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台灣諺語看台灣歷史（2024年增訂版）

我是午（吳）時砲，汝是陳（霆）水螺

現在幾點？今天拜幾？今天（幾月）幾號？這些在今日再平常不過的時間用語，它們是從什麼時候、怎麼進入台灣人的生活中的？在標準計時方式實施之前，台灣原住民憑藉日月星辰的變化，以及動物的生理時鐘判斷時間。譬如布農族以雞鳴定時程；泰雅族晴天憑太陽和星斗、陰天憑鳥鳴等以知時。
渡台漢人傳統以漏刻（漏壺）計時，這個裝置上方是一個漏水壺，下方是一個盛水壺，插著一根刻上時辰刻度的標尺，水面浮有木箭，分為洩水型及受水型兩種。洩水型漏壺的水從漏壺孔流出，漏壺中的浮箭隨水面下降指示時間；受水型漏壺的浮箭則隨水面上升指示時間。
以「一炷香」的線香燃燒時間計時也極為普遍。譬如以燃燒一炷香的時間計算流入田地水量為「一水甲」，並作為收取水租的單位。一炷香的燃燒時間並不完全相同，但一般約為半個時辰，即一個小時。除了用一炷香來計時，還可用一盤香、一爐香來計時。往來台海的船隻須知曉時間以定航行里程，以及準確掌握潮汐漲落，多以焚香幾枝度量「更」時。譬如黃淑璥在《台海使槎錄》中所寫：「廈門至彭湖，水程七更；彭湖至鹿耳門，水程五更。志約六十里為一更，亦無所據。按樵書二編云：『更也者，一日一夜定為十更，以焚香幾枝為度』。」到了十九世紀，受西洋船隻影響，許多船隻開始採用西洋沙漏計時。
1860年代開港通商以後，由英國人管理的新式海關在台灣建立，西方蒸汽輪船也大量來到台灣從事貿易及提供航運服務。除了輪船發班時間是以「時」及「週」表記之外，1878年也開始有西方的機械鐘錶作為商品進口到台灣來的紀錄。不過此時距離鐘錶能對多數人具有意義，還非常遙遠。
1895年日本領有台灣，六月十七日台灣總督府正式宣布在台始政。為了使官員都能知道正確時刻，總督府自1895年六月二十七日開始實施「午砲」，即每天上午十一時半由近衛野戰砲兵聯隊至海軍部校準時鐘後，於正午發砲，提醒各單位校準時刻。最初的發砲地點在台北城西門城垣上，城垣拆除後，改至衛戍監獄。台南市則在1913年（大正二年）由民間自行成立午砲組合，由各街庄分擔約三十圓的火藥人事經費。台中市則遲至1921年（大正十年）六月二十七日才有午砲。
1895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台灣總督府以敕令六十七號公布規定，自1896年一月一日起以東經120度子午線作為台灣標準時間，比內地日本晚一小時，台灣正式進入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系統，告別中國傳統的計時方式，並且與世界接軌。
「水螺」是指汽笛或警報器。在船隻進出港口的時候，以及火車即將發車的時候，都會「陳（霆）水螺」。在廣受歡迎的台語歌〈快樂的出帆〉歌詞中，就有一句：「水螺聲響亮送阮，快樂地出航啦！」除了用在船和火車上，水螺聲也是中南部農民對糖廠上下工汽笛訊號聲的稱呼。
不論是午砲或是水螺，前提都是必須要有一致的標準機械時間。台灣人對於「時間」的認識，除了學生時代開始，從教育體系中學習及培養嚴格的守時紀律之外，鐵道運輸與多數人的關係愈來愈密切，火車站時鐘擺設位置的改變，也是順應大眾對機械時鐘愈來愈依賴的結果。
鐵道部規定全台每一個火車站都要設有時鐘以準確報時，並且在1905年（明治三十八年）七月規定各站都必須於每日正午向台北火車站對時。早期興建的火車站都只將時鐘安置在候車間內，1910年代以後新建的火車站，開始在建築凸出的高塔上裝設大型時鐘。時鐘從站內移到站外，甚至愈大愈顯眼，讓人們可以從街道上一目了然地得知時間，像舊台中火車站高塔上的時鐘就是最典型的設置。除了代表人們對時鐘的依賴日深，也代表台灣人已完全接受時鐘所指示的標準時間制度。守時逐漸成為大眾的生活準則，火車站更成為大眾習慣的約會聚集地點。
除了「時間」之外，還需要透過精準的「日」，才能讓各種近代化措施真正實施於台灣社會。台灣人的傳統生活中，依循的是舊曆的節氣，以旬、月、季、年為期，據以實施市集開市、農作、祭祀等活動，日治時期才開始加入「週」與「日」的作息循環，且很大部分是受到官方的作息規律和深入台灣每一個角落的警察制度所影響。
台灣總督府在台施政以來，最初規定官廳上班時間是每天上午八點到正午十二點，下午二點至四點，星期天下午休息半天。雖然這套上班時間為配合尚難適應台灣炎熱氣候的日本官吏而進行多次調整，但透過明確規定的上下班時間，以及週日與祝祭日等休假日，逐漸建立起以一週七天、一年十二個月為循環的制度。
此外，官方規定官員上班時要在出勤簿上簽到，出勤簿由官廳長官保管，以確保長官及部屬都能準時到勤。後藤新平上任後，又規定守衛在上下班時要對時，然後搖鈴報時。在學校系統中，除了總督府規定星期日為休息日，學校則另加上星期六下午不上課的規定，其餘的五天半，都是在這種「週」的規律循環中，安排授課的進度和學校的活動。
官方的各種行政措施，透過勤政的警察「大人」，也使時間制度更加深入台灣人的生活之中。何時要「打拼」清掃，何時要戶口調查，何時要街庄集會等，是各種綜合了日、月和精確的時間所建立的日常生活體系。為了落實新的標準時間及守時的觀念，台灣總督府在1921年比照日本內地在1920年所制定六月十日的「時の紀念日」，透過機關、學校、社團、寺廟、工廠、車站等進行講演、遊行、分發傳單、編曲教唱「時の歌」等宣導守時的活動，中午十二點寺廟、教堂鳴鼓鐘，車船鳴汽笛、水螺、喇叭等各種方式作宣傳，尤其在學校更積極教導學生守時的重要，「準時」成為台灣社會近代性的表徵。
午砲報時與水螺汽笛通知上下班時間的時代，已然過去久遠。這句昔日耆老的玩笑諺語：「我是午（吳）時砲，汝是陳（霆）水螺」，為運用軍隊發射的槍砲聲和工廠的汽笛聲，宣導現代時間觀念和養成守時習慣的過往，留下些許時代變遷的痕跡。

我是午（吳）時砲，汝是陳（霆）水螺

現在幾點？今天拜幾？今天（幾月）幾號？這些在今日再平常不過的時間用語，它們是從什麼時候、怎麼進入台灣人的生活中的？在標準計時方式實施之前，台灣原住民憑藉日月星辰的變化，以及動物的生理時鐘判斷時間。譬如布農族以雞鳴定時程；泰雅族晴天憑太陽和星斗、陰天憑鳥鳴等以知時。
渡台漢人傳統以漏刻（漏壺）計時，這個裝置上方是一個漏水壺，下方是一個盛水壺，插著一根刻上時辰刻度的標尺，水面浮有木箭，分為洩水型及受水型兩種。洩水型漏壺的水從漏壺孔流出，漏壺中的浮箭隨水面下降指示...

新版序
諺語傳史 台灣故事
戴寶村

歷史是由人、地、時、事、物等要項所構成，事件發生後這些要項都會改變乃至消失，無法維持原有實貌，後來只能從史事的場所地點、留存的物件、文獻、圖像、影音或是口傳資料來重建部分歷史。文獻史料是歷史最重要的載體，因此歷史常被知識者與權力者所掌握，沒有文字系統的原住民或是過去有甚多人不認識字，他們往往被隱沒消失，成為沒有歷史的人，因此口傳的諺語、歌謠、故事、傳說乃至神話也可延續傳承歷史。

諺語大多簡短易記易傳，所以具有文學性，如「擔沙填海了憨工，火燒罟寮全無網」，既有押韻又有魚網（希望）的雙重含義，故諺語常成為俗文學研究的題材。很多諺語反映人生百態與生活哲理，如「一枝草一點露」、「一樣米飼百樣人」等等不勝枚舉。先父目不識丁，但他勸誡的「甘願做牛，毋驚無犁通拖」、「專心打石石變磚，專心開山山變園」言猶在耳，也成為人生奮鬥打拼的動力。有些諺語則是和歷史關係密切，可從簡短一兩句話，帶出歷史中的人事物。

台灣諺語有系統的收集整理始自日本時代，1914年出版的《台灣俚諺集覽》是最具代表性的成果，爾後持續不斷有人或文化機構進行蒐集研究出版，產出各種主題書類或辭書等，種類數量龐多。拜數位網路科技之便，FB甚至有「台灣的俗語和俚語」版，供有興趣者鋪版共享相互交流，常有新發掘的諺語，饒有意思。這些內容有些是隨機性的，或是有分類主題性，有的則是刻板的辭書性質，由於筆者屬本格派歷史學者，興趣集中在與歷史有關的諺語，而且更關注庶民百姓的歷史，所以在2004年擇選百則諺語，以時間為經，旁涉相關議題為緯的方式，撰寫出版《從台灣諺語看台灣歷史》一書，悠忽已歷二十載，此書持續再版印行，雖非「暢銷書」，但仍算是「長銷書」，顯然還是有些小眾對諺語和歷史感到興趣。

在教學或演講時深感以諺帶史是傳播台灣史知識的極佳媒介，也持續留意蒐集這類諺語，但因數量確實不多，新增訂版維持依時序並穿插相關主題的十個篇章，共添加十三則諺語，包括與自然環境有關的1906年的地震和1959年的八七水災，歷史事件有牽涉到漳泉對立的「尪公無過獅球嶺」，1884年清法戰爭在淡水的戰況，1895年北門附近陳法助日軍進承恩門的故事，以及日軍南下和六堆義軍的戰役。日本時代用「日本要咱燒屎桶」要求改善居家生活衛生，「我是午時砲」則是推動標準時間及守時觀念，「穿淺拖坐溜籠」是台灣人逛百貨公司的初體驗。擴大至東台灣，從「壽豐是すし，池上賣便當」，了解1926年花東鐵路建設與地方發展的關係，「偷斫柴，山林掠」是敘述日人對森林保育的作為。「叫汝疏開汝勿疏開」，可讓人感受二戰末期的空襲警報。最後添加一則早年台灣婦女纏足陋俗的「縛腳縛細細，大漢才得嫁」，反映部分傳統婦女的歹命。

本書增訂改版仍用《從台灣諺語看台灣歷史》原名，維持親近通俗感，可饗對台灣文史有興趣的讀者，近年來本土文化復振，本書內容兼顧語言與歷史文化，可作為本土教育的參考教材，期盼「心適」趣味的台灣諺語，讓人用心去認識台灣歷史，形塑台灣主體意識，作為文化立國的礎石。

新版序
諺語傳史 台灣故事
戴寶村

歷史是由人、地、時、事、物等要項所構成，事件發生後這些要項都會改變乃至消失，無法維持原有實貌，後來只能從史事的場所地點、留存的物件、文獻、圖像、影音或是口傳資料來重建部分歷史。文獻史料是歷史最重要的載體，因此歷史常被知識者與權力者所掌握，沒有文字系統的原住民或是過去有甚多人不認識字，他們往往被隱沒消失，成為沒有歷史的人，因此口傳的諺語、歌謠、故事、傳說乃至神話也可延續傳承歷史。

諺語大多簡短易記易傳，所以具有文學性，如「擔沙填海了憨工，火燒罟寮全無網」，既有...

新版序　諺語傳史 台灣故事／戴寶村

海洋台灣篇
1. 蕃薯不怕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
2. 新竹風，基隆雨，四十九日黑
3. 三月二十大地動
4. 草山風、竹子湖雨、金包里大路
5. 烏仔魚會箭水
6. 林道乾鑄槍打自己
7. 紅毛港、紅毛埠、紅毛城、紅毛田
8. 走到呂宋加蛤巴
9. 國姓爺鄭成功
10. 笨港，查某營

清代移民篇
1. 唐山過台灣，心肝結歸丸
2. 唐山出虎，台灣出番
3. 勸君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
4. 過了三貂嶺，不敢回頭想某子
5. 澎湖若有路，台灣會作帝都
6. 紅柿上樹頭，羅漢腳目屎流
7. 少年若無一時憨，路邊那有有應公
8. 長工望落雨，乞食望普渡
9. 日頭赤焱焱，隨人顧性命

清代開發篇
1. 開埤造圳，人人有份
2. 廍若動，阮的吃穿不輸好額人
3. 無田無園，盡看六下門
4. 一府二鹿三猛岬，頂港有名聲，下港真出名
5. 未看見藝旦，免講大稻埕
6. 台灣走透透，龜山遊未到
7. 基隆無城，吃飽就行
8. 鹿港人，講話不相同
9. 澎湖查某，台灣牛
10. 百樣艱難百樣人，但為製栳最艱辛
11. 人無親人無義，姓簡的無作忌
12. 有坡心富，無榮泰厝；有榮泰厝，無坡心富

清代事變篇
1. 過了濁水溪，過不了虎尾溪
2. 三年一小亂，五年一大亂
3. 鴨母王走入溝仔尾──死路一條
4. 一日破三關，二日攻府縣
5. 順續攻彰化──施九緞反清
6. 輸人不輸陣，輸陣歹看面
7. 漳泉拼
8. 尪公無過獅球嶺
9. 咸豐三，說到今
10. 西皮倚官，福祿逃入山
11. 陳林李，結生死

清代社會篇
1. 作官若清廉，吃飯要澆鹽
2. 楊本縣，敗地理
3. 台灣蟳，無膏
4. 你下回著愛給客婆招
5. 陳林滿天下，剩下給狗咬
6. 死查甫死一房，死查某死一人
7. 會成不成，檳榔提進前
8. 寧賣祖宗田，不忘祖宗言；寧賣祖宗坑，不忘祖宗聲
9. 第一代油鹽醬醋，第二代長衫拖土，第三代當田賣租，第四代賣烘爐賣茶壺，第五代賣某子賣公婆
10. 吃肉吃三層，看戲看亂彈
11. 臭頭雞仔，媳婦仔體

清末台灣篇
1. 入教，死無人哭
2. 你靠官，阮靠山
3. 巴禮講道，家己攏對
4. 南門有媽祖，西門有蘭醫師
5. 番勢李仔春
6. 西仔來打咱台灣，大家合齊來打番
7. 西仔反，敗滬尾
8. 台灣不認唐山，金門不認同安
9. 第一盡忠林朝棟，第一怕死林本源
10. 去年五月十三迎城隍，今年五月十三穿軍裝
11. 日本起山戴紅帽
12. 佳冬人介大砲──打自家人

日治台灣篇
1. 火車走行嘟嘟叫，七點五分到板橋
2. 烏煙食稠腳曲曲，親像老猴吹洞蕭
3. 身穿黑衣手舉刀，若有土匪緊來報，銀票澤山免驚無
4. 抗日三猛：簡大獅，柯鐵虎，林少貓
5. 臭水庄，廖添丁
6. 阿里山火車碰壁
7. 日本保正──好勢
8. 王爺公無保庇，害死蘇有志
9. 第一憨：種甘蔗給會社磅，第二憨：吃煙吹風，第三憨：選舉運動
10. 第一好作冰，第二好作醫生
11. 刺竹開花歹年冬，日本叫咱燒屎桶
12. 打棉被，拼灶腳
13. 我是午（吳）時砲，汝是陳（霆）水螺
14. 台灣第一倯：戴草笠仔，穿淺拖，坐流籠
15. 壽豐是すし，水尾賣麻糬，玉里是羊羹，池上賣便當
16. 白米甕，砍木屐，偷斫柴，山林掠
17. 人插花，伊插草，人抱嬰，伊抱狗，人睡眠床，伊睡便所口
18. 日本人有禮無體
19. 辜顯榮比顏智，破尿壺比玉器
20. 日本要敗，出虱母
21. 叫汝疏開汝勿疏開，阿啄仔若來汝就知

戰後台灣篇
1. 五天五地
2. 乞丐趕廟公
3. 有毛的吃到剩棕簑，無毛吃到剩稱錘，有腳的吃到剩樓梯，無腳吃到剩桌櫃
4. 蚊子叮牛角，狗吠火車頭
5. 法律百百條，要用自己調
6. 美國出打馬膠，台灣出土腳
7. 彰化和美ka線西，雲林石榴ka林內，福興莿桐ma損害，鹿港海水衝起來
8. 歹旗累鼓，歹尪累某
9. 吃米拜田頭，吃果子拜樹頭
10. 選舉沒師傅，用錢買就有
11. 吃碗內洗碗外
12. ABC 狗咬豬，GET OUT 車畚斗

民俗篇
1. 縛腳縛細細，大漢才得嫁，縛腳忍得痛，大漢嫁尪才好命
2. 偷挽蔥，嫁好尪
3. 南蜂炮，北天燈
4. 有食沒食，聊至年初十，有賺沒賺，總愛聊天穿
5. 食尾牙，面憂憂；食頭牙，撚嘴鬚
6. 未吃五月節粽，破裘不願剝
7. 同安人十月半作紅龜，客人九月初九作麻糬

信仰篇
1. 三月十五大道公風
2. 十一食到十七，吃到一個肚子一必必
3. 三月瘋媽祖
4. 五月十三人看人
5. 士林街普電火
6. 北港媽祖蔭外庄
7. 崗山佛祖，鯤鯓王爺
8. 田頭田尾土地公

新版序　諺語傳史 台灣故事／戴寶村

海洋台灣篇
1. 蕃薯不怕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
2. 新竹風，基隆雨，四十九日黑
3. 三月二十大地動
4. 草山風、竹子湖雨、金包里大路
5. 烏仔魚會箭水
6. 林道乾鑄槍打自己
7. 紅毛港、紅毛埠、紅毛城、紅毛田
8. 走到呂宋加蛤巴
9. 國姓爺鄭成功
10. 笨港，查某營

清代移民篇
1. 唐山過台灣，心肝結歸丸
2. 唐山出虎，台灣出番
3. 勸君莫過台灣，台灣恰似鬼門關
4. 過了三貂嶺，不敢回頭想某子
5. 澎湖若有路，台灣會作帝都
6. 紅柿上樹頭，羅漢腳目屎流
7. 少年若無一時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