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就是靈魂不斷碎裂的過程……」
要是傷痛注定發生,
我們還有機會變好嗎?
穿梭在時間與空間,傷痕與思念之間
一部令人心碎卻難以放下的科幻成長小說★遊戲公司編劇、譯者、配音員、繪本與小說作家,新生代才女創作者蕭辰倢的首部長篇作品
***
你在擠壓中失去完整的形體
不過是世界演變的短短一頁
人總在面對哀痛的巨大悲劇時,終究明白「上天」根本不會來幫忙。
但他們錯了。曾經有些人,在心靈與人生崩潰之際遇過「更高力量」,經過交涉,逃過劫難。
利馬夜是在他十歲那年,和幼年玩伴方茉時一起,第一次見到了神祕的「圖書館」。
從此,他們被拉入時間的牌局,耗費一生追尋救贖……
***
在一座看似平靜美好的小城,
利馬夜、方茉時等幾個孩子,組成了名叫「五人組」的團體。
利馬夜擁有一對紫色瞳孔,從小就沒那麼喜歡自己。
方茉時在摯愛的母親過世後,總是生病請假,不到學校上課。
十歲的生活,是他們眼看一切本該鞏固的事物,在大人們掀起的風暴中片片碎裂。
直到那晚,一道銀亮巨雷憑空迸發,向下擊中小城的樹林。
茉時從家裡奔逃而出,撞見利馬夜,一同遭遇了古怪的現象──
樹林正急速擴張,林間憑空出現一棟房屋,自屋內走出一名神祕女子。
更怪的是,那名女子告訴茉時:
「現在進入『圖書館』,妳的死亡時間會從九歲變成三十七歲。
然後在二○四七年,會有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因此得救。」
為了求生,茉時走進那棟屋子,自此人間蒸發。
利馬夜則陷入瘋狂,失去當晚的記憶……
消失的茉時去了哪裡?被留下來的人,該如何面對空缺與傷痕?
與「更高力量」交涉,會如何改變他們的生命,又將引領他們走向何種未來?
在這個世界上,真有任何人能夠變成一個「成人」嗎?
***
「燈塔水母」能在生命的發展過程中迴避死亡,自成熟水母體回歸幼年水螅體,彷彿生生不息、永不殞滅,因此別名「永生水母」。
本書巧妙以燈塔水母「出生、成長、死亡、重生」的循環概念貫串,藉由永生不死的魔幻概念,刻劃出一段橫跨百年的雋永故事。茉時在危急時刻的關鍵抉擇,啟動了燈塔水母般「無窮」的生命,帶她墜入一段超乎想像的人生。
或許我們每個人都像燈塔水母,無論情願與否,都在黑暗的海面下承受過毀壞內在的撞擊,卻與死亡擦身而過。在一生之中,人的靈魂終將經歷不止一次碎裂,與重組……
作者簡介:
蕭辰倢
現為遊戲公司編劇。日文譯者、配音員、小說創作者。經營圖文創作品牌「設計師與作家的公路旅行」。譯有《母愛枷鎖》等六十餘本書籍,著有新北文學獎優等繪本《夏日午後的發現》、獨立出版科幻小說《小星體》,偶於艾比索、鏡文學等網站發表創作。自從踏上逃避的遠足,至今仍未抵達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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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失去與追尋。關於時間的撫慰與傷害。關於巨大的暗夜,如何握住一閃即逝的光。」──陳柏言,小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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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燈塔水母
(Turritopsis nutricula)
可跳過死亡階段,
從水母體變回水螅體。
又稱永生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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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水螅
當你一無所有,你便別無可輸。
如今你已隱形,沒有祕密可藏。
感覺如何,感覺如何?
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沒沒無聞,宛如滾石?
──巴布.狄倫(Bob Dylan),〈像一塊滾石〉(Like A Rolling Stone)
整個世界就是一顆生日蛋糕 [二○一九年]
1
利馬夜小學三年級的冬天,家裡辦了一場慶生會。
他攬起近乎全部的籌備工作,例如親手寫邀請函給好朋友們,調查每個人能否各帶一道菜出席,並且要求回函告知,以免菜色重複。
他的死黨「冷王」潔寧對此搖頭評論:「完蛋,計畫狂阿夜又爆走了。」潔寧甚至為此跑到講臺上,激動地講了一席話:「大家趕快寫回條!我的電動夥伴忙到著魔了!在這裡,我要用一張迷因來表達我的心情……請看全班的群組。」
意願調查從慶生會的兩個月前就已展開,在潔寧不情不願的陪伴之下,利馬夜陸續造訪了幾位同學的家,逐一對家長說明。他會附上一張由他撰寫、排版、插畫的「慶生會企劃書」,共兩面。這是一場共襄盛舉的「現代慶生會」。
拜潔寧在班上的好人緣──以及太會說冷知識的「冷王」名號──所賜,家長們泰半對這個計畫大方支持。哪怕是實際上覺得麻煩,只想用幾瓶廉價汽水打發小孩的人,表面上仍對利馬夜讚譽有加,說他未來必定大有可為。
慶生會的一個月前,潔寧依舊抱怨著電動在「亞德里分」卡關好久,利馬夜則收齊了所有回函,確定當天可以湊出一桌好菜:有肉、有湯、有菜,還有各種小孩子最愛的零食,距離完美只差臨門一腳。
接著,籌備工作進入第二階段。
潔寧在放學時又一次邀請利馬夜去打電動。利馬夜說了個謊,暗自決定以後會好好補償潔寧:
「抱歉啦兄弟,今天不行。我的小阿姨柏莎這次也會從哥倫比亞飛過來,我們全家要先去買一些她喜歡吃的東西。」前面都是對的,後面是謊言。
「哇……哥倫比亞在哪?是我們的邦交國嗎?」單純如潔寧,頓時就將無法突破「亞德里分」的挫折拋諸腦後,「你的小阿姨是美女嗎?」
「我覺得我媽比較漂亮,」利馬夜說,「但柏莎阿姨也不賴,你一定會喜歡她。」
「那你生日那天,我要穿襯衫去。」潔寧拉直小凸肚上的T恤,上面沾滿了今天、昨天,以及許久前的食物油漬。潔寧太過熱愛這件畫著「角落生物」的T恤,導致它現在像件醃了十年的舊衣。
「好啦兄弟。我答應你,等慶生會結束,我們就一個星期不吃不喝,一次破到最後一關。」利馬夜伸出手,跟潔寧來了一回兄弟擊拳。互敲拳頭兩次,順轉一圈、逆轉一圈,然後互握著撞一下胸口。
「好吧。我就再等一下下,一下下下。」潔寧嘴角用力,微微一笑。這是在模仿他媽媽最近迷上的英國男星,差別是潔寧不小心露出牙齒,缺了兩顆門牙。
「還不錯。我覺得你越來越像抖森了,真的。」
「真的嗎?」
「真的。」
利馬夜豎起大拇指,為他的患難兄弟增加信心。
2
等潔寧帶著承諾,心滿意足地回家之後,利馬夜獨自前往韶光區僅剩的一家雜貨店,買齊了緞帶、壽星帽、賓客帽、一本簡易蛋糕食譜,然後就著鄰人所畫的歪斜地圖,找到了傳說中也是韶光區僅存的烘焙材料店「電光」。
一走進電光烘焙行,利馬夜首先彎下身來,跟老闆行了個禮。
「老闆好。」
灰茫的室內只點著兩管日光燈,其中一管呈半壞狀態,閃起又滅、閃起又滅,替原就陰涼的空間增添一層怪異氣息。
老闆將雙腳高翹在玻璃櫃檯上,嘴角叼著一根細條狀物品,有一擺沒一擺地在空中畫圈。
「哦,那個外國人家的小孩。」
老闆的眼皮依舊闔著,雙手枕在頸下,涼椅往後斜斜放倒。他的眉間皺出一條黑深溝槽,窄窄鼻翼微幅張開,帶動滿是鬍渣的人中一帶,隨興哼著一些零碎的旋律。他的低沉音頻如煙霧,自胸腔深處緩緩升起,時而高飛、時而低收,音量極度不穩,偶爾會驟然拉起,蓋過壁掛式電視機的新聞播報聲。
一陣帶刺的寒涼,暫時籠罩在利馬夜的肩頭上。
因為眼前這個身穿吊嘎,手臂紋著槍與玫瑰的中年男子,光聽聲音就識破了他的身分──他不太想被拿來作文章的那個身分。
「我媽媽是西班牙裔的巴西人,」利馬夜故作無謂,好讓自己聽起來不像在辯解,「我爸爸是這裡人。我是混血兒,不是外國人。」
「利馬,」老闆每說完話,就從中斷的地方繼續哼起,彷彿說話才是多餘的外務,「意思是『住在河堤邊的人』。」
「真的嗎?」利馬夜話一出口就感到懊悔,覺得自己不小心上鉤了。
他抿著下脣,嘗試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堅定。
「你怎麼知道我叫什麼?」
「住這區的人,有誰不知道利馬家啊?」
此時哼至激昂處,老闆倏然揚起紋身的手臂,往上空用力戳刺。
老闆直到現在都還沒睜開眼,也不問利馬夜是來幹麼的。
利馬夜為此感到有些迷惘,彷彿刻意鼓起的勇氣,只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同時他也淡淡開心。雖然他不請自來,為了其實沒有要買東西而戰戰兢兢,卻仍受到允許,能夠站在這裡說話,而對方也不介意在哼歌之餘做出回應。
「我有一件事情想問。」
利馬夜踮起腳,奮力爬上玻璃櫃檯前的旋轉椅,從後背包掏出剛剛買的《打造完美起司蛋糕》,在桌面攤開。
他最想吃的,其實是有鮮奶油裝飾的那種草莓蛋糕。可是一方面,雜貨店的奶奶說起司蛋糕做起來很快;二方面是,這本書的封面寫著「零失敗!」。這樣一句短短的標語,對這年的他而言,就如一句咒語,或者說保證,他所需要的那種。
利馬夜翻到第二十八頁,這款是他心目中稍微次於草莓奶油蛋糕,但也不差的第二選擇。
「莓果奶香紐約起司蛋糕,」他念出蛋糕全名,以及下方的簡介,「滿滿的莓果,將蛋糕裝『屍』得光彩『多』目……」
老闆哼著如大水奔騰的曲調,此時稍微慢下了些。利馬夜相當專心,他吃力地瀏覽剩餘的部分,心想可能得請學校老師幫忙標個音。
「就是……我家有一個小烤箱,可以做出這種蛋糕嗎?」
「多小?」
利馬夜小小的掌心相對,拉開一個距離。老闆仍閉著眼,一副隨時會睡著,或者已經睡著的模樣。利馬夜指了一下櫃檯內的壁櫃,雖然用指的也無濟於事,因為老闆還是閉著眼。
「像你那邊……那臺黑色的……收音機?那麼大。」
「太小了。」
「那……」
利馬夜翻動書頁,跳過他不敢奢望的三層蛋糕,一路翻至他已經摺角的第七十三頁,他心中的第三順位。
「芒果生起司蛋糕,」他繼續介紹,「蛋糕內部、麵『國』以及表面皆使用芒果,製作出濃『有』的香氣……」
「沒辦法。」老闆說。
「那……我還有第四順位。」
「不用再翻啦!你家的烤箱太小,啥蛋糕都做不了。」
「那……這邊還有用杯子裝的……」
「小鬼,這蛋糕到底是誰要做的?」
「我媽媽。」
「那她難道不曉得家裡烤箱有多大,還叫你來問我?」
若有選擇,利馬夜倒也非常希望,站在這裡問問題的人不是自己。
他的胸口有股熱氣在旋繞,綜合著一點委屈的痛感,時不時往外一撞,卻難見天日。天曉得他多想要衝出店外仰頭大叫:「我也不想這樣呀!」但是他忍耐著。因為他早就決定要忍耐了。
「計畫狂阿夜」可以克服一切。班上的大家都是這樣說的。
慶生會的第二階段籌備工作如下:先把蛋糕的作法問個清楚,回家後把食譜拿給媽媽,並保證「真的很簡單」,懇求她在慶生會那天為他做個生日蛋糕。就這麼簡單,但利馬夜突然有些後悔。
假如他一開始別提什麼烤箱大小,直接問老闆一些別的問題,例如奶油乳「各」跟酸奶油的差別是什麼,那事情是否會比較順利?他是否就能增加微渺的機會,獲得他所渴望的那顆生日蛋糕?
「小鬼,你幾歲啦?」
冷不防地,老闆問了個完全無關的問題,打斷了利馬夜帶點悲憤的沉思。
「再一個月我就十歲了。因為搬家,我比別人晚一年上學。你不要叫我小鬼。」
以利馬夜的時間感而言,他「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寄住在哥倫比亞的柏莎阿姨家。那是度假沒錯。後來終於,爸爸接他回到了韶光區,媽媽也在,一切好像回到常軌,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經過一堆學力測驗,以及複雜到令人抓狂的行政手續。利馬夜在去年回到韶光小學,被塞進二年級的班級,卻發覺班上朋友全都小他一歲。
接著大家開始問利馬夜,他媽媽是真的離家出走了嗎?他爸爸是真的去了很多個國家,四處找他媽媽?
面對這些問題,利馬夜總是心慌,甚至默默感到生氣──對自己生氣。假如試著解釋,他會像是個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他確實是),還被年紀比自己小的同儕告知真相。但若什麼都不說,又像是在默認一切。
於是每當有誰問起,他就回答,爸媽是去環遊世界了、他當時太小了、他在哥倫比亞玩得好開心、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一天的利馬夜,沒有想起太多上述的事情。他一心一意想完成自己套在自己身上的任務,好奇心又繞著電光烘焙行的老闆打轉。即使比別人晚一年上學,即使他覺得自己很大了,他仍舊是個小孩。
老實說,倘若不是走頭無路,利馬夜或許根本就不會鼓起勇氣踏進電光烘焙行。這棟老房子和坐鎮其中的歷任主人,在韶光區居民的內心深處,隨時間幻化成了某些或斑斕、或幽暗的傳聞,蕩漾在街頭巷尾,嘴上耳邊,並且代代傳承。
據說在利馬夜父母輩年幼時、祖父母輩年幼時,甚至更久、更久以前,幾乎每一代人,都見證過不一樣的老闆,長年窩在這間烘焙行裡。他們一副顧店樣,卻又似乎完全沒在做生意,就只是存在於那個地方。
每任老闆被人問起時,無一不說自己是上任老闆的兒女。怪異的是,居民從沒看過這些老闆嫁娶,生下或撫養孩子。世代之間的接棒,並不若「烘焙店的老張生下兒子,兒子成年後接下家業」那類理所當然、脈絡可循的故事。
電光烘焙行的傳承,實際上更像是「老張顧了四十年的店,向來孑然一身,不見妻小,接著有天,老張消失了。毫無預警地,一名誰也沒見過,甚至長得完全不像老張的年輕人,就坐在了那張涼椅上頭。你問起老張,年輕人會告訴你老張是他爸爸,移居某處,享福去了」。
他們的樣貌,令人難以聯想絲毫的血緣關係。若你深究,他們都能朗朗說出煞有其事的家庭歷史。他們能背出祖譜,爸媽是怎麼戀愛的、爺爺奶奶是怎麼認識的,還有這間店在大航海時期,前身可是一間布行呢。他們能提供烘焙建議,推薦最新潮的烘焙器具,對烘焙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知識。好似完美,沒有瑕疵。你直覺知道哪裡怪怪的,可是無從言述,並缺乏證據。
電光烘焙行的掌管者,如接力賽跑者,也如打卡交接工作的組織員工,唯一的差別僅在時間跨度。
四十年或五十年,他們的一輪班通常就這麼長,從不見有誰中途離開崗位,也沒碰過長期無人留守的情形。
在利馬夜眼前的現任老闆,是去年剛出現的「新」老闆。每回電光烘焙行發生「交接」,總要在韶光區暗暗掀起討論熱潮。大人們會為都市傳說成真而感到戰慄,甚至有些見證歷史的刺激感,但轉過頭就編織嚇唬用的警告,要孩子們沒事別去那附近晃蕩。
對利馬夜而言,眼前的男人不若想像中可怕,並無謂新舊。他微微嬉皮、微微厭世,感覺跟烘焙不太搭調,倒很適合擺放在搖滾樂團的舞臺上。可是他就立足於此處,在這間烘焙行裡,執行著他的人生任務。眼裡沒有裝滿企圖,但也不是妖魔鬼怪。對世界不屑一顧,卻也沒有別眼忽視。
「那你幾歲?」利馬夜無意間一問,彷彿壓下無形的開關。
老闆睜開眼──反倒使利馬夜感到不可思議,明眸溜溜轉來,露出一個微微覺得好笑的表情。
「你幹麼笑啊?」
「好像已經很久沒人問我幾歲了。」
老闆拿下一直叼著的東西,喀嗤喀嗤全部吃光。利馬夜覺得那是一根生的義大利麵。年幼的他,實在不確定那東西沒煮能不能吃,眼圈稍稍睜大了些。
「哦,你有很漂亮的眼睛呢……」
老闆這下像解除封印的木乃伊,咻地挺起身子,雙臂疊放在玻璃櫃面上。
那張凶臉,如今變得不太一樣了。
老闆的眼角皺出幾條渠道,嘴脣兩端微微上翹,目光輕巧轉著,讓利馬夜想起某個在新聞上聽過的詞,「地毯式搜索」。
「我不喜歡我的眼睛。」利馬夜說。
「是嗎?紫色瞳孔是非常罕見的哦。該怎麼說呢?會有一種魔力,讓人想盯著看,可是又看不透裡面在想些什麼。就像……卡麥蓉.狄亞那樣。」
老闆沉溺於想像當中,看起來有點幸福。在這個瞬間,他就像任何一個普通的男人,不像牛鬼蛇神,亦沒有掌握世界背後的祕密。
「我想要像你這樣的普通眼睛。」為求慎重,利馬夜刻意加重語氣。
「『我這樣』的『普通』眼睛……」老闆噗一聲,爆出整串大笑,不留餘地。
「你幹麼又笑!」
老闆用指頭撐起眼角,擦掉晶亮亮的笑淚。
利馬夜輕拍玻璃櫃面兩下,當作抗議。
終於,老闆正眼望向利馬夜,掛起一道勁帥的笑──比潔寧的天然很多。
「別擔心,長大就會好了。」
那是一句出乎意料之外的話,將封死的井鑿開一個小洞,在裡頭造成迴響。
「那我一定會好起來,」利馬夜說,「你等著看吧。」
等利馬夜終於大到某個年紀,足以理解人的瞳孔並不會隨著成長變色之後,他才明白,老闆這天所說「會好」的並不是瞳孔顏色,而是他看待自己的方式。
此刻利馬夜有些氣憤,可是無疑對這個男人抱有好感。他勇闖險境,以為這間店裡的神祕力量,能夠帶來一些痛快的救贖。他需要幫助,事實上誰也幫不了他,鬼神、電光烘焙行的老闆都辦不到。
但他當然還不打算承認,更別說意識到這件事情。一旦承認,他就再也不是能夠用努力換結果的那個計畫狂阿夜。一旦承認,他就只能變回那個無助、虛弱的小孩。
他甚至不需要魔法,僅僅渴望著老闆所給予他的,這種跟世界暫時平等的感覺。
「上一任老闆不是你爸爸,對不對?」利馬夜突然問。
老闆笑容如故,看不出他對這個人人好奇的老套問題,抱持著什麼樣的情緒。他看起來並沒有受到冒犯,反倒好像很高興等到這一刻。
「小鬼,」那雙顏色普通的淡褐眼眸拋出光采:
「問題向來不在於是不是,而在於能不能。」
即使他是那麼柔和,不帶一點侵略性,利馬夜仍然覺得被刺傷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會懂的。」
「又要等我長大之後嗎?」
「你未必會。」老闆闔眼躺回涼椅上,調妥一個舒舒服服的角度。
現在玻璃櫃檯上只剩利馬夜一個人。他發現自己也弄不清這句話的意思,究竟是他未必會懂,還是未必會長大。或者是……兩者都未必?
利馬夜想再追問,但老闆哼起了一段新的旋律,直接從激昂處切入。
這讓他明白,是時候回到外頭去了。
燈塔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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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思考,那些消失的人都去了哪裡。
在工作期間不得不離開座位,跑到頂樓看著山抽一根菸的人。將車開到原野上,徒手製造出致命氣體的人。在窗邊打電話給任何人,嗚咽問道為什麼自己變得如此醜陋的人。痛苦的面具越是寧靜堅毅,悶響就越震耳欲聾。我無法視而不見。即使轉過身去,從來無法說服自己不為此感到悲傷。有孩子在這些過大的皮囊裡顫動、尖叫、號哭著,有時候你明明看到了,有時候我也看到了,再清晰不過。人們學會在發現別人掉出軌道時緘默,也學會在發覺自己掉出軌道時躲藏。
當我們用指尖撫過心臟,喃念著所有異常終會沒事、終會平靜,有些人朝切線衝出,再也沒有歸返。當我們摀住雙耳,哄騙著那股喪失感終會消散、回歸均質,些許自我從心靈的破洞摔落出去,恆久未再重生。
《正午惡魔》書中提到,俄羅斯人有個說法:假如你醒來時不覺得痛苦,你就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假如有什麼值得我們睜開眼睛體驗生命的殘酷,我想那必定是關乎,一些無從親身體驗你的孤寂,卻會為此掉眼淚的人。一些在你必須暫時消失時,渴望將世上所有氧氣都拿給你好好呼吸,但卻言不及義,只曉得問出「今天會回家吃晚餐嗎?」的人。
我試著想像,正如同活著活著就消失的人,出乎意料地遍地皆是;持續等候他們回來的人,其實也比想像中還要多。而我也想繼續相信,跨越界線並不等於難以挽回的終末。就算以每秒十一點二公里自願或被迫拋出極限之外,那裡也不是荒涼的虛空、不是永恆的墜落,而單純是世界的延續。從另一頭看過來,或許這裡才是界線之外。
我不斷向前苦苦行走。從刻畫未來的《小星體》,到圖書館系列第一作《珊珊,快跑!》,然後是〈萬歲森林〉、〈無光的終端〉,另一部尚未問世的圖書館系列長篇,還有本作《燈塔水母》。珊珊是她自身故事裡的主人翁,逃避過屬於她的苦痛,對神大聲抱怨過一切未免太不近人情、勞動條件實在差勁,但在後來的某一日,她成為了向茉時伸出援手的守護者。
我順從地使用掉永遠都在倒數中的生命,一邊當著神的螞蟻,從珊珊的故事,二○一五、二○一七、二○一九,一部部朝著小星體所在的百年之後寫去。戴仔影響小研,小研影響珊珊,珊珊影響茉時,每個角色的生命皆環環相扣,每次選擇都將世界引向新的版本。我期待還能訴說更多的故事。總有一天,他們全體的人生,將在同一條時間線上連起。然後或許我終將明白,為何走過這麼長遠的路,只為抵達明日。或許我終會窺見,原來一切是這樣死去的;而一切,也是這樣重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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