心頓時被喚醒,他開始往下讀:
我的孩子昨天死了。為了這個稚嫩的小生命,我和死神搏鬥了三天三夜。當流行性感冒搖撼他發燒的可憐身體,我在他床邊坐了四十個小時,替他滾燙的額頭冷敷,日日夜夜握住他不安的小手。第三天晚上我累倒了,眼睛再也撐不住,不知不覺就闔上了。我在那張硬椅子上睡了大概三、四個小時,就在這段時間裡,死神帶走了他。如今他躺在那兒,那個可愛又可憐的男孩,在他窄窄的兒童床上,就跟他死時一模一樣,只是有人闔上了他的眼睛,他
那雙慧黠的深色眼睛,別人把他的雙手交疊在白色衣衫上,在床的四角高高地點著四根蠟燭。我不敢望過去,一動也不敢動,因為燭光若是搖曳,就會有影子掠過他的臉和他緊閉的嘴,那就彷彿他臉上還有表情,而我會以為他沒有死,以為他會再醒過來,用他清亮的聲音對我說些天真溫柔的話語。但我知道他死了,我不想再望過去,免得我再一次懷抱希望,又再一次失望。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孩子昨天死了,如今在這個世上我還有的就只剩下你,就只有你,對我一無所知的你,你渾然不覺地玩樂,藉著事物與人群來消磨時間。就只有你,從不曾識得我的你,我一直深愛的你。
我拿來第五根蠟燭放在桌上,就在這張桌上寫信給你。因為我無法單獨和我死去的孩子共處,卻不把靈魂裡的話吶喊出來,而在這個可怕的時刻,若非向你訴說,我又該向誰訴說?你曾是我的一切,仍是我的一切!也許我無法清楚地向你訴說,也許你無法了解我,我的腦袋昏沉,太陽穴一陣陣抽動、敲擊,四肢痠痛。我想我在發燒,或許也已經染上流行性感冒,這疾病如今悄悄走近每一戶人家。倘若果真如此,那就好了,因為這樣一來,我就可以隨著我的孩子而去,不必自行了斷。有時候我眼前一片漆黑,也許我連這封信都寫不完,但我將鼓起所有的力氣,至少向你訴說這一次,就這一次,你,我的愛人,從未認出我的你。
我只想對你訴說,頭一次把一切都告訴你,讓你知道我全部的人生,我的人生一直都屬於你,而你對其一無所知。但唯有當我死去,當你無須再給我回答,當此刻忽冷忽熱地搖撼我四肢的確實是生命的盡頭,你才會得知我的祕密。要是我得繼續活下去,我就會撕掉這封
信,繼續保持沉默,一如從前。而這封信若是到了你手中,你就知道在此向你訴說人生的是個死者,她這一生都屬於你,從清醒的第一刻直到最後一刻。請別害怕我的話語,已死之人再也無所求,既不要愛情,也不要同情和安慰。我只想要你相信我,相信我飛向你的傷痛所向你透露的一切。請相信我所說的一切,這是我對你的唯一請求,誰也不會在自己唯一的孩子死去時說謊。
我想向你透露我的一生,我的人生確實是從我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在那之前的日子模糊混亂,我再也不去回想,那就像間地下室,裡面的人與物沾滿灰塵,蛛網密布,帶有霉味,我的心對之不再有記憶。當你出現時,我十三歲,住在你如今所住的那棟屋子裡,就是你拿到這封信、拿到我最後一絲生命的那棟屋子,我就住在同一條走道上,在你那間公寓的正對面。你肯定不記得我們了,那個貧窮的會計師遺孀(她出門總是穿著喪服),和那個半大不小的瘦削女孩,畢竟我們是那麼安靜,彷彿隱沒在小市民的貧困生活中。也許你從不曾聽過我們的姓名,因為我們的公寓門旁沒有名牌,也無人來訪,無人聞問。再說那也已經是多年前的往事,十五年,十六年,不,你肯定不記得了,吾愛,而我,噢,我卻熱情地記得每一個細節,直到如今都還記得那一天,不,是那一刻,當我頭一次聽見你的名字,頭一次看見你。而我怎麼可能不記得呢?因為世界就在那一刻為我敞開☆1。請有點耐心,吾愛,容許我把一切從頭向你述說,請不要倦於花這一刻鐘的時間來聆聽,我愛了你一輩子也不曾疲倦。
在你搬進我們那棟屋子以前,在你那扇門後住著醜陋、惡劣、愛爭吵的一家人。他們雖
窮,卻更加厭惡鄰居的貧窮,我們的貧窮,因為我們不想和他們一樣,不想沾染那種墮落、屬於下層階級的粗野。那個丈夫是個酒鬼,會打他太太,夜裡常有椅子倒下、盤子摔破的聲音把我們吵醒,有一次她被打得流血,披頭散髮地跑到樓梯上,那個醉漢在她身後怪聲大吼,直到其他住戶從門裡出來,威脅他要叫警察來。我母親從一開始就避免跟他們來往,也禁止我跟他們家的小孩說話,因此他們一有機會就報復我。如果他們在街上遇見我,就在我身後喊髒話,有一次他們用堅硬的雪球丟我,我的額頭都流血了。出於共同的直覺,整棟屋子的人都討厭這一家人。有一天突然出事了,我想是那個丈夫由於偷竊而被關進牢裡,他們必須帶著家當搬出去,那時我們全都鬆了一口氣。出租的紙條在屋子大門上貼了幾天,隨即被取下,話很快地從管理員那兒傳開,一位作家,一位單身、安靜的先生租下了那間公寓。那是我頭一次聽見你的名字。
幾天之後,粉刷匠、油漆匠、打掃房間的、貼壁紙的,就已經來把那骯髒前住戶住過的公寓打掃乾淨。他們敲敲打打,又擦又刮,但母親卻不嫌吵,她說,如今對面總算不會再又髒又亂。你本人我還不曾見過,在搬家期間也不曾見過,所有的工作都由你的僕人來監督,那位矮小嚴肅、頭髮灰白的管家,他的態度安靜、務實,高高在上地指揮這一切。我們全都很佩服他,首先,因為在我們這棟位於郊區的房子裡,一位管家是件新鮮事物;再者,他對所有的人都很有禮貌,卻並未因此而把自己跟那些傭人放在同一個位階上,不會跟他們稱兄道弟。從第一天起,他就對我母親懷著尊重,將她視為一位淑女,就連對我這個小丫頭也總是親切而莊重。每次他提起你的名字,總是帶著一份尊敬,一種特別的敬意,別人立刻能看
出,他對你的忠誠遠遠超出一般的僕人。為此我是多麼愛他,那個善良的老約翰,雖然我羨慕他能夠一直在你身邊服侍你。
吾愛,我告訴你這一切,所有這些近乎可笑的小事,好讓你了解,你何以從一開始就能對當年的我具有這麼大的魔力,我那時是個害羞、膽怯的孩子。在你本人尚未進入我的生活之前,就已經有一道光環圍繞著你,一種富裕、特殊、神祕的氛圍,在那棟位在郊區的小屋子裡,我們全都迫不及待地等著你搬進來(生活狹隘的人對於門前的新鮮事物總是格外好奇)。而這份對你的好奇在我心中升得多高啊,當一天下午我放學回家,而運送家具的車子就停在屋前。搬運工人已經把大多數的東西搬上去了,包括那些沉重的家具,現在則把較小的零星物品搬上去。我在門口停下腳步,驚羨地看著這一切,因為你的東西都很稀奇,我以前從未見過。那兒有印度神像、義大利雕塑、色彩耀眼的大幅圖畫,最後則是書籍,那麼多,那麼漂亮,遠遠超乎我的想像。那些書全都堆在門邊,由那個管家接過去,用棒子和撢子仔細撢掉每一本書上的灰塵。我充滿好奇,躡手躡腳地繞著那堆越來越高的書,管家沒有趕我走,但也沒有鼓勵我,所以我一本也不敢去碰,雖然有些書的柔軟皮面我很想去摸一摸。我只怯生生地從旁邊看見那些書的名稱,其中有法文、英文,還有一些我不認識的文字。我很可能會在那裡看上幾個鐘頭,把所有的書名都看過一遍………….(未完)
家庭女教師 (節錄)
兩個孩子此刻獨自在她們的房間裡。燈光已經熄滅,她們之間一片黑暗,只有隱隱的白色微光從床上透出來。兩個孩子輕聲呼吸,讓人以為她們睡著了。
「姊!」一個聲音說。是那個十二歲的女孩,輕聲朝著黑暗中發問,幾乎怯生生的。
「怎麼了?」姊姊從另一張床上應道,她只比妹妹大一歲。
「妳還醒著,真好。我⋯⋯我想跟妳說件事⋯⋯」
從另一邊沒有回答傳來。只是床上一陣窸窸窣窣,姊姊坐了起來,期待地望過來,看得見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妳知道⋯⋯我想要問妳⋯⋯不過,妳先告訴我,妳不覺得最近這幾天我們的家庭老師...
推薦序
[導讀]
茨威格的流轉人生
歐茵西---台大外文系教授
史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是二十世紀奧地利知名作家,與霍夫曼斯塔(Hugo von Hofmannsthal, 1874-1929)並列當時象徵主義文學代表。他的創作甚豐,體裁多樣,詩歌、戲劇、短篇故事、中長篇小說,都文字晶瑩,深刻思考歷史與人類命運,德語文學界稱道他是傑出的「人、民族及文化的中間人」,作品轉譯為多種文字,英語及斯拉夫語學界迄今常見對他的引述和研究。 茨威格出生維也納猶太家庭,天資聰穎,十七歲寫詩〈秋〉(大地靜謐如夢/偶聞沙啞的烏鴉嘶叫/撲撲掠過收割後的麥田/陰鬱的天呆滯如鉛壓上大地/秋輕輕穿梭灰與單調/我也墜入沉甸甸的緘默/……),這種敏感的「秋愁」表現兩世紀交替之際奧匈帝國首都睡美人般的閽寐氛圍,是茨威格的重要特質之一。早年詩集《銀弦》(Silberne Saiten, 1901)、《往日花環》(Frühe Kränze, 1906),深受崇尚完美形式及夢幻意境的維也納現代派與法國象徵主義影響,優美細緻,藝術魅力強烈,特別受青年人喜愛,每有新作發表,必爭先搶閱,茨威格迅速成名。
大學時期,他先後在維也納和柏林專攻德語語文學與哲學。「我常靜坐小酒館中,觀察酗酒鬼、吸毒者、同性戀者。對社會邊緣人的好奇和同情伴我一生,深知那是人類世界真實的一部分。」一九○四年至一次世界大戰前的十年間,茨威格遍遊法、英、義、瑞典、西班牙、加拿大、美國、古巴、墨西哥、印度、中國、非洲,結識不少藝文界名人,包括作家羅曼.羅蘭、高爾基、蕭伯納、指揮家托斯卡尼尼(Arturo Toscanini, 1867-1957)、瓦爾特(Bruno Walter, 1876-1962)、史懷哲醫師(Albert Schweitzer, 1875-1965)。他們對真理和人性的關懷,對歷史和政治的省思,開闊了他的視野,成熟豐富的內省,從個我走向歐洲,走向全人類,在戰爭的挫折中尋找愛和勇氣。
「我第一次感覺,我的所言所寫不僅出自一己的肺腑,也出自這個世代。我盡力關心他人,實際上也幫助了自己。」但是,「當我描述危機之時,無法不因千奇百怪的時代悲劇而深深痛苦,必須一再偽裝冷酷。……種種權力衍生的麻木心靈,勝利口號下的民族廝殺,將我拋入了黑暗深淵,我不斷要問:怎樣才能向上攀升?」
戰後他發表一系列名人傳記:《三大師》(1920)寫巴爾扎克、狄更斯與杜斯妥也夫斯基,《羅曼.羅蘭》(1920),《與惡魔之鬥》(1925)寫德國作家、哲學家荷爾德林(Friedrich Hölderlin, 1770-1843)、克萊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 1777-1811)、尼采。茨威格追蹤他們的經驗與思想,試圖從這些典範尋求精神復原之道,好能在逆境中繼續維持希望、對人類的信賴、對生活的目標。因為誠懇嚴肅,他一路走來,特別辛苦。
羅曼.羅蘭曾如此記述:「我們相識於一次大戰前,現在仍是好友。我目睹他的心靈忍受極大的折磨,戰爭撼動他最珍視的道德準則,掠奪對藝術與人性的信心,甚至帶走生命的意義。在他給我的信中,處處是裂解和失望。」
這些名人傳記及一九三○年代以後茨威格多部以歐洲歷史為背景的社會批判與哲思小說,特別受重視,其價值歷久彌新。
以短篇故事集《人類的轉捩時刻》(Sternstunden der Menschheit, 1928)與中篇小說〈西洋棋的故事〉(Schachnovelle, 1941)為例,前者選取十二件史實,以故事體裁,貫穿中世紀以來的歷史大背景,敘述不同世代不同人物的偉大夢想與成敗:一四五三年拜占庭淪陷,十六世紀西班牙人發現太平洋,十八世紀韓德爾創作彌賽亞,法國詩人李爾寫〈馬賽曲〉,一八一五年拿破崙滑鐵盧挫敗,一八二三年歌德寫下暮年情詩,一八四九年杜斯妥也夫斯基被判死刑與西伯利亞流放,一九一○年托爾斯泰離家出走,不久病逝,二十世紀初英國與挪威科學家南極探險,一九一七年列寧結束流亡,俄共政權上台。茨威格像偵探一般追蹤各人物各事件,這些事件對人類歷史發生過重要影響,我們從中看到人類的理想,文明的演進,一代又一代的努力。但他強調,即使平凡如農夫,都不應屈從命運,要有不盲從信仰及傳統訓令的膽識。唯有面對真相,揭露真相,真相才得以傳諸後世。
〈西洋棋的故事〉寫二次大戰前夕,一艘由美國駛往巴西的輪船上,驕傲的棋王與工程師對奕,一名神秘旁觀者指點工程師,使得棋王落敗。此人原是奧地利律師,希特勒入侵維也納後,律師被捕,獄中日日以想像的棋盤與自己對奕,腦中裝滿各種棋局,終於精神分裂,卻因此獲釋,得以坐上這艘船,流亡海外。應棋王要求,兩人對決,律師贏了第一局。再因棋王堅持,不得不繼續下第二局。下棋者與旁觀群眾的情緒都緊張異常,律師舊疾即將復發之際,毅然中途離去。小說在有限的空間內進展,人物心理紛亂,氣氛緊繃,戲劇性強烈,從個人際遇批判政治,而文采優雅如散文詩,是茨威格時常被提起的作品。
茨威格在文壇上的成就使他經濟無憂,內心卻始終不得安寧。他關切人類命運,致力維護公平正義。第一次世界大戰事起,流亡瑞士,參與羅曼.羅蘭等人的反戰活動;一九三三年納粹執政,猶太人處境艱難,次年,他移居英國,一九四○年遠走巴西。茨威格長期資助許多親人朋友,援救他們逃脫納粹魔掌,匯寄生活費,寫信鼓勵,自己卻陷入無以自拔的絕望,一九四二年二月二十二日,在里約熱內盧自殺。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十五日,自殺前數週,在一封致友人信中,他說:「多麼悲哀!只有我們這些少數人明白真相,而且完全無能為力。身處如此灰暗的時代,友誼之手特別珍貴。……七年了,我漂泊異鄉,像不斷奔行的列車,腳下顫動如地震,沒有固定的圖書館,如何寫作?……」自殺前夕,他寫下遺書:「我的心智清明,自願離開人世。行前,我要誠懇感謝巴西收留了我。在我失去故鄉,離開心的依靠的時候,巴西提供我歇息之地。在這裡,我每天都學到豐厚的愛。不過,活了六十年,實已無力重新開始,該有尊嚴地結束生命了。我曾奉獻一生智力與精神於人性自由及最純淨的喜悅,那是大地上至高的價值。祝福每一位朋友!祝願長夜將盡時,你們再見美好的晨曦!我耐性不足,先走一步。」
[導讀]
茨威格的流轉人生
歐茵西---台大外文系教授
史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 1881-1942)是二十世紀奧地利知名作家,與霍夫曼斯塔(Hugo von Hofmannsthal, 1874-1929)並列當時象徵主義文學代表。他的創作甚豐,體裁多樣,詩歌、戲劇、短篇故事、中長篇小說,都文字晶瑩,深刻思考歷史與人類命運,德語文學界稱道他是傑出的「人、民族及文化的中間人」,作品轉譯為多種文字,英語及斯拉夫語學界迄今常見對他的引述和研究。 茨威格出生維也納猶太家庭,天資聰穎,十七歲寫詩〈秋〉(大地靜謐如夢/偶聞沙啞的烏鴉嘶叫/撲撲掠過收...
目錄
[導讀]茨威格的流轉人生 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 歐茵西
[專文推薦]睽違四十年,魅力不減的世紀大師 作家 廖輝英
家庭女教師 15
灼人的祕密35
馬來狂105
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165
情感的迷惘--樞密顧問R.v.D的私人札記207
夜色朦朧289
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323
看不見的收藏--德國通貨膨脹時期的一則插曲385
一顆心的淪亡401
巧織新藝435
西洋棋的故事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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