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地方,我住過。那些人,是我的親人
因為兩邊可以往來,我就有兩個故鄉,兩個童年
敬天 愛人 召喚種種本質 向生命致上最大敬意
國家文藝獎得主 鄭清文 繼《鄭清文小說全集》後最精選之作
他們,不再耕作。傳統村莊普遍遭遇的土地變遷與道德問題/【屋頂上的菜園】
天災人禍,崩解的除了土地,還有早已傷痕累累的親子情/【土石流】
被病痛拖磨的阿公,以鄰人的偏方殺貓作藥引,仍救不回親人生命的無奈/【貓藥】
站在社會變革第一線,記者正面臨一樁政治的寓言/【中正紀念堂命案】
雙雙對對,成大富貴。有情人手裡握著的收集品,是形單影隻的無緣印記/【搜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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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苦澀戀愛夢。我們的一再錯過,是否會有盡頭/【大和撫子】
勾勒斯土斯民鮮活輪廓,小說家鄭清文寫其熟悉的土地,以文字圈圍,道出身邊人事情感的隱密之音;他的文學眼光,始終離不開台灣這片不斷變化中的母土。小說以簡潔筆法貫穿全冊,不管是舊社會鄉村人物或現在台灣正發生的社會政治事件,鄭清文書寫平淡人情,透顯其文字結實的力量,照映台灣世代人物的生存情境。
本書特色
◎台灣本土重要代表作家鄭清文,再現小說技藝精彩力作
◎作家重要榮耀:1999年以《三腳馬》英譯本,獲重要國際性文學獎美國「桐山環太平洋書卷獎」小說獎,為台灣作家第一人。2003年獲世界華文文學終身成就獎,2005年再獲第九屆國家文藝獎。
作者簡介:
鄭清文
新北市(原台北縣)人,一九三二年出生於桃園。
國立台灣大學商學系畢業,任職華南銀行四十多年,一九九八年一月退休。
一九五八年在《聯合報.聯合副刊》發表第一篇作品〈寂寞的心〉,一九六五年出版第一本小說集《簸箕谷》,一九九八年出版《鄭清文短篇小說全集》七卷。
一九九九年英文版《三腳馬》出版(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獲該年度美國「桐山環太平洋書卷獎」(現改名「桐山獎」);同年該書由麥田出版中文版《鄭清文短篇小說選》。
作品以短篇小說為主,多篇作品被譯成英、日、德、韓、捷克、塞爾維亞文。曾獲台灣文學獎、吳三連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推薦獎等獎項。
二○○五年,獲第九屆國家文藝獎。
章節試閱
收集者
●神保町
元昌帶隊去日本旅行,今天是最後一天,是自由活動,明天就要搭機回台灣了。
二十多名的團員,有的有自己的行程,打算多留幾天,一早就脫隊。另外的幾個人,跟何太太出去採購。何太太每年至少來日本一次,對東京市區很熟悉,採購也很內行,知道去什麼地方買藥,買化粧品,或電氣用品。
「聽說,東京有一條很有名的舊書店街,我很想去看看。」
現在,只剩下明玉一個人了。
「妳為什麼不去逛百貨公司?」
「百貨公司,台灣也有。」
「妳懂日文?」
「不懂。」
「妳想看看日文的舊書店街?」
「嗯。」
「為什麼?」
「我喜歡書,我喜歡逛舊書店。以前,我就常去牯嶺街。我很想看看日本的舊書店。我也來過東京兩次,卻一直沒有機會。」
東京有幾處舊書店街。元昌以前來日本留學也曾去過,他馬上想到神保町。
元昌每年帶隊來日本多次,這是第一次,有團員要求想看看舊書店街。
明玉以前當過他弟弟元興的家教,這一次,她剛好放暑假,是他邀她加入旅行團的。
明玉穿著淡紫色的套頭衫,紫色短褲,和淺咖啡色的布鞋。
她個子矮小,只有一百五十多公分,而他自己有一百八十公分,兩人相比,她只到他肩膀的高度。
他們坐電車到舊書店街附近。一下車,他拉她的手。
以前,明玉當弟弟元興的家教時,元昌曾經和她約會過。她教元興英文。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她教元興記英文,不要只記單字,要記整句。以後,元興英文頗有進步,他自己也得到一些啟示。他讀日文,也試著去記整句。
明玉很好奇,問他日本的女學生,為什麼襪子不拉直,只擠在小腿的一半,為什麼市區還有電線桿,上面還貼著一些廣告或標示。也問他,日本人為什麼那麼多人騎腳踏車,而不騎機車。
「好多書店喔。」
元昌告訴她,以前書店更多,現在已有一部分改成一般商店了。
「為什麼?」
「也訐,不需要那麼多舊書店吧。」
「呃。」
元昌帶她邊走邊看。有的書店也賣新書,不過書價較低,是訂價的八折或九折。
有些是專賣店,只賣一類或幾類的書。有的專賣文庫版的書,有的賣全集,有的賣美術書、漫畫書。也有的專賣與中國有關的書籍,有日文,也有中文,中文書也有簡體字。
有些日文書,書名雖然是漢字,卻和中文的意思不同。「病氣」是「疾病」,不過還可以了解。「論理學」是「邏輯」,就相差較遠了。
雖然如此,明玉還是一直看下去。有時,她也會進去店裡面看看,從書架上拿下書來翻一翻,再放回去,而後轉頭向他輕輕一笑,露出淺淺的酒窩。
也有幾家是賣外文書,以英文為主,也有法文或德文等,她也會進去看看,看日本人讀什麼外文書。
一般而言,書店裡會將書籍分類,並且整理得很整齊。但是,也有少數書店,把書堆放一起,由讀者自己尋找。
舊書店街,除了書店,也有其他的店,有便利商店,有飲食店,也有骨董店。
「等一下。」
明玉輕叫一聲,拉住他。
明玉看到,一家禮品店的櫥窗裡,擺著各種禮品。她正指著櫥窗的一角,陳列著各種貓頭鷹。有陶瓷、有玻璃、有木雕、有布料,也有皮革製品。
在旅行期間,他發現,明玉看到各種動物,尤其是貓頭鷹時,總會停下來,仔細看一下。
他們走進店裡,她選了一隻,是用皮革製成的。
「那是一對。」
女店員說,指著另外的一隻。元昌替她翻譯。
「我,我只想買一隻。」
「許多鳥都是成對的。這隻大一點的,是公的,小一點的,是母的,剛好是一對。」
女店員看著兩個人說。
「一對也是一呀。」
「真的,我只想買一隻。」
明玉把貓頭鷹放下,向外走了幾步。
「另外一隻,我來買。可以嗎?」
「為什麼?」
「我看它們都很精緻。把它們拆開……」
「……」
「妳很喜歡,對不對?」
「……」
「好了,把它們包起來。」
女店員,把兩隻包在一起。
「要分開包。」
明玉說。
「沒有關係了。回去,一隻給我就行了。」
元昌了解,一般收集東西的人,都希望收集更多,更齊全。
他們走出店門,經過兩個巷口。
「妳看。」
「什麼?」
「妳看,好多鳥。」
這家店,裝飾更為精美,大大的櫥窗裡,放著不同的鳥,不過都是木刻品。
「要不要進去看看?」
「嗯。」
店裡面,還有幾個小櫥窗;下面鋪著墊布,還有燈光設計。
有一個小櫥窗,放著十幾隻木刻的貓頭鷹,都很小,最大的也只有五、六公分高。
這些雕刻很簡單,一塊短短的方柱,把一角削去,塗上暗褐色,在削去角的斜面,點上三個小黃點,是嘴和眼睛。
這些貓頭鷹,有的是一對,也有的有三隻、四隻,或五隻,兩隻大的,其他是小的,像是一個家庭。
「好精緻。」
「妳很喜歡?」
「我們已經買了。」
「難得出來一次,多買一隻……」
「不。一次,我只買一隻。」
明玉在小櫥窗前站了片刻,一下從右邊,一下從左邊,仔細地看著。
「我們走吧。」
「真的不買嗎?」
明玉輕輕地搖頭。
「我看,妳很累了?」
「腳有一點痠。」
他們已走了不少路了。
「妳看。」
元昌指著一家書店裡面,擺著一個小桌子,前面有一個椅子,桌上還放著一個陶瓷菸灰缸。
「那是做什麼的?」
「要客人坐下來,休息一下,也可以慢慢的看。」
「好細心,好周到。」
明玉低聲說,坐了下來,眼睛把四周的書架掃了一眼,而後急速地眨了幾下。
在日本,其實在舊書店街也有,有人還張貼告示,表示「謝絕立讀」。「立讀」就是只站著長讀,不買書。
「我們走吧。」
他們一起走出書店,迎面碰到一對男女。女的是洋人,褐色頭髮,身材高大,男的應該是日本人。男的,只有女人肩膀的高度。
他們是什麼關係?應該是夫妻吧。現在,有不少日本人和洋人結婚。不會錯吧,女的腹部微微凸出,好像已懷孕了。
「那男人,好像是那女人的手提包。」
兩人走過之後,元昌忽然脫口說出來。
「你說什麼?」
「那男人,好像是那女人的手提包。」
「哈。」
明玉笑了半聲,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整個人掛在他的臂彎。她的眼睛正望著他。
「你看,我是不是也好像是你的手提包?」
「妳是一只最精緻的手提包。是一只無價的手提包。」
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我們回去……」
她低下頭說。
「我們去喝咖啡。」
他拉著她的手,走到一家咖啡店前面,在樓梯口立著一個白色的長形燈籠式的招牌,是用片假名寫著。
「那是什麼意思?」
「維特。」
「《少年維特》的維特?」
「應該是吧。」
咖啡店是在地下室,裡面的裝潢,屋頂、牆壁、平台、桌椅都用木材,都漆成暗咖啡色,燈光也不很亮。
牆上有一些知名人士的筆墨、相片,多是合照,和一些背景的說明。依照說明,這個店是在大正年間開設的。
裡面有二十個左右的座位,客人並不多。有兩三對年輕人,大概是來這裡感受維特的浪漫,也有兩三個中年人,是單獨的,大概是來品味一些孤獨的滋味。年輕人,有的在低談,也有的默默的緊抱在一起。
元昌和明玉,本來是面對面坐著。元昌伸手握住明玉放在桌上的手,她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過了片刻,咖啡來了,元昌就坐過去,坐到她身邊。
元昌輕吻她的臉頰,她只是低著頭。
以前,元昌曾經和她約會過,也吻過她。當時,只是嘴唇輕輕地碰了一下。
他抓住她的肩膀,伸出舌頭吻她。開始,她遲疑一下,也輕輕回應他。
「妳沒有戴胸罩?」
「沒有。你不是說不要比較嗎?」
前幾天,他們到溫泉地,他對團員說,日本溫泉很好,大家都要進去泡,不過不要比較。從那次以後,他發現她時常不戴胸罩。
那是大眾浴池,男女是分開的。
他輕輕的摸著她的胸部。她的胸部並不大。以前,她當元興的家教時,有一次,他從她的衣領口看到了她的胸部。他只看到上面。他們曾經約會過幾次,如果他積極一點,她會和他結婚嗎?
「我們回去。」
他繼續吻她,撫摸她。
「真的,我們回去。」
他們一起出來,走過剛才碰到那個高大的洋女人和矮小的日本人的地方。
「你去哪裡?」
他帶她走進一條小巷,看到門口凹進去的地方,有一個看板,是日文,寫成中文就是「葵」。上面寫著日圓的價碼。
「這是什麼地方?」
「約會旅館。」
「什麼?」
明玉轉頭退了兩步。不過,他的手還抓住她。
「明玉。」
「不行,不行。我已經結婚了。」
「明玉。」
他拉住她的手,帶她進去。
房間並不大,一個洋式的床,一個小桌子和兩個椅子。
她低頭站著,他把電燈關掉。天還未完全暗。
元昌抱住她,吻她。
「我去沖一下。」
兩人走了不少路,都流了汗。
她把上衣脫下,摺好,拿了床上的浴衣進去浴室。
過了五分鐘,她穿著浴衣出來。
他也進去沖了一下。他出來,看她低著頭,坐在床沿。他脫下她的浴衣,讓她躺下。他碰到她的身體時,她微震了一下。她的腹部有一道傷疤。他知道她生過小孩,應該是剖腹生產的痕跡。
元昌在日本認識一個在旅行社工作的日本女子,叫井上靖子,也和她上過幾次旅館。她只有二十一歲,看起來年齡比明玉還要大一點。
井上靖子的身材,一六○以上,皮膚白皙,小腿細長,完全沒有日本女人較常見的蘿蔔腿。她的乳房很大,她又不喜歡戴胸罩,不停地搖晃著。不過,已有下垂的模樣了。
她的動作很多,每次都要他吻她的腳。他用嘴碰了一下明玉的腳,她立刻縮走了。
井上靖子另有男朋友,不止一個。有一次,他問她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她說不急,最快二十六歲。如果她和他結婚,她打算住哪裡,她說東京、台北都可以,她住台北,她也可以教日語。
「為什麼等到二十六歲?」
「不要那麼早,就被家庭綁住。不過,結婚以後,我一定會做一個好太太。」
他問她願意生幾個小孩,她說一個。如他想要兩個,她也可以生兩個,最多兩個。
元昌去東京,也會和她約會。有一次,春末、夏初,他帶隊去北海道,未經過東京,她還去札幌找過他。
她雖然年紀較明玉年輕,她的身體,或者是天生,或者是使用過度,皮肉上有好幾處斑痕,深淺不同的褐色斑痕。
明玉是被動的。井上靖子很積極,也喜歡換不同的姿勢。明玉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姿勢,身體仰臥,四肢微屈,雙手向上,有點像舉手投降的姿勢,像一隻大青蛙。
做過之後,她把身體轉過去,四肢輕抱一起,輕輕扭動,微張著嘴,輕輕呼吸著。她的頭髮雖然很短,還不到肩膀,也有點散亂。她的身上,已濡出不少汗水了。
他吻她,發現她在哭著。
「怎麼了?」
「我,我為什麼做這種事。」
她說,聲音有一點嗚咽。
「如果,當時……」
如果當時,他積極一點,他們會結婚嗎?
「不要再講過去的事了。好嗎?」
外邊,天色已暗了。他把電燈扭開。
「不要。」
「讓我看一下。」
「看什麼?」
「從頭到腳,我要仔細的看。」
井上靖子,不怕他看,有一次還叫他進去浴室,看她小便。
他繼續撫摸她,吻她。
「不是剛做了?」
「再來做一次。」
「什麼?」
她每次只買一隻貓頭鷹,難道每晚也只做一次?
井上靖子,有時還自動要求做兩次。
第一次,明玉像一隻大青蛙。第二次,她反應較激烈,也較積極。她會緊抱他。不過,她不像井上靖子,不肯在上面。
「明玉,怎麼了?」
他輕拍著她的臉。她昏過去了?
她轉向他,已是滿臉淚水了。
這一次旅行,他只看她一路笑著,今天,自來到神保町以後,他就看到,有幾次她都快哭出來。
「來,喝點水。」
「謝謝。我想躺一下,靜靜躺一下,請不要再碰我。」
她喝了一口水說。
●風車屋
從日本回來,分手以後,今天是元昌和明玉的第一次約會。元昌按照明玉給他的地址,找到了「風車屋」。
「風車屋」在一條有名的小吃店街的小巷裡。它的隔壁有一家越南小吃,斜對面掛著幾個大燈籠,專賣海鮮。
元昌在門口,看到地上擺著一個木製的風車,有一公尺多高,是荷蘭磨坊的模型,從屋簷下,也掛著幾個風車,在轉動著,有的還繫著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音。
裡面,也有滿屋子的風車,有的從天花板垂下,有的掛在牆上。較大的,有二十公分以上,最小的,還不到五公分。有紙製的,也有用木板,或用金屬片製成的。風車的葉片,有兩片、三片、四片,也有更多片。顏色有單色的,有兩色,也有三色以上的。屋裡沒有風,大部分的風車是靜止的。
「風車屋」店面並不大,元昌用眼睛掃視一下,很快地看到了明玉坐在裡面靠近牆角的小桌前。其實,明玉已看到了他,半舉起手招呼他。
明玉身邊,坐著一個男孩,有四、五歲大。他手裡拿著一個紙製的小風車。
「阿弘,叫叔叔。」
「叔叔。」
「阿弘好乖,幾歲了?」
「三歲半。」
「長得好高。」
阿弘的確長得很好。
「他說肚子餓,已讓他先吃了一點東西。」
阿弘面前,還放著半塊深咖啡色的麵包。
「妳猜,我帶了什麼來?」
「不會是貓頭鷹吧?」
「什麼貓頭鷹?」
「在神保町看到的,小木塊貓頭鷹?」
「猜對了。」
元昌把一個小紙盒放在桌上。
明玉把紙盒拿起了,轉動一下。
「可以打開嗎?」
「當然。」
明玉把包裝紙拆開,是一個小紙盒,裡面正是他們在神保町看到的貓頭鷹,一共是四隻,二大、二小。明玉拿起來,仔細地看著。
「我知道妳很喜歡。」
元昌說,用手指捏了她的手指。
「阿弘,你看,貓頭鷹很可愛,對不對?」
「對,很可愛。」
阿弘說,用嘴吹著他手中的小風車。
「這是送妳的。」
「你知道,我只收藏自己買的。」
「妳買一隻好了。其餘的,我送妳。」
「為什麼?」
「它們是一個家庭。」
元昌轉頭看看阿弘。
「我們先來點餐?」
店員拿來了菜單。門前立的是荷蘭風車,裡面賣的好像是德國餐。
「妳點什麼?」
「我點香腸。我喜歡這裡的香腸。你呢?」
「我點豬腳。你們的豬腳,是烤的,還是煮的?」
元昌問店員。他聽說過,德國南部的豬腳,是用煮的。
「是煮的。」
「阿弘還要吃點什麼?」
「他已吃飽了。」
這時,他們發現阿弘已睡著了。
「明玉,妳四隻都收下來好嗎?」
「我……」
她略微低頭。自從他進來之後,他發現她都略微低頭。他又用力捏住她的手。
在神保町,他們做第二次,他可說是用強的。她說她收集貓頭鷹,每次只收一隻。他怕她拒絕,開始她有一點抵抗。後來,她的反應很激烈,比第一次更加激烈。
「妳看,它們多可憐,它們是一個家呀。」
「……」
明玉把四隻貓頭鷹,一隻一隻放回紙盒子裡。
「明玉,拜託妳。」
元昌雙手握住明玉的雙手。
湯來了。
「妳常來這裡?」
「來過幾次。」
「一個人來?」
「嗯。有時,也帶阿弘來。」
「妳很喜歡風車?」
「你會做這個動作?」
明玉雙手平舉胸前,手腕相疊,一上一下,而後,一手在外,一手在內,雙手反方向轉動。
元昌試了幾次,雙手都只能同一方向交互旋轉。
「我不行。」
元昌笑著說,又把手壓在她手上。
「你看那只風車。」
明玉指著櫃台右側一個小木几上的一只風車。那只風車,葉片有三層。外邊的最小,直徑約十公分,中間的約十五公分,內層的二十公分左右。元昌一看,發現三層旋轉的方向不同。最外邊的是順時鐘,而後逆時鐘,再順時鐘,三層都是金屬葉片,有一點像電風扇,是電動的,不過旋轉的速度較慢。
元昌忽然了解,剛才明玉為什麼做那個動作了。
沙拉來了。不久,主菜也來了。
元昌看明玉盤上的香腸,一共有三種,粗細不同。
「你試試看。」
明玉切了一塊較粗的香腸,用叉子叉給他,放在他的盤子裡面。香腸是略呈咖啡色,表面泛著油亮。
「這豬腳,看來很不錯,妳也試一下。皮?還是肉?」
「皮也吃嗎?」
「有一次,我碰到一位從德國南部來的旅客,他說吃德國豬腳,連皮,全部吃。」
「那我吃一點皮。」
元昌切了一小塊,用叉子叉給她。她向前推了一下盤子給他放,他卻高高拿起叉子,要她用嘴來接。等她快咬到,他又故意把叉子移動一下。
「不要欺負我。」
在日本,做第二次時,她也說過同樣的話:「不要欺負我。」
※節錄。全文見《青椒苗:鄭清文短篇小說選3》
收集者
●神保町
元昌帶隊去日本旅行,今天是最後一天,是自由活動,明天就要搭機回台灣了。
二十多名的團員,有的有自己的行程,打算多留幾天,一早就脫隊。另外的幾個人,跟何太太出去採購。何太太每年至少來日本一次,對東京市區很熟悉,採購也很內行,知道去什麼地方買藥,買化粧品,或電氣用品。
「聽說,東京有一條很有名的舊書店街,我很想去看看。」
現在,只剩下明玉一個人了。
「妳為什麼不去逛百貨公司?」
「百貨公司,台灣也有。」
「妳懂日文?」
「不懂。」
「妳想看看日...
作者序
後記
新春初三,我去三哥的大女兒家,會見三嫂。二女兒也去了。她對我說:
「當時,如果做屘叔仔的女兒,可能有機會讀大學。」
三哥有三個女兒,當時還在作田,三個都只讀完國小,就去工廠做女工了。
她長得小巧,我喜歡她,每次回鄉下,就說要她做女兒。她就笑著躲起來。
聽了她的話,就想到了自己,我是給舅父收養的。其實,在我之前舅父本要收養三哥,也把他帶回家,只是他已經懂事了,不習慣,自己跑回家去。
因為生母是養父的姊姊,兩邊往來還密切,也沒有人阻止我回本家。我知道,有些人被收養,是不准去認親的,有的還由養家報出生。
因為兩邊可以往來,我就有兩個故鄉,兩個童年。
我有四個哥哥,我都寫過,用不同的方式寫過。
收在這本《青椒苗》的,從不少場面,可以看到他們的身影。
〈屋頂上的菜園〉以三哥為主,大哥和四哥都有現身。
〈青椒苗〉主要是寫四哥。青椒苗被竊,是事實。我了解當時四哥的心境,就是台語說的「搥破心肝」。四嫂和兩個養子女,都有其人。
〈貓藥〉寫的是殺貓做藥的故事。這件事,本來是發生在我生母身上。當時,她是癌末。我卻把它寫在生父身上。
生父大我四十六歲,我懂事的時候,他已經很老了。之前,他的工作是去金瓜石當礦工。我回去,也不一定碰得到他。
那時,家事,包括農事,是由生母掌管,生母先過世,之後由大哥當家。生父退休之後,只管看牛的工作。
殺貓的那個人,是生父母的養女。我知道,當時父母家有兩個養女,依照習慣,養女是要配給兒子做媳婦的。二哥大我十八歲,和她們比,只能算是小弟,所以,唯一可能匹配的男人是大哥。我到現在還一直有一個疑問,為什麼大哥娶的是大嫂,而不是另外那個養女。
殺貓的場面我有在場。這位姊姊,一邊殺貓,一邊抱怨。為什麼親生的女兒不做,為什麼媳婦不做。大哥是不是挑了一個百依百順的,而捨去另外一個敢說敢做的女人?這位姐姐嫁出去,也生了幾個子女,都非常優秀。
現在,四個哥哥都已過世了。實際上,我還有兩個姊姊,也都已過世,大姊最長壽,去年以九十七歲高齡往生。
寫到這裡,又想到姪女的話。如果沒有給舅父收養,我會有怎麼樣的一生呢?
我常常這樣想,很可能走四哥的路。
大哥很會管事,也愛指揮,二哥和三哥不大聽從,四哥卻很尊敬大哥,也很聽話。這一點,我很像四哥。
比如,在分田地的時候,他們從住家附近開始,也就是以通往外界的後壁溝為準,將田地分成四段,依序分給大哥、二哥、三哥,所以四哥分到的是靠近墓仔埔的埔尾。他沒有計較,如果是我,我也不會計較。
大哥知道的事情多,看法也多。我回到埔仔,會跟著大哥問東問西。四哥話不多。中午他在竹叢下休息,會幫我擠痘。農人的指甲是「鐵甲指」,擠痘痘很痛,我眼油直流,擠完卻很舒服。
以前,我的哥哥他們耕田的地方,因為開了一條三十公尺的大馬路,已變成市區了。他們不再耕田了。他們的子女,有了可以計坪出售的土地之後,有的因為沒有學到謀生的技能,只能閒待在家裡,喝茶看電視,有時也跟團出國走一走。
改變實在太大了。不過,那些人,是我的親人,那個地方,我住過,留下許多寶貴的經驗和記憶。
這些作品,採用小說的形式,會有虛構的部分,因為虛構是小說的基本,不過感情是真的。有人說,虛構並非事實。其實,虛構是超越事實,是在追索真實。
本書這些作品,都是《鄭清文短篇小說》出版以後寫成的。這些作品以外,我還寫了一些小說和童話。童話已出版,小說還有一部分沒有寫完,希望能繼續寫,寫得更完整,更充實。
這本書的出版,小女兒谷苑,用心用力,才能順利在九月間和讀者見面。
鄭清文 2012年8月16日
後記
新春初三,我去三哥的大女兒家,會見三嫂。二女兒也去了。她對我說:
「當時,如果做屘叔仔的女兒,可能有機會讀大學。」
三哥有三個女兒,當時還在作田,三個都只讀完國小,就去工廠做女工了。
她長得小巧,我喜歡她,每次回鄉下,就說要她做女兒。她就笑著躲起來。
聽了她的話,就想到了自己,我是給舅父收養的。其實,在我之前舅父本要收養三哥,也把他帶回家,只是他已經懂事了,不習慣,自己跑回家去。
因為生母是養父的姊姊,兩邊往來還密切,也沒有人阻止我回本家。我知道,有些人被收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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