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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總該為自己「出去一下」吧
蔡詩萍
人,為什麼「想朝聖」呢?這或許,跟我們「想出去一下」的情緒與意圖,有關吧。
我會思考這問題,是因為認識的一位朋友,開餐廳的,小本經營,夫妻兩人胼手胝足,創業十多年,知足常樂、安分守己,即便不算大賺錢,但養家活口有餘,還買了房子。
較特別的是,他們一家信仰伊斯蘭教,店裡除了台灣饕客,最多的,是來自中東國家的穆斯林朋友。每回去他店裡,總感覺像走進一家中東的小聯合國,左邊兩位土耳其人,前一桌來自埃及,後面則可能是伊朗大鬍子,而右邊是一位說英語的老外與嬌小的台灣女子在閒聊。國家不同,他們的精神面貌,基本上卻一致,這家是滇緬泰口味的小店,外加一些印度菜單,但由於老闆信仰伊斯蘭,所以這裡吃不到豬肉,牆上掛的,全是中東風情畫,其中一幅最醒目的大照片,是百萬人在麥加朝聖的動人畫面。
我跟出身雲南回族的老闆,常談的話題之一,是他的信仰。他常跟我說,這輩子一定要去一趟麥加,去朝聖。會花很多錢,花很多時間吧?我問了個滿外行的問題。
老闆眼神投向那張麥加朝聖照片,堅定的說,「時間滿長的,錢還好啦,伊斯蘭世界到處是朋友。」我笑說,蠻像老中講的「出外靠朋友」啊。我記得老闆也是笑著回應我。
有一天,我沒預定,跑去店裡,一看門關著,上面貼了一張佈告,上面寫著:「去麥加朝聖了,休店兩個月,阿拉祝福你們。」
我雖為空腹感到失望,不過還挺高興老闆終於去完成他的心願了,我彷彿聽見他倚在店門口,對我重複那句話,「這輩子總要去一趟麥加,朝聖啊!」
我認識的這位伊斯蘭信仰的老闆,應該跟各宗教虔誠的信徒一樣吧,把自己的朝聖之旅,當成一生的信仰旅程上,極具座標意義的一次歷練,換句話講,不經這一次的朝聖之旅,自己的「信仰版圖」就不能說是完整的。這種朝聖之旅,基於一個再清楚不過的宗教信仰(不管是伊斯蘭、天主教、基督教或佛教等等),還有一個明確的地理座標(例如麥加、梵諦岡等),還有一個絕對意志(例如非去不可),再加一段用身體與心理撐起的朝聖過程(例如緩步前行、五步一跪、七步一叩等等)。
但除了這種極其宗教式的朝聖之旅外,沒有堅定信仰的人,難道就不會有「類似朝聖」的渴望嗎?
我想未必吧。隨著年歲漸長,我越發認為每個人的心靈深處,一定有一個接近宗教式的朝聖目標,只是多數人,由於欠缺宗教的直接導引,因而少了明確地標、積極鼓舞、實踐勇氣,往往落得時不我與後,才感嘆痛失良機,或畢生遺憾。因而一般人的朝聖之旅,往往是在意外的情況下,被刺激、被誘導、被逼迫出來的。我想到的例子,是華裔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建,他的小說《靈山》,說的正是這樣一個「意外的朝聖之旅」的故事。
一個人,被診斷得了癌症。一瞬間,他想到許多該做而沒做的事,其中之一,便是來趟深入神話之地的千里旅程,去尋訪一座能澄靜心靈的浩渺靈山。被宣告癌症時,他懊惱此生的靈山之旅,八成絕望了。然而,之後的複診,醫生卻告訴他,原先X光底片上的腫瘤陰影不見了,連醫生也百般不思其解,只好說或許是誤診,或許是奇蹟吧。
彷彿經歷一場生死格鬥後,僥倖存活的神鬼戰士一樣,走出醫院後,遲遲無法回神的那男子,突然感覺若癌症宣告是鐵的事實,那又怎麼辦?他不就一切都太遲了嗎?他於是想完成那趟追尋靈山的旅程,不一定非追求什麼,只是,不趁老天爺開過這次玩笑後給他的時間,下次,說不定就不是玩笑了!
高行建的《靈山》,講的是,生命有限,何時結束沒人預先得知,但人的安於現狀,卻常常延遲了他對內心深處「召喚自我」的回應,而人生無常的結果,通常就是遺憾。
人,如何在單調、乏味的人生旅程裡,藉由一趟「意外的朝聖之旅」,重新面對生命、重建自我呢?這是沒有虔誠宗教信仰的人,也可以經由「朝聖的隱喻」,給自己一次重生的機會。
我們多數人,是欠缺宗教召喚的;或者有信仰,亦往往是如禮行儀,不甚了了;多數人,也不至於像《靈山》男主角一樣,有被老天爺狠很戲弄一番的僥倖奇遇。我們平凡,我們日復一日在日常軌道上行走,我們總感覺好像是被造物主輕忽的一個人。然而,我們一旦不安於現狀,能察覺來自生命底層不斷冒出的疑惑、好奇與焦慮氣泡,而後勇於去闖蕩,去質疑,去實踐一趟「追尋自我之旅」,那我們完成自己平凡生命的「心靈朝聖」,依然是大有機會的。
這本《我出去一下》,一個三十六歲的中年人,高不成、低不就,有宗教信仰但顯然沒那麼虔誠與堅定,但他的生命尚未遇上類似《靈山》男主角的戲劇性情節,他只是不安於現狀的,想在進入中年之際,思索一個不該在他這年紀好奇的問題,「上帝,到底存不存在?」
他若夠虔誠,根本不該懷疑。他若狠狠被上帝開過玩笑,他會直接感激上帝,相信自己還活著是上帝之旨意。但他兩者都不是。
於是,他採取了基督宗教裡,準苦行式的探索,他要走一趟全長八百公里的,前往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大教堂的「雅各古道」,這是一條基督宗教裡極富傳奇性的古道,相傳那裡是耶穌門徒雅各的埋葬地。全程穿山越嶺,完全步行,道道地地台灣諺語講的「一步一腳印」。
這是一趟兼具世俗與神聖的旅程。
神聖性,在其宗教意義,以及歷代相傳的朝聖過程中各種神啟、神蹟的現象。世俗性,在於每個人走在古道上,必得面對自己體力負荷極限的挑戰,以及過程中種種的誘惑與需求(別忘了,他畢竟還是一個不夠虔誠的世俗中人啊)。
一句稀鬆而平常的話,「我出去一下」,也可能是我們生命為之改觀的一句「禪語」。一個三十六歲的前中年人,可能料不到他這次「出去一下」,竟是他生命自此改變的一次參悟與體驗。這本書,好看與動人之處,在於我們各自的生命即便平凡,卻依舊有著自我救贖,自我安慰,自我調適的可能性。不過關鍵在於,我們是否有「我出去一下」,脫離現狀,擺脫包袱的決斷勇氣罷了。
我們是需要一趟「心靈的朝聖之旅」,不管在哪個年紀,不管在哪個地位,你一旦不安於室了,就給自己來一趟朝聖之旅吧。走,我們至少要有一次機會,對自己、對旁人說:對不起,我應該出去一下了!
(本文作者為作家、資深媒體人)
尋找上帝?還是發現自我?有時候,真該「出去一下」
廖輝英
二○○一年六月九日,時年三十六歲、剛剛經歷過聽力障礙、又甫做完膽囊切除手術的德國著名喜劇演員漢斯.彼得.威廉.科可林,在幾次冥頑不靈的抗拒之後,終於聽到內心那股:「該休息了!」的吶喊,於是決定夏季不再接任何工作,要「出去一下」,讓自己能好好喘口氣。
在挑選出外旅遊的地點時,無意中矇到(第一本不偏不倚掉落在腳邊的書)一本很自傲的書──「喜悅的雅各之路」!漢斯對於一條路,居然被稱為可以帶給人們喜悅,覺得實在厚顏無恥,因此就把它買回家,而且當晚立刻囫圇吞棗謮完它。
這是介紹基督宗教三大朝聖古道之一的「旅遊導覽」簡介,一般而言,對於前往西班牙聖地牙哥教堂朝聖的人,天主教教會將會大方寬恕他們所有的罪愆。
但是,朝聖之路是一趟艱辛困難的徒步之旅,不僅考驗朝聖者的體力、意志力及運氣(朝聖者完成全程的人不多,常因各式各樣的受傷或無法忍受孤獨艱苦的行旅半途而廢;有些人甚至都是在最後一程裡放棄),而且還有不少朝聖者因這趟旅途付出寶貴的生命──死於朝聖途中(有墳墓為證),死因也各有不同,意外死亡、力竭而亡、引發心臟病死亡等等。足見背著十一公斤左右的背包,拿著粗大笨重的登山杖,頂著烈日或傾盆大雨,獨自徒步在大部分幾無人煙的森林、田野、峻嶺、小道,每日趕二十到三十公里的行程,不是一般「沙發上的馬鈴薯」的都市人皆可勝任。尤其晚上大都住在大統舖的朝聖旅館裡,無隱私、異常嘈雜(每個人作息起床時間都不同,清晨三、四點鬧鐘亂響),而且一位難求。人們通常腫脹著雙腳入睡,次日再腫脹著同一雙腳繼續苦行,足足三十五天,絕非一般人可以忍受。
我們的主角漢斯,並非一位虔誠的信徒,他對上帝的存在與否有各種假設,而非深信不疑;而且也不認為吃苦就像吃補般、不可以稍微通融一下,所以他在整個朝聖過程裡,坐過火車,也搭過便車;除了第一晚之外,他都自己花錢去住最好的旅館;他很重視早餐,沒吃到滿意不上路;他愛喝拿鐵咖啡,一天可以灌上幾杯;他注重衛生與美食,對於不滿意的食物有很多抱怨……所以他這趟突發奇想的朝聖之旅,與其說是堅定的宗教信徒去尋求寬恕,不如說更像一位碰到自身問題而有些許困惑的現代人,藉著這一趟艱苦到近乎自虐的旅行去尋找自我還來得恰當。
漢斯的朝聖日記記錄到七月二十日止,有奇遇、有痛苦、有驚險,但也有歡樂,特別是最後與英國女性安妮及紐西蘭媽媽席拉結伴同行的那一段,充滿了知遇的喜悅。
旅途的最後,漢斯由懷疑論者轉變成為相信上帝的信徒,從他的敘述看來,我認為他之所謂「看見」上帝,應是一種感應或感知,而非真正看見。他曾說過:遇到上帝是很個別化的經驗,每個人都不一樣。我仔細回想這許多年來,我的很多朋友「看到上帝」的經驗(上帝在這裡是一種泛稱,真正的意思是不同宗教信徒心目中的神;而所謂看到,有時候應該解釋為感應倒比較恰當):我有一個朋友是虔誠的基督徒,有一次在做禮拜時,牧師宣告說:「在座如果有人祈禱時合掌的手打不開,那是上帝有話對你說。」我那朋友大吃一驚,他就是牧師口中祈禱後手掌分不開的人!關於那一段因緣,他說得很含糊,但自那時起,他信得更加虔誠了。另一位朋友虔信觀世音菩薩,九二一大地震時,她住的八樓天搖地動,長桌上所有物品紛紛摔落,唯有供在上面的長身菩薩文風不動;也有人心諸紛亂、不知如何,當晚夢中見菩薩向她現身,無言許她平安(這無言就是感應)。醒來以後,不再迷茫,充滿法喜。
這些事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我認為,要和上帝相遇,也得有殊勝因緣,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在半信半疑、又信又疑、欲信還疑中徘徊。
漢斯到旅途最後才幡然醒悟:原來一路上他每天都遇見上帝,上帝所要傳達的訊息是:要信任把你丟向空中的祂,因為祂愛你,也將會是接住你的「人」!不管人生有什麼艱險,祂都會讓你信靠!朝聖之旅,大約就是開悟之旅、開啟並堅固信徒信任上帝的信心。
但漢斯的朝聖之旅,最重要的其實不在這裡;而是朝聖旅途中,身體被勞乏到極致,以致思想也完全放空,整個人像被完完全全抽掉挖走掏盡,最後又徹底地重新塑造,把自你身上奪走的力量,以三倍的數目還你!換一句話說,一趟朝聖之旅,回來的是一個嶄新的、飽滿的、充滿希望與喜悅的新我。
朝聖之路,其實只對來者提出一個問題:「你是誰?」在眾人皆被日常俗務、慾望及種種這樣那樣的問題,壓到快崩潰時,上帝同時也感到這種壓迫。於是,藉著朝聖之旅,祂讓朝聖者釋放,放空一切、也洗滌一切,重新思考人生中對自己真正重要的項目(真的沒幾樣),重新認識自己──再回到塵世,對人生自有不同的詮釋,整個人煥然一新,抖去沉重,步履輕盈;撥開雲霧,看見陽光。
或許,人生走到一個關卡,「我出去一下」,會是一個很好的再造機會。我們都應該去走一趟「朝聖之旅」,朝聖之路不拘,只是一種「離開」和發現自己,也許三五天,也許十天半月,也許更久,把它當成上天給的長假。在那裡,把重擔卸下、將自己釋放,重新看清生命中真正重要的幾個要項,重新調整步伐,為人生換一次血。
如果能遇見心目中的上帝,豈不更好?
(本文作者為知名作家)
一場星火撩原的朝聖煙火秀
彭蕙仙
每天,都有人因為不同的理由出發,每天,也都有人在不同的心境下抵達。
出去前,你可能懷抱著無數的想像,對旅行中會看到的風景人物,有著各式各樣的預期;甚至對旅行中會遇見的自己,好奇驚疑。
在這個地球村的時代,「旅行」已經成了最方便的「離開」,離開熟悉、離開平庸、離開重複,以至於,離開一種「無解的生活」──不知道對目前的狀況該如何是好,所以,哦,我出去一下;看看會怎樣吧。
當然,旅行也分「等級」,我說的,不只是你要坐頭等艙還是坐經濟艙的那種分類,更是「你預備用什麼方式來自我折磨?」城市鄉巴佬、沙發上的馬鈴薯,不在旅途中給人家上沖下洗左搓右揉一下,就會覺得「出去」得不夠決然;既然要出去,最好是原形畢露,至少是被打回原形;在旅行時,徹徹底底地把自己打敗吧。
那就必須形單影隻,就必須簞食瓢飲,就必須苦其心志,就必須勞其筋骨;最好是,沒錯,一個人的朝聖之旅;而且,你得用走路的方式進行;走到磨頂放踵、走到心志狂亂、走到恨天地悠悠、走到孤獨的最深處、走到,澎湃人情的最高潮,那一刻,天啟便忽然來到。
作者所走的「聖雅各古道」是有名的三大朝聖之路,全程八百公里;這條千年古道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所訂定的世界文化遺產,途經法國、西班牙各式各樣的荒野森林,名山好水大教堂、多樣的人文與自然景觀,不在話下;不過,古道的慷慨尚不止於此。
這條道路雖然是基督教的朝聖之道,行走其上的人,包括作者在內,卻並非個個有純然的基督信仰;這一路上,因為偶然結識的各個不同背景的走路伴侶,作者在不同的宗教信仰間穿梭蹦跳;一位曾跟著仁波切修行的英國朝聖者,帶領與引導作者對佛教信仰的嚮往與探索,書中有諸多段落論及自我覺察、轉世等;作者不諱言地認同這些論點的魅力。
一位中南美洲的神祕宗教薩滿師,帶給作者揮之不去的厭煩,但最後這厭煩竟在一連串的奇遇中,升等為驚嘆連連,讓來自理性、邏輯分明世界的作者,不能不臣服在薩滿師那無可理解的瘋癲與紊亂中;作為一個德國人,作者根本不願相信這個連名字的真實性都十分可疑的人,但是,據說在朝聖之路上,每個人都會有不可言喻的奇遇,薩滿師總在作者最需要的時候出現,而且總能一語擊中他的身心狀態;在薩滿師骯髒可笑的外表、不按牌理出牌的神經兮兮之下,卻有一種不經意的智慧,敲打著作者某種對秩序與形式的傲慢堅持。
漫長的朝聖之路,若沒能與這樣的對手交手一下子,恐怕會讓人悵然若失;所幸,根據作者的描述,雅各古道上,八方異人絡繹交會,像這樣的薩滿師根本就是職業級的朝聖者,護照被扒了,或者扒了人家的護照,因之流連不去,朝聖者總有機會受其點化。
一位充滿「新時代」精神的朝聖者用預言為作者的朝聖之旅做了後設的結論,那種洞見,讓作者對路上一些不愉快的遭遇逐漸釋懷,「原來一切皆為瘋狂,何必執著?」既然如此,憤怒也好、疲憊也罷,一旦走上了朝聖之路,你就得做好心理準備,要跟這世界好好打上一架──雖然,古道上甚少是團體行動者,通常是朝聖者單獨步行,或兩三人結伴而走,但到頭來,朝聖卻成了最浩浩蕩蕩的人間修行,因為:
第一、「朝聖」已實際發展成為一種結合宗教與觀光的產業,連西班牙政府都介入;走到終點站、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的大教堂時,當局還會發給一張有著朝聖者名字的「朝聖證書」,當場讓朝聖這種「天知、我知」的屬靈行動有了一種「眾人皆知」的入世風情。
第二、朝聖的路上,每天都有幾十、幾百人,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有緣結伴相陪一段,每個人都有訴說不盡的人生經典。朝聖旅途如同一○一之夜,故事接力再接力,你不但聽見別人,更聽見自己;作者就是在偶遇的一對德國夫妻的言談行止間,認識到自己生命的陰影;這對夫妻令作者討厭到不斷拿來作為跟別的朝聖者言詞譏諷的主題,怎知,這討人厭的人,就是自己不為人知、不為己知的那另一面啊。
本來計畫獨自一人行走的作者,卻在旅途的後半段開始害怕孤獨起來,也正好,一位來自紐西蘭、一位來自英國的朝聖者適時加入,他們成了三人朝聖小組,互相照顧,也因不同的語言、信仰、人生背景,撞擊出了一場星火撩原的朝聖煙火秀。這是作者始料未及的;因為日復一日的生活,加上缺乏運動、肥胖、心肌梗塞、膽囊切除、聽覺出現障礙……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問題紛至沓來,讓人生厭,作者有天忽發奇想,跟家人朋友說了聲「我出去一下哦」,就這樣,在朝聖之路上,他走了六個禮拜。
出發時,他一直想問的問題是:上帝到底在哪裡、這一趟路走下來,我可以遇見上帝嗎?佛教的轉世、輪迴為他解開了一些謎底,卻未能讓他明白:一切自何而來?新時代精神讓他學習「相信自己」,未能說服他的是,在物我之外,洪荒以來,明明可知有個造物者;那個設立遊戲規則的人「將我們拋向空中,最後再以令人訝異的方式接住了我們。」朝聖之後,作者得到的體悟是:「要信任把你丟向空中的人。」
這本書是寫給每天都在想「我要出去一下」的人讀的。沒錯,沒有任何「出去」是只要「一下」就夠的;朝聖,是一條你只要開始、它就會一直進行下去的道路。難保之後你還會說:「哦,讓我『再』出去一下!」……但是,你值得冒這個險,如果你真的想遇見上帝。
「出去」有很多種,而這本書說的,是其中的一種。你可以按圖索驥,也可以另闢蹊徑,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試試「出去一下」哦。
最終,上帝會用朝聖者想要的方式讓他遇見;作者如此深信著。
(本文作者為文字工作者)
與慾望與恐懼相遇
袁瓊瓊
書裡提到的這條「聖雅各古道」,全長約八百公里。由法國起始,越過庇里牛斯山,由東至西,橫跨西班牙北部;被稱為「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之路」(Santiago de Compostela)。傳說這條路線對應著天上的銀河,在所謂的「光之線」(leyline)上。
「光之線」是由上而下,垂直切過地表的一條能量線,由於能直接反映天空中星系的能量,因此具有強大的生命能力:「一條光之線的橫切面看起來像沙漏,細窄的中間部分貫穿地表,光之能量在地上和地下都相等存在,以非常高的頻率散發,而當人類的意識經驗到它時,便會引致思緒,經驗,記憶的清明,使人得到啟示。」
換言之,在光之線上行走,人們往往會得到非比尋常的靈性體悟,或者某些不可解釋的通靈經驗。
一九九四年。莎莉麥克琳花了一個月走完「聖雅各古道」,之後寫了一本書,那是二○○一年六月在台灣出版的《聖地牙哥性靈之旅》。
在莎莉麥克琳的書裡,她得到的完全是靈性的開悟和認知,書裡描寫了她在這條古道上的夢境,冥想。雖然現實層面,她也遭遇到好奇影迷和狗仔隊的追逐,但是整體來說,莎莉麥克琳的這一趟旅程,基本上是安靜和孤獨的。有許多神祕的遭遇,這些書寫內容,難以驗證是真是假。只能說,那是莎莉期望在這條古道上得到的解答,而古道給予了她。
看過了莎莉這本書,現在看「我出去一下」,反差之大,讓人要倒吸一口冷氣。在德國喜劇演員哈沛.科可林(Hape Kerkeling)這本書裡,這條著名的朝聖之途,非常的雜亂,喧鬧,人潮洶湧,觀光客絡繹於途,內中還不乏來此尋芳獵豔的人物。哈沛.科可林展開這段旅程時是二○○一年。與莎莉麥克琳徒步時的一九九四年不過相差七年,然而,這條光之路,這條智慧與開悟之路,已經從探索頻道的冷靜深思,搖身一變,成了好萊塢絢爛繽紛的商業大片。
在哈沛.科可林的這條「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大道上,真實世界裡存有的七情六欲,一分都不缺。他遇到各色各樣的人物,有懷疑他可能性騷擾而一路白眼相加的女修行者,也有一路跟隨他想一親芳澤的同性戀男子;有一路吵架的夫妻,藉朝聖之名行偷歡之實的情侶。有炫耀自己的財富經歷學問的人,也有精神異常的修女;有把朝聖古道當旅遊景點的遊客,也有期望光之道的能量有治癒效果的絕症患者;有年年前來「進香」的慣性朝聖者,也有一路胡言亂語講述靈異經驗的通靈人。哈沛.科可林在路上遇到了瘋子,狂人,乞丐,甚至還有為了取樂準備射殺朝聖者的一群叛逆青少年……
我看完全書,不勝驚駭,完全不能理解他幹嘛要跑到聖雅各古道去?哈沛.科可林的說法是他多年一直是個工作狂,直到身體發出抗議,他聽覺失聰,並且割除了膽囊,於是醒悟自己的人生大有可能走上了偏路,為了改變生活方式,他決定出外旅遊。
他的改變方式也是異常喜劇演員式的。他跑到書店,挑了一本旅遊書,於是便照著書上的指示,來到聖雅各古道,與其說他是為了性靈覺醒來走這趟朝聖之旅,不如說他只是在找一個難度較高的自助旅行方式。他走這條古道的經歷,我深信在漢堡,紐約,阿姆斯特丹,東京,北京,台北……任何一個已然全球化的都市裡,如果忠實記錄每一天,想必也會遇到他在聖雅各古道上遇見的相同的人,相同的事,如果待的時間夠長的話。
我在二○○一年看完莎莉麥克琳的書之後,和好友相約要去「德孔波斯特拉大道」走一趟。那時候,我自己的人生陷在泥沼裡,而好友剛離婚,從紐約搬去了西雅圖。她和我在同樣的飄搖中,人過中年,但生命依舊沒有方向,面前與身後的道路都是迷霧一片,不知自己何從來,不知未來要往何處去。
我們相約去聖地牙哥,因為,那時候,我們相信在那條路上,在我們步行在光之道的時候,我們會得到某些明顯的啟示和指引。
為什麼有些人可以對生命毫無疑惑便耿直的生活下去,而另一些人無法?這是我永遠無法理解的神祕。我和我的朋友都是那種人,似乎僅僅活著,對於我們是不夠的。在面對生活時,除了接受,我們還想知道這承擔和接受背後的理由。而當時,似乎「聖雅各古道」是可以帶給我們答案的地方。
我深信所有去走聖雅各古道的人,都多少,在內在有這一類的陰晦不明之地。年紀越大,奇異的便是這陰晦之處會越來越明顯,越來越無法忽視。或者,這便是佛家裡所說的「塵埃」吧。而為什麼年輕的時候可以視而不見,年紀大了就不行呢?是不是這「塵埃」是像貝類用自己的薄肉所含住的沙礫,其作用是為了在最後化為真珠呢?我們無法忽略自己的沙礫依然是沙礫,或者便是我們對生命的終極焦慮。
這件事講了很久。我朋友甚至去學西班牙文,而分派我學法語。但是許多年過去,我朋友信奉了佛教,人開始安定。她在她自己的人生裡找到了光之路,開始了培育「真珠」的過程。我亦然,生命裡的陷落與崩潰,現在證明是個禮物,是我自己的光之路。我也正在包裹我自己的塵埃,以那些粗礪與傷害為核心,創造我自己的真珠。
因此,對照莎莉麥克琳和哈沛.科可林兩個人對於這條古道的書寫,我忽然理解這條光之路的神奇在哪裡。這條光之路,事實上只是每個人內在的返照。它只示現你想看到的。關於這個德國的喜劇演員,節目主持人,和因為這本書在德國大賣,又多了個暢銷作家銜頭的哈沛.科可林,光之路的混亂,喧鬧,繽紛,充滿七情六欲,與俗世的紛爭,誤解,輕蔑,傲慢或諂媚景象,其實是返照了哈沛.科可林本人。不滿四十的哈沛.科可林,其實就置身在這樣的世界裡。
相對莎莉麥克琳的高靈性層次,看哈沛.科可林這本書,說實話,開悟更多。哈沛.科可林呈現的這條完全不神聖的神聖之路,證實了我們所置身的世界,是由我們的心象所創造的。在「聖地牙哥.德.孔波斯特拉」古道上,它具體的將我們的心象化為人物與事件。我們與自己的慾望和恐懼相遇。年輕的哈沛.科可林寫了本有趣的書,但是,我不以為他真的明白他遇到了什麼。
但是,他反倒使我明白了:我們的人世即是我們自己的光之路。在人世裡行走,較比瑣碎,較比紛亂,但是,同樣的,我們不斷的與自己的慾望和恐懼相遇。
哈沛.科可林在結束時說:「造物者將我們拋向空中,最後才又以令人訝異的方式再度接住我們,就像父母和小孩鬧著玩一樣。而祂所要傳達的訊息是:要信任把你丟向空中的人,因為他愛你,也是會接住你的人。」
哈沛.科可林的認知是要學會信任神。而我會覺得要信任的是自己,因為,事實上,那個把我們拋上去的人,多半也只是我們自己。我們為自己製造了慾望和恐懼,無非是為了學習面對,就像摔倒的意義,是為了證明我們有能力站起。如果相信自己,愛自己,其實就什麼也不用證明了。
(本文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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