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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來栖黑悟(小黑)受祖父影響,熱愛歌舞伎。
他想在校內演出歌舞伎,但學校沒有歌舞伎社團。
「那就來創社吧!」
他懷著這般想法,剛入學就向導師提出創社的希望,
老師勉強給予的答覆是:「如果是同好會或許可行……」
不過,即使是同好會,也需要湊足五人。
小黑和好友眼鏡男「蜻蜓」開始募集夥伴,候選名單有三:
傳說是梨園子弟的樂團主唱阿久津──其實是音痴。
擁有龐大粉絲團的戲劇社招牌淺蔥──其實是女生。
自幼學習日本舞踊的天才少年丹羽──現在不練了。
招募同好之路一開始就處處碰壁,真有可能成功嗎?
作者簡介:
榎田ユウリ
Yuuri EDA
東京都出身,主要從事輕小說寫作。代表作為「宮廷神官物語」系列(角川Beans文庫)、「妖琦庵夜話」系列(角川Horror文庫)。另外還有眾多以「榎田尤利」名義發表的作品。以巧妙的敘事方式與具有魅力的角色,虜獲廣大讀者的心。
譯者簡介:
黃涓芳
畢業於台灣大學外文系及語言所,曾任創意編輯、英語研究員等職。目前為英日文自由譯者。
章節試閱
在那個瞬間,從舞台上捎來某樣東西。
那是看不到也無法說明的東西。宛若風,宛若波動,宛若結晶。
男孩確實接收到沒有形體與重量的東西。不僅止於接受,他還立刻投擲回去。
這回輪到演員紮紮實實地接下同樣看不見的東西。這就是演員此刻站立在舞台上的理由。
迸裂般的掌聲與歡呼聲撼動劇場的空氣,觀眾呼喊著屋號。演員仍舊雙腳張開矗立在舞台上,雙眼凝視著一點。
這是雙向的交流。
舞台與觀眾之間,產生近似奇蹟的化學反應。
我到現在仍舊不太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掉下眼淚。
【問】
歌舞伎是什麼?
【答】
歌舞伎是日本獨特的傳統戲劇,歷史相當悠久。根據紀錄,在慶長八年(西元一六〇三年)出雲的阿國(女性)就曾在京都演出「歌舞伎舞」。後來也有其他女藝人模仿,使得「女歌舞伎」廣為流行,但在寬永六年(西元一六二九年)因為敗壞風俗的理由遭到禁止。女人的演出被禁止後,改由仍留著前髮、未成年的少年演出,稱為「若眾歌舞伎」,然而到了承應元年(西元一六五二年)又被禁止。接著,改由已經剃掉前髮、留著「野郎頭」的成年男性演出,稱為「野郎歌舞伎」。當時的歌舞伎以歌與舞蹈為主體,後來逐漸開始演出較複雜的故事。元祿時代(十七世紀末至十八世紀初),第一代市川團十郎創立「荒事」的表演方式,讓江戶庶民為之心醉。近畿地方則有第一代坂田藤十郎完成「和事」的表演方式而大獲好評。「荒事」是用臉譜強調臉部表情,演出方式包括姿勢獨特的「亮相」、大幅擺手並踏響腳步行走在花道上的「六方」等,風格強健豪邁,近乎粗獷的地步,也有一說認為這是受到萬智至延寶年間流行的金平淨瑠璃影響。另一方面,「和事」則和「荒事」形成強烈對比,具有柔和與優美的特色。元祿時代的近畿地方在上演豪門恩怨劇時,常會出現逛妓院的場景,據說「和事」就是由此誕生發展。「荒事」在武士眾多的江戶受歡迎,鄰近都城(京都)的近畿地方則是「和事」受人喜愛,是頗值得玩味的現象。歌舞伎在漫長的歷史中逐漸演變,但仍保有最根源的部分,是相當珍貴的藝術,做為重要無形文化財……
【問】
所以說,歌舞伎到底是什麼?
【答】
江戶人極為喜愛的現場表演。
有愛情故事,有不倫之戀,有男扮女裝。
明明是小偷,卻又像英雄戰隊,還有暴徒與宿命論的劇情。
狐狸會變成人類,高貴的公主會變成厲鬼,道貌岸然的和尚會被美女的胸部誘惑,甚至連拔毛夾(修整眉毛的道具)都會莫名其妙地起舞!歌舞伎演員是江戶的偶像兼超級明星,在城堡工作的女傭還會把明星吐的痰稱作「團十郎先生御痰」,放入護身符的袋子裡珍藏,看來江戶人實在很瘋癲。
也就是說,當時的歌舞伎有趣到讓人為之瘋狂。
事實上,直到今日仍舊很有趣。
序幕
「你想創立歌舞伎社?」
「是的。」
這個回答伴隨著滿面笑容。
遠見抬頭看著面前的十六歲男孩,扶了一下銀邊眼鏡的鏡腳。這個男生應該是他擔任導師的班級學生……但遠見想不起他的名字。
「你是指欣賞歌舞伎、研究歌舞伎歷史的社團?」
遠見雖然想不起學生姓名,但仍姑且繼續對話。他記得這個學生應該是坐在中間左右靠窗的位子,個子嬌小,眼睛大大的,有一張娃娃臉,即使混入女學生群中也不會太突兀,沒有特別顯著的發言或行動,但也不會過於文靜,是個很普通的學生──也因此更難記住他的名字。
「啊,我們會欣賞歌舞伎,可是不會研究歷史。嗯~也許會稍微研究一點吧?但這不會是主要活動。我想要做的不是研究。」
遠見無意識地摸摸喉嚨,他覺得這個學生的名字好像浮出到了喉頭。新學期已經來到四月下旬,在這個時期也該記住所有學生的名字。
「那麼,你想做什麼?」
「歌舞伎。」
「我不是在問這個,這一點你剛剛已經說過了。」
「簡單地說,我想要演戲。我想要自己上演歌舞伎。」
竟然是要演戲!遠見有些意外。他把正要填寫的文件收進最上層抽屜,替剛剛使用的原子筆仔細蓋上筆蓋之後,重新審視這名學生。
「不太可能吧?」
「咦?為什麼?」
學生顯得很驚愕,似乎從沒想過會被否定。
「歌舞伎是日本傳統藝能。」
「是的。」
「有好幾百年的歷史。」
「是的,大約四百年。」
「沒錯。它不是普通戲劇,高中生要上演實在太困難了。」
「嗯~?我覺得還好吧?」
學生說話時不只歪著頭,是整個上半身都隨之傾斜。他的肩膀輕碰到肌肉君,因而「喔」了一聲挪動一步。肌肉君是真人尺寸的肌肉解剖模型。雖然不知道是誰命名的,不過在遠見來到這所學校之前,它就已經在這間生物準備室裡。它的夥伴骨頭君則垂著雙臂佇立在窗邊。據說肌肉君和骨頭君每晚都會說相聲,成為校園七大怪談之一。負責吐嘈的是骨頭君,負責裝傻的是肌肉君。
「我們談的是歌舞伎耶。歌舞伎不就是那個……穿著誇張的服飾、畫著誇張的舞台妝,然後虛張聲勢地說『你要是不知道,就讓我來告訴你~』之類的?」
「這是弁天小僧吧?可惜還差一點,正確台詞是:『若是不知,且聽我道來。』」
「沒錯,就是那個。」
「是的。另外,他的姿勢叫做『亮相』,不是虛張聲勢。」
「『亮相』?還有專有名詞?」
學生笑咪咪地點頭說:「是的。」遠見四十五年來都過著理組人生,對於藝術完全是門外漢,當然不懂歌舞伎,就連電影也只看紀錄片。
「還有,老師提到誇張的舞台妝,是指『臉譜』嗎?」
學生問話時還勾著肌肉君的手臂,一副友好狀。
「嗯,我好像聽過這個名詞。」
「弁天小僧不會畫『臉譜』。根據設定,他出場時是假扮成武士家的小姐,所以會畫女形的妝。」
「……是嗎?不對,等等,他不是有刺青嗎?像遠山金四郎一樣。」
遠見腦中浮現模糊的畫面:男人脫下半邊衣服,露出刺青,擺出招牌姿勢喊:「還不退下!沒看到這身櫻吹雪刺青嗎?」……不對不對,這樣好像混雜了水戶黃門的劇情。時代劇不知為何總是容易搞混。
「是的。弁天小僧脫下半邊衣服就會露出櫻花刺青,畢竟他的本行是白浪。」
「白浪?那不是燒酒的酒名?」
「不是。白浪是小偷的意思。」
「我看不出其中連結,白浪為什麼是指小偷?」
「好像是因為中國古代有名為『白浪團』之類的小偷。原始出處似乎是那裡,不過我也不太記得了。」
「這樣啊。」
遠見點點頭,又扶起稍微下滑的眼鏡。
「……所以說,你應該也明白了,我完全不懂歌舞伎。」
有句格言是「無知之知」,意思是「知道自己不知道」。這是遠見很喜歡的一句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首先要承認自己無知才行。身為生物老師的遠見即使不懂歌舞伎,也不算太丟臉。
「是的,我很明白老師完全不懂。」
話說回來,被一個十六歲學生一本正經地點頭認同,遠見的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他輕咳一聲,補充說:「我想大多數人都半斤八兩吧?對歌舞伎有興趣的學生應該很少。這樣還能成立社團嗎?」
「我會努力募集社員。我一直希望上高中之後能從事歌舞伎活動。」
遠見聽著這個連名字都想不起來的學生充滿熱誠的發言,決定直接問他從剛剛就一直抱持的疑問:
「你為什麼想要創辦歌舞伎社?」
「嗯?因為學校沒有歌舞伎社……我就決定自己創社了。」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選擇歌舞伎?」
「哦,我懂了,因為我很喜歡。」
學生回答得如此輕鬆自然,讓遠見乍聽之下也差點接受──哦,原來是因為你喜歡啊~那當然……然而他想到這裡又馬上打住。不對不對,等一下!
遠見繼續問:「我知道你喜歡歌舞伎,可是高中生應該很少人會喜歡歌舞伎吧?呃……同學,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歌舞伎?」
「老師,我叫來栖。」
遠見嚇了一跳。這個學生──來栖──似乎察覺到遠見想不起他的姓名。遠見坦白地說「對不起」。
「沒錯,來栖。呃,來栖黑悟。」
聽到姓氏之後,名字也想起來了。遠見想起這個學生常被要好的同學稱為「小黑」。來栖很開朗地回答「是的」,看來不太在意老師忘記自己的名字。
「我喜歡歌舞伎是受到祖父的影響。我從小就常常和他一起看影片。」
「原來是受到祖父的影響。不過……光是喜歡,不能創立社團……」
「咦?不行嗎?」
來栖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問:
「可是,喜歡足球的人都會進入足球社吧?喜歡動畫的人也會加入動畫社。大家不是都選擇自己喜歡的社團活動嗎?」
他說得也有道理,沒有理由足球可以而歌舞伎不行──只是很罕見而已。
「請讓我成立歌舞伎社!」
小巧的頭顱「咻」一聲低下來,然後又恢復原位。來栖的手肘稍稍碰到肌肉君,連忙抓住它的手臂。接著他用一雙黑色的大眼睛凝視遠見。
「我想要在這所學校招募夥伴,一起演出歌舞伎!」
來栖扶著肌肉君熱烈地提出訴求,眼睛閃閃發光地直視遠見。這孩子的視線如此直率,讓遠見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很少看到這種年輕人了。
現代是資訊社會,資訊氾濫到令人受不了的地步。
就連已經四十多歲的遠見,面對巨浪般湧來的資訊都感到吃不消,不知該如何選擇。資訊的巨浪也同樣襲向孩子,他們的手機和電腦不斷湧入原本該在更年長之後才得到的資訊。結果他們的腦中塞滿資訊,即使沒有親身體驗也自以為早就知道而滿足。有這種傾向的學生越來越多。
「歌舞伎啊……」
「是的。」
在這樣的潮流中,來栖卻打算運用身體與腦袋進行嶄新的挑戰,更顯得難能可貴。遠見先前對來栖的評價是「沒有顯著的特色」,但現在應該修正。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一個學生是毫無特色的,只是遠見沒有好好注意到來栖罷了。他在內心自我反省,當了二十年教師仍舊不夠成熟。
對來栖而言,歌舞伎似乎是極富魅力的傳統藝能。大概就像遠見用顯微鏡觀察黏菌那樣有趣吧?黏菌能以最短路徑走出迷宮,卻少有人能夠理解其奧妙。
「你想要親身體驗歌舞伎演出,學習傳統藝能……嗎?」
「是的。」
每個人著迷的東西都不一樣。「大家都不一樣,大家都很棒。」遠見忘記是哪位詩人寫過這樣的句子,不過他打心底贊同。
既然如此,身為教師的他能為來栖做什麼呢?
「這是了解日本文化的社團活動吧?」
「是的!」
遠見看著目光更加炯炯有神的來栖。
身為導師的他,必須告訴學生真相:
「很遺憾,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幕
「被否決了。歌舞伎社被否決了~」
我用唱歌般的韻律說道,打開拉門進入教室。坐在最後排座位的蜻蜓仍盯著智慧型手機,回了一聲「嗯」。
「被否決了~哈哈哈。」
「你說過了……不過,被否決為什麼還要笑?」
「雖然被否決,但還不到絕望的地步。」
我把屁股挪到桌上,探頭看蜻蜓的智慧型手機問:「你在做什麼?」手機畫面是影片上傳網站。
「該不會是在看你上次上傳的影片評價?」
「嗯。」
「怎樣?反應如何?有人按讚嗎?」
「嗯。」
他照例如此回應。蜻蜓的發言有一半是「嗯」──不,也許更多,大概占六成吧。順帶一提,剛剛這個「嗯」是類似「還可以」的意思。同樣的「嗯」也可能意味「很糟」或「很棒」,語尾如果上揚又有別的意思。蜻蜓的母親總是抱怨「這孩子真難懂」,不過我幾乎都可以理解,能明白蜻蜓想說什麼。
蜻蜓站起來,椅子發出「喀噠」的聲音。我也從桌上跳下來。
我們站在一起,身高相距二十公分。比較矮的當然是我。沒關係,我不在意,小型和節能才符合時代趨勢。
我這位摯友的全名是村瀨蜻蜓。
他是個身材很高、不愛說話的眼鏡男,興趣是用電腦創作音樂與影片。他的技術很傑出,在網路上可以稱得上是名人,就連大人都佩服他的品味和技術。當蜻蜓的影片獲得盛讚,我會覺得好像連自己都得到稱讚般高興。不過,我當然是毫無貢獻。
「這次真的是力作。我好喜歡長腿水豚脫離大氣層的那一幕。超有震撼力!」
「嗯……為什麼被否決?」
蜻蜓問的當然是歌舞伎社,他不是現在才開始省略主詞說話。我重新背起書包肩帶回答:
「老師說,創立社團沒那麼容易。」
我是垂肩體型,所以書包常常滑下來。
「好像有預算之類的各種問題。不過如果是同好會,應該就有辦法。」
「同好會……」
「沒錯,歌舞伎同好會。」
根據遠見老師的說法,要創立正式社團必須得到學生會和學校總務處的同意。可以先用同好會的形式展開活動,再憑實績升格為社團。
「不過成立同好會也有條件,成員至少需要五個人。」
「……五個人……」
我們邊走在走廊上,蜻蜓邊低聲複述。
蜻蜓說話時基本上都很低沉又小聲。他很文靜,動腦比動口來得多,我則比較傾向在想到的同時便採取行動,不過奇特的是我和蜻蜓很合拍。自從蜻蜓小學五年級轉學來到我的班上,我們就成為好朋友。當時蜻蜓的個子也很矮,我們兩人的身高幾乎沒有差別……不不不,現在是節能時代,我這種小個子才是走在時代尖端。
「……五個人……」
現在已經長到一百七十六公分的蜻蜓再次低聲複述。
「嗯,還差三個人。」
我是在新學期開始前的春假告訴蜻蜓有關歌舞伎社的計畫。
我們當時在漢堡店,邊分享大包薯條邊由我單方面說話。雖然平常幾乎都是如此,不過那一天我更是變本加厲地滔滔不絕述說:想要演出歌舞伎,不知道能不能在學校和大家一起演出。我想要上演《勸進帳》、《白浪五人男》、《三人吉三》、《封印切》。應該會很有趣吧?我覺得一定會很有趣,不知道能不能創立歌舞伎社。會不會很難?會不會不太可能?要不要試試看?可以試試看嗎?
我喝完自己的可樂,用吸管吸著只剩冰塊的杯子,像念咒語一般說話。這時默默聽我說話的好友總算開口:
「──就去做吧。」
蜻蜓這樣對我說。
然後停了一拍他又說,應該需要幕後人員吧?也就是說,他願意和我一起創社。我感到欣喜若狂。當時我們坐在吧檯座位,我因為太高興而坐在凳子上轉圈圈,轉到第五圈時因為噁心才停下來。
蜻蜓非常可靠。
他的腦筋很好,懂得計畫,手也很巧,讓他來當幕後人員實在是不二人選。實際要上演歌舞伎時應該會需要很多人,像是演員、導演、大小道具、照明音響……總之,為了先成立同好會,首要之務是找到剩下的三個人,之後再慢慢增加人數就行了。
在校舍出口換鞋子時,蜻蜓問:
「……可以只借名字嗎?」
他常穿的黃色運動鞋已變得又舊又塌。只要是喜歡的東西,蜻蜓都會用得很久。
「這個嘛……可是我想要的不是幽靈社員,還是想找可以一起努力的夥伴。」
「對歌舞伎很熟的人?」
「不一定。基本上,你自己也不熟啊?」
我笑著說道,蜻蜓一本正經地點頭說:「嗯。」
蜻蜓大約是從去年秋天開始看戲──當然是我硬拉著他去看的,不過他似乎超乎預期地覺得有趣。
「只要喜歡歌舞伎,任何人都歡迎參加。」
蜻蜓微微皺眉說:
「……喜不喜歡還是其次……」
他想要說的是,喜不喜歡還是其次,大家大概連看都沒看過歌舞伎。
「嗯,一般高中生大概不會看歌舞伎。我也沒碰過除了我以外喜歡歌舞伎的同學。」
我用還很新的皮鞋鞋尖踢了踢地板。中學時代穿的都是運動鞋,所以現在穿上皮鞋感覺好像長大了一些。只可惜腳後跟磨出水泡,要不然會更理想。
「不過,或許會有略懂一些的人。比如說,剛好父母喜歡之類的。」
蜻蜓歪著頭,好像在問:「會嗎?」
我們經過足球社正在練習的操場邊,走向後門。對於搭電車上學的我們來說,從後門出去比較接近車站。
春季的天空底下迴盪著跑步的吆喝聲。
我就讀的河內山學院高中部位在東京都邊緣,創校以來的理念是「自由、自尊、尊人」。雖然是私立學校,但沒有嚴格的校規,校風還算自由自在。學校有制服,不過也可以穿便服上學,只是身上至少要有一件帶校徽的服飾。在這個季節,很多人會穿有校徽的制服外套。
高中部位在地勢稍高的土地上,周圍是住宅區。一學年共有七班,全校約有八百名學生,其中有一半是從附屬的國中直升上來。國中部的校舍在其他地方。本校也有系列大學,大多數學生都採直升的方式升學。由於不用擔心入學考試,因此校園氣氛說得好聽是悠閒,難聽點則是太過散漫……不過這些都是聽來的,我高中才進入這所學校,所以不是很清楚。蜻蜓則是從國中部直升,也就是說我們國中三年都上不同學校,不過因為住得很近,幾乎天天見面。
蜻蜓說:「我去調查看看。」
他大概是要向國中時代的朋友收集情報。我故意撞一下蜻蜓,笑著對他說「多謝」,蜻蜓依舊像平常一樣面無表情地說「嗯」。
我們在到達後門之前停下腳步,兩人都伸長脖子抬起頭。
高大的櫻花樹伸展枝葉,宛若守護著門。這是學生稱為「後櫻花」的大樹。通往正門的路上也有成排櫻花樹,但那裡的櫻花已經謝了。只有這棵樹開花的時間比較晚,在四月下旬的此刻總算盛開。
一陣風吹來。
淡紅色的花朵飄在空中,非常美麗。
為什麼日本人這麼喜歡櫻花?我看著櫻花,心中就會有股莫名的悸動,不過因為覺得害臊,所以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說到櫻花……
「《櫻姬東文章》。」
我忽然想到並脫口而出。蜻蜓回頭,微微皺眉說:
「我不懂那齣戲……」
「嗯。櫻姬真的很厲害。」
這裡的「厲害」不是稱讚的意思,應該說是脫離常軌的那種「厲害」。遇到超越自己理解範圍的東西,我們總會不禁說出「好厲害」。
「不論怎麼想……我都沒辦法了解她的心情……」
「我也不了解。不過就劇情來說,那是歌舞伎作家鶴屋南北擅長的因果故事。」
《櫻姬東文章》是我第一次和蜻蜓一起看的歌舞伎。
對於只要一台電腦就可處理繪畫、音樂與影片的蜻蜓來說,古老的歌舞伎世界似乎反而顯得新鮮。歌舞伎的背景稱作「書割」,故意畫得很平坦。我到現在都記得蜻蜓看到之後一本正經地問:「為什麼不用CG……?」我能理解他這麼問的心情,不過歌舞伎的舞台還是要那種背景才對味。
「櫻姬的女人心簡直就是謎。雖然也會讓人有點想要解謎……如果去問女生,是不是能得到答案呢?」
「你會被她們唾棄。」
聽到蜻蜓的忠告,我順從地點頭說:「也是啦。」
《櫻姬東文章》的故事是這樣的:美麗的櫻姬有一天晚上被闖入家門的強盜……呃,就是……被亂來了,可是她無法忘懷那名強盜,甚至痴迷到在自己身上刺下強盜手臂上的吊鐘刺青。
我看到這裡不禁瞠目結舌。等等,可是……妳不是被強暴了嗎?明明受到那麼粗暴的對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該不會是,呃……「那個」真的那麼棒?才一次就讓妳無法忘情?
總之,對於高中男生來說,這樣的劇情實在很令人煩惱。
櫻姬後來和那個男人結為夫妻,又淪落到妓院。歌舞伎裡常常出現妓院和煙花巷。由於貴族小姐成為妓女很稀奇,櫻姬因此聲名遠播,而劇中混合公主語言和妓院語言的奇特台詞也是值得聆聽的地方。此外還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各自的處境與過去交織成因果故事,不過全部解釋起來太長,所以在此省略。
即使如此──
「真是莫名其妙,她為什麼會喜歡上那麼惡劣的男人?」
蜻蜓思考一會兒說:「……關係成癮?」
「唔,你說的詞好艱澀。」
「……類似這個男人很沒用,所以我得陪在他身邊……之類的。」
「哦,原來是那種情況。就像無法離開家暴丈夫的妻子?」
「也許。」
江戶時代的女孩子在劇場看戲時,是否也會低聲議論「太誇張了吧?櫻姬太沒有看男人的眼光」呢?這樣想像實在很有趣。
我又抬起頭仰望櫻花說:
「希望同好會能夠成立。」
蜻蜓默默點頭。飄落的花瓣掠過睫毛,我覺得很癢,不禁發出「咿」的假聲。
春天真棒,我很喜歡春天。
感覺好像新的事物就要開始,令人興奮期待、心浮氣躁的空氣,實在很棒。
在這種日子,就想要吟詠某段台詞。
雖然這段台詞的場景應該是在月夜的河邊,而且是男扮女裝的小偷在偷竊之後說的台詞,由高中生朗誦似乎不太合適……不過,這段經典台詞卻非常符合我此刻的心情。更何況花壇磚頭的高度剛剛好,附近除了我們之外又沒別人。
咚!我踏出右腳踩在磚頭上,身體稍稍傾斜擺出架勢。
「春空月朦朧,白魚篝火也迷濛。」
啊啊,果然很暢快。
默阿彌的七五調台詞不論用聽的或用念的都很舒服,令人神清氣爽。
「冷風吹拂微醺時,心曠神怡樂淘淘。輕浮烏鴉欲歸巢,河邊船蒿沾濕手,插入小米中,意外得來一百兩~」
我念到這裡瞥了蜻蜓一眼。面無表情的好友顯得興致索然,但仍照我上次教他的,加入吆喝聲:「來驅邪呀來除厄。」我很得意地繼續吟詠台詞:
「今晚果真是節分?西海太遙遠,只需到河中,落水夜鷹可除厄。不似豆多一文錢,袋中乃金幣。這真是……」
念到這裡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把最後的著名台詞改編一下如何?
改編成現代風……也就是我們容易了解的說法。
我所生長的現代,以及感覺很遙遠的江戶時代,或許就能因此連結起來。擅自亂改台詞,作者默阿彌會生氣嗎?他應該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吧,畢竟默阿彌先生年輕時也玩得很瘋。
一陣風吹來。
我的瀏海被吹亂了,櫻花紛紛飄落。
小姐吉三是個小偷。他以男扮女裝的姿態讓人掉以輕心,趁機偷竊。這天晚上他順利偷得一百兩,年紀尚輕的惡棍露出得意的笑容。
他會怎麼說?
「打從春天就超Lucky~!」
蜻蜓聽了我的台詞仍舊面無表情,有氣無力地替我鼓掌。
在那個瞬間,從舞台上捎來某樣東西。
那是看不到也無法說明的東西。宛若風,宛若波動,宛若結晶。
男孩確實接收到沒有形體與重量的東西。不僅止於接受,他還立刻投擲回去。
這回輪到演員紮紮實實地接下同樣看不見的東西。這就是演員此刻站立在舞台上的理由。
迸裂般的掌聲與歡呼聲撼動劇場的空氣,觀眾呼喊著屋號。演員仍舊雙腳張開矗立在舞台上,雙眼凝視著一點。
這是雙向的交流。
舞台與觀眾之間,產生近似奇蹟的化學反應。
我到現在仍舊不太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掉下眼淚。
【問】
歌舞伎是什麼?
【答】
歌舞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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