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講大道理,只是自自然然地寫出真心,
讓人不能不接受她的善意與愛!
親愛的三毛與讀者談心的療癒之作!
我願將自己化為一座小橋,跨越在淺淺的溪流上,但願親愛的你,接住我的真誠和擁抱。 ──三毛
三毛逝世二十週年紀念
重新編輯‧全新改版
我喜歡把快樂當成一種傳染病,每天將它感染給我所接觸的每一個人……
在過去十數年來,收到上萬封來信,拆來拆去,只見一個個善良但是十分寂寞的靈魂。很多年輕孩子在信中寫著:「陳姐姐,我但願永遠不要回那個沒有溫暖的家……」我總是要他們試著用自己的智慧去與父母相處,畢竟成年人的觀念很難被改變。有的人則抱怨沒人愛自己,我告訴他們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先要擁有愛人的能力。也有人聽了我的演講,汲取到對生命有幫助的東西,或看了我的文章提出批評,都讓我感受到一股暖流。其實,回信之後,受善最多的人,可能還是我自己。藉著讀者朋友的來信,看見了本身的不足和缺點,這些信件,是一面又一面明鏡,擦拂了我朦朧的內心……
三毛的文章感動了全世界無數讀者每天向三毛求助求教的信件也不斷的如雪片般寄來讀者的問題包括家庭感情學業等各種困擾,甚至還有人請她幫小孩取名字、問她怎麼學習外語……但她都耐心細閱,一一回覆,從不說教,也絕不刻意討好,而是把每個來信的讀者都當作朋友,挖心掏肺的分享她的看法,並提出具體的建議,真心誠意自然的流露在字裡行間,令人感動之餘,也從中獲益良多!
封面故事:
在玻利維亞海拔四千公尺的首都拉巴斯,賣魚的印地安女人身上的銀魚別針晃動著,好似在游著一般閃閃發光。三毛臉紅著請她賣給自己,但後來一直想著要送回給那女人。
作者簡介:
關於三毛
她本名陳懋平,因為學不會寫「懋」那個字,就自己改名為陳平。
她十三歲就蹺家去小琉球玩,初中時逃學去墳墓堆讀閒書。
旅行和讀書是她生命中的兩顆一級星,最快樂與最疼痛都夾雜其中。
她沒有數字觀念,不肯為金錢工作,寫作之初純粹是為了讓父母開心。
她看到一張撒哈拉沙漠的照片,感應到前世的鄉愁,於是決定搬去住,苦戀她的荷西也二話不說地跟著去了。
然後她就和荷西在沙漠結婚了,從此寫出一系列風靡無數讀者的散文作品,把大漠的狂野溫柔和活力四射的婚姻生活,淋漓盡致展現在大家面前,「三毛熱」迅速的從台港橫掃整個華文世界,而「流浪文學」更成為一種文化現象!
接著,安定的歸屬卻突然急轉直下,與摯愛的荷西錐心的死別,讓她差點要放棄生命,直到去了一趟中南美旅遊,才終於又重新提筆寫作。接著她嘗試寫劇本、填歌詞,每次出手必定撼動人心。
最終,她又像兒時那樣不按牌理出牌,逃離到沒人知道的遠方,繼續以自由無羈的靈魂浪跡天涯。
她就是我們心中最浪漫、最真性情、最勇敢瀟灑的──
永遠的三毛。
章節試閱
自愛而不自憐。
三毛大姐您好:
前些日子在城區部參加了您的座談,一直有股衝動想寫信給您,雖然料必此種來信您定看得不勝其煩,但相信您定能深切瞭解一個不快樂者的心情,因此很抱歉又給您增添麻煩,只希望能藉您的指點,給我精神上的鼓舞。
我是淡江夜間部的學生。基於那種對自我的期許,我參加了大學聯考。現在我正積極的準備托福,由於英文程度不挺好,因而讓自己搞得好累,有不勝負荷之感。出國留學的真正目的為何?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就只為了逞強吧!由於自小好勝心強,再加上感情的挫折,讓我一直有股「向上爬」的意願,三毛姐,別勸我放棄出國,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在座談會中,您提到「我真的很不快樂」。我好感動,您知道嗎?因為我也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寂寞。三毛姐,您能否告訴我,是什麼力量支持您孤獨的浪跡天涯?您精神上的寄託為何?既然您不快樂,難道不曾想過以死做為解脫(很抱歉我直言)?
三毛姐,原諒我的用詞不當和辭不達意。我心裏一直很苦悶,但是沒人能指點我,再下去,準上松山精神病院。
三毛姐,不管您有多忙,請您務必給我回信好嗎?但,請您不要勸我放棄出國的念頭,我現在所需要的是您的鼓勵,我也想去嘗嘗那種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感覺。再次聲明,絕非意氣用事。
附上相片一張,看看我該是何種人物?當然最重要的,為了寄回相片您就得給我回信的,不是嗎?先謝了,三毛姐!
陳惠鳳
陳小姐:
妳的照片寄回,請查收。
為了討回這張照片而強迫一個人回信,是勉強他人的行為。可是看了內容之後,仍然感謝妳對我的信任,不由得想寫幾句話給妳。
妳的來信很不快樂,個性看似倔強,又沒有執著的目標和對象,對前途一片茫然,卻又在積極預備托福考試。
照片中的你,看上去清秀又哀愁。沒有直直的站著,靠在一棵樹上。姿勢是靠著,感覺卻不能放鬆,不只是因為面對鏡頭,而是根本不能放鬆。兩手握著書本,不是扎扎實實的握,而是像一件道具似的在做樣子。
要我由照片中看看妳是什麼樣的人,這實在不很容易,可是您的身體語言,畢竟也說明了一些藏著的東西。眼神很弱,裏面沒有確定的自信和追求。這一點,觀察十分主觀,請原諒。(我猜,這是一張妳自己較滿意的照片。)
事實上,沒有一個人是禁得起分析的,能夠試著瞭解,已是不容易了。
來信中,兩度提起:「別勸我放棄出國,這是不可能的。」事實上我並不認識妳,也沒有任何權利勸導別人的選擇。而妳,潛意識裏,可能對出國之事仍有迷茫,便肯定那一份否決會在我的回信中出現,因此自己便先問了,又替我回答了。(其實是妳自己在掙扎。)
妳說:「出國留學的真正目的可能就只是為了逞強。」我看了心裏十分驚訝。又說:「一直有股向上爬的意願。」而結論是,出國就是向上爬,又使我十二分的詫異。
在我的人生觀裏,向上爬,逞強,都不是以出不出國為準則的。我以為,不斷的自我突破,自我調整,自我修正,才是一生中向上爬的力量。
如果,一個人,在台灣不能快樂,不能有自信,那麼到了國外,便能因為出過國,而有所改變,有所肯定嗎?或者,是不是我們少數人,有著不能解釋的民族自卑,而覺得到國外去,便是一種自我價值的再肯定呢?很抱歉我的直言,因為你恰好問到了我。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能到國外去體驗一下不同的風俗人情,也是可貴的。至於「也想嘗嘗異鄉為客的感覺」,這個「也」字,其實並不可能每一個人都相同。再說,國外居,大不易,除了捕捉一份感覺之外,自己的語文條件、能力、健康,甚而謀生的本事,都是很現實而不那麼浪漫的事情,請先有些心理準備和認識才去。
是的,在座談會上,我曾經說過,我的日子不是每天都快樂,而且有時因為壓力大,非常不快樂。許多時候,我的不快樂,並不是因為寂寞,而是太多的「不得已」沒法衝破,太多的興趣和追求,因為時間不夠用,而不得不割捨。事實上,我十分安然於一本好書、一個長夜和一杯熱茶的寧靜生活。對於人生,這已是很大的福分,因為我們沒有生活在戰亂和極權統治的國家裏,這份自由,是我十分感激而珍愛的。不敢再多求什麼了,只求時間的安排上,能夠稍稍寬裕一點就好了。
是什麼支持我浪跡天涯?是求知欲,是自信,更是「萬物靜觀皆自得」的對大地萬物的那份欣賞。
你又問我,不快樂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以死為解脫?我很誠實的答覆妳:有過,有過兩次。可是當時年紀小,不懂得──死,並不是解脫,而是逃避。
我也反問,一個叫我三毛姐姐的大學生:如果妳,有死的勇氣,難道沒有活的勇氣嗎?
請你,擔負起對自己的責任來,不但是活著就算了,更要活得熱烈而起勁,不要懦弱,更不要別人太多的指引。每一天,活得踏實,將分內的工作,做得盡自己能力之內的完美,就無愧於天地。
請不要怪責我這種回信的方法,孩子,你太沒有自信,也太要聽別人的話了,有些自憐,更有些作繭自縛。請放開眼去望一望,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事物和人,是值得我們去真誠的付出,也值得真誠的去投入──這裏面,也包括妳自己。請不要小看了自己,試著自愛,而不是自憐,去試試看,好不好?
松山精神病院不必再去想它,這又是自我逃避的一個地方。國外是,松山又是,卻不知,逃來逃去,逃不出自己的心魔。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以這句話,與妳共同勉勵,因為我自己,也有想不開的時候,也有掙不脫的枷。我們一同海闊天空的做做人,試一試,請妳,也是請我自己。
最後,我很想說的是:一個人,有他本身的物質基礎和基因。
如果我們身體好一點,強壯些,許多煩惱和神經質的反應,都會比較容易對付,這便必須一個健康的身體來支持我們。
妳做不做運動?散不散步?有沒有每天大笑三次?有沒有深呼吸?吃得夠不夠營養?以上都是快樂的泉源之一二,請一定試試看。請試半個月,看看有沒有改變好嗎?
照片上的妳,十分孱弱,再胖些或再精神些,心情必然有些轉變的。
這封信回得很長,因為太多此類的來信,多多少少都是想要求鼓勵與指引。
我的看法是,我們活著,要求他人的幫助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是無論如何,他人告訴你一件事情或由妳自己去瞭解一件事情,在本質上是不相同的。瞭解自己是由內而來的,當妳瞭解了,不必別人來指引,也便能明白。除了你自己之外,沒有人能替你找出生命之路。
謝謝你!祝
健康快樂
三毛上
又及:如果你觀察了自己幾個月,發覺情緒的低潮是週期性的,那麼可能是生理上的情形。醫生可以幫助我們解決許多病狀,心理的和生理的,請妳再想想好嗎?
祝福中國。
金門居住的先生:
您沒有留下名字,信封上,只有一個郵箱號碼。
牛皮紙做的信,紅絲線裝訂出來的邊,一個大紅盤花釦,左面一個春字,是信的外觀。
打開來,七個毛筆字,就只寫了這兩句話:「祝福中國,祝福您。」
壬戌歲末的上面,一個淺紅色的印章,也看不出是什麼字。淡淡的紅色;您故意蓋淡的。那麼謙虛的情懷,在一顆章裏顯得明明白白。
受不起這麼盛重的一針一線,當不起這三個字的祝福。您,沒有留下名字的朋友,您的名字和顏色──就叫中國。
這份寶貝,是收信中一件極品。雙手捧著它,不知如何的珍愛,正如不知如何的愛中國,才叫合了一個人的心願。
我要好好的看守自己,對待自己,活得像一個唐人女子,來報答我們共同的父母。他們的名字,也叫中國,正如你我。
另外,也照著沒有姓名的地址回了一張信給您。一張白紙,上面沒有黑字,蓋的只是印章,也只是一顆我愛之如狂的章。笨笨拙拙的,刻了四個字,那便算是我的回信。您想來也收到了。
再不必說什麼,有心的人,我們各自在自己的崗位上去努力,就算彼此的鼓勵。
您懂,我也懂了。
也祝福中國,祝福您。
三毛敬上
隔離與溝通。
親愛的弟弟妹妹們:
一次兩小時的聚會,得到了你們的友誼和雪片一般飛來的書信。在這裏,我要向你們道謝這份愛護,更使我感動的是信中對我付出的那份全然的信任。
以半生的生活體驗來說,愛和欣賞,在我往往是容易些的,而信任一個人,卻並不那麼一廂情願。起碼從自己待人接物的態度上來說,我不是一個輕信的人。
由此推想,各位在信中對我全心全意的信賴,也是不容易的。這使我非常難以輕易下筆回信,擔心自己偶爾在一句話上的疏忽,而影響了許多年幼的心靈。
歸納起大部分的來信,其中最明顯的煩惱和苦悶都在於各位對家庭生活和關係的不滿。我知道這些誠懇的信都是出自各位的肺腑之言,從某一個角度看來,完全是對的,一點也沒有錯。
可是,世上的事情,並不是只有從一個角度上去觀察,就能夠說它是唯一的真理。如果我們去做一次家庭訪問,聽聽父母們如何講孩子,很可能,父母也有一大篇合理的抱怨,也會說,孩子們不瞭解做父母本身的種種困難和對孩子在教育方式上的挫折,也更可能,父母除了孩子之外,尚有本身的苦難與折磨要去應付。
公平的說,做父母的比做孩子的,在擔當人生責任上,重了許多。親愛的孩子,試著也去分析父母和他們本身的問題,也試著去瞭解,你的那份學費和衣食是父母的血汗錢換來的,這麼一想,養育之恩,我們都不能回報,又何忍對他們要求太多呢?
往往,大部分中國的父母,將孩子當做命根,將孩子視為自己生命的延伸與繼續,期望自己一生沒能完成的理想和光榮,都能在孩子的身上實現。更以為,自己人生的經驗,百分之百,都可以轉移到教育下一代的身上去,又以為孩子是必須無條件聽命於父母而不可反抗的,壓力便由是產生了。
這種觀念,造成了父子之間的悲劇和衝突,也造成了成年人與青少年孩子之間的深溝。本來,天倫之樂是人間最可貴的一種情操和欣慰,很可惜的是,每一個家庭中,或多或少,父母子女的觀念與行事為人不能完全一致,不愉快的心情也隨之而來了。
父母子女之間心靈上的隔離,是愛的方式不很有技巧而造成的。成年人與年輕人的未能溝通,在我個人看來,也是出於同一個字,那就是深刻的愛。
我相信,天下的父母和子女,沒有一個人故意存心去破壞家庭的和諧,這是不可能的。如果問題產生了,也不是刻意的行為,而是根深柢固的社會觀念,因為有了時代的變遷,雙方不知適時調整而造成的結果。
一個問題的出現,解決的方法,不該是怨天尤人的去怪罪對方,甚而自責,而是冷靜的去理出問題癥結的所在,儘可能在個性上、思想上、行為及語言上,慢慢的改進,取得彼此的諒解。
這件事情,不能急切,不能以火爆似的爭吵去解決,更不能以離家出走,甚而激烈的試圖以毀滅自己的念頭去反抗,這實在是一種愚昧而無用的方式。而做孩子的,包括我自己在內,都往往選了這種笨法子,傷人害己,於任何祥和的人生都是背道而馳。
耐心、韌性、諒解、寬容、包涵,都是愛的代名詞。親愛的孩子們,在你們的來信裏,我或多或少是看見了這些字。可是,在來信中,也不可避免的看見了一些不講理的父母,動手痛打孩子,不給孩子任何解釋的餘地,冷淡孩子,甚而父母之間大打出手,以夫婦之間的不和,怪責孩子生命的拖累……
當我一次又一次拆閱來信,看見不知有多少信中寫著:「陳姐姐,我但願不要回家,永遠不要回那個沒有溫暖的家……」這樣的句子時,我的心裏,充滿了欲哭無淚的重壓。
孩子,你有一個媽媽,她打你,罵你,羞辱你,也許是她情感上不平衡,也許是她不知你在身邊是她的福分,這,都不能改變她仍是你媽媽的事實。
試著用自己的智慧去改變父母,不要傷心。中國人的忍字是如何寫的,我們都知道。學著取悅父母,念書上要出人頭地,家務上儘可能幫忙,一旦如此,父母仍是特別不喜歡你,那麼,愛你自己吧!好好的儲備自己的知識,將來自食其力之後,父母也年老了,那時候,回家去孝順他們,他們不可能不感謝你的孝心的。
溝通,有待雙方的努力──父母和子女的。而我的書信,只有做孩子的看得見,又有多大的效果呢?
至於另外一些來信,父母都是愛你的,而愛的方式中少了一份對子女的信任與尊重,這個問題便比一些破碎家庭的孩子來得簡單些。請相信有一日你不再是初中生或高中生,你會成長,會成熟,會有自己的人生方向。如果在一場人生的戰役上打得漂亮,做得有聲有色,到那時候,父母不但不會再管你,而且會以你是他們的孩子為驕傲。這種家庭問題,由另一個角度去看,便不嚴重了。好孩子們,父母大半的管教都是出於一片愛心,我們又何忍在方式上去怪責他們呢?
講了這種話,各位寫信來的弟弟妹妹們也許會感覺到,陳姐姐是站在父母那一邊的。事實上,父母的年紀已經比較大了,要改變一個成年人的觀念總是困難的,而青少年的一代,都仍有極大的可塑性,在許多地方,便必須請青少年包涵父母,諒解父母,更重要的是,將來一旦本身完成學業,成家之後,也有了子女時,再不犯同樣的錯誤,做一個開明而得子女信賴的人。
我總認為,孩子可以教育,某些父母也是可以再教育的。問題是,好似雙方都是堅持自己的看法,自以為是,這就難了。
記得在我小學六年級畢業的那一年,因為將一本別班男同學的紀念冊偷帶回家,寫上了幾句送別的話,而被母親搜了出來,母親為了這一件小事情,將我關在房間裏審問,弄得我因為羞愧而痛哭,並且答應悔改。
後來我漸漸長大了,有了與異性的交往,也因為來往的朋友都是正正派派的好青年,我自己也主動將這些朋友帶回家去請父母過目,當年害怕我變壞的父母,在無形中有了觀念上的改變,再也不會一如當初般的將男女的性別看成太嚴重了。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例子而已。其他許多事情的價值觀、判斷法、自主權和人生的看法,在經過了多年的溝通之後,與母親父親都能取得程度上的瞭解。所以說,我認為,教育子女是父母的責任,可是子女在家庭中被不被誤解,與個人的表現也是有關的。當然,我有一對開明的好父母,這是個人極大的福分,而他們的開明之中,亦有我多年的努力。凡事稟報父母,凡事開誠佈公,若有不能一致的想法而我又自認為對得起良知時,甚而勇於在良好的態度和口氣下向父母辯論、講解,請求認同。我不隱瞞、不欺騙,不將自己的想法藏在心裏,都有助於父母和自己之間的認識。
又有一封來信,寫出了處身一個大家庭中做孩子的悲哀。看見嫂嫂對母親的猖狂,看見哥哥的縱容妻子,看見母親的忍辱和委屈……這封來信,寫得生動而感人,是一個有著表達筆力的好孩子痛苦不平的心聲,也是一篇成功的散文。
大家庭的和睦與否,關聯著太多人為而複雜的因素,寫信來的這位孩子,因為心痛受欺壓的母親,進而對生命的公平產生了懷疑。很難過的是,這位孝順的孩子,我不能幫助妳,只有鼓勵妳,用功讀書,出人頭地,有一日進入社會時,賺錢反哺受苦的母親,將她接出來與妳同住,好好對待她,給母親一個幸福平靜的晚年。孩子,妳的孝心感人,責任也重大,一個有責任的人,是可貴的,這表示她有能力擔起這份責任。目前學業尚未完成,在經濟上可能無力承擔母親,可是盡力去愛媽媽,下課回家去時,儘可能表現妳對她的愛和看重,這對做母親的來說,比什麼都要欣慰,妳目前的能力和責任便是這個。
又有的信中,家庭不看重女孩子,不願再供給念大學的學費,做女兒的來信中傷心沮喪,幾乎沒有了方向。好孩子,中國人有一句諺語:「行行出狀元」,我個人也認為,進大學不是唯一的人生之路,請看社會上多少成功人物的學歷都不顯赫,可是他們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再說,自我教育是很重要的,如果自己不肯教育自己,一張大學文憑又能夠代表什麼呢?
在我所知的文化大學和東海大學,工讀生都在每一個角落做事,半工半讀,養活自己,同時進學,這種情況也是很多的,只是在體力上要勞累些。甚而,我有兩個學生,她們是高中畢業之後,先去做兩年女工,然後存足了兩學年的學費,再來大學進修,也是另一條可行的路。做事,是一種磨練,對任何人只有好處而無壞處。只問妳吃不吃這份有代價的勞苦。
孩子們,在近乎一疊書本樣厚的來信裏,很多人都不夠快樂,不夠開朗,不懂得如何從無可奈何的情況裏去求取生存之道,這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畢竟年紀還小,生命也仍孱弱。就算我自己吧,活到半生,又能夠說我瞭解了人生的真諦和全然的活得完美嗎?
既然大家都喊我陳姐姐,我便欣然答應,在這裏,與各位再共同勉勵一次,我們要做聰明人,做有智慧、有慈愛又肯誠實對人對己的勇者,就算天大的事情來了,也不逃避它,心平氣和的為自己爭取最合理的解決之道。不可以做一個弱者,凡是一不順心便跌倒的人,是要被社會所淘汰的,做一個有彈性的人,當是我們一生追尋的目標。
很抱歉不能一一回信給各位,因為從各處轉來的信實在是太多了,請原諒我時間實在不夠,而那份關愛各位的心懷意念,卻是強烈而真誠的。再見了!祝
做一個智者仁者勇者
自愛而不自憐。
三毛大姐您好:
前些日子在城區部參加了您的座談,一直有股衝動想寫信給您,雖然料必此種來信您定看得不勝其煩,但相信您定能深切瞭解一個不快樂者的心情,因此很抱歉又給您增添麻煩,只希望能藉您的指點,給我精神上的鼓舞。
我是淡江夜間部的學生。基於那種對自我的期許,我參加了大學聯考。現在我正積極的準備托福,由於英文程度不挺好,因而讓自己搞得好累,有不勝負荷之感。出國留學的真正目的為何?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就只為了逞強吧!由於自小好勝心強,再加上感情的挫折,讓我一直有股「向上爬」的意...
推薦序
導讀。 ──【明道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憲仁
三毛寫作甚早,年輕時即曾在《現代文學》、《皇冠》、《中央副刊》、《人間副刊》、《幼獅文藝》等發表文章。但真正踏上寫作之路,應該是一九七四年與荷西在西屬撒哈拉沙漠結婚後,寫下一系列「沙漠故事」才算開始。
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註:此為舊版《三毛全集》書名,收入新版《三毛典藏》系列《撒哈拉歲月》中)是中文世界裡,首次以神秘的撒哈拉沙漠為背景的作品,對於長期蟄居在台灣島國的人,無異開啟了寬闊的視野,加上她的文筆幽默生動,內容豐富有趣,從第一篇〈沙漠中的飯店〉發表之後,即造成轟動,後來更掀起了巨浪般的「三毛旋風」。
一九七九年十月至十二月,《讀者文摘》在澳洲、印度、法國、瑞士、西班牙、葡萄牙、墨西哥、南非、瑞典等國以十五種語言刊出三毛的〈一個中國女孩在沙漠中的故事〉;日本筑摩書房也於一九九一年三月出版《撒哈拉的故事》翻譯本。另外,個別篇章也有英文、越南文、法文、捷克文等譯文相繼出現,可見三毛作品在國際間也有一定的分量。
大家提到三毛,想到的可能都是她寫的撒哈拉沙漠故事的系列文章,其實三毛一生的作品,包括小說、散文、雜文、隨筆、書信、遊記等有十八本,翻譯四種,有聲書三冊,歌詞錄音帶三捲,電影劇本一部。體裁多樣,篇數繁多,顯現她的創作力不僅旺盛,且觀照範圍遼闊。
在三毛過世二十年,三毛全集作品重新編纂出版之際,我們回顧三毛作品,重讀三毛作品,可以以文學的角度、文學的樂趣來閱讀、來發現,則三毛作品中優秀的文學特性將能處處顯現,如對人的關懷與巧妙的文學技巧。
我們看《撒哈拉歲月》裡,三毛寫〈沙巴軍曹〉的人性光輝:一位西班牙軍曹,因為弟弟在西班牙軍人被撒哈拉威人大屠殺的慘案中死了,仇恨啃咬了十六年的人,卻在一群撒哈拉威孩子誤觸爆裂物、面臨最危急的時候,用自己的生命撲向死亡,去換取他一向視作仇人的撒哈拉威孩子的性命。
又如〈啞奴〉,三毛不惜筆墨,細細寫黑人淪為奴隸的悲劇,寫其善良、聰明、能幹、愛家愛人,對於身處這樣環境下的卑微人物,三毛流露了高度的同情,也寫出了悲憤的人道抗議。
再如〈哭泣的駱駝〉,書寫西屬撒哈拉原住民──撒哈拉威人爭取獨立的努力與困境,呈現其命運的無奈、情愛的可貴,著實令人泫然!
而在中南美洲旅行時,她對市井小民的記述尤多,感嘆更深,哀傷更巨。當進入貧富差距大、人民生活困苦的國家,她的哀感是「青鳥不到的地方」;當她在教堂前面看到:一位中年男人、白髮老娘、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十幾歲的妹妹,都用膝蓋在地上向教堂爬行,慢慢移動,全家人的膝蓋都已磨爛了,只是為了虔誠地要去祈求上天的奇蹟。
「看著他們的血跡沾過的石頭廣場,我的眼淚迸了出來,終於跑了幾步,用袖子壓住了眼睛。坐在一個石階上,哽不成聲。」
凡此,均見三毛為人,富同情心,具悲憫之情,對於苦痛之人、執著之人,常在關懷之中,她與人同生共活、喜樂相隨、悲苦與共。
三毛作品的佳妙處,當然不只特異的題材內容,不只流露的寬闊胸懷,還有她巧妙的寫作技巧。
我們看她的敘述能力、描寫功夫,都是讓人讀來,愛不釋手的原因。就以三毛自己很喜歡的《撒哈拉歲月‧荒山之夜》為例,這篇文章寫三毛與荷西到沙漠尋寶,荷西出了意外,陷入沼澤中,三毛憑著機智與勇氣救出荷西。其文學技巧高妙處,約略言之,即有如下數端:
一、伏筆照應:
三毛把荷西從泥沼中救出來的東西「長布帶子」,是因為她穿了「拖到腳的連身裙」,才能將「長裙割成長布帶子」;荷西上岸後免於凍死,是因三毛出門時「順手拿了一個皮酒壺」。當後面出現這些情節,看到這些東西時,我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前面作者要描寫穿的衣服及順手抓起的東西?這種「草蛇灰線」的技巧,三毛作品中,唾手可得。
二、氣氛鋪陳:
當三毛與荷西的車子一進入沙漠,兩人的談話一再出現「死」字、「鬼」字,如:「上次幾個嬉皮怎麼死的?」、「死寂的大地像一個巨人一般躺在那裡,它是猙獰而又凶惡的。」、「我在想,總有一天我們會死在這片荒原裡」、「鬼要來打牆了。心裡不知怎的覺得不對勁」。
成功的營造氣氛,不僅讓讀者有身歷其境的感覺,也是作品成功的要件。
三、高潮迭起:
三毛善於說故事,故事的精彩則奠基於「高潮迭起」。〈荒山之夜〉即是這樣的作品,高潮與低潮不斷的湧現:三毛數度找到救星,卻把自己陷入險境;荷西數度陷入死亡絕境,卻又次次絕處逢生。情節緊扣,讓人目不暇給,喘不過氣。
三毛作品除了「千里伏線」、「氣氛鋪陳」、「高潮起伏」等技巧之外,還有一項「情景交融」,運用得更好更妙,像:
〈娃娃新娘〉,出嫁時的景象:「遼闊的沙漠被染成一片血色的紅」,象徵即將面臨的婚姻暴力。
〈荒山之夜〉,荷西陷在泥沼裏,「沉落的太陽像獨眼怪人的大紅眼睛,正要閉上了」,平添蠻荒詭異的色彩。
〈哭泣的駱駝〉,三毛眼見美麗純潔的沙伊達被凌辱致死,無力救援,「只聽見屠宰房裡駱駝嘶叫的悲鳴越來越響,越來越高,整個天空,漸漸充滿了駱駝們哭泣的巨大的迴聲」,以強烈的聽覺意象取代情感的濃烈表達。
三毛這些「以景襯情」的描寫,處處可見可感,如:
一、寫喜:
「漫漫的黃沙,無邊而龐大的天空下,只有我們兩個渺小的身影在走著,四周寂寥得很,沙漠,在這個時候真是美麗極了。」
這是〈結婚記〉兩人走路去結婚的畫面,廣角鏡頭下的兩個渺小身影,襯出廣大的天地,世界是兩人的。此時的愉快心情,完全不必說。筆觸只寫沙漠「美麗極了」,正是內心美麗極了的「境由心生」。
二、寫愛:
〈愛的尋求〉,「燈亮了,一群一群的飛蟲馬上撲過來,牠們繞著光不停的打轉,好似這個光是牠們活著唯一認定的東西。」
三、寫驚:
〈哭泣的駱駝〉,當三毛知道沙伊達是游擊隊首領的妻子時,那種震驚,「黃昏的第一陣涼風,將我吹拂得抖了一下。」
四、寫懼:
(三毛聽完西班牙軍隊被集體屠殺的恐怖事件後)「天已經暗下來了,風突然厲裂的吹拂過來,夾著嗚嗚的哭聲,椰子樹搖擺著,帳篷的支柱也吱吱的叫起來。」
五、寫悲:
〈哭泣的駱駝〉,(三毛想到她的朋友撒哈拉威游擊隊長被殺的事件)「打開臨街的木板窗,窗外的沙漠,竟像冰天雪地裡無人世界般的寒冷孤寂。突然看見這沒有預期的淒涼景致,我吃了一驚,癡癡的凝望著這渺渺茫茫的無情天地,忘了身在何處。」
六、寫哀:
〈哭泣的駱駝〉,沙伊達被殺的地方是殺駱駝的屠宰房。「風,在這一帶一向是厲冽的,即使是白天來亦使人覺得陰森不樂,現在近黃昏的尾聲了,夕陽只拉著一條淡色的尾巴在地平線上弱弱的照著。」
三毛傳奇,一直是許多人津津樂道和念念不忘的。在三毛去世之後,兩岸也出現了不少三毛相關的傳記,足見她的魅力和影響歷久不衰,甚至於近年來,學院中亦陸續有以三毛為題的研究論文出爐,三毛作品的文學價值漸受重視,此刻回思瘂弦〈百合的傳說〉中說過的話:「紀念三毛最好的方式,還是去研究她的作品。」、「研究她特殊的寫作風格和美學品質,研究她強烈的藝術個性和內在生命力,才是了解三毛、詮釋三毛最重要的途徑。」相信,新的《三毛典藏》出版,帶給大家的正是這樣的方向與契機!
導讀。 ──【明道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憲仁
三毛寫作甚早,年輕時即曾在《現代文學》、《皇冠》、《中央副刊》、《人間副刊》、《幼獅文藝》等發表文章。但真正踏上寫作之路,應該是一九七四年與荷西在西屬撒哈拉沙漠結婚後,寫下一系列「沙漠故事」才算開始。
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註:此為舊版《三毛全集》書名,收入新版《三毛典藏》系列《撒哈拉歲月》中)是中文世界裡,首次以神秘的撒哈拉沙漠為背景的作品,對於長期蟄居在台灣島國的人,無異開啟了寬闊的視野,加上她的文筆幽默...
作者序
三毛二三事。
──三毛家人
「三毛」並不存在
在我們家中,「三毛」並不存在。
爸爸媽媽和大姐從小就稱呼她為「妹妹(ㄇˇㄟ ㄇˊㄟ)」;兩個弟弟喊她「小姐姐」;在姪輩的心中,她是一個稀奇古怪但是很好玩的「小姑」。
「三毛」這個名字從民國六十三年開始在《聯合報》出現,那些甚至連「三毛」的家人都沒經歷過的撒哈拉沙漠生活,讓我們的「妹妹」、「小姐姐」、「小姑」頓時成了大家的「三毛」;但即使在她被廣大讀者接受後的七十年代,家中仍然沒有「三毛」這個稱呼,大家一切如常,仍然是「妹妹」、「小姐姐」。儘管父母親實在以這個女兒為榮,但家人在外從來不會主動表示「三毛」是我的誰。記憶中,母親偶爾會在書店一邊翻閱女兒的書,一邊以讀者的身分問店家:「三毛的書好不好賣啊?」每當答案是肯定的,她總會開心的抿嘴而笑,再私下買兩三本三毛的書,自我捧場。父親則是有一次獨自偷偷搭火車,南下聽女兒在高雄文化中心的演講,到會場時發現早已滿座,不得其門而入,於是就和數千人一起坐在館外,透過擴音器聽女兒的聲音,結束後再帶著喜悅默默的搭火車回台北。
父親還會做一件事,就是幫女兒整理信件。當時小姐姐在文壇上似乎相當火熱,各地讀者雪片般的信件每月均有數百封。一開始,三毛總是一一親自閱讀,但到後來讀者來信實在太多,對身體不好的三毛成為極大的負擔;不回,則辜負了支持她的讀者的美意,一一回信,簡直不可能。於是父親就利用其律師工作之餘,每天花三四小時幫小姐姐拆信、閱讀、整理、分類、貼標籤,再寫上註記,標明哪些是要回的、哪些是收藏的。十多年來甘之如飴,這是父親用行動表示對女兒的愛護。而這十幾大箱讀者的厚愛與信中藏著的喜怒悲歡,已在小姐姐葬禮中全部火化讓她帶走。
「三毛」是她的光圈,但在我們看來,那些名聲對她而言似乎都無所謂。她的內在一直是陳平,一個誠實做自己、總是帶著點童趣的靈魂。她走過很多地方,積累了很多豐富的經歷,但也因為這些經歷、辛苦和離合,她的靈魂非常漂泊。對三毛的好朋友們、三毛的讀者,和身為三毛家人的我們來說,我們各自或許都看到了、理解了、感受了某一個面向的三毛,但又沒有人能真正看透全部的她。因此我們各自保有對她不同的記憶,用各自的方式想念她。這些記憶或許看似瑣碎,但是對我們來說,是家人間最平凡也最珍貴的回憶。在此身為家人的我們,願意和大家分享這些記憶,做為我們對她離開二十年的懷念。
從小就不同
「小姐姐」在我們家是一個說故事的高手。二十多年了,關於她,我們家人總有一個鮮明的印象:吃完晚飯後,全家人齊坐客廳,小姐姐把頭髮往上一紮,雙腿盤坐,手上拿一大罐面霜,一邊塗臉按摩,一邊「開講」她遊走各地的事。這些在一般人說來平凡無奇的經歷,從她口中講來則是精彩絕倫,把我們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小姐姐總說自己是「說故事的人」,不是作家。
其實三毛從小就顯現她與眾不同的特點,譬如有一次她向母親討了點錢,去買了一支當時非常貴的馬頭牌花生口味的冰棒,然後抓著姐姐到離家不遠的一個山洞(防空洞)裏,把冰棒慎重的放到鐵盒做的香煙罐裏,說:「這裏涼涼的冰棒不會化,明年夏天我們就還有冰棒可以吃啊!」第二年的夏天,姐妹倆真的手牽手回到山洞裏,把已經發黃鏽掉的鐵罐挖出來,一打開,哇!只有黃黃濁濁的水。這是她從小可愛的一面,而這份童真在她一生中都沒有消逝。
另外當時我們重慶的大院子裏有個鞦韆,是她們姐妹倆喜歡去的地方。但因為院裏埋著一些墳墓,於是每到天黑姐姐便拉著妹妹想回家。但三毛從小膽子便大得很,總是在鞦韆上盪啊跳的,非摸黑不肯走。除了善良、憐憫、愛讀書,小姐姐同時勇敢、無懼又有反抗心,從小就很有想法,四個手足中,似乎只有她一個是翻轉著長的。她後來沒去上學,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小小的年紀裏,我們自己對人生的態度已經不自覺的顯現出來了。
一切憑感覺
熟悉她的讀者或許記得,三毛曾在沙漠用棺材板做沙發。有時候想想,這個能用棺材板和輪胎把家裏布置得美輪美奐的女人是我的姐姐、陳家的女兒,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回到台灣以後她與爸媽同住,一間不到五坪大的房間,除了書桌、書架和床之外,一切可說非常簡單。但是在她自購的小公寓可就不一樣了,這個位在頂樓不大的鳥居,屋內所見幾乎全部是竹木製:木製牆面、木桌、木鳥籠(裏面裝著戴嘉年華面具的小丑)、竹籐沙發。對我們兄弟姐妹還有我們的小孩來說,那裏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完全散發著她個人獨特的美感。
除了家居布置,小姐姐手也非常巧,很會照顧身邊的人,和荷西在一起,可以把他養得白白胖胖,讓他天天想著吃「雨」(粉絲)。但對她自己來說,「吃東西」是非常無所謂且不重要的事,尤其在她專注寫作的時候。她在台北的家有冰箱,但常是空的。她工作起來可以沒日沒夜不吃飯不睡覺,所以我們家人經常買點牛奶、麵包、香腸、牛肉乾、泡麵放在裏面。記得有一次我們去看她,一打開冰箱,裏面空空蕩蕩,只有一條已經咬過幾口的生香腸。我們都大驚失色:「這是妳咬的嗎?」她說:「是啊!肚子餓了嘛!」
另一個她較不在意的便是金錢。小姐姐儘管文章常上雜誌報紙,但是稿費這部分,她一律不管,全部交給母親打理。她常說「我需要的不多」。事實也是如此,她最常穿的是一套牛仔工裝吊帶褲,塑膠鞋和球鞋,高跟鞋是很少上腳的。
不為人知的「能力」
在家中,基本上父母親是不喝酒的,即使應酬,也只是沾唇而已。但是這個二女兒不知是否得了祖父或外祖父的遺傳,她可以喝一整瓶白蘭地或威士忌不會醉倒。但她並不常喝,除非找到能一起說話的朋友。至於煙,小姐姐倒是抽得兇,每次去老家巷口的家庭式洗頭店,總是一邊說故事給老闆娘和其他客人聽,一邊手上一根根的抽,一個小時下來,可以抽上十來根,寫作的時候亦是如此。她抽煙總是用火柴而不用打火機,為的是燒火柴時那股「很好聞,有硫磺的味道」,同時燒火柴時「有火焰,有煙會散開,感覺很棒!」對她來說,火柴是記憶的一部分,會幫她增加靈感。
三毛記憶力很好,而這份記憶力或許在語言上也對她助益頗深。我們家父母親彼此說的是寧波話與上海話,到台灣以後,小姐姐日常說的是國語,但和二老講話時則換回這兩種語言。出生在四川的她除了四川話頗為流利,日後又和與她很親近的打掃阿姨學了純正的台灣話,完全不帶一點外省口音。她在台灣的日商公司短暫幫忙的日子中粗通了日文,並在出國後把西班牙文、英文、德文也統統收到自己的百寶箱中。中文和西班牙文是她這九種語言中最精通的兩種,每當父親有歐美的客戶或友人來台時,三毛總會幫著父親,讓大家賓主盡歡。
充滿愛的小姐姐
小姐姐一輩子流浪的過程中,或許都在尋找一份心裏的平安和篤定,好不容易有了荷西,他卻又撒手中途離去。除了荷西,小姐姐也很愛她的朋友們。三毛對朋友基本上無分男女、國籍、社會地位、有學問沒學問、知名不知名,一旦當你是朋友,她就拿心出來對你。她笨笨的、不會說捧人的話,但是對人絕對真誠,而且對不足的人特別的關心。她有很多很多的好朋友,而這些朋友對三毛的生命造成或大或小的影響。
不過她似乎習慣四處流浪,她說:「不要問我從哪裏來。」於是有了〈橄欖樹〉。當這首膾炙人口的歌不斷被翻唱之際,身為家人的我們除了為她驕傲,也為她心疼。她流浪的遠方不是一個我們能觸及的地方,但也因為是家人,我們比旁人更能看到她的快樂、傷痛和辛苦。另外一首最能代表她年輕的心情的歌則屬〈七點鐘〉,由三毛作詞,李宗盛作曲,描述年輕時約會的心情。詞裏寫道:「鈴聲響的時候,自己的聲音那麼急迫,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啊!這就是我的小姐姐,這樣的小姐姐。
不再漂泊
對很多讀者來說,「三毛」,這個像吉普賽人的女子變魔術一樣的來到人間,寫下一篇篇故事,然後又像變魔術一般的離開。二十年了,三毛仍在你們的記憶中嗎?
在我們家中,「三毛」不存在,但是二十年前的那天,父母親和大姐口中的「妹妹(ㄇˇㄟ ㄇˊㄟ)」,我和我哥哥的「小姐姐」,走了。
我們很想念她。
儘管,我們不敢說真的完全理解她(畢竟誰又能真的理解誰),但是她非常愛我們,我們也非常愛她,對於家人的我們來說,足矣。對於她的驟然離世,父親有一段話,他說:「生命的結束,是一種必然,早一點晚一點而已,至於結束的方式就不那麼重要了。妹妹的離開,做父母親的固然極度的悲傷、痛心、難過、不捨,但是她的離開是我們人生的一部分,我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妹妹豐富的一生高低起伏,遭遇大風大浪,表面是風光的,心裏是苦的。幸虧有家人和朋友的關懷,不然可能更早就走了。她曾經把愛散發給許多朋友,也得到很多回報,我們讓她好好的平靜的安息吧。」
如果有另一個世界,親愛的小姐姐,希望妳不再漂泊。
三毛二三事。
──三毛家人
「三毛」並不存在
在我們家中,「三毛」並不存在。
爸爸媽媽和大姐從小就稱呼她為「妹妹(ㄇˇㄟ ㄇˊㄟ)」;兩個弟弟喊她「小姐姐」;在姪輩的心中,她是一個稀奇古怪但是很好玩的「小姑」。
「三毛」這個名字從民國六十三年開始在《聯合報》出現,那些甚至連「三毛」的家人都沒經歷過的撒哈拉沙漠生活,讓我們的「妹妹」、「小姐姐」、「小姑」頓時成了大家的「三毛」;但即使在她被廣大讀者接受後的七十年代,家中仍然沒有「三毛」這個稱呼,大家一切如常,仍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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