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歲以前,我殺死了三個小孩,只為了不想看見他們長大……十七歲少年法蘭克的存在是個謎,因為官方並沒有他身分紀錄。據他自己說,他居住在蘇格蘭一座很小的島上,小島和英國本島之間只有一座橋相連,島上只住了他和瘸腿又有測量強迫症的父親。年幼時他母親就離家出走了,而哥哥艾瑞克則精神失常,被送到精神病院。小說一開頭,是警察來通知他父親,艾瑞克逃出精神病院,並揚言要回家來報復他父親,而法蘭克一點也不驚訝,因為捕蜂器早就告訴他了。這個捕蜂器是法蘭克用一個巨大的廢棄時鐘改裝的,他把時鐘的十二個刻度,設計成十二道機關,每天早上,他會抓一隻黃蜂放進時鐘裡,根據黃蜂的死法,來占卜今日的運勢和吉凶。同時,法蘭克還在小島的四周布下結界和狩獵場,那是他的祕密基地,九歲以前,他曾在那裡殺死了三個小孩,包括親弟弟……他的父親也有自己的祕密,關於兩任離家的妻子,關於艾瑞克,也關於法蘭克,如今艾瑞克要回來了,是否將會改變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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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祭祀柱
那天,哥哥逃跑了。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巡視「祭祀柱」。其實,我已經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是「捕蜂器」告訴我的。
在小島的最北端,傾頹的碼頭搖搖欲墜,東風吹來,鏽跡斑斑的絞盤把手仍在吱吱作響。遠處,在最後那座沙丘對面,是我的兩根「祭祀柱」。其中一根,上面釘著老鼠腦袋,還有兩隻蜻蜓;另一根則是一隻海鷗和兩隻老鼠。我剛把一隻老鼠的腦袋釘在柱子上時,一群鳥飛過來,在霞光中發出陣陣叫聲。鳥群掠過小路,飛向沙丘,牠們的巢就在附近。我檢查再三,確定老鼠腦袋已經釘牢了,然後,我爬到沙丘頂,拿起望遠鏡眺望。
我看到了從鎮上來的警察迪格斯。他騎著自行車從小路走來,沙子路面很鬆軟,車輪不時地陷進去,他弓著身子,腦袋壓得很低,費力地踩著踏板。到了橋頭,他跳下自行車,將它靠在一邊的鐵索上,然後朝橋中央走去,我家的大門就在那裡。他按了一下門鈴,然後站在原地,看著靜立的沙丘與歸巢的鳥兒。我躲得很好,他沒有發現。一定是爸爸應的門,只見迪格斯上半身微屈,朝門鈴旁的小孔說了幾句,然後推開門,穿過索橋來到小島上,向房子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在沙丘後面,我又在沙丘上坐了一會兒,搔了搔褲襠。風吹著我的頭髮,小鳥也回到了牠們的窩裡。
我從腰帶上扯下彈弓,揀了個半吋大小的鋼珠放在橡皮帶內,瞄準,然後用力射出。彈珠越過小河,穿過電線桿和小吊橋,到達陸地,最後擊中寫著「止步--私人領地」的牌子。我聽到砰的一聲,笑了。這是個好兆頭。
「捕蜂器」也有失誤的時候(這很少見),不過,我有一種感覺,不管它向我發出什麼警告,總是至關緊要的;我也懷疑可能會是壞事,但憑我過人的智慧,一定能領會它的暗示,然後去檢查「祭祀柱」。現在我知道,我的目標仍然是正確的,事態的發展仍在我的掌握中。
我不打算直接回家。迪格斯來的時候,爸爸不希望我露面,這樣也好,太陽下山之前,我還有幾根柱子要檢查。我縱身躍起,沿著沙丘的斜坡滑下來,站在它的陰影裡,然後回頭看那些小腦袋和身子,牠們守望著北面通向小島的路。牠們看起來不錯,粗糙的毛皮包裹著乾癟的四肢;綁在樹枝上的黑絲帶在微風中飄來飄去,向我致意。現在,我確信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糕,明天我會向「捕蜂器」詢問更多消息。幸運的話,爸爸可能會告訴我一些事情;如果更幸運一些,他的話甚至可能是真的。
※※※
霞光完全褪盡,星星要出來的時候,我離開「碉堡」裡的那些腦袋和屍體。幾分鐘前鳥群的騷動告訴我,迪格斯已經走了,我飛快地跑回家。像往常一樣,房間裡所有的燈都亮著。爸爸走進廚房,看到我。
「迪格斯剛來過,我想你大概知道。」
他剛剛抽完一根粗雪茄,現在,他把菸蒂放在水龍頭下,棕色的菸頭在水中滋滋作響,等菸頭完全熄滅了,他把浸溼的菸屁股扔進垃圾桶。我把東西放在大餐桌上,坐下來,聳聳肩。爸爸打開瓦斯爐,掀開鍋蓋,看了看裡面正在加熱的湯,然後轉身看著我。
房間裡升起一股灰藍色的煙,大約齊肩高,並且不斷翻滾。這可能是我穿過後門廊的兩道門走進廚房時帶進來的。煙慢慢升起,瀰漫在我和爸爸之間。爸爸盯著我,我開始不安,趕緊低下頭,玩弄桌上彈弓的黑色橡皮帶。他看起來很憂慮,這個念頭閃現在我的腦海裡,不過,他善於偽裝,這可能只是演給我看的,因此我仍然十分懷疑。
「我想,最好還是告訴你。」他說,然後又轉過身去,拿起一把木勺攪動鍋裡的湯。我等他繼續說。「是艾瑞克。」
他不需要再說下去,我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這句話已足以讓我料到,我同父異母的哥哥艾瑞克要麼死了,要麼病了,要麼是遭遇了什麼不幸,要麼就是幹了什麼壞事。只有一件事能讓爸爸擔心,那就是艾瑞克逃跑了。然而,我什麼都沒說。
「艾瑞克從醫院裡跑出來了,這是迪格斯告訴我們的,他們認為他可能會回這裡來。把桌子上的那些東西拿開,我跟你說過了。」他喝了口湯,仍然背對著我。我等他轉過身,然後把彈弓、望遠鏡和鏟子拿到一邊。他的語調依然很平穩。「我想他跑不了太遠,過不了一兩天,警察就會抓到他。我只是覺得應該跟你說一聲,省得別人聽到什麼後亂說。拿個盤子來。」
我走近櫥櫃,從裡面拿出一個盤子,然後又兩腿交叉著坐下來。爸爸轉過身來攪拌湯,頓時香氣撲鼻,蓋過了菸味。我能感覺到肚子裡的騷動--一股激流不斷升騰,咕咕作響。艾瑞克又要回家了,這令人亦喜亦憂。我知道他會這樣,我根本不需要就此事詢問「捕蜂器」。他會回來。我在想他還要多久才能回到這裡來。迪格斯現在是否正在鎮上到處嚷嚷,警告大家:那個放火燒狗的瘋孩子又逃跑了,千萬要拴好自己家的狗!
爸爸往我的盤子裡舀了一些湯。我吹了吹,想起祭祀柱來。它們是我的預警系統和威懾物,小島外面的人總是盡量避開它們。那些圖騰是我發出的警告,任何踏上小島的人,在看到它們之後都能明白自己的處境。而對艾瑞克來說,它們代表著張開雙臂的擁抱和歡迎,而不是充滿威脅的拳頭。
「我又看見你洗手了。」我喝湯的時候,爸爸這樣說,聲音裡淨是諷刺。他從碗櫃裡拿出一瓶威士忌,給自己倒了一杯。桌子上還有一個杯子,我猜是剛離開的那位警察用過的,爸爸把它丟進水槽裡,然後坐到桌子的另一頭。
爸爸的身材瘦高,不過有些駝背。他有一張像女人般細緻的面孔,眼珠是黑色的。他的腿現在瘸了,應該說,從我懂事以來就是這樣。他的左腿幾乎完全僵硬了,因此外出的時候,他經常拄根柺杖;天氣潮溼的時候,即使在家裡,他也是柺杖不離手。每當他走過沒鋪地毯的房間和走廊,我總能聽到柺杖敲擊地面的聲音,空洞而沉悶,從這裡傳到那裡。只有在廚房裡,柺杖是安靜的,因為石板吞噬了它的聲音。
這根柺杖確保了「捕蜂器」的安全。由於爸爸的腿被柺杖牢牢拴住了,使得房子右上方的閣樓成了我的避難所。那是個寬敞而溫暖的地方,塵土飛揚中,陽光斜照在廢棄物和「捕蜂器」上--安靜而充滿生氣。
爸爸無法爬上通往頂樓的窄梯,而且,即使他上得去,他也不會在爬到梯子的最上層後,彎腰繞過煙囪的砌磚,到達閣樓。
因此,閣樓是我的地盤。
我認為爸爸今年應該是四十五歲了。不過,有時我覺得他看起來更老,偶爾我也覺得他可能要年輕一些。他沒有將真實年齡告訴我,因此四十五歲只是我的猜測,我是從他的容貌上判斷出來的。
「這張桌子有多高?」他突然這樣問我,那時我正要到麵包箱那裡拿片麵包擦擦盤子。我轉過身來,看了看他,想知道他為什麼關心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問題。
「三十英吋。」我告訴他,從箱子裡拿了一片麵包。
「不對,」他笑著說,神情很專注,「應該說成兩英呎六英吋。」
我朝他搖搖頭,一邊皺著眉頭,一邊擦拭凝固在盤子內側的湯。我曾經一度非常害怕這些白癡般的問題,如今,這只不過意味著我必須知道房子的每個部分,以及房子裡面每樣東西的長、寬、高、面積和體積。我看得出父親對這些問題非常著迷,有時家裡來了客人,他也會這樣問;雖然來客都是親友,並且知道他會提問,但還是令人尷尬。他們可能會坐在沙發上,琢磨著爸爸是否會為他們準備食物,還是只即興發表關於結腸癌或者絛蟲的演講。他會走近某個人,四下看看大家是否都在注意他們,然後用一種陰險的語調,悄聲說:「看到那扇門了嗎?它的對角線長度是八十五英吋。」接著,向那人使個眼色後走開;或者敏捷地返回自己的位子,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從我有記憶以來,家裡就貼滿白色紙條,上面有用黑色原子筆工整書寫的字跡。不管是椅腿、地毯邊緣、水壺的底部、收音機的天線、抽屜的拉門、床頭、電視機螢幕、罐子和鍋子的把手,統統貼著紙條,上面清楚標示著它們的尺寸,甚至連花草的葉子上都有。我小時候曾經有一次繞著屋子轉了一圈,將所有紙條都撕了下來,結果我在我的房間裡罰跪,並且關了兩天禁閉。後來,爸爸認為我應該像他那樣熟知房間內各種物件的規格,這樣有益於我性格的塑造,於是,我不得不連續幾小時地坐著看「測量書」(一本厚重的活頁書,依據房間和物件的種類仔細記載了小紙條上的資訊),或者帶著筆記本在房間裡測量,然後寫下自己的測量結果。在那時,除了爸爸教我的一些算術和歷史,這就是我的全部功課。因此,我沒有多少時間出去玩,我對此充滿了怨恨。在那段歲月裡,我曾經夢想一場「戰爭」--貽貝和死蒼蠅的戰爭。那時,我正在圖書館裡努力睜著雙眼,背誦那些該死的、愚蠢的英制規格。我想像著海風吹著我的蒼蠅大軍,遮蔽了半個小島;海浪淹沒了貽貝的貝殼,隨後將牠們埋在泥沙中。幸好後來爸爸漸漸厭倦了這項偉大的教學計畫,轉而開始向我提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諸如雨傘撐開時的容量是幾品脫,或者是當時掛在房間裡的窗簾面積是一英畝的幾分之幾。
「我再也不會回答這些問題了。」我把盤子放進水槽的時候對他說,「我們已經改用公制好多年了。」
爸爸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朝杯內不屑地吐氣:「你是說公頃之類的玩意兒?那沒用。你是知道的,那都是以對地球的測量為基準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那是一派胡言。」
我一邊歎氣,一邊從窗臺上的碗裡拿了一顆蘋果。爸爸曾經試圖使我相信,地球是一個麥比烏斯帶,而不是一個球體。現在他仍然對此深信不疑,還寄了一份手稿給倫敦的出版商,試圖說服他們出版,詳細闡釋這個觀點。但我知道這個舉動不過是他的另一個惡作劇而已,等稿件終於被退回來的時候,他就會表現出難以置信和極度憤慨的神情,然後從自己的行為中獲得極大的滿足。此種情形每隔三個月就會出現一次,我相信,一旦少了這個遊戲,爸爸的生活將會失去大半樂趣。無論如何,這是他不改用公制度量衡的原因之一,而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懶惰。
「你今天做了些什麼?」他盯著坐在桌子對面的我,一邊在木製桌面上滾動空玻璃杯。
我聳聳肩:「我在外面。散步,還做了些別的事。」
「又在築壩?」他嘲笑著說。
「不,」我坦然地搖搖頭,咬了口蘋果,「今天沒有。」
「我不希望你出去殺害上帝創造的生靈。」
我再次朝他聳聳肩。我當然是去殺害小動物了,如果不殺害小動物,該死,我上哪去弄牠們的腦袋和屍體,並放到「祭祀柱」和「碉堡」上呢?自然死亡的東西太少了。然而,關於這種事情,你無法向別人解釋。
「有時我想,住進醫院的人應該是你,而不是艾瑞克。」他濃黑眉毛下面的眼睛注視著我,聲音低沉。這種對話曾經令我驚恐萬分,但現在不會了,我快十七歲了,不再是天真無邪的孩童。在蘇格蘭,十六歲就可以不需經過父母的同意結婚,我已經超過這個年齡一年了。儘管我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打算--這一點我承認--但這是法律的規定。
還有,我不是艾瑞克;我是我,我在這裡,這就足夠了。我不找別人的麻煩,如果他們知道好歹的話,最好也不要找我的麻煩。我不會給人們製造一些出乎意料的「禮物」,比如放火燒人家的狗,或者嚇唬牙牙學語的小孩,給人家塞一手蛆或者一嘴蚯蚓。鎮上的人或許會這樣說我:「噢,你知道的,他簡直一無是處。」但那只是他們不經意說出的玩笑話(有的時候甚至是沒話找話說,他們嘴裡這麼說時,並不代表心裡也這麼想),我並不在意。況且,我已經學會帶著殘缺過活,學會不依靠別人,因此,我不會感到恐懼。
然而此刻,爸爸似乎有意要傷害我;他通常不會說出那樣的話。艾瑞克逃跑的消息一定嚇壞了他。我想他跟我一樣明白,艾瑞克會回來,他擔心會有什麼不幸發生。我不怪他,而且我相信,他同時也在擔心著我。我也是戴罪之人,如果艾瑞克回來搗亂的話,關於「法蘭克的真相」就可能會洩漏。
我一直沒有登記身分。我沒有出生證,沒有國家社會保險卡號,沒有任何證件能證明我是一個活人或者曾經存在過。我知道這是犯罪,爸爸也明白,我想,他有時也會後悔十七年前做的這個決定,那時,他是一個嬉皮--無政府主義者,或者其他什麼的。
事實上,我沒有因此感到痛苦。恰恰相反,我享受它帶來的樂趣,因為儘管我沒有登記身分,卻不能說我沒有受過教育。相較於大多數和我同齡的人,我比他們知道更多學校一般課程的知識。你已經注意到了,在爸爸傳授給我的資訊中,我可以反駁其中的某些訊息。自從我能獨自去波特尼爾的圖書館查閱資料後,他就再也不能對我信口雌黃了。然而,在我還小的時候,他總是一再地愚弄我;每當我向他提問--儘管我的問題可能有些幼稚,但絕對是真誠的--而他的回答呢,簡直是一派胡言。在他的誤導下,我認為帕索斯是大仲馬筆下的「三個火槍手」之一;「口交」是悲劇《哈姆雷特》中的一個人物;「陶瓷」是中國的一個城鎮;愛爾蘭的農民只有踩踏泥煤才能釀出健力士黑啤酒,這些錯誤的知識我相信了好多年。
好了,現在我已能爬到家庭圖書館的最頂層書架上,或者步行到波特尼爾的圖書館,查證爸爸說過的任何言語,他因此不得不將真實的東西告訴我。我想,這令他十分惱火,但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我們稱它為過程。
但我的確受過教育。爸爸無法繼續賣弄一些錯誤知識給我,玩這種蹩腳的幽默,但自己的兒子在某些方面又不能讓他增光--我的身體已經沒有改善的希望了--於是就剩下了我的思想。從此,爸爸開始給我上課。他是一個學識淵博的人,不僅教授我許多他熟知的東西,還繼續學習許多自己不十分了解的知識,以便教我。他是一位化學博士,也許是生物化學--我不確定。不過,他好像對普通的藥物有足夠的了解--或許仍在進修這項專業--因此,儘管我無法享受國民保健署的服務,他卻能適時地為我接種疫苗和注射藥物。
我認為爸爸畢業後曾經在一所大學工作過幾年,他還可能發明過某種東西;他曾在不經意間透露過,他享有某項發明的專利權。不過,我懷疑這個老嬉皮是靠高爾德哈姆家族的財產過活的,這筆財產仍然藏匿在遠方。
根據我的推斷,我們家族曾經在蘇格蘭這個地方生活了大約兩百年,甚至更久;我們曾經擁有這裡的大片土地。現在,我們只剩下這座島,而它實在是太小了,甚至還在不斷下沉。波特尼爾最熱鬧的地方,是一家骯髒破舊的酒吧,叫做「高爾德哈姆海灣」,從這個遺留下來的名字依然可以看到我們家族輝煌顯赫的過去。儘管我現在還不到法定飲酒年齡,但我偶爾也會去那裡光顧,欣賞幾名本地年輕人的表演,他們一直在籌備成立龐克樂團。在那裡,我遇到了一個現在仍在見面的、唯一可以稱為朋友的人,他就是矮子傑米,我讓他騎在我的脖子上,這樣他才能看到樂隊的表演。
「噢,我覺得他跑不了這麼遠。他們會抓住他的。」在一段長時間的沉默與思考過後,爸爸又說話了。他站起身來清洗酒杯。我對自己哼哼了幾聲。每當我想微笑或大笑的時候,我總是會這樣,不過我覺得這比笑出來好些。爸爸看著我說:「我去書房了。別忘記鎖門,好嗎?」
「好的。」我點頭回答。
「晚安。」他離開了廚房。
我坐在那裡,看了看我的鏟子「勇敢一擊」,發現上面黏了些乾沙粒,於是將它刷乾淨。書房,我仍未實現的一個願望就是走進這個老傢伙的書房。儘管事出偶然,至少我已經見過地窖了。我對一樓和三樓的每個房間都瞭如指掌,整個閣樓都是我的地盤,起碼也是「捕蜂器」的家;但就是二樓的這個書房我不熟悉,我甚至從來沒有進去過。
我知道他在那個房間裡放了一些化學藥品,並且猜想他可能會在裡面做實驗什麼的,但是裡面是什麼樣子,他到底在裡面做什麼,我就不得而知了。唯一能從裡面得到的,就是一些奇怪的氣味,還有爸爸的柺杖發出的叩叩聲響。
我敲了一下鏟子的長柄,很好奇爸爸是否也給他的柺杖起了名字。我懷疑他沒有,因為他不會像我那樣看重這些物件,只有我知道它們的重要性。
我認為書房裡隱藏著一個祕密。爸爸曾這樣暗示過,而且不止一次,他表現出來的曖昧足以誘使我詢問他那個祕密是什麼,他很清楚我想知道。但我當然不會問他,因為我根本不會得到任何有意義的答案。如果他確實告訴了我些什麼,那一定是謊言,原因很明顯,如果他將真相告訴我,那祕密也就不再是祕密了。況且,他也感覺到,隨著我的長大,他需要掌握更多的東西才能控制我;我不再是一無所知的孩子了。他只有玩些小把戲,製造一種父子關係良好的假象,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這實在是可憐。但這些小把戲、祕密以及傷人的言語,只是他努力保持住自己威嚴的伎倆而已。
第一章 祭祀柱那天,哥哥逃跑了。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巡視「祭祀柱」。其實,我已經預感到有什麼事情要發生,這是「捕蜂器」告訴我的。在小島的最北端,傾頹的碼頭搖搖欲墜,東風吹來,鏽跡斑斑的絞盤把手仍在吱吱作響。遠處,在最後那座沙丘對面,是我的兩根「祭祀柱」。其中一根,上面釘著老鼠腦袋,還有兩隻蜻蜓;另一根則是一隻海鷗和兩隻老鼠。我剛把一隻老鼠的腦袋釘在柱子上時,一群鳥飛過來,在霞光中發出陣陣叫聲。鳥群掠過小路,飛向沙丘,牠們的巢就在附近。我檢查再三,確定老鼠腦袋已經釘牢了,然後,我爬到沙丘頂,拿起望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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