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十周年特別鉅獻
日文文壇戰後10大女作家
文豪森鷗外之女
三島由紀夫驚嘆:「文字的藝術家」
森茉莉極致之作《奢侈貧窮》首度在台上市
為了讓更多的人順利進入,最好別上鎖,免得人們無緣窺見堂奧。
「身為小說家絕不能自我重複地寫下去!」文學世界裡的這條法則,便是魔利拚了命逃亡的原因。
魔利想要抓住某一處,卻沒有任何地方供她抓握。倏然,不知從哪裡射來一團光芒,光芒中有個身穿鮮紅襯衫的俊美少年,從曲曲折折的寬大樓梯走了下來,並且瞇著眼睛朝樓梯下的孩子投去一瞥;下一瞬間,那位晴天時頸繫純白薄絹、陰天時裹著彷彿火舌纏上脖子般淺紅領巾,身穿黑色皮外套的俊秀青年,步出巴黎的奧利機場,衝上一輛計程車,在暮靄中直奔一座位於克利希區、擁有茂密庭園的宅邸,並從爬滿帶刺藤蔓的石牆上的一扇小門鑽了進去,而那團好似光芒般的東西,也大都僅是存在於梅特林克的故事裡,那隻羽毛褪成了褐色的冒牌青鳥罷了。那些東西,都不曾在有模有樣的小說中駐留,就這麼消失無影了。
作者簡介:
森茉莉 1903.1.7~1987.6.6
1957年,森茉莉初試啼聲的散文集《父親的帽子》榮獲第五屆日本散文俱樂部獎,五十四歲的森茉莉自此正式躋身日本文壇,自此便為日本《新潮》雜誌撰文寫稿。1960年六月號的一篇〈奢侈貧窮〉,刊出後立刻驚豔四座,成為她文學之路上最重要的轉捩點。
〈奢侈貧窮〉與其說是一項題材,更像是一種文體。當時的森茉莉正努力尋找寫作主題,探索屬於自己的敘事聲音。比起見面交談,她喜歡透過寫信與人們交流,在信文裡叨絮著身邊瑣事、夢幻浮想,以及論人評事的鋒利見解,對自己貧窮的生活樣態不僅未加遮掩,甚至引以為傲,編輯便建議她不如將平日書信裡的內容,直接寫成文章即可。自此,森茉莉發展出這種獨語式的特殊文體。
我們常在許多文學作品中窺見作家自己的影子,尤其日本文學素有私小說的文風流派,更成為他們理直氣壯寫自己的理由。《奢侈貧窮》收錄了森茉莉五十七歲至六十四歲間,其文體孕育期最重要的作品。在一個三坪大小的房間裡,盡情書寫自己的美學意識及生活哲學。窩身於大小相去不遠的一爿陋室,將貧與奢、和與洋予以消融內化,既寫實又寫意,創造出自成一格的美學講義。
森茉莉的觀察力與時間效應互呈極為矛盾的反比:陳年的往事無不歷歷在目,當下的現狀卻如浮光掠影。她一方面非常實際地藉由風趣又傲慢的文筆,把周遭的人事物描繪得淋漓盡致,一方面又非常不實際地躲在自我構築的玻璃殼裡,目光迷離地朝外窺視這個世界。
譯者簡介:
吳季倫
曾任出版社編輯,選書精準,現專職譯述,譯有《無家可歸的中學生》(簡體:上海譯文出版社)、《CROSSROAD2 那一天的約定》、《爆走青春》、《日本經營群雄列傳:一百人的奮鬥》(以上大賣文化)、《父親的帽子》(野人文化)、《東京下町古書店系列》(野人文化即將出版)等書。
譯者後記
〈灰濛中的璀璨光芒〉
本書譯者 吳季倫
一九五八年十月,森茉莉的第二本散文集《鞋音》甫出版,日本《新潮》雜誌總編輯旋即嗅出其寫作天賦並積極邀稿,其中尤以一九六○年六月號的一篇〈奢侈貧窮〉,刊出後立刻驚豔四座,成為她文學之路上最重要的轉捩點。
〈奢侈貧窮〉與其說是一項題材,更像是一種文體。當時的森茉莉正努力尋找寫作主題,探索屬於自己的敘事聲音。比起見面交談,她喜歡透過寫信與人們交流,在信文裡叨絮著身邊瑣事、夢幻浮想,以及論人評事的鋒利見解,對自己貧窮的生活樣態不僅未加遮掩,甚至引以為傲,編輯便建議她不如將平日書信裡的內容,直接寫成文章即可。由此,森茉莉發展出這種獨語式的特殊文體。
我們常在許多文學作品中窺見作家自己的影子,尤其日本文學素有私小說的文風流派,更成為他們理直氣壯寫自己的理由。《奢侈貧窮》收錄了森茉莉五十七歲至六十四歲間,其文體孕育期的重要作品,是我們了解這位作家的最佳切入點。她在一個三坪大小的房間裡,盡情書寫自己的美學意識及生活哲學。日本古典文學教授、亦是森茉莉研究家的島內裕子認為,此類型的小說傳承自鴨長明《方丈記》的系譜文脈。鐮倉時代的方外之士鴨長明隱居於山間窄庵,述寫當世災厄,抒發無常感慨,描景詠情揮灑自如;而昭和之世的森茉莉同樣窩身於大小相去不遠的一爿陋室,將貧與奢、和與洋予以消融內化,既寫實又寫意,創造出自成一格的美學講義。事實上,這種寫作的方式對於缺乏社會性的森茉莉再適合不過了。
森茉莉從不諱言自己看不懂深奧的書籍。在她開始執筆時,父親森鷗外已經離開人世了。不論在翻譯或寫作上,少了最佳導師的引路,森茉莉唯有靠自己另闢蹊徑。從她在文中提及的多部書籍不難發現,父親的譯作成為她接觸外國文學的主要來源。此外,當代的日本作家亦了給她豐潤的文學滋養,比方曾至美國與法國遊學的永井荷風,即是她景仰與仿效的作家。森茉莉的觀察力與時間效應互呈極為矛盾的反比:陳年的往事無不歷歷在目,當下的現狀卻如浮光掠影。她一方面非常實際地藉由風趣又傲慢的文筆,把周遭的人事物描繪得淋漓盡致,一方面又非常不實際地躲在自我構築的玻璃殼裡,目光迷離地朝外窺視這個世界。
三島由紀夫曾多次盛讚森茉莉是文字的藝術家,其使用的獨特詞彙絕非俯拾皆是,而是「只在森茉莉商店販賣的文字」,她是「戰後文學中最例外的恩典與聖禮,絢爛多彩的雌雄同體,在最有男人風格的古典文章骨幹中,蘊含最有女人風韻的奔逸情感。……她是充滿幽默的素描力與詩的結合。」相差二十二歲的這兩位作家彼此欣賞,在性格上亦有不少共同之處,比方浪漫、自戀、喜好奢華、藝術至上主義;但他們也有全然相反的部分:一個求生怕死,另一個恨生求死,其背後的意義分別代表著從容的自信,和極度的自卑。這或許是生活艱苦的森茉莉能夠怡然自樂直至壽滿天年,而環境優渥的三島由紀夫卻於英年憤而切腹自盡的關鍵原因之一。就這層意義來說,在人心浮動、金錢至上的時代裡想知道如何擁有豐饒的心靈自由,比起名聲響亮的三島,閱讀森茉莉可以給苦悶的現代人帶來更多啟示與勇氣。
最後來說些譯者的心路歷程。方才提過,本書是森茉莉確立獨自文體的重要文集,相較於出道之作《父親的帽子》(台灣由野人文化出版),其行文用字更是天馬行空,句構標點不拘章法,不時穿插許多以日文片假名隨意拼音的法文等歐美語言,並侃侃暢談許多當時的電影界、藝術界與文壇人士,甚至發揮創意逐一起了化名。翻譯伊始,曾考慮譯注繁多恐將造成閱讀障礙,最終仍決定應秉持譯者的本分,以提供有興趣的讀者更多資訊。由於譯者並非相關領域的專家,雖已盡最大的努力查找檢覈,如尚有疏漏和謬誤,祈請各界不吝指正。於此同時,還要感謝翻譯家與作家辜振豐先生在修辭上的靈思啟發,以及同為翻譯家與作家的邱振瑞先生對譯文的大力斧正,使本書能有更精準的呈現。最後,更要感謝野人文化在純文學領域的付出與耕耘,讓漢語圈的讀者有機會見到這一部在日本耽美文學中,具有特別意義的作品。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推薦序
只為證明生活中的笑聲
邱振瑞(作家暨翻譯家)
在漢語文化圈的國家中,尤以中國和台灣引介日本的文化最為熱絡。中國於五、六○年代以降即大量翻譯日本各領域的著作;舉凡文化思想簡史、哲學史、美術史、社會學、近現代的文學作品等等,都找得到譯本和版次的蹤跡。相較來說,台灣在譯介的數量上同樣不遑多讓。只是囿於在商言商的立場,台灣的出版界全力撐起的追日風潮,主要著眼於通俗小說和暢銷書的版權爭搶,抑或其他的實用書籍,對日本的純文學作品做系統性的譯介自然能避則避。出於這樣的因素,除了少數的日本專家之外,一般讀者始終無法對日本近現代文學作家及其作品有全面性的掌握,最多僅止於既近且遠地仰望,就是難以窺其堂奧。
從這個意義來說,漢語版《奢侈貧窮》的刊行,其意義格外重大,出版家的遠見更令人欽佩。畢竟在追逐利益的資本主義社會體制下,文化企業家願意斥資支持文山事業,當然是造福讀者的功德林主。
談談森茉莉其人其事。比起在日本文壇上的知名度,其大文豪父親森鷗外,比她的名號響亮得多,但論其文學成就卻毫無遜色。儘管她的作品不多,其女性特質的細緻婉約的筆觸,連同為浪漫主義和追求藝術至上的三島由紀夫,都對她讚賞不已。直到現在,森茉莉的作家地位仍超越時空的界限,依舊在文學的史頁中熠熠生輝。
進言之,細心的讀會可能會發現,在展讀《奢侈貧窮》之際,這部長篇隨筆的文字,充分流露出女作家的真性情。她與三島由紀夫同為自戀狂的俘虜,可她從不避諱這個事實,有話當說有屈當伸,絕不當悶葫蘆裡的死水。此外,她還自承自己的生活平淡無奇,寫作是為了維持生計。她很注重日常生活的細節,愛好美食甜點追求時尚。她在文中列出的菜餚點心與店家,足夠整理出一本美食烹飪圖譜,又提供了畫卷般的明治與大正時代的庶民寫照。她自知有時候苦於無錢可用,正身陷於貧窮的深淵中,但仍要維持那份不可折損分毫的尊嚴。她要堅信地證明,物質的匱乏綁不住她,她彷彿要做此辨證,能夠在刻苦的日常生活中發出從容有餘的笑聲,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奢侈。她重新定義了「奢侈」的內涵,給它注入了新的生命。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從這個角度來看,森茉莉是個寫出奇書的奇女子。她經歷二次頓挫的婚姻生活,與崇拜的前輩作家多所交遊,手頭拮据到幾近山窮水盡,仍然堅持貧中求樂的精神姿態,確然是空前絕後的。如果你的感性豐沛如海,又能給自己的想像力插上巨大的羽翼,那麼森茉莉的綺麗浪漫的文字,必定不會辜負你的期待。因為她有此魔幻魅力,向你投來明治與大正時代的光影與色彩,向你拂來陣陣的冬暖夏涼的古風;她輕易地就能助你返回兩個時代的風景線,隨你瀏覽風光,隨便帶你與舊時的文士對話,聊聊你想知道的瑣事。
走筆至此,說點譯書的甘苦談。
譯事向來是堅難卓絕的志業。譯本要做到盡善至美,只有日日精進的天才方能奏功。此次,我受託閱校全書譯文,我很珍惜這樣的美好經驗。必須指出的是,這部原文奇晦難解的散文集,經由譯者的精妙傳譯,我們終於有此機會見識到森茉莉的本真,親近和閱讀作者的心靈史。這是讀者和出版界的幸運,相信森茉莉應該會微笑同意吧。因為藉由這譯本的媒介,我們對森茉莉的憧憬和追慕,從此不再霧裡看花,不再似是而非,而是比以前看得更真切。這就是經典作品的永恆魅力!
名人推薦:推薦序
只為證明生活中的笑聲
邱振瑞(作家暨翻譯家)
在漢語文化圈的國家中,尤以中國和台灣引介日本的文化最為熱絡。中國於五、六○年代以降即大量翻譯日本各領域的著作;舉凡文化思想簡史、哲學史、美術史、社會學、近現代的文學作品等等,都找得到譯本和版次的蹤跡。相較來說,台灣在譯介的數量上同樣不遑多讓。只是囿於在商言商的立場,台灣的出版界全力撐起的追日風潮,主要著眼於通俗小說和暢銷書的版權爭搶,抑或其他的實用書籍,對日本的純文學作品做系統性的譯介自然能避則避。出於這樣的因素,除了少數的日本專家...
章節試閱
奢侈貧窮
倘若要對牟禮魔利 的居室細數從頭,可真是怎麼也說不盡。
牟禮魔利非常重視自己房裡的擺設與裝飾。經過了一番細心的布置後,她終於感到一切均已安排妥當,不禁露出了稱心如意的微笑。房間裡的一切物什,全都讓她感到十分合意。即便是一只空瓶、一支鉛筆、一塊香皂的顏色,皆是按照她嚴格的標準所挑選出來的。儘管沒人會送花給她,可要有人真買來了,她也只好扔掉;若有人送了她紅茶杯、茶匙或玻璃杯之類的餐具,她也只得賣掉。總的來說,原因就出在魔利這個人的脾性實在古怪極了。倘要再深入分析,那是由於魔利的生活雖然幾近清貧,但她打從心底比什麼都痛恨所謂的窮酸氣。相反地,魔利對於奢侈與華麗所散發出來的璀璨光芒,可比什麼都還喜歡得緊。
所以,魔利最熱衷於改造她位在破陋公寓裡的那間三坪斗室,把原有的那股窮酸氣味徹底搧去,而讓華麗的芬芳縈繞在整個房間裡。至於擺飾的規則,全都根據魔利獨到的美學,儘管乍看之下委實難以分辨這房間究竟哪裡稱得上堂皇富麗。如果前來造訪的客人從事的是藝術工作,或許還會對這個房室讚上一句饒富奇趣;可要被問到什麼地方顯得豪華氣派,只怕也得歪著頭想上好半晌。魔利總是躺在各色心愛的物件中央,讓清晨的天光、睏意襲人的午後烈日,和罪惡淵藪的暗夜燭火,輪流映灑在她的身上。房裡的鮮花和玻璃壺,尤其是那一只飾有紫羅蘭浮紋的白色陶器,隨著光影的變幻而隱隱泛著溫潤的光澤。魔利常將視線移向牆面,駐留在波提切利 與亨利.盧梭 的圖畫上,靜靜地享受著醉人的時刻。假如有人發現了魔利正耽溺在這一切當中,想必會忍俊不禁地笑問:「有啥好陶醉的?」旋即狐疑地端詳著她的表情,以確定她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魔利以巧手釀出的這股華麗氣息──只有魔利一個人看得見那謎樣的華麗──的範圍,並沒有將天花板含括在內。一來是魔利鮮少抬頭望向室頂,況且即便從上頭飄下了些許煤灰,魔利心中的堂皇仙境亦不會黯然失色。不僅如此,四周原本淺黃色的牆壁已蒙上了一層舊褐,草綠的榻榻米也褪成了彷彿被茶湯浸染過的茶褐色,還有不少地方已經膨脹變形,可魔利根本沒把這些擱在心上。──魔利先在榻榻米上鋪了以深綠和暗紅雙色織成的襯墊,再擺上桌椅。──依照魔利的經濟窘況,倘若真要更換榻榻米,她也只買得起最便宜的等級。那種廉價榻榻米特有的刺鼻藺草味,簡直就是最為熏臭難當的窮酸氣。至於牆壁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裡去。當初,魔利把原來淡綠色的牆壁,那宛似在淺草演出的低俗戲劇的舞台背景,改漆上現在的顏色時,也曾被那股同樣迅猛的窮酸味,竄衝得險些窒息。在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積黏著淺綠水垢的微霧玻璃壺裡,插有約莫十支嫩綠的粗莖,宛如十條青蛇從壺裡向上昂首挺立,而前端則分別頂著濃紅、泛黃的粉紅、宛如摻入牛奶的甜白帶緋,以及檸檬黃等五彩花瓣的anémone……
──Anémone就是銀蓮花。在這裡寫成anémone,並非故意炫耀法文,而是要呈現出深藏在魔利腦海裡的歐洲之夢。魔利在寫小說時,總愛把她曉得的所有法文和義大利文全都使上,間或夾雜幾個羅馬拼音。她甚至曾經在文章裡,插入了長達半頁的法文段落。魔利喜歡套用外文的癖好,看似暗自展現精通外語的能力,其實僅只略知一二,幸好迄今還不曾有人就此對她做過批評。魔利的父親歐外 也有同樣的習氣。他會這麼做,除了和魔利基於相同的理由以外,還多少有些賣弄才學的意味。畢竟,文章裡的外語有時可為行文添香增色,未必盡是刻意彰顯,若是由此把歐外歸類成弄筆之輩,也未免有失公允。歐外對於高雅的嗜尚,以及讓腦中猶如透明礦體般的精密機械構造運轉時,感到無比的快樂,幾近於陶醉醺然。這是他生命中妙不可言的喜悅。為了將這份喜悅轉化為極其優美的文字,他便在文中嵌入羅馬字等外語,宛如一個躲在門後的維也納舞者,從門縫間露出了祕戀中的微笑。可以說,歐外這位男子,不僅鍾情於巧克力的濃香,也醉心於羅馬字的秀逸。──
從玻璃窗透入的薄暮餘暉,披籠在方才提到的anémone上。這壺繽紛花束左後方壁面的色澤,雖已成了髒撲撲的土黃,倒還不至於使魔利的美夢破滅。Anémone的絢麗顏色,讓魔利聯想到西歐的古老屋舍,而擱在花束後邊的鍋子的亮銀、苦艾酒空瓶的淺青、葡萄酒瓶的霧白,以及搖曳著微弱的燭火、堆疊在白色陶瓷花瓶瓶口邊緣的蠟淚,這些色彩,比魔利夢境中的更淡,比幻想中的更淺,幾乎讓她當作是顏色的影子了。魔利感到十分舒心愜意,連提筆寫作都倦懶了起來。
於是,魔利不去理睬天花板、牆壁和榻榻米。在她的房裡,最惹眼的就屬那張略寬的單人床了。那是美國駐軍部隊淘汰出來的舊貨,連著小邊桌成套賣三千五百圓,便宜得很,只是不免殘留了一些用過的汙漬。這張上了亮光漆的木頭床沒有任何雕飾,僅加了一圈厚框而已。既然沒法弄來魔利最想要的樣式──那種像在法國湖畔家屋裡的胡桃木雕床架,她也只得將就這一張了。若是花上好幾萬,買來家具店或百貨公司裡的昂貴床台,可以想見這房間當下就成了那種窮酸新興階層的新屋臥室,屋裡光是擺著好看的書櫃和讓人瞧著礙眼的時鐘,而地上鋪的紅通通地毯,則活脫脫像魔術師用的道具布。如此一來,一股空虛的氛圍必會沖灌而入,使魔利感覺彷彿有股無色又乏味的東西在舌頭上蔓延開來,繼而徹底粉碎了她的美夢。魔利的床上疊著厚厚的睡墊,上面裹著白底的厚棉質床單,綴有兩道紅色的細條紋。既然魔利買不起鋪在阿拉伯富豪床上──就是四個床角豎有長矛狀床柱的大床──的床單,亦即在白色的粗布上,繡有金色星星和紅黑交織的太陽圖案的那種,她只好拿這個湊合著用了。床上鋪著兩條蓋被,貼身蓋的那件鋪棉衾被 是橄欖綠的,上面以淺褐色勾繪細膩的紋樣,由袖筒與下襬內側翻摺上來的裡布則是淡黃色的。至於和這塊裡布同色的另一條鋪蓋,由於經過了洗滌,已經褪成魔利想要的柔和的明黃色了。魔利運用帶著淺褐紋飾的橄欖綠與柔黃色的兩條棉被,把整個房間暈染成波提切利宗教畫裡的色調。至於枕頭套同樣採用棉質的布料,白底上綴著紅色的粗條紋。魔利常窩在波提切利的棉被裡欣賞花朵,眺望玻璃。各款各色的玻璃,全都蘊含著謎樣的流霞彩影,任憑魔利凝目細審亦不解其所以,深深吸引著她浸淫在這無上的新生天境。時序入夏,魔利便收起蓋被,不論是暑熱悶蒸的白晝,抑或被濃暗圍籠的黑夜,她一逕躺在只鋪著白底紅紋床單的床上,冥想著窗外遠方那片沙漠的靜寂。在魔利深受感動的〈皮埃爾.洛蒂的信〉 裡,夜晚的沙漠遍地冰冷黃沙的情景,浮現在她幻想的微暗影片中,甚至還有阿爾及利亞的女子吟唱情歌的歌聲飄送而來。
魔利的床鋪兩旁擺著一對扶手椅。靠近內側牆壁的那張,是用來擱放物什的;另一張供人坐用的椅子上,鋪著一件疊成四摺的暖桌專用薄被,印花棉布上染有相間的深淺茶色。椅子的後方,掛著一幅威尼斯運河和橋梁圖案的編織壁掛。在魔利看來,這幅壁掛和巴黎的豪華房室裡的哥白林 掛毯一樣美麗,恰和她掛在對面牆上那幅波提切利《春》的局部截圖裡,那些文藝復興時代之前的貴族女子側臉,相互輝映,使得魔利滿室皆是義大利的生香活色。當她在澀谷的一爿小店的牆上發現這幅掛毯時,甭提有多雀躍歡喜了。那掛毯大抵是從某幅西洋畫截取的圖案,看來已在店裡掛了許久總賣不掉,在長久的曝曬下,原先的鮮豔奪目已然褪色,卻正合魔利的心意。那朦朧的橄欖綠、微濁而濃淡有致的黃色,搭配淺灰藍與柔和磚紅的色調,恰恰與古老的哥白林織毯毫無二致。每當魔利覓得了心愛的物件,便再也顧不上其他事情了。她根本沒想到該殺個好價錢,便喜孜孜地買下這幅顏色已褪去大半的掛毯了。男店員的臉上掠過了一抹無以名狀的笑意,那表情彷彿在說:瞧這女客一臉眉飛色舞!他能理解這位客人很高興購得了非買不可的物件,也明白她買不起百貨公司高價品,而屈就這便宜貨的心態;可他委實不懂,這女客分明嘴裡叨念著這東西都褪色了呀,為何還喜形於色呢?對於自己做的事受到嘲笑,魔利已是習以為常,她很習慣從眼角的餘光捕捉到人們的竊笑,也不再往心裡去了。年輕時,她對此曾十分惱怒,可長了年歲多了氣量,現在反倒同情起那些笑她的人了。
映照出奇妙奢華氛圍的那盞檯燈,就站在枕畔的小桌上。魔利不知道那是銅製的還是鐵造的,或是由各種合金鑄成的,總之是用金屬打造出來的檯燈,整體呈現出義大利的美術館裡展示的銅版畫那種色澤,雕刻成一個長著翅膀的年輕天使,摟著少女起舞的造型。檯燈雖是用便宜貨常見的二模灌組方式製作而成的,卻不像在一般裱框鋪子、稍高級些的文具店或百貨公司常賣的諸如米勒的《晚禱》啦,或是看來憨頭楞腦的貝多芬,抑或水車磨坊之類的藝品那般俗氣,足以在魔利夢想中的園地發揮畫龍點睛的功效。這盞檯燈已相當老舊,將燈泡座和台座固定起來的焊料都剝落了,以致於蔫著腦袋瓜一搖三晃。魔利只好拿來托利斯 的大瓶子裝了水增加重量,壓在勉強撐拉著檯燈頭部的電線上。這條危險的電線,屢屢讓來到魔利房間的少女和太太們瞧得心驚膽戰。魔利自己雖也相當困擾,但洋溢著義大利風情的物件並不容易覓得,她也只得由著這組危險的裝置在那個角落長久待下去了。只是這東西看在別人眼裡,想必十足扎眼,甚至有人對她說:「拿個五百圓來,我去幫妳買盞新的回來!」可魔利明白,若把緣由解釋清楚,對方必會感到錯愕,她乾脆只露出神祕的笑容,帶著歉意答道:「我只是嫌麻煩,過陣子就會去買了。」接著便引開了話題。這盞燈當初花了八百圓買來,用了八年之後雖已支離解體,仍是魔利的寶貴財產。每當看到它,總會令魔利想起《即興詩人》的開篇第一行,「凡是到過羅馬的人都非常熟悉巴爾貝里納廣場 」,而魔利的耳畔,亦旋即傳來馬車在羅馬與佛羅倫斯的石板路上奔馳的轟鳴。至於裝在那只深皿裡、花冠仰抬的anémone,展現出彷彿連綻放都倦惰似的慵懶的粉紅和黃色、牛奶白的橘色,還有深紅色,也唯有在這盞天使檯燈的照耀下,這群anémone的美女們,才會翩然出現在魔利深夜的夢境裡。
──對向牆面的書櫃上,有著魔利夢想中的房間──儘管其實稱不上是房間,仍是魔利最美麗、最夢幻的屋子。「現實。那是『悲傷』的別名。唯有在幻想中,幸福方能與人們相伴左右。或許有人自認為在現實中也過得十分幸福,可那些人大抵是誤會了。當幸福的人們在現實中感到幸福的時候,那股幸福的感覺乃是存在於其幻想之中,抑或至少帶有些許幻想的成分,而絕不會是存在於現實之中。直白地說,倘若有人認為僅僅待在現實中就能感到幸福,恐怕只有我們遠祖的猿類,乃至於進化未臻成熟的人類罷了。」魔利儼然一副哲學家的偉岸神情,在心中如是說道。室生犀星曾在《女人》 中提到「牛排的粉紅色與油脂」。自從讀過這句話以後,每當魔利想起牛排的時候,腦中總會浮現出這句話來。手持刀子切下一塊牛排送入嘴裡是一連串「現實」的舉動,而牛排本身亦是一個「現實」的物體;然而,嚐牛排時感到美味、覺得開心的感受,何嘗不是那濃腴的牛油香氣蒸騰、帶著油亮焦褐而微微滲血的粉紅肉塊在心中奏鳴的交響樂,更是在腦海裡的一場豪華盛宴,亦猶如背後有大片森林的西歐別墅裡,間或傳來柴火燃燒的嗶剝爆裂中,迴盪著優雅的古典樂的那份寂靜。比方有個男人酷愛像置於古墳上的陶偶那樣的土製人偶,或許他對那種土製人偶所投注的愛情,遠比對活生生的女人還要深。假如愛情和快樂只存在於現實之中,應該就沒有其他的東西,藏匿在現實的另一個面向裡了。魔利為了要把存在於自己腦中的夢幻房間,賦予適切的定位,因而極盡所能地做出了這番申論。「唯有夢,才是這世上真正的現實,以及瑰寶。」暫且擱下魔利的真知灼見,回到本文吧。可她的這番見解,絕非不值一哂。──
奢侈貧窮
倘若要對牟禮魔利 的居室細數從頭,可真是怎麼也說不盡。
牟禮魔利非常重視自己房裡的擺設與裝飾。經過了一番細心的布置後,她終於感到一切均已安排妥當,不禁露出了稱心如意的微笑。房間裡的一切物什,全都讓她感到十分合意。即便是一只空瓶、一支鉛筆、一塊香皂的顏色,皆是按照她嚴格的標準所挑選出來的。儘管沒人會送花給她,可要有人真買來了,她也只好扔掉;若有人送了她紅茶杯、茶匙或玻璃杯之類的餐具,她也只得賣掉。總的來說,原因就出在魔利這個人的脾性實在古怪極了。倘要再深入分析,那是由於魔利的生活雖然幾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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