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孩憂慮冬天將臨。
誰都沒想到,她竟連冬天都沒見著,就死了!
國際知名導演王家衛想拍卜洛克的電影
影帝梁朝偉當導演最想拍的也是偵探史卡德的故事
朱天心x朱天文x李維菁x侯孝賢x唐諾x張大春x張國立x陳雪
傅月庵x詹仁雄x劉梓潔x駱以軍x顏忠賢x史蒂芬.金x麥可.康納利……
知名作家和導演,齊聲推薦
愛倫坡終身大師獎得主、紐約犯罪風景的行吟詩人——卜洛克
廣受全球萬千書迷喜愛的馬修.史卡德系列全新修訂版
從漢密特、錢德勒、肯恩到今天的卜洛克,他們彷彿永遠有一隻腳伸到類型王國之外,永遠樂於援引現實世界來回頭嘲笑這個簡單的類型母國,永遠顯現著強大而難以控制的自我更新力量, 並彷彿永遠存留著他們自身的犯罪原鄉記憶並心嚮往之——那是杜斯妥也夫斯基、康拉德、福克納和葛林,而不是愛倫坡、柯南,道爾和阿嘉莎.克莉絲蒂。——唐諾導讀,〈從史卡德的十月之旅講起〉
清洌的文字,下筆犀利見骨的散文體風格,這個風格從達許.漢密特、詹姆斯.凱恩到勞倫斯.卜洛克,一脈相承。沒錯,他就是寫得這麼好。——馬丁.克魯茲.史密斯,《高爾基公園》作者
揭密的警察成了白嫖醜聞的焦點,
出面指控的妓女死在警察的公寓裡。
一切像是安排好的腳本,
順理成章的答案反倒是最可疑的惡意。
死亡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有人在四十八小時前刺死了她,
但是她的聲音依然在她的電話中答話……
傑瑞.布羅菲爾是紐約警局的警察,他和檢察官合作,以調查警方貪污的真相,他的同僚對此不以為然,但傑瑞認為自己沒做錯。一名來自英國與他從甚過密的妓女,波提雅,被人發現死在他曼哈頓的公寓裡——傑瑞真是凶手嗎?或者這是個釜底抽薪之計?史卡德接受委託查出真相,雖然他實在不太喜歡這個委託者。
正當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傑瑞,幾乎令他無從辯駁之際,史卡德卻發現波提雅的恩客個個都有著詭異的特殊癖好,而她電話簿的下落,或許潛藏著更大的殺機。不過,她的電話簿究竟流落何方?裡面到底有哪些高層名流,以致為她招來殺身之禍?
警界間的爾虞我詐、表裡不一的名人私生活、人性之間的搏鬥、名利的誘惑……史卡德的手法與自省,以及他意外的在豔遇裡,動了真情;不過到最後,這一切只證明了:最平凡、最親切、最不可能的人,往往隱藏著最大的危機……
事實上,我通常喜歡幫我不喜歡也不尊敬的人做事,
這樣成效很差的時候我比較不會痛苦。——史卡德
作者簡介:
勞倫斯.卜洛克 Lawrence Block
1938年出生於紐約水牛城。除了極少時間之外,卜洛克幾乎都定居於紐約市內,並以該城為主要背景,從事推理文學創作,成為全球知名推理小說家,因而獲得「紐約犯罪風景的行吟詩人」美譽。
卜洛克的推理寫作,從「冷硬派」出發而予人以人性溫暖;屬「類型書寫」卻不拘一格,常見出格筆路。他的文思敏捷又勤於筆耕,自1957年正式出道以來,已出版超過50本小說,並寫出短篇小說逾百。遂將漢密特、錢徳勒所締建的美國犯罪小說傳統,推向另一個引人矚目的高度。
卜洛克一生獲獎無數。他曾七度榮獲愛倫坡獎、十次夏姆斯獎、四次安東尼獎、兩次馬爾他之鷹獎、2004年英國犯罪作家協會鑽石匕首獎,以及法、德、日等國所頒發推理大獎。2002年,繼1994年愛倫坡獎當局頒發終身大師獎之後,他也獲得夏姆斯終身成就獎。2005年,知名線上雜誌Mystery Ink警察獎(Gumshoe Award)同樣以「終身成就獎」表彰他對犯罪推理小說的貢獻。
「馬修.史卡徳」是卜洛克最受歡迎的系列。透過一名無牌私家偵探的戒酒歷程,寫盡紐約的豐饒、蒼涼和深沉。此系列從一九七○年代一路寫到新世紀,在線性時間流淌聲裡,顯現人性的複雜明暗,以及人間命運交叉的種種因緣起滅。論者以為其勝處已超越犯罪小說範疇,而達於文學經典地位。
譯者簡介:
黃文君
一九六六年生於台北,廣東靈山人。日本慶應塾大學法學部政治學科畢業。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關於這一版……傅月庵
向一名作家致敬的最好方法是什麼?買本書追隨請他簽名,這不錯。如其因緣湊巧,能為他效勞,編一套書,那更好!
認識卜洛克是一九九七年的事。
那年,初入編輯這一行,工作壓力不大,看書成了最大福利,天經地義。恰巧「推理傳教士」詹宏志加上「臉譜」總編輯唐諾,聯兩手之力把原本冷門的「歐美推理」硬是加溫炒熱了起來,讓向來浸淫「日本推理」,只識「本格派」、「社會派」的台灣讀者,得見世界之奇,滄海之闊,慢慢竟都轉向西顧了。我是其中之一。
於是,《八百萬種死法》甫登陸台灣,便即邀來一晤,一見傾心,驚為天人。此後十多年時間裡,但凡「馬修.史卡德系列」中文新書出版,總要在第一時間購入,無暝無日讀完始休。若說我是那些年「馬修.史卡德現象」(開口閉口:「我今晚只聽不說」、「我一天戒一次」、「大多時候我是容易收買的,但你不能收買我」……)參與製造者,一點不為過。更多時候,家裡所買的卜洛克新書,一如朱天心她家一樣,總是被拿走,總要再補。
甚至讀著讀著,竟把他與王國維等量齊觀了:
「嗚呼!宇宙一生活之欲而已。而此生活之欲之罪過,即以生活之苦痛罰之。此即宇宙之永遠的正義也。自犯罪,自加罰,自懺悔,自解脫。」,四月裡,斷斷續續,我一直在重讀卜洛克的馬修.史卡德探案。原因是偶然看到王國維〈紅樓夢評論〉這幾句話,忽然隱約理解一些「生命自持」的線索,因而更想靠近卜洛克,貼近馬修.史卡德。有些書,你不論何時讀,總會讀出一些道理。有些書,時候不到,你很難理解。人間無理可推,無謎可解。我所等待的四月的雨,最終還是沒有落下來,但我還有五月可以等。我一次等一天……。
奇怪的是,儘管日後卜洛克其他系列一一被引入,我也嘗試找來一讀,卻都不甚入港,從「雅賊」到「殺手」,就是有「隔」,進得去,耽溺不了。這事,跟小說行不行關係不大,純然緣分作怪,緣淺還能說什麼?有位朋友,他是「雅賊迷」,愛跟我鬥嘴,老說柏尼.羅登拔如何如何機智迷人,怎樣怎樣淵博難說,「真正愛書人都該喜歡他!」對此,我想了想,總冷冷一句回嗆:「不會老的不是人,角色而已,喜歡個什麼勁兒?」
誠然,「馬修.史卡德」與其他類型小說最大的不同是,馬修肉體會衰老,意志會動搖,道德會踰矩,辦案會潛行由徑,人家給錢他通常都收下,轉個身卻又丟一些到教堂捐獻箱。案件向來不是他的困擾,女人也不是,真正困擾他的,無非紅塵滾滾,該如何照著自己的那一套存活下去,或說存活出來自己的那一套。而幾乎有大半的時間(至少從一九七六到一九八二年,整整六年時間裡,他終於明白且面對「我是酒鬼」這一事實),他都是在跟酒瓶奮戰,To be or not to be?說穿了,馬修既不「冷」也不「硬」,與我們人人都一樣,他心中也有一個哈姆雷特。
至於辦案方式,也奇了,他似乎沒多少小小的灰色腦細胞,也沒有角落或輪椅,鐵拳或好大一把槍。接了案子,他只能不停打電話,不斷上街晃盪詢問,「有時候我們知道一些事情,卻不知道我們知道」、「去他的,東西全在那兒,只是我看的方法不對。」要想知道,要看對,只有一個方法:GOYAKOD,Get Off Your Ass and Knock on Doors,抬起屁股敲門去!天道酬勤,也許就對了。但「其實百分之九十八的調查工作皆毫無意義,你只能把想到的事都做好。你不知道哪件有用。你就像在煤礦堆裡找尋一隻不存在的黑貓,但除此之外我不曉得還能怎麼做。」——這不就是人生嗎?「虛空的虛空,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人一切的勞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勞碌,有什麼益處呢?」幾千年前,傳道者早已論定。你我人等孜孜不倦所打拚之事,有哪幾件不是徒然、枉費的呢?
然而,他還是一旦咬住了就不鬆口,就是要從百分之九十八的徒然裡,找出那百分之二的存在意義。
於是,推理一點不重要,破不破案也不是重點了。有人從馬修身上讀到了堂吉訶德,有人看到了卡拉馬助夫兄弟;有人說他是班雅明筆下「複製時代的抒情詩人」、「步行者」;有人則相信他是推著石頭上山的現代薛西佛斯……。凡此種種,無非說明了一件事:馬修.史卡德像鏡子,人人都可在他身上照見到自己,照見到比敘事更多的其他東西。而這,大約就是「經典」的本質了。
一口咬定「馬修.史卡德系列」已成「經典」,未免說得快了,畢竟最近一本《烈酒一滴》出版於二○一一年,還待時間考驗汰擇;但若說,這套從一九七六年創作迄今,歷時三十多年,前後十七冊的小說,已然具備「推理名人堂」候選資格,相信絕不會有什麼人有意見的。
也因此,當「臉譜出版」期望為此系列再出一個新版本,邀請我參與其事時,我欣然同意。畢竟,人生能有幾次機會為自己所仰慕的作家編一套書呢!?
此次新版修訂作業,大體分為兩部分,內容與裝幀都有許多變動。
內容方面,由於出版時間跨越十多個年頭,執行編輯屢經更迭,譯者多有,許多人名、地名或專有名詞未見統一,前後冊常見扞格,趁此機會一一修訂,讓讀者閱讀時,得以一氣呵成,疑惑不生;譯文方面,盡量保持譯者多元風格,但若確定錯譯、漏譯,經徵詢後,都予修正。甚至連書名,只要有問題,也都盡量求取確定答案。譬如讀者曾質疑,《每個人都死了》(Evebody Dies)中譯書名若為《每個人都會死》,當更精準。為此,我們特別親詢卜洛克,經他回答:「都可以!書名應該保持某種曖昧,讓讀者有更多想像空間。」遂決意維持原名不動。
至於實有發微抉幽之功的「唐諾導讀」,早已成為此系列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基本維持不動,僅於涉及時事處,加以註解,方便讀者掌握行文來龍去脈,了解敘事理路;系列編號則按照英文出版,重新依序排列,讓這套書最大特色的「時間感」,得以凸顯。閱讀過程裡,讀者更能感受馬修在時間之河裡奮力泅泳,逐漸老去,終而得以迎向隧道最後那一線光芒的微妙心境轉折。
裝幀設計上,特別邀請著名平面設計工作者楊雅棠擔綱,除了提供一般讀者的「平裝版」之外,更設計一款附有松木書箱,亦得為書架的「珍藏版」,限量五百套,用饗重度發燒友,以便傳家。此版封面,楊雅棠以「一抹紅」表達了這一套書「懸疑、危險、溫暖」本質,簡潔明亮的設計出「很不傳統、很不一樣」的成組推理封面,讓人耳目一新,心湖大大為之一蕩。
相對於此,平裝版封面幾乎每一個都獨立表達一個抽象的詞彙,譬如「背叛」之於《酒店關門之後》,「執念」之於《到墳場的車票》,「情慾」之於《屠宰場之舞》……等等。整體則維持他一貫素雅細緻的風格,並與時俱進,添加更多「現代」元素,希望跳脫窠臼,吸引更多新世代年輕讀者,親近這套「非常不推理的推理經典」。
「馬修.史卡德系列」全套十七冊,數逾五千頁,共二百餘萬言。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裡,要完成浩大的「改建重裝」工程,其艱難可知,疏漏必然不免,還望四方讀者不吝予以指教。「校書如掃落葉,旋掃旋生」,編書當亦如是,只能盡力,無從滿意。而這一份「永遠追求更好」之心,實即一名編輯所能奉獻給作家與讀者的最大溫情與敬意了。
〈導讀〉
從史卡德的十月之旅講起\唐諾
流亡者是一種模式。即使不是真正的移民或放逐,仍可能具有移民和放逐者的思維方式,面對阻礙卻依然去想像、探索,總是能離開中央集權的權威,走向邊緣——在邊緣你可以看到一些事物,而這些是足跡從未越過傳統和舒適範圍的心靈通常所失去的。——艾德華.薩伊德
《在死亡之中》,這是卜洛克的馬修.史卡德系列在台灣出版的第十本書,距第一本的《八百萬種死法》約十個月時間,這是個滿特別的史卡德十月之旅,發生了些有意思的事。
粗糙的說,這是一組老得已形容難識的老類型小說和一個新生猶在嬰兒期的新閱讀社會的有趣撞擊。
更有趣的是,在這個史卡德十月之旅中,這組小說並未馬上招徠這個社會為數不多的偵探小說迷(相反的,他們不大知道該拿它們如何是好,很困惑於「不像」他們預期中的推理小說),反倒嚴重驚動一批奇奇怪怪的讀者——我所說的「嚴重驚動」,從時間來說,是立即、馬上、一見如故,像久違的愛情;從強度來看,這些人熱愛史卡德小說的程度,會讓他們丟開身分、性格(害羞、高傲或疏離)和平日的行事習慣,彼此爭相走告、寫信或寫傳真到出版社致意或探詢(比方說,卜洛克的其他系列是否會出版?或《酒店關門之後》中那首歌〈最後的點酒〉在哪裡買得到?),他們甚至於禮貌的抱怨,一個月出版一到兩本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於是,史卡德小說和台灣閱讀社會暫時的關係是:在總體銷售量並不大的外表下,流竄著一批熱切的讀者,這個圖像讓人想到什麼?我覺得很像我們腳下這顆高齡已達五十億(以上)的藍色小行星:在堅厚冷凝的地殼之下躲藏著熾烈流動的心。
這批扮演地底岩漿的讀者,之所以讓我個人覺得很奇怪,理由在於:他們先是包含當前一群最優秀的創作者如朱天心、朱天文、鍾阿城等人;再來,這些人幾乎絕少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有為族群,而是舉步蹣跚走向滄桑的中年之人;然後,如果我的私人小統計沒錯的話,這批人原來並沒有閱讀偵探類型小說的習慣,其中甚至不乏不喜歡、乃至不屑於類型小說「固定」趣味的人。吸引他們的是「別的」——其中身兼創作者、中年和非類型小說讀者的作家朱天心,還公然宣稱(在誠品書店的對談會上),別把史卡德小說納入類型小說的範疇,以為那是對史卡德小說不可忍受的貶抑;朱天心還不惜引用班雅明著名的「拾荒者」論述和薩伊德的「知識分子」論述來詮釋史卡德小說,言下,認為這組小說的正確位置,根本就應該擺入馬奎斯、葛林、卡波提、納布可夫這些了不起的作家群中。
好吧!一流的正統小說家如此鄭重推介一名類型小說家,到不顧身分不惜信譽受損的地步;一些早已棄絕偶像崇拜、學會尊重個人選擇的中年人主動向出版社「表態」,完全違背自己日常行事習慣,這當然都是很奇怪的。
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令他們如此「失常」?
不作夢的人和狗不准進入
首先,我相信,類型小說通常並不能真正的「觸動」這些人,事實上,類型小說本來也不打算要我們以性命相待——當然,某些讀者(尤其是愈年輕的讀者)的容易自我激動,雖屬誤會,但對類型小說而言是「受歡迎的誤會」。我們可以說,人的年歲增長,其實也是某種除魅的過程,我們生命中的夢幻成分,逐步被現實成分所粉碎所替代,夢與皺紋的數量成反比。
類型小說的閱讀方式和氛圍,通常被描述為床上、爐火邊和安樂椅,這是休息的所在,而不是搏命的戰場,我們好整以暇的欣賞類型小說的種種有趣的「胡說八道」,得到的回報是「舒適」。
對類型小說及其作者而言,最煞風景的莫過於,我們一再去追問它和現實世界的對應關係:你頂好別奇怪,為什麼羅曼史小說中的皇族或億萬富豪的第二代總是男的英俊瀟灑、女的性感美麗,我們當然都很清楚現實裡的英國查爾斯王子、力霸財團少主王令麟先生或敝國的李安妮「公主」長什麼一種樣子;你也頂好別抬槓,為什麼星際式的科幻小說中的太空船(或說星艦,一個頗好聽的譯名),總輕易看到艦長下令,「彎曲空間,光速(或更過分,超光速)飛行」,而我們出差一趟到歐洲美國,卻得忍受十幾個鐘頭的腰痠背痛、無聊至極、怪味道的空調和幽閉恐懼;你更不要沒事重蹈朱天心說她看武俠小說時時陷入的麻煩,為什麼古老中國的「江湖」像另一個空間,如同高速公路禁止行人腳踏車上去一樣,在那個世界中好像有兩組道路系統,其中一種僅供有武功的人使用,在這條路上,你不管碰到的是和尚尼姑、乞丐、年輕少女、小孩乃至於殘障者,每一個都是絕世高手。
這是一個神話國度,它有它賴以立國的憲法,國內的偵探小說傳教士詹宏志仿盧騷的「民約論」,稱之為類型子民和類型國家的契約——你別這麼煩老要問真假,老是想回到現實世界,你得放棄一部分堅持,你得做一點小小的遺忘,讓這個國度的文字導遊帶著你走,這裡,「不作夢的人和狗不准進入」。
對這個類型世界最準確的畫面,是米亞.法蘿那張現實的挫折悲傷逐漸褪去、兩眼盯緊銀幕、開始一點一點浮現笑意的面容,這是伍..艾倫《開羅紫玫瑰》電影的最後一個鏡頭。
抗拒者的收編
基本上,類型是簡化的、框架的;人生現實則是複雜的、連續的,兩者相互背反,相互顛覆。
所以,我們便碰到一個有趣的問題了:有沒有一種類型小說是以「寫實」為標的呢?答案居然是有,而這也恰恰好是史卡德小說的「宗派師門」所在——美國革命的冷硬私探派,由當年兩名和今天的卜洛克一樣麻煩的寫作者開頭,他們的名字當然就叫達許.漢密特和雷蒙.錢德勒。
這種看起來不可能的事究竟如何可能?我個人的猜想是這樣子的:當年,漢密特和錢德勒所做的,只是寫小說而已,寫一種與他們人生經驗相符、和現實犯罪不偏離的小說,他們不僅沒要開創新類型,相反,他們反倒極力要打破過往的犯罪小說類型神話(即英式的古典推理)。這兩人生前談到自己的創作時,不約而同都嚴重提到亨利.詹姆斯的影響,眾所周知,亨利.詹姆斯一生沒寫過什麼類型小說,他是十九世紀後半到二十世紀初的寫實小說大師,而此人的長兄威廉.詹姆斯名氣也不遜於乃弟,他的歷史地位是美國實用主義的宗師,杜威哲學的祖師爺。
冷硬私探派之所以回歸成為一種新的類型,其實是漢密特和錢德勒成功後追隨者的事。我們今天稱之為冷硬私探派,而不尊重漢、錢二氏當年的強烈寫實主張,直接稱之為諸如「偵探寫實小說」,其實大有道理——這個類型小說的新約定,取用的是其中私家偵探的身分和造型、以及這名私探和周遭世界的關係這部分,而不是「寫實」本身,畢竟,現實世界太複雜太流動,像流沙,在上頭不好建構如此線條簡單的類型小說華廈。
於是,我們看到了,一種原本帶著挑釁、對抗甚至顛覆掉原有類型意味而來的小說,如何隨著時日緩緩轉向,重新被收編到類型之中,這裡,我們見識到類型小說,乃至於其背後資本主義(沒資本主義何來類型小說?)的強大吞噬力量或說更新力量,喜歡「重鹹」批判口味的人,可去翻翻羅蘭.巴特的神話學,聽他細說所謂的「神話化過程」,巴特說,神話(巴特所謂的神話當然涵括著類型小說)的特色是什麼?是把意義轉化為形式,是一種「語言的掠奪」。巴特特別舉了愛因斯坦相對論的有名公式E=MC2為例,這本來是數學的、純淨的、最有對抗神話之力的符徵(Significant),但都能被「綁架」(巴特的用詞)為某種科學神話的首席代表。
比較心平氣和的人亦可發現,類型的約定,不真正是一種白紙黑字的不變契約,相反的,它更接近某種文字或符號,一直處於變動之中,不斷流失一部分的意義,也不斷取得新的意義。正像人類社會的發展,也像生物的演化,它變動的來源,不起於已馴服者,而來自抗拒者,其變動的地域,不容易發生在舒適、適應良好的中心地帶,而發生在危機四伏、充滿嚴酷試驗的邊緣之地。通常,既有的類型會先懲罰這些不聽話的越界者,然而,一旦越界者取得醒目、具延展潛力的漂亮成功,和解和收編行動便取而代之,於是,原來的類型便得到新的材料、新的領地和新的視野,也因此得到一部分新的意義。
長著反骨的冷硬派
冷硬派是被收編為偵探小說的美洲新殖民地,但這塊新殖民地卻也一直是古老偵探類型小說王國中持續不穩定(也最有活力)之所在。一部分固然和新領地的契約控制未臻成熟有關,但更重要的一部分,我個人以為,係來自冷硬派最原初對抗類型的「寫實」記憶,這個幽靈徘徊不去,是冷硬小說的天生反骨。
依羅蘭.巴特,這原初的意義在神話(類型)化的過程中,是不可能倖存的,一定會被抽光,徒留形式的軀殼,然而,我以為這個說法誇張了些(誇大不實一直是巴特的力量以及毛病所在),神話做為某種吞噬性菌體,亦有它難以完全消化掉的原初意義,它不得不讓這頑強的意義留在體內,承受自身被混淆、難以辨識的麻煩,甚至冒著被顛覆、被取代的危險——這很像傑克.倫敦名小說《海狼》中那位自詔「我是個強大酵母」的超人船長,他服膺弱肉強食的掠奪性哲學,但終究有他難以完全嚥下、完全消滅之物。
偵探類型小說取用了漢密特和錢德勒小說中的「偵探形式」成為類型,亦不得不一併收受這份寫實的記憶,於是,在非寫實的封閉夢幻世界中遂永遠開著一扇通向現實世界的古怪窗子,這扇窗的存在,使得冷硬派的馴服工作難以完全實現。因為現實世界的歧異複雜,會一再「嘲諷」簡單的形式框架,而且現實世界其他領域的豐富進展和持續變動更可源源提供新的反抗材料和靈感——我們知道,把現實世界扁平為只是布景、訴諸邏輯推理的主流古典推理,並不容易從現實的發展中得到新詭計和新死法,一些利用電腦、傳真機或其他通訊設備改進所得到的不在場證明偽造,以及利用新合金、新工業材料而得以成立的新祕室云云,總淪為機關派詭計,從來沒有好效果和好的說服力;相對的,人類生活方式及配備的變動、社會問題的更新,甚至小至心理學的新主張新進展,很容易被納入冷硬派及其族裔的犯罪小說之中,在類型和現實的國境交界處一再碰撞出新的反叛火花。
這使得冷硬派小說成為最曖昧、最難以安心歸類的一種類型小說,每一部好作品都像隨時會掙脫而去。從漢密特、錢德勒、肯恩到今天的卜洛克,他們彷彿永遠有一隻腳伸到類型王國之外,永遠樂於援引現實世界來回頭嘲笑這個簡單的類型母國,永遠顯現著強大而難以控制的自我更新力量,並彷彿永遠存留著他們自身的犯罪原鄉記憶並心嚮往之——那是杜斯妥也夫斯基、康拉德、福克納和葛林,而不是愛倫坡、柯南,道爾和阿嘉莎.克莉絲蒂。
我們彼此了解
OK,我沒忘,我知道我們一開始問了個大哉問:那些一流作家、中年人和非類型小說讀者究竟從史卡德小說看到什麼令他們如此激動?——我沒忘,我只是覺得自己沒資格代所有人回答這問題,小說閱讀,從來是「獨派」而非「統派」,每個人有他一己的眼睛、經歷和心事,引領他們看到他們想望的不同東西。
這裡,我唯一敢豪壯斷言的是,那不會是偵探類型的傳統趣味;而我謙卑的試著指出的是,某種人的「處境」。史卡德小說所書寫的某種處境,即使我們人不同在紐約,但同樣活在城市、走過歲月、看過想過擔憂過死生契闊,我們蓄積著難以言說的層層心事,很偶然的,被這個踽踽獨行的無牌私探給叫了出來。
我們讀小說,卻像找到了一個終於可以說話的好友一般,對我們這些已過了交友年紀的人來說,這值得激動。
曾經有人問到卜洛克,你如此描述紐約這獨一無二的城市,不怕紐約之外的其他讀者有不知所云的隔閡之感嗎?卜洛克肯定的表示不會,他相信任何國度任何城市的人們都會懂史卡德,懂他所看到和所說的東西。
您曉得,他說對了!
名人推薦:關於這一版……傅月庵
向一名作家致敬的最好方法是什麼?買本書追隨請他簽名,這不錯。如其因緣湊巧,能為他效勞,編一套書,那更好!
認識卜洛克是一九九七年的事。
那年,初入編輯這一行,工作壓力不大,看書成了最大福利,天經地義。恰巧「推理傳教士」詹宏志加上「臉譜」總編輯唐諾,聯兩手之力把原本冷門的「歐美推理」硬是加溫炒熱了起來,讓向來浸淫「日本推理」,只識「本格派」、「社會派」的台灣讀者,得見世界之奇,滄海之闊,慢慢竟都轉向西顧了。我是其中之一。
於是,《八百萬種死法》甫登陸台灣,便即邀來...
章節試閱
十月份就像這個城市一樣漸入佳境。夏日最後的暑熱已經過去,真正沁骨的寒冬尚未到來。九月下雨,下得還真不少,但是現在都過去了。空氣因此比平常少了點污染,而現在的氣溫則使空氣顯得更乾淨。
我駐足在第三大道五十幾街街口的一個電話亭前。一個老婦人在街角撒麵包屑餵鴿子,一邊餵,一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我相信有一條城市法規是不准餵鴿子的,通常我們會在警察局裡用這種法規向菜鳥警員解釋,有些法律你會執行,有些法律你會忘記。
我走進電話亭,這個電話亭起碼有一次被人錯當成公共廁所,不過從外觀看來倒也不意外。還好電話還能用;最近的公共電話大部分都能用,換在五、六年前,絕大多數的室外公共電話亭的電話都是壞的。看來在我們的世界裡,並不是每件事情都愈來愈糟,有些事的確是漸入佳境。
我撥了波提雅.卡爾的號碼,她的電話答錄機總是在鈴響的第二聲就啟動,所以當電話鈴響第三次時,我還以為我撥錯號了。我一向都認為,只要我打過去,她就一定不會在家。
然而她卻接了電話。
「喂?」
「卡爾小姐嗎?」
「我就是。」電話裡的聲調不像答錄機傳出來的那麼低,而聲音裡的倫敦梅菲爾口音也沒那麼明顯。
「我叫史卡德,」我說,「我想過來見你,我就在附近,而且——」
「很抱歉,」她打斷我的話說,「我恐怕不會再見任何人了。謝謝你。」
「我想——」
「請打給別人吧。」然後她就掛了電話。
我找到另一個一角錢銅板,正準備放進投幣口再打給她時,我改變了主意,把銅板又放回了口袋。我向下走了兩個街口,又向東走了一個街口,來到第二大道和五十四街交口;我發現這裡有家咖啡店的午餐吧台有公共電話,而且恰好可以看到卡爾小姐住的那棟大樓入口。我把銅板丟進電話,撥了她的號碼。
她一接起電話,我就說:「我叫史卡德,我想跟你談談傑瑞.布羅菲爾的事。」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她說:「哪位?」
「我告訴你了,我叫馬修.史卡德。」
「幾分鐘前你打來過。」
「對,你還掛了我的電話。」
「我以為——」
「我知道你怎麼想,我想跟你談談。」
「我真的很抱歉,真的,我不接受訪問。」
「我不是媒體的人。」
「那你想知道什麼?史卡德先生?」
「你見了我就知道。我想你最好見我一面,卡爾小姐。」
「事實上,我想我最好不要見你。」
「我不確定你是否能夠選擇。我就在附近,我五分鐘後過去你那裡。」
「不,拜託。」她停了一下,說,「你知道,我剛翻下床,你得給我一個小時。你能等我一個小時嗎?」
「如果必須的話。」
「一個小時後你再來。你有地址吧?我猜。」
我告訴她我有,然後我掛了電話,坐在午餐吧台旁,叫了一杯咖啡和一個奶油餐包。我面對著窗戶,這樣我可以看著她住的大樓。等我的咖啡剛好涼到可以喝的程度時,我看見了她。
她一定是在我們邊講話時,就邊換了衣服,因為她只花了七分鐘便出門站在街頭。
要認出她並不太費力。有關她的描述—蓬鬆而密的暗紅色頭髮—讓人輕易地鎖定她,而她則以母獅王般的姿態,將描述與她本人連在一起。
我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準備在我知道她要去哪兒的時候,馬上就跟過去,但她卻朝著咖啡店走來。當她走進門,我馬上別開身回到我的咖啡所在之處。
她直接走向電話間。
我想我不該感到意外。有太多的電話是被監聽的,所以任何從事犯罪或政治活動的人都曉得應該注意,並把所有的電話都當作被監聽的而依下列原則行動—所有重要或敏感的電話都不該在自己家裡打。這裡是離她家那棟大樓最近的公共電話,我因此選擇了這裡,她也因此正在這裡打電話。
我向電話移近了一點,這麼做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而非有什麼幫助。我看不到她撥的號碼,也聽不到她說什麼。在我確認這一點之後,便付了咖啡和餐包的錢,離開那裡。
我走過對街到她住的那棟大樓。
我其實在冒險。如果她打完電話便跳上計程車,我就會失去她的行蹤,而我現在不想把她跟丟了,因為我並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她。我想知道她正打電話給誰,如果她去某處,我要知道她去的地點以及理由。
但是我不覺得她會叫計程車。她沒帶錢包,如果她要去哪裡,她可能得先回家拿包包,然後丟幾件衣服在行李箱裡帶走,因為她已經讓我給了她一個小時的活動時間。
於是我去了她住的大樓,在門口看見一個白髮小老頭。他有一雙誠實的藍眼睛,顴骨上有很多紅疹子,他看起來對自己的制服感到很驕傲。
「找卡爾小姐。」我說
「她幾分鐘前剛離開,你正好錯過了,絕不會超過一分鐘。」
「我知道。」我拿出我的皮夾很快的彈開,其實裡面根本沒有東西讓他看,就連聯邦調查局菜鳥幹員用的識別徽也沒有。不過這不重要,這只是一個你一旦做了,你看起來就會像個警察的動作。他看到一閃而過的皮面,留下了足夠的印象;對他來說,要求我讓他仔細查看證件可能是很不禮貌的。
「幾號公寓?」
「我真的希望你不會讓我有麻煩。」
「如果你照規矩來就不會。她住幾號公寓?」
「四樓G座。」
「把你的管理員鑰匙給我,吭?」
「我不該這麼做的。」
「嗯,你要到城裡的分局談這件事嗎?」
他不要。他只要我死到別處去,不過他沒說出口,而把管理員鑰匙交給了我。
「她應該幾分鐘內就會回來,你不要告訴她我在樓上。」
「我不喜歡這樣。」
「你不必喜歡。」
「她是位和善的小姐,一直對我很好。」
「在聖誕期間很大方是吧?」
「她是個很和藹的人。」他說。
「我相信你跟她的關係很好,但如果你告訴她,我會知道,然後我就會不高興,懂嗎?」
「我不會說任何事。」
「我會把鑰匙還給你的,別擔心。」
「說起來,這點我最不擔心。」他說。
我乘電梯上了四樓。G座公寓面街,我坐在她的窗前望著咖啡店的入口。從這個角度我無法辨識是否有人在電話間,所以她可能已經離開,很快的閃過街角並坐上計程車。不過我不認為她會這麼做。我坐在椅子上等,大約十分鐘以後,她走出了咖啡店,站在街角——修長、高䠷而醒目。
而且,明顯的不肯定。她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我可以讀得出她心裡的躊躇。她可能走向任何一個方向。但是不久,她很果決的轉身,開始向我所在處走回來。我吐了一口不自覺屏住的氣息,定下心來等她。
∞
當我聽到她插進鑰匙開鎖,便離開了窗口貼牆站著。她打開門,然後在身後帶上,並且拉上鐵栓。她很有效率的鎖了門,不過我已經在裡面了。
她脫下淡藍色風衣,把它掛玄關的壁櫥裡。風衣之下,她穿了一件及膝的格子裙,上身是一件剪裁講究有領扣的黃襯衫,她有雙非常修長的腿和一副健美的運動員身材。
她再次轉身,但是她的目光並沒有掃到我所站的位置。於是我說:「嗨,波提雅。」
尖叫聲並沒有真的傳出來,因為她很快的用手摀著嘴止住了。有那麼一會兒她以腳尖維持身體的平衡,一動也不動的站著,後來她才將手從嘴上移開,並將重心移回到膝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屏住,她的臉色本來就很白皙,但是現在簡直像是被漂白了一樣。她將手放在心口上,這個動作看起來有點誇張而虛假。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再次把手放下,然後做了幾次深呼吸: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你叫——」
「史卡德。」
「你剛才打過電話來。」
「是的。」
「你答應給我一個小時。」
「最近我的錶總是跑得很快。」
「的確。」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吐出來。她閉上了眼睛,我從靠牆的位置移出來,站在客廳中間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的地方。她看起來不像個很容易昏倒的人,如果她是,她早就倒下了。不過她仍然非常蒼白,如果她真的倒下,我希望在她落地前能穩穩的接住她。她的臉色慢慢回復,同時也張開了眼睛。
「我得喝點東西。」她說:「你要來點什麼嗎?」
「不,謝了。」
「那我自己喝了。」她走去廚房,我緊跟著,讓她保持在我的視線之中。她拿出一瓶七百五十毫升裝的蘇格蘭威士忌,並從冰箱裡取出半罐蘇打水,然後在玻璃杯裡各倒了三盎司。「不加冰。」她說。「我不喜歡冰塊撞我的牙齒,但是我習慣喝冰的飲料。你知道,這兒的房間都保持得比較暖,所以室溫的飲料都不夠冰。你確定不喝嗎?」
「現在不要。」
「那,乾杯。」她慢慢的一口把飲料喝盡,我看著青筋在她的喉嚨浮動,一個長而可愛的頸項。她有著典型英國人的皮膚,而為了覆蓋她,可是需要不少皮膚。我的身高大約六呎,她最少有我這麼高,可能還比我高一點。我想像她和傑瑞.布羅菲爾站在一起,布羅菲爾大概比她高四吋,高度剛好與她匹配,他們一定會是很醒目的一對。
她又吸了一口氣,顫顫的,然後將空玻璃杯放進水槽,我問她是不是還好。
「噢,好極了。」她說。她的藍眼睛淡得近乎灰色,嘴唇十分豐腴但是毫無血色。我向旁邊站開,她從我身邊走過進了客廳,臀部輕拂過我的身畔。這樣已經很夠了,我跟她之間不可以再接近一點點。
她坐在藍灰色的沙發上,從塑膠玻璃邊桌上的一個柚木盒子裡,拿出一支小雪茄。她用火柴點燃雪茄,然後指著盒子做手勢要我自己來,我告訴她我不抽菸。
「我換抽雪茄,因為大家都不抽。」她說。「所以我就當是菸一樣的抽。當然,雪茄比菸濃得多。你怎麼進來的?」
我舉起鑰匙。
「提米給你的?」
「他不想給,但是我沒有給他太多選擇。他說你一直對他很好。」
「我可是給足小費了,那個笨蛋小王八。你知道,你嚇了我一跳,我不知道你要什麼、你為什麼在這裡,或者你是誰。說到這一點,我好像已經忘記你的名字了。」我補答了她。「馬修,」她說,「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在這裡,馬修。」
「你在咖啡店裡打電話給誰?」
「你在那裡嗎?我沒注意到你。」
「你打給誰?」
她以抽雪茄拖時間,眼睛裡多了些謹慎。「我不認為我需要告訴你。」她終於說。
「為什麼你要控告傑瑞.布羅菲爾?」
「因為他勒索我啊。」
「為什麼,卡爾小姐?」
「你剛才叫我波提雅,還是那只是嚇唬人?警察總愛直呼你的名字,表現他們的輕視,這大概可以給他們某些心理上的優越感吧。」她用雪茄指著我說:「至於你,你不是警察,對吧?」
「不。」
「但是你也有點來頭。」
「我以前是個警察。」
「哦。」她點點頭,對答案很滿意。「你當警察的時候就認識傑瑞了嗎?」
「我那時並不認識他。」
「但你現在認識了。」
「沒錯。」
「你是他的朋友嗎?不,不可能。傑瑞沒有朋友,他有嗎?」
「他沒有嗎?」
「幾乎沒有,如果你跟他夠熟就會知道。」
「我跟他不熟。」
「我懷疑有誰會跟他很熟。」她又吸了一口雪茄,輕輕把灰彈進雕花玻璃菸灰缸。「傑瑞.布羅菲爾是認識些人,認識的還不少,但是我懷疑他在這個世界上會有朋友。」
「你肯定不是他的朋友。」
「我從來沒說我是。」
「為什麼你告他勒索?」
「因為這項指控是真的。」她浮起小小的微笑。「他強迫我給他錢,一星期一百美元,不然他就找我麻煩。你知道嗎,妓女是纖細而脆弱的生物。而當你考慮到男人為了跟一個女人上床所願意付出的龐大金額時,一星期一百美元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數字。」她用手指指著她的身體。「所以,我給他錢,」她說,「提供他要的錢,並且還提供我自己。」
「有多久?」
「通常每次大概一個小時。幹嘛?」
「我是說你付錢給他有多久了?」
「哦,我不知道。大約一年吧,我想。」
「你來美國有多久了?」
「剛過三年。」
「你不想回去是吧?」我開始跨步,走到長沙發那邊。「他們大概就是這樣佈鉤。」我說。「照他們的方法玩,否則他們就把你當作不受歡迎的外國人給趕走。他們是不是這樣把你扣死的?」
「真會措詞,不受歡迎的外國人。」
「他們不就是這樣—」
「大部分的人把我當作大受歡迎的外國人。」她那雙冷冷的眼睛挑釁的看著我。「我不認為你對這點還有意見?」
她讓我煩躁起來,這事兒挺讓我困擾的。我又不是很喜歡她,為什麼我要這麼在意她有沒有打動我?我想起伊蓮.馬岱曾經說,波提雅.卡爾的顧客名單中,有很大一部分的人是被虐待狂。我從不曾真正了解到底是什麼事情讓被虐待狂得到解放,但是在她面前幾分鐘就足以讓我了解,一個被虐待狂會發現,在這位特別的女士身上,他正好可以找到滿足幻想的要素;而在別種不同的方式上,她剛巧很適合我。
我們來來去去扯了一陣,她一直堅持布羅菲爾的確向她勒索現金,而我則不斷試圖跳過這段,想弄清楚是誰說服她對他做這些事。我們沒有任何進展—也就是說,我沒得到我想要的,而她也無處可逃。
於是我說:「聽著,如果直截了當的來看,這些根本都不重要。他是否向你拿錢不重要,誰讓你告他也不重要。」
「那你為什麼在這裡,小可愛?難道是為了愛?」
「重要的是,要怎樣才能讓你撤銷告訴。」
「急什麼呢?」她微笑。「傑瑞都還沒被捕呢,不是嗎?」
「你沒辦法把這些事弄上法庭的。」我繼續說,「你需要證據才能搞到起訴書,而如果你有的話,起訴書早該下來了,所以這只是中傷。但是對他而言,這是個棘手的中傷,他想擺平它。怎樣才能讓你撤銷告訴?」
「傑瑞一定知道。」
「哦?」
「只要他停止他所做的事。」
「你是指他和普傑尼恩?」
「我有說嗎?」她已經抽完了她的雪茄,現在她又從柚木盒裡拿出另外一支,但是她沒有點燃,只是把玩著。「也許我並沒指任何事情。不過你看看他的紀錄,其實我滿喜歡這種美國風格,我們來看看他的紀錄:這些年來,傑瑞一直是個好警察,他在富理森丘有幢可愛的房子,還有可愛的妻子、可愛的孩子。你見過他的老婆和孩子嗎?」
「沒有。」
「我也沒有,不過我看過他們的照片。美國男人真是『與眾不同』。他們先給你看他老婆孩子的照片,然後再跟你上床。你結婚了嗎?」
「現在沒有了。」
「你還有的時候,會在外面花嗎?」
「有時候。」
「但是不會到處秀照片吧?會嗎?」我搖搖頭。
「我就覺得你不會。」她把雪茄放回盒子裡,伸了伸筋骨,打了個呵欠。「總之,他什麼都做了,而他卻帶著有關警察多腐敗的冗長故事跑去找特別檢察官,然後開始接受報紙訪問,然後他向警局告假;而突然之間,他卻又有麻煩了,他被控習慣性每週向一個可憐的妓女索取一百美元。這讓人覺得不單純,對吧?」
「這就是他該做的?叫普傑尼恩停手,你就會撤銷對他的控訴?」
「我沒說得這麼直接,我有嗎?反正,不必你到處挖,他一定也知道。我的意思是,這滿明顯的,你不認為嗎?」
我們又扯了一陣,還是沒什麼結果。我也不知道我希望有什麼結果,或者一開始我為什麼要拿布羅菲爾的五百美元。波提雅.卡爾被某人脅嚇的程度,遠超過我費心潛進她的公寓帶給她的恐懼。此時,我們就只是一味的在那兒言不及義,對於這點,我們也都相當清楚明白。
「太無聊了。」她突然說,「我要再喝一杯,你要嗎?」
我想喝得要死。「不了。」我說。
她從我身邊拂過,進入廚房。我聞到一陣濃濃的香水味,這個香味是我不認得的。我想下一次我再聞到的時候,我絕對會認得出來。她帶著一杯酒回來,又坐回沙發。「真無聊,」她說,「你何不坐到我身邊來,我們來談點別的,或者什麼也不談?」
「你可能會有麻煩,波提雅。」
她的臉上表現出警覺。「話可不是這麼說。」
「你讓自己蹚進渾水裡了。你是個堅強的大女孩,但是你可能不像你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
「你在恐嚇我嗎?不,這不是恐嚇,對不對?」
我搖搖頭。「你不必怕我,不過就算沒有我,你要擔心的事也夠多了。」
她垂下眼瞼。「我受夠了堅強,」她說,「但是這個我很擅長的,你知道。」
「我很確定你是。」
「但是這太累人。」
「或許我可以幫你。」
「我不認為有誰可以幫我。」
「哦?」
她短暫的觀察我,然後又垂下眼。她站起來橫越房間到窗口,我應該跟上去,她的舉動彷彿在暗示我,要我過去她身邊,不過我還是留在原地。
她說:「你我之間,有點什麼在醞釀,對吧?」
「沒錯。」
「但是現在做什麼都沒有好處,時機不對。」她看著窗外。「此時此刻,我們對彼此一點好處都沒有。」
我什麼也沒說。
「你現在最好離開。」
「好吧。」
「外面美極了。太陽、清新的空氣。」她轉身看我。「你喜歡這個季節嗎?」
「噢,很喜歡。」
「這是我最喜歡的季節,我想。十月、十一月,這是一年裡最棒的時候,但也最悲傷。你不覺得嗎?」
「悲傷?為什麼?」
「哦,很悲傷,」她說,「因為冬天要來了。」
十月份就像這個城市一樣漸入佳境。夏日最後的暑熱已經過去,真正沁骨的寒冬尚未到來。九月下雨,下得還真不少,但是現在都過去了。空氣因此比平常少了點污染,而現在的氣溫則使空氣顯得更乾淨。
我駐足在第三大道五十幾街街口的一個電話亭前。一個老婦人在街角撒麵包屑餵鴿子,一邊餵,一邊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我相信有一條城市法規是不准餵鴿子的,通常我們會在警察局裡用這種法規向菜鳥警員解釋,有些法律你會執行,有些法律你會忘記。
我走進電話亭,這個電話亭起碼有一次被人錯當成公共廁所,不過從外觀看來倒也不意外。還好電話還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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