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好奇報上的失蹤女孩在哪裡,
但沒有人比我更渴望知道答案,
因為妳是我最好的朋友,
妳守護著我所有的祕密……
◆人氣作家 尾巴MISA、演員 孫可芳、專欄作家 馬欣、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副教授/諮商心理師 許皓宜、律師 賴芳玉、演員/導演 簡嫚書──好評推薦
◆MarieClaire美麗佳人雜誌最佳新人小說獎得主、《關上門以後》B.A.芭莉絲也盛讚的心理驚悚新秀!
◆出版72小時即登上英國暢銷榜No. 7、累計銷量突破100,000本!
◆繼《最好的朋友》、《我不是我自己》後,最透徹剖析姐妹情誼陰暗面的歐美懸疑小說!
▍故事簡介
十八年前那夜,我們永遠告別了家鄉──
我去追逐人生夢想,
妳卻成了下落不明的失蹤人口。
我該付出多少代價解開妳的生死之謎,
才能彌補對妳太多太多的虧欠……?
在偏鄉海濱小鎮上一起長大的法蘭琪和蘇菲是最要好的朋友,儘管一個是家中經營高級飯店的千金小姐、一個是出身清寒單親家庭的書呆子,兩人仍然無話不談,相約成年以後要一起搬離鎮上、體驗多采多姿的人生。
但是,她們二十一歲那年、一場深夜酒吧狂歡聚會後,蘇菲無聲無息消失在鎮上的碼頭邊,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十八年後,獨自離鄉背井的法蘭琪如願享受著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卻突然接到來自家鄉的消息:警方終於尋獲蘇菲的遺骸。她鼓起勇氣回到小鎮,以為能夠藉此面對往事、平復心中的缺憾,然而,她漸漸發現這是個危險的決定。
仇富排外的鎮民對如今成了外人的法蘭琪冷言冷語,蘇菲行跡神祕的哥哥、失蹤前熱戀的男友、曾經熟識的同學,也都對她閃爍其詞,像在隱瞞些什麼。他們為她安排的臨時住處,不但常傳來啼哭聲、屋內物品莫名移位,更緊鄰著蘇菲失蹤的海岸碼頭。而且,那裡還發生過另一樁悲劇、一個她們發誓絕不洩露的祕密、一段逐漸和蘇菲一起消失的陰暗回憶……
現在,不但有別人知道了她們的祕密,而且也不允許法蘭琪輕易遺忘,一步步誘使她重訪當年的情境,逼迫她懷疑身邊的舊識與親人、懷疑蘇菲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懷疑起自己記憶中的每幕景象,
直到懸案的真相終於如海浪般席捲而來……
▍好評推薦
尾巴MISA:「在年輕歲月之中,又有誰沒做過後悔的事情,誰又不曾迷失過。而在那段太過年輕的歲月,又曾犯過怎樣的錯誤?又能為愛付出多少?難道我們所作出的種種事物,都能用『愛』來囊括一切嗎?那真的是愛嗎?還是以愛之名,全都是自私地為了自己? 也許我們每個人都是書名中指的『妳』,跟法蘭琪與蘇菲一樣在徬徨無助的時候,做出了後悔的決定。」
紐約時報:「宛若你身在外地度假時讓你看了想一探究竟的地方頭條新聞,勾起你閒散中的隱約好奇心。道格拉斯完美地利用了這樣的好奇。」
週日鏡報:「充滿祕密的淡季度假景點裡發生的各種驚悚情節,讓你冷顫連連。」
出版人週刊:「氣氛逼真、轉折不斷的驚悚小說。」
作者簡介:
克蕾兒‧道格拉斯Claire Douglas
自幼懷著小說創作夢,但在擔任女性雜誌及報紙撰稿記者十五年後,才實現夢想──她的第一本書《姊妹》(The Sisters)光榮贏得《美麗佳人》雜誌最佳新人小說獎,並且登上英國各大書店與媒體暢銷榜。新作《妳帶走的祕密》和《最危險的假期》(Last Seen Alive)同樣熱賣,更獲得國際暢銷驚悚小說《關上門以後》作者B.A.芭莉絲的高度推薦。
她現在和丈夫及兩個孩子同住在英國巴斯地區。
譯者簡介:
力耘
六年級生,兼職譯者,動物醫學相關科系畢業,轉介文字十餘年。
譯文賜教:maderaaloeste@gmail.com
章節試閱
二○一六年二月
那是個沉悶枯燥的下午。午餐時間剛過,我終於確認妳的死訊。
手機因著未知號碼的來電而震動。我隨手抄起,注意力還留在方才埋頭處理的文件堆中。
「請問是法蘭希絲卡.豪伊嗎?」一道男聲在我的回憶裡燒出窟窿。這溫厚的鄉下口音不屬於我辦公室的任何一個人(這間辦公室坐落於我父母擁有的飯店樓頂,裝潢極簡,正對「小黃瓜大樓」)。這聲音屬於過去,屬於我們在桑莫塞特的家鄉,那個清晨有海鷗刺耳尖叫、海浪沖刷防波堤、空氣中瀰漫炸魚薯條氣味的地方。
「丹尼爾?」我低啞地喊出這三個字,空著的手同時扣緊桌緣,似乎想藉此將自己固定在這間房裡、固定在現在,如此才不至頭暈失神、落入名為過去的漩渦。
他會在這時候打給我──在這麼多年以後──只有一個理由。
這表示有消息了。妳的消息。
「好久不見。」他說,聲音頗不自然。
他從哪兒弄到我的號碼?我起身,兩條腿虛弱得有如初生小馬,踉蹌走向可眺望倫敦城、大雨淅瀝潑濺的窗邊。我感覺空氣充滿肺葉,聽見自己破碎的呼吸。
「是蘇菲嗎?」
「對。找到她了。」
我口乾舌燥。「她……她還活著?」
短暫靜默。「沒有。他們找到一些……」
他嗓音嘶啞,我試著想像他此刻的模樣。妳哥。當年他瘦瘦高高,永遠一身黑,頂著相稱的髮型和蒼白馬臉。他總是一副健康不良的模樣,活像青少年電影裡的吸血鬼。我感覺得出來,他非常努力想把持住自己,不願失態。印象中,我沒見過他掉淚。妳剛失蹤的時候沒有。警方決定放棄搜尋的時候沒有(在那之前,警方已連續多日在林間進行地毯式搜索、派船隻出海打撈)。甚至在妳的一隻海軍藍愛迪達運動鞋現蹤荒廢碼頭棧橋邊(於是他們推測妳掉進布里斯托運河、被潮水沖走),但社會大眾終究失去興趣、不再關注,且所有人(除了我們以外)開始忘記妳──蘇菲.蘿絲.柯立耶,有時靦腆、更多時候風趣古怪,來自老海岬卻在某天夜裡離開酒吧後旋即失蹤的二十一歲女孩;一個看英國電信電視廣告會哭,崇拜賈維斯.卡克,只要打開餅乾袋、不嗑完整包絕不善罷干休的女孩──他也還是沒哭。
丹尼爾清清嗓子。「他們找到她的部分遺骸。被沖上布里恩。有些……」他頓了一下。「總之就是吻合。是她,法蘭琪。我知道是她。」聽他喊我法蘭琪,感覺好怪。妳以前也都叫我法蘭琪。我已好些年不是法蘭琪了。
我試著不去想,他們在布里恩海灘的殘骸碎片中找到哪部分的妳。我不喜歡想像那個樣子的妳。
妳死了。事實已定,妳不再只是失蹤,意即我不能再欺騙自己、深信妳只是失去記憶,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也許是澳洲,或者更可能是泰國。以前我們老想著要去旅行。妳還記得我們打算去東南亞當背包客嗎?妳討厭老海岬冰冷的冬季。我們會花好幾個鐘頭幻想逃離鎮上呼嘯刺骨、撼搖枯枝、吹沙攔路─害我們滿嘴都是沙─的寒風。淡季的老海岬少了觀光客注入此地迫切需要的熙來攘往,處處抑鬱灰暗。
我扯扯襯衫領子,鬆開束縛。我沒辦法呼吸。我從半掩的門扉瞥見妮爾正埋頭敲鍵盤,她把紅髮盤成一個複雜的髻,固定在頭頂。
我走回辦公桌,頹倒在旋轉椅上,手機緊貼耳際,微微發燙。「我很遺憾。」我說。差不多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關係,法蘭琪。」我聽見他那邊風聲呼嘯,聽見輪胎咻咻劃過水坑,聽見路人模糊難辨的叨叨絮語。「我們也不是沒想過會有這一天,多少都有心理準備了。」他從哪兒打給我?最後妳哥落腳哪座城鎮?「他們需要正式鑑定遺骸,可是狀況有點棘手,因為她──」他深深吸一口氣。「因為她在水裡太久了。不過他們希望下週末前能拿到結果。」
「他們……」我嚥下苦澀。「警方查得出死因嗎?」
「眼前根本辦不到,法蘭琪。因為沒有屍體,所以無法驗屍。大家只能假設她喝醉了,假設她失足落海,假設她壓根兒不該在那座棧橋上。妳曉得他們是怎麼說的。」他的聲音滲入一絲憤怒。「但我不信。那晚的事,我認為有人知道更多,法蘭琪。我認為有人知道我妹出了什麼事。」
我手指發癢,好想扯頭髮,但我只是移動桌上的紙鎮、擺正相框─照片中的我騎在小馬背上,我爸驕傲站在一旁,臉上掛著宣示性的微笑。在他心裡,我永遠是法蘭希絲卡。「你為什麼這麼說?」
「失蹤那晚,她很害怕。她說有人就要來找她算帳了。」
血液衝上耳殼,我緊緊扣住電話。「什麼?可你之前完全沒提到這件事。」
「我當時就跟警察說了,但他們置之不理。她很不安,疑神疑鬼的。我以為她嗑藥了─妳知道在那時候,那種地方根本毒品滿天飛。但蘇菲絕不會碰那些玩意兒,我知道,這點我始終非常肯定。她是個好女孩。沒人比她更好。」他哽咽。
所以他不曉得我們在艾許頓廣場音樂節嗑過快速丸對吧,蘇菲?我們坐在那兒聽「冒險」合唱團表演、喋喋不休說不停,妳逼我發誓不能告訴他,然後每一分鐘都比前一分鐘更嗨、更神經兮兮。
我閉上眼睛,回想那最後一晚。妳站在「地下室」酒吧角落,旁觀大夥兒隨〈天生機伶〉的節奏跳上跳下。一九九七年九月六日星期六。這個日期深鑿在我的記憶裡。當時我在舞池另一邊跟D J聊天,然而當我回頭望進場內那片始終化不開的煙霧,才發現妳消失在人群中,不見了。那晚的妳看起來並不害怕,也不特別擔憂。若妳當真碰上什麼麻煩,妳一定會告訴我,不是嗎?
我曾是妳最要好的朋友。我們無話不說。
「妳能幫我嗎,法蘭琪?」丹尼爾的聲音突然轉為堅定。「我必須查明她到底出了什麼事。有人知道更多卻不說。那座棧橋──」
「那座棧橋朽了,很危險,早已不對外開放……」
「我知道,但即便如此,我們還不是照樣往那兒跑?我只是無法相信她會自己一個人去那裡。那天晚上一定有人跟她在一起……」
我聽出他聲音裡的急切,心裡很是同情。這些年來,連我都很難不經常想起那一晚,更何況是妳哥。那些時刻肯定很難熬。所有未解謎團不停在腦中縈繞打轉,令他夜不成眠、無法繼續自己的人生。
「大家都不願意跟我談這件事。可是妳,法蘭琪,妳可以讓他們開口說話。」
他理所當然會為妳做這件事。他永遠都是對妳呵護有加的大哥。我完全不意外。
「我不確定耶。我後來就沒再回去過了,至少從我們搬來倫敦以後……」歸鄉的念頭嚇壞我了。整個青少年時代,我滿心渴望逃出那個我們從小長大、小到會讓人產生幽閉恐懼、幾乎家家戶戶都定居三代以上的濱海小鎮。在那裡,懷抱出外打拼雄心壯志的人,反而被視為怪胎。
黑暗的過往、不堪的祕密,永不遺忘。
永不原諒。
「求求妳,法蘭琪。看在小時候的份上,她曾是妳最要好的朋友啊。妳們認識同一群人,跟同一群人玩在一起打發時間。難道妳不想知道她出了什麼事?」
「我當然想知道。」我說。但我真有辦法在十八年後重回老海岬嗎?我曾發誓再也不踏進鎮上一步,可是當年的我又有什麼選擇?我忍住一聲嘆息,不得不妥協。「你要我什麼時候回去?」
披上紅色羊毛外套,我以最清晰、具說服力的口吻告訴妮爾我不舒服,得先回家。她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我,因為我從不生病的。我不理會她擔憂的表情,直直走出辦公室,盡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碎步穿過雨幕(因為高跟鞋太高、鉛筆裙太窄),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計程車,我的腦子還在發暈。冰冷的皮椅墊貼著小腿肚,車子朝伊斯靈頓前進。
妳死了──這個結局突然狠狠擊中我。
結束了。
然後我回想方才和丹尼爾的通話內容、還有他要我回老海岬幫他挖掘過去的冷靜堅持。我奮力止住一記冷顫。
這件事永遠不會結束。永遠。
我還記得初見妳的那一天,蘇菲,那是一九八三年九月,我們七歲。妳第一天來我們學校,和班導師德拉普老師站在教室前面,一頭直髮配上健保給付的藍框眼鏡,看起來好孤單、神情迷惘。微微發黃的襪子滑下細瘦小腿,堆在腳踝邊,綠色校裙裙襬垮垮垂下,瘦骨嶙峋的膝蓋覆著髒兮兮的創傷貼布。當德拉普老師問大家有誰自願當妳的學習夥伴,我毫不猶豫舉直手臂。妳看起來就是需要朋友。
開門進屋,屋內異常整潔寬敞,彷彿我正以嶄新的目光──妳的雙眼──審視這個地方。妳會怎麼想?看著我這幢三層樓聯排別墅,妳會誇我事業成功、收入可觀,還是露出妳一貫的輕蔑微笑──跟丹尼爾簡直一模一樣──調侃我還是靠爹吃飯的寶貝女兒?
我停在玄關長鏡前,鏡中的三十九歲職業婦女回瞪著我:髮絲烏黑依舊、閃耀光澤,不見一縷灰白(這都要感謝我的髮型設計師),而我的綠眼眸四周已浮現不少細紋。妳會覺得我老了嗎?可能會吧。畢竟妳永遠不用擔心變老這件事。妳永遠停在年輕、稚氣未脫的那一刻。永遠二十一歲。
我轉身離開自己的倒影。得動手打包了。我小跑步上樓,直奔臥房。丹尼爾已幫我找好住處:他有個朋友經營度假公寓,此時正值二月淡季,我剛好能以折扣價租下那裡。我打算明天一早駕車南下。
我得做點有建設性的事。從衣櫥頂上拖出L V小旅行箱,在床上攤開。一道道提問猶如在腦中奔馳的賽馬,快速掠過:該準備幾天的行李?這趟出門預計停留多久?這時候,一個念頭突然冒出來、敲醒我:我該怎麼向邁克解釋這一切?
邁克喊了聲「哈囉」。這時我正在地下室廚房手忙腳亂地洗菜備料,削皮剝皮。去年,我們還沒在一起的時候,他幫我設計了這個廚房。我倆早在他幫忙重新裝潢旅館的時候就認識了。邁克身材結實、高大魁梧,一頭淺棕色的頭髮配上堅毅的下巴,儘管我倆毫無共通之處,但我第一眼見到他便深受吸引。現在,這些光滑明亮的白色廚具與厚重耐用的可麗耐料理臺在在提醒我倆:這些設備的外觀太過嶄新潔淨,內部卻有幾處活葉鬆動,某個櫥櫃壁板亦已出現裂痕。
收音機音量調至最大,我讓拉赫曼尼諾夫的樂音漫過四肢百骸、平復我繃緊的神經。一大杯梅洛紅酒亦幫助不少。我已經洗了兩輪髒衣服,明天的行李也打包完成,此刻正著手準備晚餐。邁克滿臉疑惑,不只因為發現我在家─我通常在辦公室待到很晚─而且還發現我下廚做菜。
「妳沒事吧,法蘭?」
法蘭。這名字比「法蘭琪」或「法蘭絲」成熟多了。它喚出精明老練、成熟世故、離法蘭琪或過去非常非常久的另一個我。
「妳在哭?」
「是洋蔥啦。」我撒謊。手往圍裙揩了揩,我快步迎向他,墊起腳尖,親親他經年黝黑的臉頰,享受他下巴鬍渣的粗礪感。他一身磚頭水泥的塵土味兒。
他輕輕推開我。「我好髒,先去沖個澡。」他側步閃過我,離開廚房。數分鐘後,我聽見頭頂上響起澕澕水聲。
晚餐期間,我告訴他妳的事。
「我從沒聽妳提過她。」他滿口牛肉與胡蘿蔔,邊嚼邊說。這倒是真的,蘇菲,我不曾向任何人提過妳的事。不只邁克,我的同事、我允許自己擁有的寥寥幾位朋友、甚至我前夫,我都沒提過。過去──其實現在也是──我倆的連結太根深柢固,以致提起妳就必須正視過去的我。可是我需要新的開始,將過去一筆勾銷,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式應付曾經發生的一切。
我灌了一大口紅酒。「她是我成長時期最要好的朋友。」我說,巍顫顫地將酒杯放回桌上。拾起餐叉,戳戳馬鈴薯泥,使之更沉入肉湯。「以前我們非常親近,我媽總說我倆是連體嬰。可是大約在十九年前,蘇菲失蹤了。今天,我得知她的屍體──或者該說殘骸──找到了。」我放下叉子,沒了食慾。
「過了這麼多年才找到?真是有夠糟。」他邊說邊搖頭,彷彿在衡量他口中的「糟」究竟有多糟,但我無法看透他那雙淡色眼眸,讀不出他的思緒。我想,或我希望他會開口問起妳,問我們是怎麼相遇的、認識多久、妳長什麼模樣,但他啥也沒說。他永遠不會知道,我倆在九歲那年就為瑪丹娜的〈真實憂鬱〉編舞;不會知道我十三歲那年在腳踏車棚後跟賽門.帕克接吻之後,第一個跑去跟妳說;他不會知道有一回妳坐在我肩膀上、而我害妳笑得太開心,笑到妳直接尿在我脖子上。相反的,當他再度吃將起來,機械式地咀嚼,讓牛肉在他有如水泥攪拌器的口中持續兜圈打磨時,我只能將這些象徵我倆友誼的瑣碎記憶,混著紅酒一口嚥下。
我突然有股衝動,想把手中的酒液往他臉上潑,只為挑起一絲反應。我的朋友寶莉總說,邁克太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了。或許是老話,但也是事實。我認為他不是故意刻薄冷漠,他只是缺乏能應付我──或者說得更精確,是「我的問題」──的情緒包容力。
我很好奇,他是否想過這段關係根本不會有結果。我後悔邀他搬進來,但他剛好在我情緒脆弱的時候搭上線。況且,我想我當時也是心疼他吧,看他跟一群年紀只有他一半大的學生擠在哈洛維一棟破房子裡。然後,約莫三個禮拜前,當我正準備找他坐下來好好談一談的時候,我接到媽打來的電話,告訴我爸中風了。我早該聽爸的話。他總是告誡我,絕對不能輕易開口邀男人同居。他說,一旦妳邀請他們分享妳的屋子、妳的生活,讓兩人牽扯漸深、財務關係或情感越來越複雜難解,像兩條打結的線,屆時要擺脫他們可就難了。只是這會兒我還沒有足夠的力氣解開死結、脫離這段關係。我起身離開餐桌,將盤裡的食物掃進廚餘桶。
準備上床睡覺時,我告訴邁克我的計畫。
「蘇菲的哥哥丹尼爾找了間公寓給我住。一間度假公寓。」我邊說邊跨出裙身,順手扔在臥室椅背上。
他坐在床頭,坦露肌肉發達、幾乎沒半根毛的胸膛。我仍喜歡他、依舊關心他,只是我已經明白,我倆是走不下去了。
「這麼快就找到住的地方?」他挑起一道粗眉,看著我解開襯衫鈕扣。
我聳聳肩。「現在是淡季,而且你也知道我對旅館評價不高。」在飯店工作這麼多年,我最不想待的地方就是旅館或民宿。我需要一個可以自己做飯、遠離其他人的獨立空間。
「為什麼是現在?妳不是說她已經失蹤十八年了?為何等到現在才想查明當年出了什麼事?」
惱怒化為刺痛,沿著背脊往上竄。因為妳的遺骸找到了。他怎會看不出來這就是轉捩點?
「因為現在我們可以確定她死了。」我啐道。
他看起來吃驚又困惑。「我沒去過老海岬。」他喃喃道,摳摳手臂上某個不存在的點。假如他是在暗示想陪我去,我決定置之不理。
「那裡沒啥好看的。」我一把將絲質內衣扯過頭頂。我才不要、也不想讓他跟來。我需要喘息的空間。
「在海邊長大應該很好玩。」
我僵硬地笑了笑。一想起在那棟俯瞰大海的淡粉紅色怪異大宅裡長大的日子……我奮力壓抑油然而生的顫抖。幸好當年老爸夠明智、手上也有錢,趕在房市崩盤前賣掉舊家,買下倫敦的房產。我掀開羽絨被,滑進被單底下、躺在他身邊。
「所以,妳要去多久?」他拉近我,蹭蹭我的頸子。
「不會太久,」我說,關掉檯燈,「希望只去個幾天就好。我沒辦法扔下飯店太久,我不能。現在爸……」我用力嚥嚥口水,還是說不出那幾個字。我爸,永遠高大強壯、無所不能的人,現在已完全變了樣─日復一日躺在醫院病床上,不能言語,連動都動不了。這件事彷彿才剛發生不久,感覺太過鮮明。我輕輕後退,託辭疲憊,然後背過身去。
我靜靜躺著,等到終於聽見他規律的鼾聲、感覺他的手腳沉沉抵著我,這才起身抓起掛在門後的睡袍,躡手躡腳下樓。坐在黑漆漆的廚房裡。我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空中仍飄著燉牛肉的氣味。洗碗機上的小紅燈忽明忽滅,微弱的嗶聲告訴我它已經完成工作了。屋裡幽暗空蕩,這聲音聽來異常疏離。
這麼多年來,我費盡心力維持生活秩序、追求成功、繼續前進、不願再天天想起妳,彷彿將自己裹在一團羊毛裡;但現在,這團羊毛逐漸拆解鬆脫,等到它完全鬆開的那天,我將赤裸裸地被扔下,任世界宰割。
傑森。這個名字不請自來,驟然閃現心頭。
我大口啜飲,但酒液無法止住我狂亂的心跳。真相呼之欲出,蘇菲,當年我們閉口不提的不堪祕密──那件絕對不可以、永遠不能對第三者道出的往事──亦將隨之曝光。
二○一六年二月
那是個沉悶枯燥的下午。午餐時間剛過,我終於確認妳的死訊。
手機因著未知號碼的來電而震動。我隨手抄起,注意力還留在方才埋頭處理的文件堆中。
「請問是法蘭希絲卡.豪伊嗎?」一道男聲在我的回憶裡燒出窟窿。這溫厚的鄉下口音不屬於我辦公室的任何一個人(這間辦公室坐落於我父母擁有的飯店樓頂,裝潢極簡,正對「小黃瓜大樓」)。這聲音屬於過去,屬於我們在桑莫塞特的家鄉,那個清晨有海鷗刺耳尖叫、海浪沖刷防波堤、空氣中瀰漫炸魚薯條氣味的地方。
「丹尼爾?」我低啞地喊出這三個字,空著的手同時扣緊桌緣,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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