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背景從毛澤東死後到六四天安門事件──當舊中國共產社會面臨新時代自由思維衝擊,作者透過一對價值觀上衝突的男女,在一段欲愛不成,欲棄不捨的糾葛癡戀背後,表達出對於那一段沉痛年代的深切反思。
「她搖著小舟遠遠的駛來,或抵抗狂風驟雨的撕扯顛覆;或躲避凶浪惡濤的軋轢吞噬……如今,經過漫長無盡的漂流掙扎,小舟破漏了,自沉了,終於抵達了她嚮往的彼岸。」
故事從毛澤東去世時開場──1976年9月9日,醫生程維德進爱民醫院,邂逅護士林守潔,彼此萌生情緣。然而,一個是反抗現實追求自由的新青年;一個是馴服組織的愚忠黨員。觀念上的分歧、爭拗和情感上的傾心、戀慕,使雙方欲愛不成欲棄不捨……
1989年6月4日,北京屠城,程維德上街抗議被迫出逃,遂亡命天涯;林守潔因這場血祭幡然醒悟,她憾恨自己被「革命」矇騙,怨責自己誤棄心上人,並在癡戀和痛悔中迷狂。最終,他們都成了時代的殉葬品……
作者簡介:
喻智官
1955年生於上海。1976年畢業於上海某衛生學校,同年進上海某醫院擔任臨床醫生。1988年赴日本留學,日本國學院大學日本文學專業研究生肄業。1982年起兼事文學寫作,著有長篇小說《福民公寓》、長篇紀實作品《獨一無二的反叛者——王若望》等作品。1996年從日本移居愛爾蘭至今。
章節試閱
一 文革尤物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毛澤東駕崩。
翌日,程維德揣著通知書去愛民醫院報到。
程維德擠上一輛公車,夾在個個惴惴不安的乘客中。一路上,斷續聽聞臨街居民家傳出的哀樂,電臺在反覆播放政府訃告,鐃鈸敲擊得一陣比一陣沉,有如把毛一層一層往十八層地獄送, 也把乘客失去著落的心一墜一墜往下扽。
這一天來得太遲了!
他從哀樂中聽到「咚―咚―」聲,是木棍敲擊舊鐵皮畚箕發出的,一個壯年女人不停地邊敲邊哭,「孩子他噠(爸)!你去哪了?怎麼不回來?―孩子他噠!你去哪了?」孩子他噠上了天國,永遠喚不回來了,要是毛早走十年,孩子他噠應該還活在人間。
這一天來得太遲了!
哪怕毛早走一年,他就可去別家醫院,就不會遇上林守潔,也就沒有後來的故事……
世上沒有如果,就有了四月的天安門事件,群眾自發集會悼念周恩來抗議毛派四人幫,毛下令鎮壓並再次打倒鄧小平。醫學院天天學中央文件,聲討反革命事件,他說對鄧的指控是「莫須有」,引起軒然大波。團委組織大會小會逼他認錯,他堅持己見據理爭辯,結果罪加一等,真理可以抵制謊言,卻無法戰勝強權。團委準備開除他的團籍和學籍,所幸,重審他的檔案,發現他曾「捨己救人」,過硬的政歷讓他僅受「記大過」處分。
不過,當外科醫生的夙志泡湯了。
他去農村插隊不久的一天,房東家的小兒子患闌尾炎,他幫房東一起用板車送病孩,兩人花了四、五小時,推了二十多里路送到公社衛生院。不料衛生院沒有外科,再用拖拉機趕往縣醫院,一切都晚了,一個闌尾炎就要了男孩的命。後來,大隊推薦他上醫學院,他就鎖定目標當外科醫生。
詎料,他的志向成了受罰用具,天安門事件不久畢業分配,醫學院送他去只有內科的「愛民醫院」。
他步子拖遝地跨進醫院,神情像求診患者而不是新來的醫生,還好與周圍的氛圍倒十分吻合。
醫護人員在甬道上穿梭往來,他們的白大褂袖子上套著黑紗,人人表情悲戚低頭行走,彼此避免目光交織。
程維德去人事組(文革時科一律改成組)報到,負責接待的幹部忙於準備悼念活動,臨時安排他去治喪委員會宣傳組幫忙。
宣傳組負責人是團委書記林守潔,她還沒從驚愴中回過魂。昨天,全院職工在飯廳收聽訃告,她不能承受遽來的噩耗,衋然哭昏在地,外公作古她都沒這麼哀痛,因為毛是她心中的神, 她從沒想過毛有一天也會死。
文革初期,大、中學生可以參加紅衛兵,可以去全國大串聯,可以去北京接受毛檢閱。還是小學生的林守潔沒資格,只能帶著企慕心一部不落看毛接見紅衛兵的記錄片,通過狂熱的畫面沐浴偉大領袖的奕奕神采,還在睡夢中被毛接見,緊緊握住毛的手不放。那時,上廁所時她會突發奇想,「毛主席也大小便?」隨即又狠狠地自責,毛主席哪會做如此汙穢的事?
如今這尊神竟然死了?!
林守潔正在慟切地抒寫悼念文,人事幹部帶程維德來找她,打斷了她的思路,人事幹部一走她便沒好氣地衝程維德說,「你為啥挑這個日子來報到?」
程維德說,「我上禮拜收到分配通知,今日是報到截止日,我也奇怪他為啥挑這個日子死去!」
林守潔驚道,「他?你說誰?」
「你們在忙著在悼念誰?」
「偉大領袖毛主席啊!」
「我就說他囉!」
竟然稱毛主席為「他」?林守潔這才瞪眼正視程維德。他身材頎長俊拔,比她高出一頭, 正在注視她的眼珠不大,卻在寬額下閃出犀利的光,就像巨岩下的兩個黑洞,散發出倒吸她的力量。她這才不好意思地問,「你叫啥?」
程維德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笑道,「人事幹部不是告訴你了?」
林守潔自知失禮,卻沒向他道歉,醫院裡的青年都屬她管,她居高臨下慣了。
程維德放過她的窘相,豁達地說,「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遍,我叫程維德。不過,可別再忘了!」
「你就是程維德?」林守潔馬上知道他是誰了!他的團員檔案上有被「記大過」的記錄,難怪他咄咄逼人,原來頭上長著反骨。她頓生疑竇,有「思想問題」的人憑啥上大學?
程維德敏感地追問,「怎麼?你『早就認識』我了?」
林守潔打馬虎說,「是的,你們醫學院只來你一位,容易對上號……」
林守潔說話時,程維德有點心蕩意迷,他被她的瑋昳驚呆了,暗歎世上竟有這樣的尤物:兩彎纖細墨亮的柳眉;一對窅深撩人的明眸;一道小巧挺直的鼻子;一張妃色薄嫩的櫻桃嘴;說話時,兩只酒靨不停地凹凸翕動,好似兩窪淺水塘中的漣漪……配上一身白大褂,比電影《護士日記》裡的王丹鳳更迷人。
可惜,林守潔的嗓音有點「不著調」,尖利而大大咧咧,毫無女性的柔和,一看便知是在衝衝殺殺的文革練就,與她古典尊容形成極大反差。看著她快速翻動的嘴唇,程維德錯覺有人躲在她身後發高論,恰如配音劣質的外國電影,聲音損壞了銀幕上的演員形象。
午餐時,林守潔脫下白大褂去食堂,程維德又一愣。她上身一件藍布兩用罩衫,還緊鎖頸項的第一顆紐扣,用衣領把裡面的襯衫蓋嚴實,下身一條灰暗的藍布褲,雖是時代「流行裝」, 裹在她身上格外彆扭,似西施披上醜女無鹽的舊外套;或是一尊精製的宋代青瓷器擱在一團粗布上。
異樣的林守潔觸發了程維德的探奇心和「好色心」。
第二天上班,程維德跟林守潔去貼悼念毛的大字報。
愛民醫院「解放前」叫「仁愛醫院」,是外國人開辦的私立醫院,當年用作病房的幾棟小洋樓如今都被行政部門佔用,團委辦公室在四號樓的三樓。程維德隨林守潔出門時一掃昨日的委頓,精神煥發地評鑒起院裡的景致。跨出洋樓門廊時,他捋了一把麻花狀石柱子說,這種波浪式造型看上去格外靈動;踏上樓後一大片草坪時,他說,草坪四周加植一排大樹就更美了;越過桑榆河上的石橋時,他說,橋墩上的石獅子雕塑得十分精細,可見過去匠人的高超手藝,若石橋地面的青石板不打平就更古樸天然了……
程維德講得繪聲繪色,林守潔聽得懵懵懂懂,心下暗忖,自己進院時只覺得這裡的環境好,哪裡想到他說出的那些門道,這個新來的醫生有點古怪。
他倆來到橫貫南北不下百米長的風雨長廊,這裡保持著文革的激戰氣息,畫梁雕棟的圖案被破壞得模糊不清,衰殘的樣貌似緞子絲棉襖漏出破絮。廊柱與廊柱間釘滿板條,製成貼大字報的專欄,大字報一層一層糊了十年,如滿身爛補丁的百衲衣。程維德反感地說,「你看,大字報已經糊了近寸厚,撕下來可以做納鞋底的袼褙了,不知要糊到哪天為止?以我看,這次黨中央操辦全國悼念,基層單位再搞一套純屬多餘!」
昨天,程維德毫無敬意地用「他」指毛主席,今天又如此出言不遜,林守潔停下刷漿糊的手,瞪起杏眼說,「你說得太輕飄了,是毛主席逝世啊,全國性悼念哪能代替每個人的感受,拿我來說,心中鬱著一腔悲情,除了單位我到哪裡去表達?」
程維德拖長聲調說,「你對毛主席真是情深意切啊!」
林守潔頗為自得地坦露「私情」,「那當然羅,不瞞你說,十年前,我還夢想著『將來長大了嫁給毛主席呢』!」
程維德扭過臉,重新確認她似地乜她一眼,奚落說,「你竟然想嫁給這副尊容?」說罷,他擺出難看表情:頭部半躺半仰,眼睛半開半闔,嘴巴病魚樣半張半閉……他在演示毛最後一次接見外賓時的垂死模樣:毛的身子靠在沙發背上,浮腫虛胖的頭顱癱在沙發頂部,抿不緊的嘴唇木木地張著,涎水從口角流淌下來。「幸虧毛主席死了,不然,你嫁他沒幾天就要做寡婦了。」
這話不啻嘲褻了神聖的毛主席,也玷辱了林守潔,她惱怒地漲紅臉說,「所謂嫁給毛主席是精神意義上的,表明我對毛主席的忠誠。」
程維德緊逼道,「好一個精神意義上的,那你就是他精神上的寡婦!我哪裡說錯了?」
林守潔氣呼呼地嚷道,「你這張嘴怎麼這麼刻薄!怎麼對毛主席沒有一點感情,難怪你……」她想說「難怪你被記大過」,但怕洩露檔案,慌忙剎車。
程維德不以為然地說,「你不理解我說的,我倒理解你說的。因為十年前我也崇拜過毛主席。」
「現在為啥不了呢?」
「因為林彪折戟沉沙,毛主席的神聖光環隨之落地,把『叛徒』、『賣國賊』選為接班人的領袖談何『英明』!」
「文件不是解釋了,當初毛主席是欲擒故縱。」
「把林彪的地位寫進黨章,讓他掌握中國的未來,有如此欲擒故縱的?國家大事是過家家兒戲?!評價當政者的好壞,只有一個標準,就是誰真正關心老百姓。林彪說『農民缺吃少穿』,主張停止政治運動搞經濟建設,就很難得!」
「難怪你否定毛主席,原來你聽信了叛國賊的話!」
「你從小生活在上海,雖然糧票布票配給,但不愁溫飽,所以不知真相。我插隊地方的農民穿的是破衣爛衫,吃粗糧也只能半饑半飽。我全靠母親從上海寄東西才沒挨餓,可見林彪說得對……」
「你怎麼能以一個村子的情況說明全國,怎麼不看大寨農民豐衣足食,不看小靳莊的農民都在寫詩作畫?」
「你說反了,大寨和小靳莊是政府樹立的標本,才不代表真正的農民。正因為把政治宣傳當主業,不讓農民不好好種地,才弄得他們沒飯吃……」程維德突然住口,他明白林守潔一下子接受不了他的見解,便把話題拉回來說,「總之,我理解你,但我不會像你這樣戇了!」
林守潔加重語氣說,「不戇當然好,但別自以為是聰明過頭!不要醜化毛主席!」
程維德急忙申辯,「醜化毛主席?我沒那麼大的膽,我只是客觀描述,主觀願望再好,也改變不了客觀現實。中國人高呼了十年『萬壽無疆』,結果呢,他還不是死去!」
「人們高呼『萬壽無疆』是表達心願,再說,如果真能換來毛主席萬壽無疆,會有許多人甘願為之犧牲!文革中為保衛毛主席而獻身的人還少嗎!」
「可惜他還是『萬死無疆』了,他們都成了殉葬品!」
林守潔忍不住又瞪了程維德一眼,「現在我知道你了!」
過後,程維德嚇出一身冷汗。他太瞭解林守潔這類女團幹部了,她們滿腦子階級鬥爭,聽到出格話就上綱上線,抓住犯禁的事就彙報,醫學院處理他時,就有一位女團委委員堅持要開除他的學籍。儘管他如此警惕,但站到林守潔面前就是忘了戒心,本該話不投機半句多,卻率真地把她當成了可以交心的知己,一股腦地傾倒自己的內心想法,啥聳人聽聞的危險話都出口了……
雖然後怕,程維德又憑直覺林守潔不會「出賣他」。
一 文革尤物
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毛澤東駕崩。
翌日,程維德揣著通知書去愛民醫院報到。
程維德擠上一輛公車,夾在個個惴惴不安的乘客中。一路上,斷續聽聞臨街居民家傳出的哀樂,電臺在反覆播放政府訃告,鐃鈸敲擊得一陣比一陣沉,有如把毛一層一層往十八層地獄送, 也把乘客失去著落的心一墜一墜往下扽。
這一天來得太遲了!
他從哀樂中聽到「咚―咚―」聲,是木棍敲擊舊鐵皮畚箕發出的,一個壯年女人不停地邊敲邊哭,「孩子他噠(爸)!你去哪了?怎麼不回來?―孩子他噠!你去哪了?」孩子他噠上了天國,永遠喚不回來了...
推薦序
§題記
所有自由享受愛情的後來者們,我妒忌你們。因了這份妒忌我告白自己的故事。當你們從中瞭解到世上曾有過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鑄造出那樣的戀人戀情!會倍加珍惜你們的幸福。──《粗瓷杯裡的白玉蘭》
§引子 林守潔走了
「林守潔走了!」
程維德周身冷凝,白色電話筒似一根冰棒,從他手上滑落,滑到山澗深淵……他的心跟著往下墜……即使相隔千里萬里,胡春芸也能估計他受到的巨大衝擊,她畏怯地靜等他的反應,好半天沒回聲,才催問「你怎麼啦?」他木然地拎起晃蕩的話筒,咬住顫抖的嘴唇艱澀吐字,「她―啥時候走的?」
「已經走了快十年了!」
「已經走了快十年?」
「是的,事發的日子想忘都忘不了,一九九九年九月九日!」
「九月九日?!春芸,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啥?這十年裡?」
電話啞火了,程維德躁急地等了好一會兒,胡春芸才語無倫次地說,「我,我,不知怎樣說才好……嗯……電話裡說不清,這樣吧,請把你的郵件地址告訴我,我定下心來給你講……」
……
程維德的腦子被抽空了,臟腑被抽空了,就像一具喪失了精氣神的軀殼戳在那裡……
壁爐裡的炭火狀電熱器壯烈地彈出紅光,閃耀在爐架上兩只半尺見方的鋁合金相框,左邊一張:林守潔站在一條甬道上,背景是一排高大的白玉蘭樹,幽深中,一尊尊絢爛的白玉蘭花似蠟燭型燈泡熠熠發光;右邊一張是當年住宿員工的集體照,林守潔站在小姐妹胡春芸邊上,他站在胡春芸男友袁少魁邊上,這是他和林守潔唯一的「合影」。他走上去,把左邊相框反過來,默讀背面上的一首詞:
一剪梅
題林守潔之白玉蘭
春淺林園少蕊芳。
白玉獨嬌,搖曳霓裳。
銀樽古色惑今夕,
處處花魂,幽遠清香。
不辨奇妍自悴荒。
歆慕何人?鬱鬱悽惶。
仙葩難耐夏復秋,
無盡情懷,空訴衷腸。
鏡框裡迸出一個聲音,「我還是喜歡白玉蘭花。」他望一眼壁爐架上的牆面掛著的對聯「一室春風蘭氣,半窗明月梅花」,步子滯礙地挪近窗前。
門前的一道小徑把花園一切為二,兩邊各栽著一棵一人高的白玉蘭樹。來Y國後他遍尋玉蘭花而不得,去圖書館查閱,方知中國是白玉蘭的原產地,已有二千多年的種植史,難怪這裡罕見。十年前,他買下這棟房子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請回國的朋友帶來兩株白玉蘭樹苗。五年前,白玉蘭長到一個人高,第一次開花了。
此後,每年花期,他把咖啡桌搬到窗前,拿來一瓶威士忌,獨自邊賞花邊自酌自飲,一坐就是半夜。奪目的白玉蘭花熒熒煜煜,微風起時,在屋簷上的照明燈看護下,有如一盞盞燭火明晃晃地躍動。他盯著輕搖的花苞看,花蕊中不時探出一方秀顏,他聽到林守潔在哀怨,「你為啥不回來看我?」她嘴角的酒靨嘟起來,「你回不來?為啥不把我接出來?你忘了我,一定是忘了我!」花苞上的露水一點一滴往下掉,那是她愴悢的淚珠……他每天呆坐著「聽」她苦訴,直到十天半月花朵罄盡。他只恨花期太短,不然可以永遠坐下去。
今年暖春,白玉蘭早開早謝,玉潤冰心的花魂去天國與和它一樣貞潔的林守潔相聚了,尚剩一些花的遺骸散落樹下,剛冒出葉芽的枝枝椏椏劃向悲靄淒霧的半空,鎖住欲探頭而不得的淡薄超然的太陽……
白玉蘭是上海的市花,也是愛民醫院的院花,更是獨屬林守潔的人花。與林守潔失聯後,每年一入春,他給父母打電話時總不忘瞭解白玉蘭花訊,網路開通後就圖文並茂地直觀尋覓。
此刻,明知上海的白玉蘭花也已凋謝,他還是習慣性地坐到電腦前,熟稔地點開地球搜索。他手上的滑鼠從歐亞大陸的極西速翔至極東,彈指間已盤旋在故鄉的上空。他穿過淹沒市容的靉靆煙霾,確認了愛民醫院的方位……當然不見白玉蘭花影。
整整二十年,他無法和林守潔在白玉蘭花間的甬道相會,他一直期待出現更高清晰的搜索功能,讓他找到在那裡行走的林守潔。
這一天不會再有了。
他翻出一件黑色T恤衫,撕下一條黑布,披在林守潔的遺像上。
他踉蹌出門,走了二十幾分鐘,進入一個海灣。他一步一步踏過沙畈疊鋪的海灘,走近海波啃咬的水邊,極目無垠的天際。地球上的海水渾然相通,衝擊鞋面的涼水一定去過故土,它們來向他通報:那邊已無情地葬送了林守潔。
他無數次來這裡,眺望氤氳混沌的水準線,林守潔的倩影一次次幻現:她搖著小舟遠遠的駛來,或抵抗狂風驟雨的撕扯顛覆;或躲避凶浪惡濤的軋轢吞噬……如今,經過漫長無盡的漂流掙扎,小舟破漏了,自沉了,終於抵達了她嚮往的彼岸。
熱心傳教的鄰居老太,苦口婆心向他講道,只要信主就能得救,就能去天堂永生;還向他描述,天堂裡鮮花遍地,人人過著和平安逸的日子。他一直將信將疑,此刻卻聊以自慰,遐想林守潔在那裡的情景。
不知何時蹦出一隻大灰狗,一對中年夫婦跟在後面。大灰狗竄到他前面的淺水中,叼起一根骨頭,他不由心驚,這可是林守潔的骨殖?他甚至想從狗嘴裡奪下。沒等他靠近,大灰狗就警惕地看他一眼,銜著骨頭躍回主人身邊。他哀哀地看著離去的狗,那對夫婦掠過他身邊,有說有笑大步往前,他們的背影虛幻成他和林守潔,也這樣踩著沙灘上的白沫,觀濤散步……
冷颼颼的罡風從海面刮來,一道比一道狠地抽他,已經抽了二十年了,在他身上劃下一道道鞭痕,宛如樹樁上的年輪。一年又一年,多少次,怒瀾挾著他的思念返回上海,重現他和林守潔從相識到分手―不知竟是永訣―的時辰!
林守潔卒於九月九日,這是她註定的宿命?一個不懂政治的人偏偏被政治揪纏,一個無辜的冤魂被閻王牢牢盯住,她這一生,活著就是為了殉葬?
§題記
所有自由享受愛情的後來者們,我妒忌你們。因了這份妒忌我告白自己的故事。當你們從中瞭解到世上曾有過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那樣的社會和時代鑄造出那樣的戀人戀情!會倍加珍惜你們的幸福。──《粗瓷杯裡的白玉蘭》
§引子 林守潔走了
「林守潔走了!」
程維德周身冷凝,白色電話筒似一根冰棒,從他手上滑落,滑到山澗深淵……他的心跟著往下墜……即使相隔千里萬里,胡春芸也能估計他受到的巨大衝擊,她畏怯地靜等他的反應,好半天沒回聲,才催問「你怎麼啦?」他木然地拎起晃蕩的話筒,咬住顫抖的嘴唇艱澀吐字,「她...
目錄
題記
引子 林守潔走了
§上部
一 文革尤物
二 小舟和鐵錨
三 「異人」袁少魁
四 少年心事總是詩
五 趕考,「烤」焦了
六 乍暖還寒
七 玉蘭獨嬌
八 舞場跳不起民主
九 裸體畫風波
十 牢獄之災
十一 月圓人難好
十二 「媒婆」李湘筠
十三 無端的冷戰
十四 最後的機會
十五 在槍聲中生離死別
§下部
一 「相思病」人
二 逃亡和救贖
三 「病人」和醫生
四 桂花殘梅花散
五 囚鳥和候鳥
六 脫胎換骨
七 時代的棄兒
八 夢斷天涯
九 靈與肉
十 尤小婷的故事
十一 枯萎的花魂
十二 飄逝的白玉蘭
十三 再見「林守潔」
十四 罪與罰
十五 忘卻的紀念
十六 死亡和新生
十七 歸宿
題記
引子 林守潔走了
§上部
一 文革尤物
二 小舟和鐵錨
三 「異人」袁少魁
四 少年心事總是詩
五 趕考,「烤」焦了
六 乍暖還寒
七 玉蘭獨嬌
八 舞場跳不起民主
九 裸體畫風波
十 牢獄之災
十一 月圓人難好
十二 「媒婆」李湘筠
十三 無端的冷戰
十四 最後的機會
十五 在槍聲中生離死別
§下部
一 「相思病」人
二 逃亡和救贖
三 「病人」和醫生
四 桂花殘梅花散
五 囚鳥和候鳥
六 脫胎換骨
七 時代的棄兒
八 夢斷天涯
九 靈與肉
十 尤小婷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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