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戀

「喔喔喔大公雞……小愉，鹽呢？鹽放到哪裡去了？……啦啦啦別吃可愛的蚯蚓……喔喔喔小蚯蚓……」媽媽在廚房裡邊哼著歌邊翻動平底鍋上的菜。
「媽，我看還是我來啦！」我戰戰兢兢地站在媽媽旁邊，終於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預備從媽媽手上接過平底鍋，最後還是硬生生被推了出去。
「去去去，妳去客廳看電視。」她把我推出廚房，回頭拿起櫃子上的調味罐，「原來鹽在這裡啊！午後下了一場大雷雨，啦啦啦……」
「那個是糖啦！」我急忙說，還好調味料的小茶匙停在一鍋龍鬚菜上，還沒落進平底鍋中，我鬆了一口氣。
「咦！這個是糖啊！那隔壁這個一定是鹽了。喔喔喔大公雞大公雞……」我媽根本不以為意，放下糖，換上鹽巴，又繼續唱起歌。
「要不然我們到外面吃吧！我前幾天聽依依說起一家新開的餐廳，他們的菲力牛排很好吃。」我不死心地在廚房門口朝著媽媽說道。
「好啊！下次我們一起去吃！不過，我今天買了好多菜，今天還是在家吃吧！午後下了一場大雷雨，啦啦啦……」轉了個身，媽移動著她輕快的腳步，嘴裡繼續哼著歌，手上一邊處理流理台上的吳郭魚，輕鬆愜意的模樣和我的如履薄冰有著天壤之別。
接著，龍鬚菜起鍋了，看起來還可以，沒有什麼焦黑的地方，樣子看起來也已經熟了。至於味道，至少剛剛放的是鹽不是糖，其他只能求自求多福，端看個人造化了。但是，我不能確定那條吳郭魚的下場能不能和龍鬚菜相當，只要相當就好……
心裡想起古人常告誡的「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我不死心地展開搶救吳郭魚大作戰。「我說，媽，難得的假日，妳工作一個星期很辛苦，還是我來煮飯吧，妳到客廳休息……」
「不用不用，我不會累！以前妳爸爸在的時候，我們還不是這樣在煮！」吳郭魚嘩啦一聲下了油鍋。我媽這次倒是比上次聰明多了，右手拿著鍋鏟，左手拿著鍋蓋護在面前，還立刻敏捷地往後跳了一大步，完全不讓油濺到自己身上。她上次只是煎個肉片，手上就多了好幾個燙傷的小水泡。
但是，拜託！又不是大將軍帶兵出征，有必要弄到全副武裝嗎？要不是我現在整個心神都在我的晚餐上，看到媽媽那個樣子，我不仰天大笑三聲都很難。
再說，要是爸爸還在，我還需要這麼擔心嗎？就算一整頓飯煮下來他都在學公雞喔喔喔的叫聲呼應媽媽唱的大公雞，我們還是有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可吃。
「咦？媽，砧板上的是不是薑和蒜啊？要做紅燒魚的話，那個不是要先爆香？」
「要先放嗎？」我媽抬起頭來看向我，然後就隨性地拿起一旁的薑和蒜丟進鍋裡。丟進去之後，還不忘再往後跳了一步。她倒是一直記得要遠離油鍋了，但是怎麼就學不會要遠離廚房呢？唉！
「火是不是也要關小一點？」我的眼睛根本不敢從熱鍋上移開！
「喔，對！」媽媽連忙將瓦斯爐轉到小火。
「也該翻個面了。」我又說道。
媽媽立刻又手忙腳亂地將魚翻面，一邊突然意識到什麼似地轉過頭看向我，「小愉，妳去客廳看電視啦！」
「這個時間的節目又不好看！我在這裡說不定可以幫上忙。」我隨口說道。拜託！我要是去看電視，那我的晚餐會變成什麼樣啊？
「妳在這裡哪能幫上什麼忙？妳又不像妳爸會學公雞叫幫我和音。對了對了，垃圾車是不是來了，幫個忙去倒垃圾吧！」
「昨天才剛倒過啊，沒什麼垃圾。」
「有啊！我剛剛明明看到陽台上有一箱舊書，該拿去回收了。」我媽邊說，又一邊把我往外推。
要是我真的離開廚房這還得了，這可不是晚餐會變什麼樣的問題，怕是連廚房都沒了，我豈不是有家歸不得。「尚哲，一定是尚哲的書，我去叫他拿去丟……黃尚哲！」我邊說邊往回走，豈料到媽媽根本就不妥協。
「尚哲剛剛不是說他去洗澡了？妳幫忙拿出去啦！垃圾車要走了！」
「可、可是……那個魚……」
「對對對，我的魚！」媽媽急急忙忙往廚房跑，還忙著安撫我，「小愉真是個好姊姊，還會幫忙倒垃圾。趕快去喔！」
我就算是萬般不願，現在也騎虎難下，只得乖乖去陽台上扛那一箱書。
晚餐毀了就算了，爸，你在天之靈一定要保佑，保佑我倒完垃圾回來時這個家還完好如初啊！

＊

又不是我的書，我從三樓一整箱抱下來，還要三步併兩步加快速度，深怕垃圾車在我面前仰長而去，這麼辛苦是為什麼呢？
媽到底行不行啊？魚應該焦了吧？辣椒、醬油、酒、糖都記得加了吧？油不知道有沒有濺出來？會記得要關火吧？我看我還是快點倒完垃圾回家去比較保險。
所以說，人的潛力真的可以無窮。那一箱書剛抱起來還覺得有點重，居然在這種情急之下，讓我不費吹灰之力抱著往垃圾車跑。
要是有女力士的百米賽跑，我看我絕對榜上有名。
遠遠的，我看到環保人員看到我，對我露出微笑。總算讓我趕上了！再幾步路我就可以把書交到回收車上……再幾步路我就可以掉頭趕快回家……再幾步路……
碰！
事情發生之突然，撞擊之猛烈，我很沒形象地摔了個四腳朝天，卻連應該要放聲大叫都忘了！
讓我重新回神的，是我自己上氣不接下氣引起的咳嗽聲。放眼看去，一整箱書已經散落一地，再看過去，對面有個人也跌坐在地上，撫著胸口，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
慢慢地，我們四周開始聚集了出來倒垃圾的婆婆媽媽叔叔伯伯。
「郎嘸按怎吧？」
「站得起來嗎？」
「撞到的聲音好大，我都被嚇了一跳！」
「少年仔，你攏看這款冊喔？」
「穿太少啦！」
「我看是攏無穿！」
「這是人家在講的蝦米……蝦米女優？」
「AV女優啦！」
「我看你沒幾歲，年紀輕輕就學人家看這款書，不好啦！你這個年紀，學校的書要讀……」
在說什麼？
我疑惑地看著圍觀的人，終於看到造成這一片騷動的罪魁禍首……散落一地的書！
正確一點的說法是：散落一地的清涼寫真集。
站在我旁邊的大嬸邊翻著寫真集邊搖頭，我一抬頭，就看到封面上一個身材惹火的女人袒露酥胸對著我！
媽啊！那種書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對面那個和我相撞的男生帶出來的？一定是！
我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明明長得人模人樣，怎麼興趣是收集那麼多的寫真集，世風日下，果然人心不古，難怪一堆的研究報告都說我們這個世界的道德早已向下淪喪。
他看向我，眼神裡沒有太多情緒。眼睛倒是很漂亮，可惜嗜好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隨著他眼神的移動，我看向那一箱已翻倒的書。
我突然驚覺到，這一地的書好像全是從我扛下來的箱子裡掉出來的，也就是說……
「少年仔，你攏看這，學校的書是有沒有在讀？加減也要讀個書啊！」
這些書全是我從我家帶出來的！天啊！
「少年仔，我跟你講，這款東西……」
站在四周的婆婆媽媽叔叔伯伯，所有的砲口全都對準我對面的人。
這個人依然一句不吭，盯著我的眼睛卻好像洞悉了我的想法。
就好像什麼天大的祕密被人發現了一樣，我覺得我渾身不對勁，整個人像被火燒。
「這種東西連我這個年紀的人看了都不好意思，更何況是這個小女生，你看！她臉都漲那麼紅了。」
拜託！拜託！千萬不能說是我帶出來的！
「是要拿出來回收嗎？」其中一個阿姨開口問道。
沒錯沒錯！就是要丟掉的！就讓一切回歸到垃圾車，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我揮一揮衣袖也不想再帶走什麼雲不雲彩了，只要別讓我不光彩就好！所以，各位婆婆媽媽叔叔伯伯，就不要再計較是誰把書拿出來的了！
對面的人還是沒什麼表情，似乎也沒有打算開口。很好，就這樣了結了吧！我會很感激你，就算永遠不知道你的名字，還是會謝謝你媽媽生了你，謝謝你爸爸養大你，在心中感謝你一輩子，視你為至高無上的英雄，就算超人從電影裡跳出來，也不能取代你的地位。
「少年仔！你是要拿出來回收還是要帶回家？你好歹也回個話！」叔叔伯伯不死心地追問道。
「那個……」我試著開口，想要找個時機點說出「回收」兩個字！
誰料到所有人的焦點還是在那個「少年仔」的身上，「少年仔，你不講，垃圾車是還要不要等你？」
我只好運用我的眼神和誇大的嘴型頻打pass，要他說出「回收」兩個字，他看了我一眼，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眉頭皺了皺，看起來似乎有一點疑惑。
「少年仔……」
「問她。」他終於開口，卻是看著我說：「妳到底要說什麼？」
原本關注他的十幾雙眼睛像是同時被下達了指令一樣，全都看向我。接著，他平穩地說道，「回收或是帶回家？書是妳的，妳不說我怎麼知道！」
超人果然不會從電影裡跑出來，所以他的英雄形象永遠不會被取代。
衣袖不管揮不揮，雲彩依然是天邊的雲彩，遮不了我莫名其妙平添的不光彩。
我堂堂美少女的形象，就這麼毀於一旦！


（待續）

「喔喔喔大公雞……小愉，鹽呢？鹽放到哪裡去了？……啦啦啦別吃可愛的蚯蚓……喔喔喔小蚯蚓……」媽媽在廚房裡邊哼著歌邊翻動平底鍋上的菜。
「媽，我看還是我來啦！」我戰戰兢兢地站在媽媽旁邊，終於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預備從媽媽手上接過平底鍋，最後還是硬生生被推了出去。
「去去去，妳去客廳看電視。」她把我推出廚房，回頭拿起櫃子上的調味罐，「原來鹽在這裡啊！午後下了一場大雷雨，啦啦啦……」
「那個是糖啦！」我急忙說，還好調味料的小茶匙停在一鍋龍鬚菜上，還沒落進平底鍋中，我鬆了一口氣。
「咦！這個是糖啊！那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