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為新台灣和平基金會主辦第二屆台灣歷史小說獎得獎作品
★以屏東萬丹地區鼎昌號李家為主線,從日本戰敗撤離到國民政府來台,道盡台灣人民面對政治變遷的心理變化,人物刻劃細膩,台語對白道地典雅。
★導演吳念真、詩人李敏勇聯合推薦
《叛之三部曲》以台灣家族的聚散悲喜拉起主線,殖民和移民故事為輔線,寫出日治以迄戰後初期嚴峻政治下台灣人民的悲哀。人物角色與心理描述細緻,情節與對白設計的渲染力強,母語使用流利典雅尤為成功。
應該是高手之作。台語文俐落,年代生活、民俗之背景考據用力頗深。以不同階層人物之生命細流匯集成歷史大河,處處充滿戲劇細節,細緻動人。
──吳念真
《忤》的歷史風景是歷史也是小說,以小說演示歷史的一個側面。生活在台灣,不分先來後到的台灣人,能夠不只從歷史文本,也能從歷史小說文本與台灣的歷史對話,在歷史際遇與情境中鎔鑄台灣的國民性,從過去思考現在,從現在憧憬未來。
──李敏勇
一九四五年日本戰敗,國民政府陸續接收台灣,歡天喜地迎接國民兵來台,看到的不是軍容壯盛的軍隊,而是頭戴草帽、腳踩草鞋、衣衫凌亂還肩揹飯鍋的士兵,還到處收刮民宅,搶東西,和土匪沒兩樣,台灣人對這些中國兵非常很感冒。突然從日本人變成中國人的台灣人,還得從講日語變成講北京話,開始對自我身分認同產生混淆與矛盾,展開追尋自我定位。
「台灣錢淹腳目」這個美夢在每個時代裡總吸引著無數人冒險越過黑水溝,有在日本統治之前來台灣,已經落地生根的大家族,也有在這個動盪時代前來台灣,只為了賺取溫飽的機會,沒想到台灣沒有想像中容易生活,面臨政權的轉變,各有不同的應變方式,唯一不變的是祈求子孫能在這塊土地上生根立足……
在屏東萬丹當地人稱之「大營」,是「鼎昌商號」創辦人李仲義的豪宅大院,一家篤信基督教,傳到第三代李其昌,第四代哥哥子慶跟在父親身邊做生意,個性充滿俠義精神,不惜為救一對加禮番母女墜馬受傷,在二二八事件後幫助許多外省人避風頭,提供食宿。弟弟子毓在日本東京帝大留學主攻法律,自幼就與日本歐吉桑藤作友好,藤作桑在戰爭時還幫助萬丹青年免於徵召上戰場,沒想到日本戰敗後竟然選擇自刎,這讓子毓難以接受,即便藤作桑再愛台灣也還是為日本殉國,而他再認同日本也不會被當成日本人。感情好的兄弟倆,面對改朝換代,子慶選擇順應潮流學習北京話,子毓卻非常抗拒,一心想回到日本完成學業,意外與台獨分子搭上線。一直遵守祖訓,不參與政治的李家,以為關上門就能在大營裡平安度日,只要不忤逆順應政權,認真經商就會不受影響,然而紛擾悄悄降臨大營……
作者林剪雲不只詳盡閱讀史料還拜訪耆老,詳細追索故事背後的真相,探觸禁忌時代底下庶民的悲苦,以屏東萬丹地區李家的興衰為主軸,交織愛情、親情、台灣性格和日本性格。以小說手法營造在政治、經濟、文化動盪的時代下人物的心理轉變,細膩塑造不論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小姐到販夫走卒,各個性格鮮明,透過國台日語的夾雜運用,營造出戰後國民政府來台的時空背景氛圍,寫出當時人民面對政權轉變的心理轉折,和積極爭取生活基本權利、尊嚴在所不惜的精神。
本書為新台灣和平基金會第二屆「台灣歷史小說獎」得獎作品。
作者簡介:
林剪雲
過往:尋找生命之根的漂流者
現況:長住屏東的在地人
嗜好:玩文字
專長:小說、戲劇
得獎紀錄:新聞局優良電影劇本獎、中華日報小小說首獎、第一屆大武山文學獎長篇小說首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散文優選等獎項,甫榮獲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台灣歷史長篇小說獎。
出版作品:《火浴鳳凰》、《我的學生秀蘭》、《世間父母》、《暗夜裡的女人》、《恆春女兒紅》等長短小說集。
章節試閱
起音:渡海
西元一九四六年,初春。
「嗚…」一長列火車由遠而近,蠕動在滿眼蒼鬱的南台灣原野,一頭鑽進了下淡水溪鐵橋。
魂夢猶在家鄉番薯田徘徊的林伯仲,被遠房堂親林萬源搖醒:「伯仲!伯仲!你看,日本人起的大橋……」
林伯仲睜開略顯惺忪的眼睛,雖是倚在車門邊站立,火車搖搖晃晃的節律,讓人想清醒著也難,一瞥眼,萬源依然精神得跟猴子一樣,才要開口問他怎麼都不累,車廂外的聲音和景致倒先吸引了他。
火車在鐵橋上行駛,震得轟隆轟隆作響,有些像在番薯田種作時乍然撞到滿天霹靂,不過車廂外是一條寬闊綿長的溪流,翻湧著一簇簇白色浪花,滔滔滾滾流向遠方那輪碩大的彤紅落日,氣勢蓋過聲勢,一時倒讓他也忘了害怕。
萬源扯著喉嚨道:「有厲害否?歸條鐵橋橫過大溪。」
「你怎知影這是日本人起的?」他也拔高嗓門和震耳的轟隆聲對抗。
「嘿!我還知影那個日本工程師叫做飯田豐二--俺出門在外,溜溜瞅瞅靠兩蕊目睭、一對耳孔,詳細看真足聽,自然會知影足濟代誌。」
火車頭冒著蒸騰白煙,用力鑽出鐵橋,轟隆聲逐漸往後遁,終至遺留在橋上。
火車繼續哮喘前進,不過聲勢不若過鐵橋時,萬源可以輕鬆做大聲公了:「聽講,鐵橋一過,屏東就要到了。」
「屏東?俺毋是要去萬丹?」
「鐵路無經過萬丹,俺先到屏東驛,才去萬丹。」
萬源說得熟門熟路,其實兩個人結伴離鄉,都是頭一次過鹹水來到台灣,他曉得萬源一向精光,不過異鄉不比家鄉。
眉頭一鎖:「毋知,屏東到萬丹,還得偌久……」
「伯仲啊!俺自泉州一路攀山過嶺行船走海才來到台灣,只賰屏東到萬丹這節路,路途再遙遠,咁會比過黑水溝還艱難?」
萬源句句屬實,八仙過海說是各顯神通,兩人頭一次坐船,台灣海峽風大浪急,卻是吐到翻腸翻胃,站也站不穩,爬也爬不動,就像人家形容的死去活來,現在回想起來,伯仲還是膽戰心驚。
萬源又說:「會當一路順遂來到這,還得感謝林濟先,若毋是他援助車票,台北到屏東,俺到今還在半路流浪。」
會向天借膽決定過黑水溝,完全起因於來台灣發展的族親就屬林濟最赤焰,在台灣銀行做官,就像萬源說的,銀票自己印,只要來投靠他,從此毋免吃番薯籤過日子。
誰知,林濟不似當年返鄉祭祖的神采,憂頭結面說,台灣正在改朝換代,取代日本總督府的「台灣行政長官公署」,雖然核准銀行復業,還得等到五月間才重新對外營業,行政長官陳儀將軍早陸陸續續在各個公家機關安插自己的人,許多本地公務人員一夜之間就被撤換了,他的職位是否保得住,恐怕問神卜卦也說不準。
自身成了過江泥菩薩,哪還有心力庇護兩個無甚緊要的族親?無可如何下,萬源想起還有幾個認識的鄉親,在台灣南部做棕蓑,林濟一聽,趕緊花錢買了車票把他兩人打發上火車,算是盡了同宗的最後一點情分。
迢迢千里要來投靠族親落得空夢一場,福建到台灣,僅得兩張火車票。
起先火車來了也上不去,兩個人情急之下,學那本地人擠到火車頭放煤炭的地方,誰知連堆煤炭的上頭又塞了十幾個人,兩個人又跟著冒險爬上火車頭頂,下頭巨大火車輪「砰砰砰」不停轉動,只要一個摔跌,穩穩就是魂斷異鄉,幸好越往南擠火車的情況才越舒緩。
這樣冒死顛簸,一路搖搖晃晃隨著火車來到屏東,台灣頭流到台灣尾,萬一……兩個人宛然浮浮沉沉的船影,茫茫大海不知在哪靠岸。
伯仲終於說出心內話:「萬源啊!俺敢唐山過台灣,就毋驚路途千里遠,不過林濟先做官人都自身難保了,去到萬丹,咁真正就有人幫贊?這想起來,會軟腳……」
萬源愣了一愣,隨即又樂天道:「哎喲!俺毋就是為著家鄉流傳那句話『台灣錢淹腳目』,才會拚死也要過來,果然,自基隆港上岸了後,一路台北落來,生目晭底時看過這呢進步的所在,只要踏著機會,驚無換咱出頭的日子?」
就是懷著這樣的美夢啊!山腳下的薄田,本來還可以供應番薯籤、菜脯米過生活,不過那是國軍、八路軍打來打去之前,橫直都是強盜,輪流挨家挨戶搜刮掠奪,田裡的番薯根本還沒長成也只能任由翻尋踩踏,一家人綁著腹肚也無法度日;他若被拉去做軍伕,阿葉和惠玉一樣得餓死。
全家人的命運,自己已然預見,只能橫心渡海找尋生機。
火車漸漸慢下來,緩緩進站,廣播聲通告屏東驛到了。
兩人各自拎起包袱,隨著紛紛亂亂的旅客正要擠下車,這時背後突然傳來:「借過!歹勢,借過!」
嘈雜的人群突然肅靜,還自動劈出一條路來,伯仲吃驚,不自覺也跟著萬源閃往一旁讓路,只見一位西裝筆挺的紳士向前而來,後頭跟著一個手提行李箱長相俊妍的青年,那位紳士帶著尊貴的笑容,向讓路的民眾微微頷首致意,兩個人一前一後從容下車去了。
伯仲自車窗內驚奇目送,不禁訥訥出聲:「伊們是啥人?」
旁人聽見,回了一句:「你外地來的乎?那位紳士,萬丹第一富戶李仲義的大孫李其昌!」
又有人問道:「跟在李其昌後面的少年家,是伊那個讀東京帝大的後生?」
「有可能哦!聽講,東京大空襲被美軍炸到變平地,莫講留在日本讀冊,有命倒轉來台灣就阿彌陀佛了!」
有人冷笑一聲:「和佛祖有啥關係?伊們『大營』李家,信的是把祖先神主牌仔丟入屎礜的阿凸仔教。」
旁人閒扯幾句,車廂內又陷入前推後擠的混亂,伯仲和萬源也跟著人群搶下車。
出得站來,屏東戰前似乎沒有遭受盟軍特別嚴重的轟炸,不像基隆港斷垣處處街景殘破,驛前老樹成蔭,還停放了好些三輪的、四輪的車輛,車伕有的在吆喝拉客;有的在迎接貴賓,各色人等來來往往,老一輩雖說「福建完完,毋值漳泉」,但是家鄉泉州南安,除了山脊連接山脊,哪有如此熱鬧景象。
萬源以見多識廣的得意口吻說:「我聽回轉故鄉的同宗講,屏東古早叫阿猴,萬丹是街仔頭,真正繁華鬧熱的所在是萬丹。」
萬丹繁華勝過屏東?今日又有幸碰見當地第一富家的後代,伯仲開始有了信心,那個所在,或許就是他的機會。
向當人詢問去萬丹的路,有人要他們到附近的「屏東長途汽車總站」換車前往,伯仲和萬源頭一遭見識到載客的自動車,對於台灣的先進為之咋舌。
衡量一下所剩不多的盤纏,不敢妄想搭自動車嚐鮮,但暮靄漸攏也不適合趕路,當晚他們借宿在離屏東驛不遠的「慈鳳宮」。
隔天「慈鳳宮」晨鐘才響,伯仲和萬源就急急忙忙出發趕路。
才離開屏東踏往萬丹的路途不久,遠遠就看到一個奇大無比的煙囪,簡直是矗立雲霄,兩人的舌頭差點掉出嘴外。
經過,還識幾個大字的伯仲特地瞧個清楚,大門外仍舊是日文招牌,可見接收工作還在千頭萬緒,不過總算看懂一個漢字「糖」。
猜道:「這是製糖的所在?」
這一猜,更加瞠目結舌,要多少甘蔗原料才足供那巨人也似的煙囪吐納?這製糖工場難以想像的大!怪不得屏東會這麼繁榮,連通往萬丹的路也這麼寬廣。
離開屏東後,一路所見盡是甘蔗田,蓊蓊鬱鬱蔽塞了整片平原,萬源和伯仲開始有些明白製糖工場為何需要大煙囪,眼前所見,一朝都會製成糖吧?
田邊灑尿時,越看越心癢,索性入內偷拔,沒想到既粗且硬的外皮差些嗑斷了牙,萬源幹譑不已,伯仲試著以腳踩住用力一折,順著斷裂處撕開扯下甘蔗皮,一嚐,裡頭的莖肉簡直是糖汁,也就止了兩個人的渴和餓。
萬丹離屏東居然不遠,順著平坦好走的道路,長著厚繭的赤腳踩起來輕鬆愉快,半日腳程就到了。
萬丹街像一條龍,從「街頭」搖首擺尾向「街尾」,一路蜿蜒經過店面一坎又一坎的「中街」,甚至還有樓房矗立其間,兩個人的眼睛宛如插了五色旗,眼花撩亂之餘,心花也跟著開,在這麼發達的地頭,還怕沒有他們伸展的一片天?
所謂路在行人嘴,問了幾番下來,做棕蓑的泉州師就住在「街後」。
兩人從「街尾」媽祖廟附近,穿進往「街後」的路,一路卻冷冷清清,只有疏疏落落的住家,不是草寮就是土埆厝,不似街仔前繁華熱鬧的景象。
所以,當兩人眼前乍然出現紅磚圍牆,而且走不到盡頭那般一路綿延,伯仲和萬源不免起了好奇。
萬源邊走邊觀望,嘖嘖有聲道:「這是啥物富貴人家的大厝宅?行這呢久了,還未看著大門……」
等兩個人真的路過敞開著的朱紅色大門前,心頭也為之震懾,只見門內右邊有一棟三棧紅樓,西洋式建築,二、三樓各有寬闊的陽台,陽台週遭還裝飾著雕花欄杆,看起來高尚又氣派,這是門外看得到的部分,望向更裡頭,花木扶疏處只見庭院深深,隱約有燕尾翹楚的閩式豪華建築坐落其間。
「萬源,這哪是一般的人家厝?應該是官廳。」
「官廳按呢闊漭漭,百姓哪找得著辦公人員?有錢人的大厝啦!」
他們就站在路中央爭論,經過的本地人,對這兩個來自外地模樣的生份人,也投以好奇的眼光。
萬源索性攔下一位老人家,請教他這大宅院屬公?屬私?
老人家要笑不笑地:「恁兩個臆的,攏對!」
伯仲和萬源同時瞪大眼睛,這個老伙仔在作弄外地人?
不待他們哪一個脾氣先發作,老人家指向三棧紅樓解釋道:「這鼎昌大樓,清朝時代是萬丹的縣丞署,日本時代是憲兵隊的辦公廳。」
伯仲得意睥睨萬源:「我講官廳就官廳嘛!」
萬源不服道:「老大人明明講這也是民間厝宅--阿伯仔,日本人已經撤退了,現今住在這遍大厝的,是啥人?」
「恁真正是外地來的,這縣丞署光緒年間就賣給李仲義了,日本人是佮伊借來作指揮所的,阮萬丹人若不識李仲義三兄弟和『鼎昌商號』,飼𣍐活哦!」
伯仲和萬源面面相覷,從昨天到今天,他們第二度聽見「李仲義」的名姓。
這是兩人沿路尋找同鄉的一段小插曲,富貴之家固然令人歆羨,不過找到同鄉有個落腳之處,才是眼前要務。
「街後」範圍不大,伯仲和萬源順利找到同鄉的住處,不過當林井拄著拐杖屋裡跛出來,把伯仲和萬源嚇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來,林井一條腿不見了。
林井說起他失去一條腿的經過:「戰爭尾期,阿凸仔真夭壽,暝日來空襲,彼暝,空襲警報又嗚嗚號,我想講,哪有那呢註死的?繼續睏我的無去覕防空壕,美國人連目睭也凸凸,一粒可能要炸憲兵隊大樓的炸彈,挵破阮家厝頂,好死毋死落在眠床邊……雖然我撿回一條命,毋過某死囝也死,一支腳也無去了……」
說到悲慟處,林井涕淚泗流,落難他鄉外里,伯仲、萬源也跟著黯然神傷。
更傷神的是,看來林井自身難顧了,那另外一個做棕蓑的同鄉呢?
「恁是講林阿生?」林井連連搖頭嘆氣,說:「同宗的,做棕蓑的時機過了,萬丹真發展,街仔內的攑雨傘,種田的披雨幪,大家攏嫌棕蓑做的雨衫重瘸瘸,我這個斷腳的罔做呷𣍐飽也餓𣍐死,林阿生得飼某飼囝,疏開了後,就無再轉來,跟著他的番仔某去番社種山芋過日子了。」
天際最後幾絲暗紅的雲翳攸然而逝,暮靄開始四面八方翻滾過來,在廟埕來回踱步的林伯仲,飢腸轆轆心頭也亂紛紛,停下腳來,放眼逐漸落入昏暗岑寂的街景,這是不是古早人所說的「日暮途窮」?
壓在心頭的大石沉甸甸,萬源去街上買饅頭順便探聽消息,尚未返回,只是當初要來台灣的所有依憑完全紙鳶斷線,任你萬源鬼頭鬼腦,何處尋覓生機?
一轉身,神龕內燈火氤氳透出廟門,昨夕歇在屏東「慈鳳宮」,今晚住在萬丹「萬惠宮」,兩間寺廟同樣供奉媽祖神祇,在屏東彼暝還懷抱著在台發跡的美夢,如今卻已落入進無步、退無路的窘境。
跨過戶限,仰望神龕上媽祖金身,聽說「萬惠宮」香火鼎盛,媽祖金面才會熏得這般黝黑晶亮,伯仲突然想起年幼時就已經過身的阿娘,心頭一酸,膝蓋一屈,就跪落神龕前了。
日時,他從廟前榕樹下閒坐清談的鄉野耆老口中,曉得了「萬惠宮」的神蹟,美軍空襲萬丹彼時,對著「萬惠宮」投下炸彈,媽祖顯靈化身美女,用雙手去拿炸彈,炸彈才沒有爆炸毀壞廟宇,飛機駕駛員看傻了,連飛機一起掉進下淡水溪去,而媽祖的金身,雙手大拇指各斷了一小節,食指也受了傷,各地善男信女蜂擁而來,爭睹「萬丹斷指媽祖」的神采。
媽祖金身由來,耆老們說是乾隆初年,現在的廟址,來了一對唐山補鼎夫妻在此暫時落腳,有一天夜晚,「中街」地區的居民看到這一帶瑞氣千條照耀夜空,驚奇之下趕來看個究竟,竟是這對老夫婦所供奉的媽祖神尊發出萬丈佛光,居民就懇求這對補鼎夫妻將神像留下,讓信眾得以參拜,這就是「萬惠宮」的起源。
雙掌合十虔誠禱告,媽祖林默娘尚為凡間兒女時也是福建人,算來是同鄉,祢漂洋過海聖慈安坐於此庇祐萬丹子民,而今家鄉子弟流落此地,但求聖媽指點明路,弟子林伯仲何去何從……
媽祖慈眉善目俯瞰人間,彷彿也看見了他的苦難,在香煙裊裊中,伯仲一直焦躁不安的心神,似乎也慢慢靜定下來。
「伯仲啊!你在拜媽祖噢?來呷饅頭了。」萬源懷裡兜著數粒饅頭返來。
他五體投地深深一頂禮後起身,和萬源去側廂房的廊廡下吃饅頭配生水。
「饅頭做這呢蓬鬆,呷十粒也𣍐飽--」萬源一邊抱怨,一邊興致勃勃道:「伯仲,你知影我去街仔內探聽著啥?」
伯仲自顧喝水,讓肚子裡的饅頭吸滿水汁就會飽脹,反正他不應聲,萬源還是會說下去。
果然:「俺自屏東就一路聽到李仲義的名聲,原來伊也是泉洲人,賣祖產來萬丹做生理,伊們家派伊小弟李仲清,叔伯小弟李趖,過來台灣勸伊回轉福建,結果兩個人顛倒被李仲義說服,留落來做伙打拚,這就是『鼎昌』的起源,鼎有三支腳,代表三個兄弟同心創業。」
伯仲心中乍然浮現火車上李仲義後嗣尊貴的身影,「鼎昌商號」佔地廣闊的豪宅大院,原來,這也是出外人在萬丹這個地頭掙下的家業家聲。
「更加趣味的是,」萬源繼續津津樂道:「日本佔領台灣彼時,也派軍隊來萬丹接管,『鼎昌』乾隆時代就是軍隊駐防的大營,日本憲兵隊就借來做指揮所。萬丹百姓討厭日本兵,連帶怨怪李仲義,台灣總督府重新測量土地要課稅,大家就傳言把土地插李仲義的旗仔,給伊稅金納𣍐了,『鼎昌』就會倒腳,要用這種方式報復伊引進基督教、接納日本兵。日本憲兵少將就佮李仲義講,全部接受,因為土地測量登記好,總督府還有幾落年的納稅優待期,李仲義一夜之間變做有一千多甲土地的大地主,差不多屏東各地攏有伊的土地,種甘蔗交給會社製糖,愈來愈好額。」
聽得伯仲瞠目結舌,這真的比聽講古還傳奇,也應了古人所說「天害人才會死,人害人𣍐死」、「天飼人,肥律律;人飼人,賰一支骨」,人力不及天惠啊!
萬源也感嘆道:「命好,就毋驚運來磨,毋知,咱也有按呢的命骨否?」
「老一輩的在講,天不生無祿之人,我相信一枝草一點露。」
「伯仲啊!你媽祖一拜,人也樂觀起來了喲?」
「既然過來台灣了,就算無李仲義的運,也要和自己的命博一下輸贏!」
「我有探聽著一些同鄉移民在大寮,那個所在的溪埔是無主地,大水若退就會當佔來種作,明早天光,咱就出發來去大寮。」
啊?還要繼續流浪……
伯仲搖了搖頭,說了:「我要留在萬丹。」
萬源愣了一愣:「毋過,這個所在咱人地生疏,無依無靠。」
「既然離開厝了,處處是他鄉,留在佗位攏同款,我想要留在萬丹拚出路!」
萬源神情為難:「我還是想要去大寮找機會……」
「無要緊,你有你的打算我有我的想法,各人行各路,兄弟日後有來去就好。」
見他心意已定,萬源悶悶不樂蹲坐在廊廡下。
伯仲則從廊廡拱門穿出,走到廟前榕樹下透氣,雖然也感到此後孤單無伴,不過兩人處境不同,萬源無某無猴一人飽全家飽,他可是賣掉家中僅有的那塊薄田,湊了一張來台灣的船票才成行的,男兒立志出鄉關,盼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衣錦榮歸啊!
臨行,阿葉手抱吮著拇指的惠玉,聲聲叮嚀道:「伯仲啊!你去台灣發展,我無求黃金白銀,只求腹肚有白米飯呷,出外有黑長褲穿。」
別說戰亂無止無休,縱算天下太平,再繼續守著那塊番薯田過日,想要一家人能有白米飯吃永遠是空夢;可憐她一個婦人家,長年只有一件縫縫補補的黑布外褲,遇到雨季,只能穿著內褲躲在家內……
此時大地已黑,天上星點如燈盞盞亮,不過再多的星光也照不見回鄉的路,他萬萬不能兩手空空回轉家鄉見妻女,但是他看得到往街後「大營」的方向,這讓他心中燃起希望和勇氣,不要再東飄西蕩尋找機會了,就在萬丹落腳打拚,焉知自己不是下一個李仲義?
起音:渡海
西元一九四六年,初春。
「嗚…」一長列火車由遠而近,蠕動在滿眼蒼鬱的南台灣原野,一頭鑽進了下淡水溪鐵橋。
魂夢猶在家鄉番薯田徘徊的林伯仲,被遠房堂親林萬源搖醒:「伯仲!伯仲!你看,日本人起的大橋……」
林伯仲睜開略顯惺忪的眼睛,雖是倚在車門邊站立,火車搖搖晃晃的節律,讓人想清醒著也難,一瞥眼,萬源依然精神得跟猴子一樣,才要開口問他怎麼都不累,車廂外的聲音和景致倒先吸引了他。
火車在鐵橋上行駛,震得轟隆轟隆作響,有些像在番薯田種作時乍然撞到滿天霹靂,不過車廂外是一條寬闊綿長的溪流,翻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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