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3月號/2018 第112期:京都學
還記得去年夏末,我隻身前往京都放空旅行。有天午後重返睽違已久的三千院,在宸殿與供奉阿彌陀的往生極樂院間的樹林漫步,鮮翠的苔原與高聳的樹林充滿生命力,卻又像是一切沈靜猶如時間靜止,外在世界再快,這裡的感受沈穩不變,千年如一日的寂靜。那時內心突然有種澎湃油然而生,相較於幾千年歲月,我是如此年輕渺小,但在這時刻,覺得自己去了這麼多次,這次好像終於能和這座城市有了交會,能跟她在一個頻率上,交流那麼一點點心底話。
掐指一算,京都有可能是我旅行生涯中造訪過最多次的城市(其實大概也才五、六次,跟許多內行人比起來根本還是門外漢,但在我的生命裡是很有份量的),在執行「京都學」這個企劃的過程裡,一堆回憶翻箱倒櫃;初次造訪就在山區大原草生町的老民宿體會人生中未有過的純正味噌鍋和大吟釀,也有過那種穿著租來的和服走在清水坂閒逛的觀光客記憶,而SOU・SOU總能有驚為天人的配色與設計,讓人認識「濡羽」、「濃紺」、「灰鼠」⋯⋯原來是這麼美的日式經典顏色。也曾在老町屋改建的民宿裡,提著過度shopping的超重行李箱驚恐地走下極陡的木階梯,而三条上的「ANGERS」則領我進入選品店的花花世界。臨時為了廁所因此邂逅了六曜社地下店,錦市場裡的刀具老店「有次」只能現金付款,對於開化堂茶筒蓋能自行優雅地蓋上感到讚嘆,中村藤吉本店的抹茶冰美味不負艷日下數小時的等待,大極殿本舖栖園的梅酒刨冰滋味清雅難忘,和菓子舖老松的夏柑糖(橘子果凍)任誰吃到都會開心地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村上開新堂的鐵盒餅乾是我夢寐以求擁有的逸品,Smart Coffee的雞蛋三明治把蛋煎得又嫩又澎像枕頭⋯⋯每個喜愛京都的旅人,都有著難忘的回憶,能在這座城市裡標注好多星星,一去再去,繼續累加,樂此不疲。
如果把東京和京都擬人化的話,相較於每次怎麼見面就怎麼多變外放的東京,初次見面便有距離感的京都,則得花時間慢慢熟悉與接近,順著她的步調,才能漸漸體會到她的美和迷人之處,想想這座城市還真高雅,也頗慢熱的,還真不是造訪個一次兩次就可以參透的地方啊。
同樣也是京都迷的策展人王耀邦(格子)說「京都是座屬於大人的遊樂園。」所言甚是,所有的際遇都伴著精神性與歲月感,有時還有些時髦優雅,京都的美就像和服上細緻的織紋,得要細細端倪才能體會,有感的人才會懂得。血拼逛街求潮流新玩意的人,大概是很難在京都有斬獲的。編輯部的同事們都頗喜歡京都,也因此有了「2018京都學」的誕生。書店架上永遠找得到不同年份、不同企劃主題的京都旅行書籍,但除了旅行踩點品嚐美味造訪名勝,我們更想談談一些在這座千年城市裡更深層、更生活的人事物。就像你不會知道原來開化堂帥氣的第六代聯合幾個老品牌的繼承人,希望用新方法,甚至與北歐設計連結,要讓世界看見京都的老工藝。SOU・SOU背後的理念其實是要讓傳統變得更有趣。感受老物,除了去一些老地方,吃老滋味,也可以去泡老錢湯(然後喝瓶冰咖啡牛奶再走)。另外也從「色彩」這個特別的角度,去看看京都在自然環繞與色彩規範法則之下,所呈現的獨有視覺魅力(街上招牌整齊地維持棕色讓人佩服也舒服),有內斂的,有生活的,有趣味的,當然也有Shopping的,依然,都是京都。
京都雖小,但內蘊始終是浩瀚的,讓人流連忘返的。
2月號/2017 第99期:漫步東京
慢慢旅行,慢慢快樂
最近一次去東京的旅行中,參觀了非常多新潮的商場、展覽、選品店,但記憶中笑得最開懷的,卻是在「荒川遊園地」。 因而主編包包第一次提出「Slow Tokyo」的概念,我就很喜歡。刻板印象中,東京是個節奏比台北更快速的城市,每年我們一再地前往,也是因為它隨時更迭的面貌,不斷有新事物產生。”Slow” ”Tokyo”,這兩者幾乎是相抵觸的。 但這正是有趣的地方。經常有人問起,我們都如何決定和企劃題目,或許可以這期為例。因為「東京」是受歡迎的題目,每年製作東京題,已如同「咖啡館」一樣,成了《Shopping Design》的傳統。然而受歡迎意味著選擇眾多,如果不是一個新鮮的題材,得要有新鮮的觀點;如果不是新鮮的觀點,那就要有新鮮的企劃,證明這個題目有製作的價值。Copy(不論自己或別人)是不行的,蔦屋書店經營者增田宗昭說,「如果你想要模仿,你就已經輸了。」
城市步調愈快,就用愈慢速的心情來解讀它。別人都在收集東京的景點,追求三天兩夜趕場的最大值,我們就來發掘可以好整以暇、閒散自在的逛遊東京的方式。不論三五好友同遊或一個人獨處,都可以被接納、被包容,都能梳理出旅行的興味。是這樣的東京。
概念清楚後,發展架構就會是有趣的過程。每個人丟一些關於「慢」的提案;甚至在日常的看展、逛店、採訪中,因為已有一個題目在心中,你會有題目雷達,從這些不直接相關的活動中得到值得納入內容的題材靈感。然後,完整的骨架逐漸成形,你再設定幾個高難度的採訪人選或夢幻名單,把抽象的概念揉捏成具體的理想,逐一(想辦法)實現。 中間的執行若是精準,時間品質掌握得宜,收稿就會是一連串如中奬般的驚喜。在下町散步、到神樂坂體驗異國風情、搭都電荒川線享受迷路的樂趣、在新式錢湯泡湯、住進比旅館還舒適的guest house,慢節奏的東京,比我們預期的還要有魅力。
村上春樹新出版的旅行文學書《你說,寮國到底有什麼?》,一語道盡旅行的真義。「就是要尋找那什麼,現在才要去(寮國),這不就是所謂旅行這回事嗎?」或如詹大哥所說,「旅行的意義就是去和未知相遇」。
我認為這也是雜誌企劃的重點。從一個設定好的題目出發,對最後的呈現要有想像,同時又要保留空間給協力夥伴(包含外稿、美術),每個人都能夠加進各自的創意和探索,讓製作過程成為有基本把握又有一點冒險的「旅程」,不(完全)知道這趟將會追尋出什麼樣的結果。
日本暢銷書《羅馬人的故事》作者鹽野七生,對於她的歷史書為何能創下百萬暢銷紀錄,曾如此回應,「別人寫書是寫他知道的事,我是寫我『想』知道的事。」代讀者追究、探索,然後得到一個共同驚豔的成果,這大概是做題目最終極美好的境地。鹽野七生的書寫態度,也可以作為編輯者自我期許的出發點。
如果知道劇情接下來會如何發展,就沒有看戲的必要了。旅行、企劃題目,好像也是如此。總是要有那麼一點出乎意料、開放和未知,這踏出去的腳步,才更令人期待。
很喜歡村上春樹在寫冰島那篇〈有青苔和溫泉的地方〉文章中所說的,「……那裡的美,是實在無法收進相框的那種美。因為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風景,是將那廣闊、那幾乎恆久的寂靜、深沉的潮汐芳香、一無遮攔地吹過地表而去的風,那裡流過的獨特時間性都『納入』而成立的。……只能收進記憶的不可靠抽屜裡,靠自己的力氣搬運到某個地方去。」
慢的東京,或許也如村上在冰島體會到的風景,能比快的東京,更深刻地流淌在記憶中,不知道什麼時刻會悄悄打開,吹出我們曾經感受過的風,以及在那之中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