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第一章 槐花香氣
「……吳嬤嬤，您輕一些，小姐、小姐還病著呢……」
小丫頭略顯焦急的聲音將沈素年從沈睡中喚醒，她睜開眼，仰面躺在床上，看著已經顯露出年歲痕跡的床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哎喲，都是我的錯，小姐是多矜貴的人兒啊！看看，都怪我！」中年婦女的嗓門仍舊提得老高，絲毫沒有想要放低聲音的打算，並且在「矜貴」這兩個字上，明顯地加重了語氣。
周圍有掩飾不住的嗤笑聲，雖然壓得很低，可是透過薄薄的窗紙，素年聽得清清楚楚。
「吳嬤嬤，您看，我們小姐這段時間的分例是不是有點……小姐才剛剛大病一場，正是需要好好調養的時候……」小丫頭的聲音帶著些懇求。
「小翠呀，不是我說妳，妳們小姐的分例統共就那麼一點，這次還是太太心軟，又是請大夫又是抓藥的，哪兒不需要錢呀？早就已經用乾淨了！」吳嬤嬤的大嗓門吼得小院子裡外都能聽見。「如今還能得了這些，妳們就該感恩了，可不能這麼不知足的！」
小丫頭正想再說什麼，吳嬤嬤直接將話頭搶過去。「我們來這裡一趟也不容易，還有很多事等著辦呢，妳就好好照顧妳們小姐行了……」
說著，聲音漸行漸遠，外面慢慢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小丫頭不甘心的喘息聲。
「小翠。」素年見小翠半天沒進來，便開口喚人。
房門立刻被推開，一個十二、三歲，身穿青色半舊衣裙，梳著兩個小包包頭的女孩子疾步走了進來。
看見素年撐著從床上坐起來，小丫頭有些緊張。「小姐您醒了？是不是……是不是奴婢將您吵醒的？」
素年微微搖了搖頭，眼光落在桌上。「我想喝水。」
小翠聞言，立刻從茶壺裡倒出一杯水，端到素年的嘴邊服侍她喝下。
今天是第幾日了？素年的腦子裡亂亂的，她從睜開眼睛開始，看到眼前這個小丫頭哭得眼淚、鼻涕都糊在一起時，內心便無比震撼，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睡醒？
到如今，素年才認清事實，她確實是穿越到了一個還沒有發育的小丫頭身上。
身邊這個小翠在看到素年醒過來時，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喜悅感，讓素年覺得再找根繩子一了百了有些於心不忍。
一會兒後，小翠從門外端來一只白瓷碗。
「小姐，您多少喝一點吧，吳嬤嬤說，這個月只有這些了，這才剛過月頭，我們……得要節儉一些……」戰戰兢兢的口氣，像是害怕素年會拒絕一樣。
白瓷碗遞到素年的眼前，裡面是棕色帶一點點黑的糊糊。她就納悶了，她不是什麼小姐嗎？為什麼待遇如此的差？她們家是有多窮，小姐居然需要吃這種東西？她這是穿越到了一個什麼樣的家庭裡啊？
胃裡的飢餓感讓素年沒有選擇地將碗接過來，二話不說地將糊糊喝下去，反正這麼些天也都習慣了，一點味道都沒有，還粗糙地劃拉著喉嚨，可總比餓著要好得多。
小翠不管見了幾次都十分吃驚，小姐這回病好了以後，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從前這些糊糊她是看都不會看的，就算再餓，也會冷著臉不肯吃，每一次自己都要費姥姥勁才能勸進去一、兩口，這幾日居然這樣順利？見素年喝完，小翠將碗接過來，臉上帶著笑容。「小姐若是悶了就在院子裡走走，小翠先去收拾了，小姐若是有什麼事只管叫我便是。」
素年點點頭，眼睛自小翠紅腫的手上掃過。來到這個世界沒幾天，除了小翠，她幾乎沒有見過其他的人，自己的起居貌似只有小翠一個人在照顧，這跟素年所認知的小姐生活有很大的出入，可素年很珍惜重生的機會。前世，她為了能多活幾天，能學的、能做的都做了，還要為了安慰親人而表現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她想活，真的很想。
病死的時候，她才二十七歲，有多少事情、多少風景沒有做過見過，努力掙扎了那麼久，也沒能逃脫病魔的召喚。
如今的素年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許是養得不好，身體小小的，但她的手緩緩地撫上胸口，那裡有一顆稚嫩的心臟在跳動，這就夠了。她想，管他什麼伙食不好、受人欺侮，管他什麼家境困難、沒有地位，這些統統都沒有關係，只要她還活著，就好。
素年躺了幾日了，確實坐不住，便在小翠出門之後也慢慢地走到門外。這是一個很小的院子，只有兩個小小的廂房，旁邊有生火做飯的小廚房，小翠這會兒正蹲在院子一角的井邊搓洗著衣服。
素年這時最想改善的是伙食問題，她這具身體之前貌似大病過一場，體質本就虛弱，正是該補充些營養的時候，可是這天天喝米糊能有什麼營養？她感覺自己已經氣血不足，腳下都是虛軟的。這可不行，難得能夠中大獎獲得一次重生，可不能這麼虧待自己。
小小的廚房裡面光線很暗，一個黑漆漆的灶臺上放了一口黑鐵鍋，上面用鍋蓋蓋著，素年走過去掀開鍋蓋，裡面赫然是她早上吃的那種糊糊，還有小半碗的量。
素年環視了一下周圍，只有一只扁掉的布袋擱在角落裡，將布袋打開，裡面是一些非常碎的糙米，那種糊糊應該就是用這些碎米熬出來的。
素年嘆氣，整個廚房除了這一點點碎米外，啥都沒有，這日子還怎麼過？
「小姐？小姐您怎麼在這兒？」小翠慌亂地出現在小廚房的門口。小姐以前是最討厭廚房的，說裡面髒亂不堪，連接近都不願意，今兒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看看。」素年將手裡的布袋放回原處，對著小翠微微笑了一下才走出廚房。
小翠被素年溫和的笑容嚇到了。太不對勁了！小姐看到了她們僅剩的口糧後竟然還能笑得出來？不該是這樣的呀！
將小姐送回屋子裡歇著，小翠剛要出去繼續忙的時候，素年將她拉住。
「小翠，妳跟我說說話吧，病了一陣子，腦子裡似乎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小翠一驚，小姐想跟自己說話？小姐不是總嫌她笨的嗎？
素年堅持將小翠拉到身邊坐下，小翠驚恐得只敢挨著一小半的凳子坐，戰戰兢兢。
素年套話的功力還是不錯的，特別是在對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套話的時候，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就知道了她現在的處境，果真是……前途堪憂啊！
這裡是麗朝，素年沒有任何對這個朝代的印象，她們如今在隸屬於幽州的一個小村子裡。素年終於知道為何自己能被稱為小姐，卻過著如此貧苦的日子，那是因為寄人籬下，勢單力薄啊！素年的父親跟幽州如今的州牧佟大人是同門，兩人的關係十分密切，可是很不幸，不知為何，父親得罪了當時的監御史而被陷害，滿門鋃鐺入獄。多虧了佟大人顧念同門之情，將素年保住，好歹算是為他們沈家保留了一絲血脈。小翠說得雖然也不是特別詳細，但大概意思她聽懂了。素年手托著下巴，撐在桌上。
這麼說，這個佟大人應該是大慈大悲、菩薩心腸了？可問題是，為什麼她受到的待遇並不像是這麼回事呢？佟家將素年安置在這個牛家村的小院子裡，幾乎不聞不問，只每月會派人送來一些必需品，還是緊緊巴巴、缺斤少兩的，也只夠讓她們兩個半大的孩子活著。這是對待同僚遺孤的態度？素年不知道，或許，這是麗朝的風俗也不一定呢。
「這麼說，我們其實是被遺棄的對吧？」素年淡淡地看著小翠。
「小、小姐！」小翠立刻焦急起來，莫非小姐又想要鬧了？上一次趁著佟家來這裡給她們送東西的時候，小姐託陳嬤嬤跟佟太太提出想要回佟府，結果陳嬤嬤就再也沒有出現了，她們兩人的待遇也更加的艱難，小姐可千萬不能再起什麼想法呀！
素年被小翠的聲音嚇了一跳，她奇怪地看了小翠一眼，這丫頭怎麼一驚一乍的？
「小姐，佟家說對您已經仁至義盡了，如果您再鬧的話、再鬧的話……他們就只有將您趕出門去了。您就聽我一次，我們就安安穩穩的生活不好嗎？」小翠像是害怕了素年一樣，好言好語地勸道。
素年笑了笑，聽了這話她還真想鬧上一鬧，只不過還得再緩緩，她這會兒自己也是一個小丫頭，如果脫離了佟家的照顧，能不能生存都是個問題。素年的情緒很穩定，跟小翠保證了不會做出什麼事情，小丫頭觀察再三才勉強相信，然後趕忙出去做飯去了。
一想到那種劃拉喉嚨的「飯」，素年就沒精神，就沒有什麼方法能吃到別的東西嗎？可能是肚子太餓了，似乎餓出了幻覺，素年忽然覺得自己聞到了什麼香氣，淡淡的清香。
她在房間裡打著轉，勾著鼻子猛嗅幾下，彷彿……這是槐花的味道。
對呀，現在的氣溫應該是四、五月份的樣子，正是槐花盛開的季節！素年趕緊高聲將小翠叫進房間。「小翠呀，院子周圍有槐樹嗎？」
小翠點點頭。「有的，我們院子外面就有一棵，長得可高了，牛家村裡有許多槐樹呢！」
素年又追問：「那，這些槐樹有人管嗎？」
小翠愣了一下，沒聽明白素年的意思。
「就是，如果我們去摘槐花的話，會有人阻攔嗎？」素年想要知道的重點是這個。
小翠搖搖頭。「隨便人摘的。可是小姐，我們為什麼要去摘槐花呢？」
這下輪到素年驚訝了，因為槐花可以吃呀！怎麼這裡的人都不吃槐花的嗎？
小的時候在奶奶家，每當槐花盛開的時候，他們這些皮猴子就會開始往樹上躥了，奶奶會拿著根竹竿在下面喊著讓他們小心，用竹竿搆就好，可是沒人聽，一個比一個爬得快。那個時候，素年只能坐在樹下的椅子上，羨慕地抬著頭看小夥伴們在樹上撒歡，看陽光從樹葉縫中灑下來，帶著縷縷槐花香。
既然沒有人阻止，那麼素年就不客氣了！雖然她們這裡設施簡陋、調料不齊全，那也沒辦法，總好過吃糙米糊糊吧？
將小翠指使出去採槐花，小丫頭卻哭喪著臉，說是自己晚飯還沒有做好呢，素年擺擺手，道：「沒事，妳去採，採來自然就有晚飯了。」
好說歹說才讓小翠出去採槐花，並且告訴她，如果不會爬樹的話，就跟別人求助。素年心想，小村子嘛，民風應該是很淳樸的，怎麼著也能夠採到才對。
她自己則走到小廚房，找到了蒜、蔥、薑、鹽等一些基本調料，情況還算好，這些都還是有的。素年將調料搗成泥，加入秋油攪拌均勻，然後就等小翠回來了。
等呀等呀，素年想，這採槐花不會將自己給採丟了吧？怎麼這麼長時間呢？她正想出去找找，就看到小院子的門被推開了，小翠捧著一個竹筐，裡面是雪白帶著香氣的槐花。
「這是怎麼回事？」素年將槐花接過來，將小翠拉到身邊，小翠左邊的臉頰蹭破了一點，已經有些出血，上面還沾著些許泥土，無比的狼狽。
小翠本來就膽戰心驚，看到素年皺著眉頭，下意識就想跪下來認錯。
素年卻將她按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然後去屋裡拿出一塊乾淨的軟布，沾濕了水將傷口清理乾淨。她們住的院子裡種著幾株植物，雖然沒有刻意地打理，此刻也正開著花，這花素年認識，杜鵑花，這會兒正能用得上。她走過去採了幾片杜鵑花葉子，搗爛以後敷在小翠的臉上，有消腫止痛的功效。
小翠一開始不願意，但又不敢將臉上的爛葉子擦掉。過了一會兒以後，她覺得面頰上的刺痛感緩和了許多，再看素年的眼神就已變為了崇拜，小姐怎麼知道這些葉子有用的？
「好了，現在說說，到底怎麼回事？」素年將手洗乾淨，坐在小翠的對面看著她。
小翠立刻就想站起來，素年拉了一下沒拉住，乾脆不去管她。
「小姐對不起，我摘槐花的時候不小心蹭破了臉，所以回來遲了。您一定餓壞了吧？我這就去做晚飯！」說完，小翠就往廚房的方向走。
「妳等會兒。」素年有些不敢相信，她像是這麼好騙的人嗎？蹭破了臉能耽誤這麼長時間？小翠是找的什麼蹭的？況且，從剛剛開始她就感覺有人在她們沒有關好的院子門口遊蕩。「外面是誰?!」
小翠聽見素年的聲音時，臉色都變了，白著小臉看向門口，一會兒，只見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年磨磨唧唧地出現在她們的視線裡。「你、你跟著我幹什麼?!」
小翠看到那人，情緒便激動起來，開始在院子裡四處掃視，彷彿在找有什麼稱手的工具。素年將小翠攔下，問：「你是誰？我家小翠的臉是不是你弄傷的？」
少年黝黑著臉，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只是沈默著點了點頭，然後指著石桌上的那一筐槐花。「我送她這個賠罪了。」
少年的聲音沙啞，明顯是在經歷變聲期，可能知道自己的聲音不好聽，所以他惜字如金的不肯多說一個字。素年轉頭看向小翠，這麼說，這槐花是這個少年摘的？見小翠的臉憋得通紅，素年有些不忍，就讓她去將槐花洗乾淨。說起來，自己也餓了，白白嫩嫩的一筐新鮮槐花就放在面前，豈有不吃的道理？
小翠去院子後面清洗槐花後，素年坐在那裡盯著少年看，直看得他不自在地挪動了一下腳步，才淡淡地問：「小翠是做了什麼事嗎？你要弄傷她的臉。你可知對一個女孩子來說，臉有多重要？」
少年果然相當不安，黝黑的臉憋得更加的黑。他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那個小丫頭的脾氣這麼固執。他以為像這種丫鬟應該很好欺負的，嚇唬一下就會哭著跑回去，可她的臉都破了卻還要強忍著摘槐花！
少年三言兩語便讓素年大概清楚了來龍去脈，這孩子的品性還不錯，至少不將責任怪在別人的頭上。小翠挑選的那棵槐樹是牛家村裡最大的一棵，正好長在這名叫做牛蛋的少年的家門口，於是他對小翠用竹竿敲打槐花的舉動很生氣，就想捉弄她一下。牛蛋以為，這種大戶人家的小姐要槐花肯定是閒得沒事做了，都是些什麼怪毛病啊！哪知道小翠的臉都給他用小石子砸破了，卻還憋著眼淚繼續要用竹竿敲，淚眼汪汪的樣子讓牛蛋覺得自己才是個惡霸，這不，主動摘了一筐槐花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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