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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島上的港灣工程中有人死亡？」
百合根友久向三枝俊郎管理官詢問。
三枝點點頭。
「就是這麼一回事。」
百合根是科學搜查研究所中ST室的負責人。以警察的職務而言，相當於係長，平常被稱為頭兒，階級是警部。
雖然他是高考組，但對於ST是相當特殊的部門這個事實心知肚明──在高考組屬於B段班。他已有自知之明。
三枝在立場上雖然是管理官，但獲得科搜研的櫻庭所長提拔，現在是所裡一人之下的老二。
他是一般出身的警視。白襯衫總是燙得筆挺，西裝也不見皺摺。在百合根的印象中，他每次都打著不同的領帶。
兩人在ST室談話。三枝身旁是菊川吾郎，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他的面孔就是典型的從基層幹起的老練刑警。
菊川總是眉頭深鎖，現在也是以同樣的表情聽著百合根與三枝的談話。
「而且，那座島在福岡縣？」
「對。」
「我們警視廳，換句話說，是東京都警察本部的人，卻要遠到福岡縣去調查當地的意外？」
菊川一張臉皺得像是吃了黃蓮，說：「還沒有確定是意外。所以有調查的必要。」
過去，這張不悅的臉總是讓百合根心驚膽跳，但現在則深知這就是他平常的表情。
「還沒有確定是意外？」
三枝點點頭。
「對。當地警方難以判斷是意外還是有人蓄意犯案，所以才會找上ST。全國的警政單位都有鑑識組，但擁有科學特搜這個組織的，放眼全國也就只有我們科搜研而已。」
ST是Scientific Task Force的縮寫。
菊川補充道：「ST實際上也去過沖繩和奄美，還去過岡山不是嗎。」
ST的成員應該都豎起了耳朵聽百合根他們的談話。然而，他們的反應不一。
警察機關通常會將整個單位的辦公桌併起來做成一個中島，但ST室卻每一張桌子都面牆。沿著兩側的牆各排了三張辦公桌。
百合根的位子，在入口的正對面。
從百合根的位子看過去，左手邊第一位是赤城左門。他是法醫學專家，擁有醫師執照。
雖是如假包換的醫師，年輕時卻因為對人恐懼症而選擇了與死人為伍，放棄醫治活人。
他的頭髮總是有點凌亂，鬍碴也沒少過。然而，絲毫不會給人不乾淨的印象。百合根認為這反而形成了一種堪稱性感的男性魅力。
赤城算是ST的領袖。既有人望，也有決斷力。百合根認為沒有比他更適合當領袖的人物了，但不知為何，他本人認定自己是獨行俠。
現在看起來像是邊翻醫學雜誌邊聆聽的樣子。
赤城旁邊的座位沒有人。
再過去是青山翔。他是心理學專家，在科搜研負責文書，像是人物側寫等便是他的工作。
他擁有驚人的美貌，初見的人不分男女，幾乎個個都會看他看得出神。然而，他的桌子卻與他的容貌相反，亂得可以。
沒有任何文件、書籍是以同一個角度擺放的。而這座雜亂的文件小山早已崩塌蔓延到鄰桌。所以赤城和青山之間的桌子才會空下來。
據他本人的說法，這是秩序恐懼症。待在一個整整齊齊的空間會讓他極度煩躁不安，而這是潔癖的一種──這也是他本人的說詞。
青山對於百合根他們的談話似乎一點也不感興趣，正忙著繼續把桌子弄亂。然而，青山肯定正聽著談話，並且入耳不忘。
從百合根的位子看過去右手邊第一位是山吹才藏。只有他，把椅子轉過來面向百合根他們專心聆聽。
山吹理了光頭，表情柔和。一如他的外表，他擁有僧籍。
他家是曹洞宗寺院。
山吹是化學第二專員，也是藥學專家。
在ST的成員當中，他可以說是百合根唯一的心靈救贖。其他成員隨興自我，只有山吹，會關心體貼別人。
再過去，也就是百合根右手邊中央的位置，坐的是結城翠。
翠戴著耳機，她在這個辦公室時總是如此。那副耳機是抗噪耳機，也就是有消除雜音功能的耳機。
翠是物理專員，從彈道檢驗到音響分析等物理性的分析都由她負責，但她最大的特色是聽覺異常發達。
待在這個辦公室的時候翠總是戴著耳機，這是為了包括她本人在內的所有人著想。她如果不戴耳機，連電話裡另一方的聲音都會聽得一清二楚。
她能聽到一般人聽不到的高頻與低頻音。
翠穿著胸口大敞的衣服，以及極短的裙子。她的暴露穿著也是家常便飯。據說她本來是想當潛水艇的聲納手，但因為幽閉恐懼症而放棄。
她本人說，之所以衣著暴露，都是這幽閉恐懼症害的。因為連衣服都會讓她有封閉感。
翠再過去是黑崎勇治。
他的一頭長髮在腦後綁成一束。雙臂環胸，看起來好像在冥想。樣子像個武士，而實際上他也得到了好幾門古武道的真傳。
一有空，黑崎就會來一趟武者修行之旅。
他是化學第一專員，專長是鑑定化學意外、毒氣意外等事故。他的嗅覺極其發達，在科搜研被稱為「人肉嗅覺感測器」。
黑崎是個沉默寡言到極點的人，平常甚至不會應聲附和。
順帶一提，質詢嫌犯等人時，翠會傾聽對方的心跳變化和呼吸速度，黑崎則嗅出出汗和腎上腺素等亢奮物質的分泌，所以兩人被合稱為「人肉測謊機」。
「我實在不太明白。」百合根困惑地說：「如果還處在不確定是意外或蓄意謀殺的階段，當地警察應該就能處理了吧？」
「就是處理得不太順利，所以才申請協助。」
「申請協助⋯⋯？找ST嗎？」
「對。ST本來是實驗性質的單位，但成立以來的成績陸續受到來自各方的高度肯定，這代表ST的名聲已傳遍全國警政單位。」
「換句話說，是需要科學搜查的案子？」
「也許是需要借助科學的力量，因為要處理的是自古相傳的風俗習慣。」
「自古相傳的風俗習慣⋯⋯」
「換句話說，ST要對付的可能是神明。」
百合根吃了一驚。
「您說，要對付的是神明？」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百合根完全摸不著頭腦。
港灣工程現場死了一個人。這為什麼會和神明有關？
百合根楞在那裡不知該說什麼時，聽見山吹說：
「這就麻煩了。」
百合根朝向山吹看。
同時，三枝和菊川也往山吹那邊看。
山吹一派淡定地說：「對付邪惡，反而容易。但是要對付神聖，就必須有莫大的決心了。」
菊川說：「你是和尚，神不在你的管轄之列吧？」
山吹搖搖頭。
「佛性和神性本來都是一樣的，都是對神聖的崇拜與畏懼⋯⋯只是感應、接受到這些的人加諸以各種不同的解釋罷了。」
「那麼，你也會害怕神的懲罰嗎？」
「會敬畏，但不覺得恐怖。」
「那還真叫人安心啊。」菊川語帶諷刺地說：「既然不怕神明降罪，那就簡單了。看來你們還是要出動。」
「請等一下。」百合根說：「是港灣工程中發生的事不是嗎？那怎麼會變成要對付神明？」
這時候，青山說話了：「頭兒好遲鈍啊。」
他一邊說，雙手仍舊擺弄著桌上的東西。
「遲鈍⋯⋯。是啦，我知道自己不是腦袋靈光的那種人⋯⋯」
青山沒停下手繼續說：
「也就是呢，他們是在哪個神聖的地方施工吧？然後，就算想調查，卻遇上當地風俗來妨礙。應該是有什麼根深蒂固的信仰或風俗，讓當地的警察不敢出手吧？地方警察的原則是在地深耕不是嗎？既不想惹居民反感，卻又不能不調查。這時候，找ST來就方便了。反正是外地人，最重要的，ST 是標榜科學啊……」
原來如此。
雖然他的說詞對上司而言可能失禮了些，但百合根滿心佩服。
「是這樣嗎？」百合根問三枝：「就像青山先生剛才說的⋯⋯？」
「日本是個很麻煩的國家⋯⋯。因為整個國家形同是由種種風俗習慣凝聚起來的。無論去到哪個地方，都有當地的傳說，也有那個傳說的禁忌。就像青山剛才所說的，地方上的信仰和風俗是根深蒂固的。就算日常生活不怎麼在意，但一旦發生犯忌的事，居民一定會反彈。」
「好比說呢⋯⋯」
菊川仍舊是一張眉頭深鎖的臉。
「假設附近有個小神社，平常也不會去參拜。可是，要是有人說要砍掉那裡的神木，當地人無論如何就是會反對。」
百合根點點頭。
「的確，這種情況不難想像。這也是因為怕神明降罪嗎⋯⋯」
「能不碰就不碰啊。」
百合根被勾起了一點興趣，問山吹：「這方面你認為呢？如果砍了神社的神木，神明真的會降罪嗎？」
「會。」
山吹答得乾脆。
其實，百合根是希望他否定的。
「果然會啊⋯⋯」
「人只要活著，很遺憾，就是免不了天災人禍。會有人生病、有人受傷。要是沒出什麼事，人們也不會去怪罪什麼。但是，就像菊川先生剛才舉的例子，要是在砍了神木之後出了事，人們就會想：啊啊，這果然是神明降罪。換句話說，人們心中是認為神明會降罪的。要是曾經發生這樣的事，一代又一代口耳相傳下來，就會變成傳說。」
「哦，原來是這樣⋯⋯」
聽到這番合理的說明，百合根稍微放心了。
「而且，」山吹的話還沒說完：「樹是不能隨便砍的，不然很可能會破壞當地的生態系。我們常說鎮守森林自古便存在，那是因為守護了森林，也等於守護了種種事物。鳥類有地方能築巢，能將害蟲的危害控制在一定的程度之內，有森林樹木在地底扎根，也能防止土石流的發生。即使只是一棵樹，也不能輕慢以待。砍掉神社的樹，對環境會造成什麼影響我不知道，但如果說所謂的神明降罪是人為行動的惡果，從這個觀點來看也是有可能的。」
山吹的話深入淺出，而且，總是能讓百合根安心。
「票已經訂好了，請立刻準備出發。」
「了解⋯⋯」
百合根還沒說完，就聽到赤城低沉宏亮的聲音。
「命案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菊川回頭，看著赤城說：「還不確定是不是命案。」
「我問的不是警方是否認定為正式的命案。我是問那件事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三枝回答：「昨天，也就是三月十二日星期一，屍體是下午五點半左右發現的。當天的工作結束，作業員正準備收工時發現的。」
「屍體的狀態呢？」
「據說是浮在施工中的港口。」
「我想知道的是屍體現在位於何處。」
「這一點不清楚。應該是在醫院或警署的停屍間吧。」
赤城轉向百合根。
「既然現場沒有屍體可看，我就沒興趣了。」
「屍體浮在海上，要看現場應該是不可能的。從發現屍體到現在也有好一段時間了⋯⋯」
「我是法醫學者，有屍體才有我的事。既然不能驗屍，我就沒有必要去。」
百合根還沒回答，菊川便說：「又說這種話，五個人到齊才叫ST啊。」
「工作沒必要集體行動，各自把該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三枝說：「屍體應該還沒有解剖。視情況，可能要請赤城動刀。」
赤城眼睛一亮。
「那就另當別論了。」
百合根不禁問三枝：「您說要讓赤城先生解剖，真的嗎？」
「赤城是醫生，而且又是法醫學者。沒有不能解剖的理由吧！」
三枝向百合根橫了一眼。
百合根心想：糟了。
三枝是為了鼓動赤城才這麼說的。是不是真的要讓赤城解剖，三枝怎麼可能知道。
翠摘下耳機。
「你們剛才提到票對不對。」
百合根、三枝、菊川三人又同時朝聲音的來源看。
看來翠就算戴了抗噪耳機，還是聽得到百合根他們的談話。
「該不會是機票吧？」
三枝回答：「當然是機票。我希望你們盡快與縣警會合。」
「我不坐飛機喔。」
翠有幽閉恐懼症，所以非常討厭飛機。所謂的幽閉恐懼症，似乎不單單只是討厭狹小的地方而已。
當必須待在無法自由出入的空間時，也會非常痛苦。光是聽到「被關起來」，翠就會臉色發青。
「別這樣⋯⋯」
百合根慌了。
「莫斯科妳不也去了？」
「出國我也只好認了。可是，這回是去福岡不是嗎？那裡有新幹線可以到。」
菊川說：「這太浪費時間了，我想盡快到當地。」
「討厭就是討厭。」
「別擔心。」赤城說：「我開安眠藥給妳，還沒睡醒福岡就到了。」
真現實，一聽到能解剖，赤城就一心想去了。
「還沒睡醒就到福岡？那豈不是綁架嗎？」
「哪裡是綁架了？我是好心才提議的。」
「不要搭飛機不就好了。我要搭新幹線去！」
三枝瞄了百合根一眼。雖然什麼都沒說，但百合根感覺得出他是質疑百合根對部下的管理能力。
百合根說：「拜託，請和大家一起行動。」
說完，才想到「拜託」是多餘的。
菊川說：「單獨行動，豈不是教人擔心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
「不是啦，那個⋯⋯。人生地不熟的，能不能好好抵達約定地點等等，都要額外費心注意啊。」
「哦⋯⋯」
翠輪流看著菊川和百合根。
菊川尷尬地轉移視線。
終於，翠對赤城說：「真的要開安眠藥給我喔。」
聽到這句話，百合根才鬆了一口氣。
山吹想必不會反對出差，黑崎更是言不出也必行的人，他們倆都沒有問題。
只剩青山。
百合根懷著祈禱的心情對青山說：「⋯⋯所以，我們要出差，有沒有問題？」
青山回答得乾脆。
「沒有，我可以馬上出發。和神明對決，不是很有趣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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