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之外的祕密

他老說我神祕，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我只是在暗戀一個人罷了。
神祕的人，不過只是個偽裝高手，隱藏的祕密其實沒有多了不起。
比暗戀更機密，是暗戀之外的祕密。
被小王子馴養的狐狸說：「這就是我的祕密。它很簡單。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只有用心靈才能看得透澈。」
噓。這個祕密，不到最後，不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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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叫什麼名字？」
多年前，曾有個男孩子這麼問我，只是隨口不經意，就像普通的問候。
我來不及說出口，他的朋友便喊了他。於是，本來要告訴他的名字，寄放在我這裡，一放就是五年多。
暗戀，就這樣經過了五個暑假。表面風平浪靜，其實內心暗潮洶湧，每次偷看那男孩，都讓我歡欣鼓舞。等到我發現暗戀的祕密有被公開的危機，我就不敢偷看太久，假意看別的地方，非常扼腕地讓他與我錯身而過，卻又忍不住頻頻回頭，盯他背影的次數增多。暗戀，是一種最內斂的情感，那箇中滋味，一輩子體悟一次便足夠，太多就可悲了。

當我在前方五十公尺發現他的身影，並預估三十秒後他會與我交會，我就開始緊張，期待著在錯身而過的瞬間會發生什麼事，心跳還能有多快？當他輕輕一個動作，我幾乎能聽見他的肌膚摩擦制服衣袖的聲音。每次的擦肩而過，我屏氣凝神，想像炎炎夏日的三十一度高溫，空氣中的水分子完全蒸發，連帶將他微熱的三十六度半體溫傳進我的鼻息裡。好想真真切切感受他的一切，而不是只有自己鼓噪的心跳聲音。等待他與我錯身的這過程，我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腳顫抖，在真正交會那一刻，我以為會來場大地震，結果當然是相安無事走過，這地方依然國泰民安，只有我自己經歷了一場龍捲風。我轉頭偷瞄，直到完全看不見他，定睛回神才發現，在剛剛的三十秒看見他開始，我一直忘了呼吸。

好想要一張他的相片，好想當他的朋友，好想跟他牽牽手。
這是最後一個暑假。現在我們已經升上高三，能再這樣與他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想像他白色制服底下的微熱肌膚，也只剩一年。

開學的全校大掃除，我的掃除區堿是穿堂，這是我高二的掃除工作，升上高三會重新分配一次，目前就暫時延續上學期的。穿堂上新人與舊人來來往往，和高一新生身上的新制服相比，才發覺我身上的制服已經和洗衣機搏鬥了七百多個日子，看起來是比較老舊些。然而，每當回想高一剛開學的情景，就像在今天，好像我依然是個新生，甚至多年前，七年級的開學情景也歷歷在目。

每次的九月開學日，我總會想起和他初遇的情景，九月的空氣氛圍提示記憶去回想那一刻。

我從七年級開始便暗戀他。

算一算，一千八百二十五天的暗戀記憶，比我這身七百多個日子的制服還要老舊。然而，他的名字在回憶裡愈磨愈亮，樣貌在腦海裡根深柢固。就算某天我老得無法記憶，他仍會以我最痴戀的十七歲樣貌及姿態自記憶裡一躍而出，活靈活現地站立在我面前，跨過幾個時代仍然清晰。到了那一天，我一定會緬懷，曾經，有這麼一個人。而後，我一定會從頭回想十七歲的自己，暗戀，藉由一個男孩，讓自己與從前的自己相遇。我必須從現在開始好好記住每分每秒，以便讓十年、二十年後的我能夠隨時找到畫面，並投入其中繼續作夢。

高中最後一年的十七歲故事一定要有一個很好的開頭，我選擇剛開學的今天，那時候就是與他在這夏天的尾巴相遇，也是很好的紀念日。現在我閉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地，我感覺到額前的頭髮被一陣暖暖的微風吹起，制服裙襬隨風微微飄盪，直到這陣風滑過穿堂的盡頭，額前的髮與裙襬同時靜止。睜開眼，我手裡正握著掃把，站在穿堂裡……

現在，我開始記錄， 我暗戀的人，他的名字叫……
「詹家豪！」一個男孩清亮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轉頭過去。穿堂的另一端，有一個雙腳修長的男孩身影大跨步地往穿堂裡面跑來，名字被叫住的那個人就站在前端的公布欄前。他們在穿堂的逆光處，樣子雖讓人看不清，但我很清楚聽見喊名字的聲音。
剛剛大喊別人名字的人叫蕭博文，被喊詹家豪的人，名字就叫詹家豪，好一句廢話啊。

他們對談一會兒，便往我這方向走來。我緊緊握著手中的掃把，像過去那些日子一樣，屏住呼吸，等我暗戀的人與我錯身而過，若運氣好，在這往來人數擁擠的穿堂裡，他的衣袖或許可能與我摩擦到。
「你今年想要什麼生日禮物？」蕭博文的手往詹家豪的肩上勾搭。
「你不要送最好。」詹家豪嚴肅，混血兒的臉孔看來更加冷峻。
「幹麼這樣說，我每年都很用心耶！」蕭博文繼續哈哈笑。
這兩個男孩子從我身後走過，與剛才的那陣風往同個方向離去。

他們也是一陣風，瞧，所有經過的學妹都會偷望他們一眼。尤其詹家豪那張混血兒的臉孔和天生的金色頭髮多麼引人注意，從此她們可以竊竊討論這個男孩子，在無聊又苦悶的課堂裡製造一點樂趣。

我握著掃把繼續掃地，暗戀的日子依舊一成不變，我暗戀的人從沒注意過我。
在唉聲嘆氣之餘，我猛然想起他們剛才提到的生日。是了，我暗戀的人，生日就在這個星期。
我很早之前就想好要送什麼，但這些年我從沒送過他。
相信嗎？這份禮物早在幾年前就包裝好，卻擱了好久。
真想不到自己竟有此耐心，可以默默喜歡一個人喜歡得這麼久。
七年級剛開始喜歡那男孩時，覺得不痛不癢，一個暑假沒見，不怎麼想他，間隔的沉澱總以為這樣的喜歡沒多了不起。不過開學一看到他，心跳比之前更為劇烈，到達欣喜若狂的地步。

唉，我果然還是喜歡他的，尤其他又是長得那麼好看。這時候我不免暗暗嘆氣，照著鏡子卻不敢多看自己一眼。
知道某個女生喜歡他，我不自覺驕傲，真的很想大聲宣布，更早之前，在大家發現他以前，我就已經先喜歡上他了。日積月累的暗戀，迫切渴求他能發現，但直到國中畢業，我仍對鏡子裡的自己不敢多瞄一眼，當然就不敢讓他正眼注視著我。
我非常自卑，只因為我邁入青春期時碰上不可避免的大意外。即將升上八年級時，暑假期間我突然長了整臉的青春痘，成了大花臉。加上月經來潮，受賀爾蒙影響，青春痘冒得更猖狂，整片臉幾乎紅通通，看起來好像沒有一處肌膚是完好的，這時候正是我對那男孩愛慕之情最高漲的時候，發生這種事真的很令人難堪。愛情還沒呼吸到空氣便夭折，真是悲慘至極，難看的青春痘毀了我的青春年華。

升上八年級的開學第一天，我頂著大花臉，窘迫地面對朋友。我的臉大紅豆、小紅豆一堆，整個鼻子也是紅通通，成了超級痘花妹。不久之前，我的皮膚看起來晶瑩剔透，現在這樣的大轉變嚇壞了不少朋友。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卻發現隔壁班那個我暗戀的男孩不僅沒像我一樣長滿青春痘，反而因青春期的洗禮，長得更高，樣貌變得更帥。我的自尊完全被打壓，甚至心生不滿。我開始採取激烈手段，祈求自己也要跟他一樣好看。

我看西醫拿藥膏，看中醫拿藥粉，也走偏門，聽說吃墮胎藥有治療青春痘的效果，卻搞得生理期大錯亂。那時被逼到絕境，什麼偏方都試，最悲慘的一次，我愚蠢到拿蒜片敷臉，下場非常地駭人。聽說蒜片有殺菌的效果，輕抹在患部可改善青春痘。我異想天開，覺得用敷的會比輕抹更有效，於是將蒜片鋪滿全臉，幻想著青春痘消失、還我本來面目的美夢中，就這樣不自覺睡著……

去到學校，每個人看到我幾乎在壓抑尖叫，而我自己的朋友倒是很不客氣地大聲嚷嚷，引來旁人的注視。
「妳的臉怎麼這樣？」她們的聲音和表情讓我想拿鞭子抽打她們。

「沒怎樣啦……」我希望她們閉嘴。把蒜片敷在青春痘傷口睡著的結果，竟然會造成二度灼傷！整張臉像是被人壓在鐵板上烤過！真的只能用面目全非來形容！

在走廊上，老天，我暗戀的人看了我一眼，但表情卻是被嚇到的。
我那時候真想死！

即使如此，我還是偷偷期待，這些青春痘終有一天會消失無蹤。我堅信這只是過度期，我相信我有一天會變好看的。
然而，這些可怕的青春痘還是跟隨了我好幾年，我一直希望明天會比今天好看，隔天就冒了三顆新「痘」苗，專業農夫也沒有我這麼會種豆。

尷尬的是，這年紀的少男少女正是自信心養成的時候，我卻在這時期進入最黑暗的自我厭惡。那男孩曾經也冒過一、兩顆青春痘，但也只有一、兩顆，沒有比我窘。我覺得自己好醜好醜，真是醜得要命！因此完全不敢讓他記住我，直到國中畢業，我的臉依然令人難堪，這樣的暗戀，只能無疾而終收場。

升上高中後，我的青春痘在這時候雖好轉一些，仍究非常難看。我不能只是好一點，我要完全好，離青春期結束還有好些日子要熬。在這難熬的青春期中，唯一發生的一件好事，就是我和暗戀的人考上同一間高中。

又有三年的時間我們被擺在同一個地方。
嗨，隔壁班同學，我又要偷看你三年了，請多多指教。



（待續）

他老說我神祕，我自己一點也不覺得，我只是在暗戀一個人罷了。
神祕的人，不過只是個偽裝高手，隱藏的祕密其實沒有多了不起。
比暗戀更機密，是暗戀之外的祕密。
被小王子馴養的狐狸說：「這就是我的祕密。它很簡單。真正的東西不是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只有用心靈才能看得透澈。」
噓。這個祕密，不到最後，不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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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叫什麼名字？」
多年前，曾有個男孩子這麼問我，只是隨口不經意，就像普通的問候。
我來不及說出口，他的朋友便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