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世間不過是一個有情的手勢
薄霧春雨後，心若安好，一簾新霽。
從手心遺落的故事，如何讓它重新回歸？虔敬書寫的當下，回憶像微塵慢慢飄落，拾掇而起，心再次怦然跳動，乘著靈犀的羽翼，翱翔於記憶的蒼穹，旋即以文墨封存關於人間萬物、關於愛與情。
人生本有諸多關卡，書寫亦然。
有陣子，望著螢幕出神的我，好像陷入黔驢技窮、才思枯竭的窘境，即便日日敲打著鍵盤，卻無法寫出喜歡的詞語、精煉的句子。那段難以成文的時光，沒有江郎才盡的倉皇沮喪，反是把閱讀當成光之引者，時時仰光前行。
書寫對我來說，是時光掠過的醞釀，甜美剎那的連綴，慢慢等待靈犀來敲門，我不焦灼，讓失溫的生活，以文字熨燙它，依舊如常地讀著、寫著，在開卷與闔頁之間，在儲存鍵與刪除鍵之間，即便一事無成，反讓我慢慢擦亮讀寫的本心，最後，突破瓶頸的創作，竟成了人生的禮物。
這些事情誠懇地書寫出來了，心也就明亮朗晴了。
年輕的時候，每張手紙都喜歡摺得方正，摺摺疊疊，都是思念。摺痕越深，思念越濃。有時候，你愛這個人，不是他對你做了什麼，而是他在某一刻，攫心的形象深植著。恍惚之間，你以為你懂，其實你真的不懂。多年後，撫摸著深淺摺痕的手紙，每個名字都是如此珍貴的生命印記。
原來，我是個喜歡書寫的人。
這些年，每日忠實以文字記載的心情，多情浪漫雜糅現實安穩的性格，讓我內在既矛盾也衝突。因為這本書的緣分，讓我有機會重新整理走過歲月的足跡。驀然發現：有些人在生命旅途看似走遠了，寫著寫著卻發現他們從未離開。有些事擱著擱著，竟就深藏心底成為永恆。如今，不怕讓它再次發疼，重新書寫，就真的讓它成為過去，冷靜地與它和平的解決了：那疙瘩、那傷害也就莫名地消逝了。
每次難過而感覺世間無解的時候，總會想起天上的阿嬤，她總有能力把苦澀的歲月加添人情甜味的糖霜，她總是笑笑著面對所有問題，挺直腰桿，從不抱怨。那一代人，有著過分的堅毅和樂觀，卻深深影響我的處世之道。我的外公是第一個帶領我觀察世界萬物的老師，他要我閉上眼睛嗅聞土地的味道，每個季節氣息都是迥異的，春天的土地吶喊著生機，夏天的土地飽含著汗水，秋天的土地迸發著豐收，冬天的土地蘊藏著希望。
我最難忘的一幕是，他瞄見天空鑲起黑邊，幫我戴上斗笠、穿上簑衣，牽著我馳騁阡陌之間，不一會兒烏雲密布，打起雷、下起雨，我們躲在涼亭，他神態自若地為我解說天文地理的知識。只要是雨天，我都會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雨季的傘撐起我的諸葛亮外公，他既神機也妙算的形象深植我心。
整理這些年的文字，我發現：當我提筆寫到母親的時候，筆觸總是特別的溫柔。原來，人生不過是一個有情的手勢，當你真心愛著，你就不會計較多與寡、好與壞。當我們愛著這個世間，就像蘸著情愛的筆墨，寫下人間有情的故事，一筆一畫都是歲月的恩澤，一如這本《有情人間》。
輯一是有情時光，這類文字爬梳橫亙數十年的心情，從花開花謝到雲舒雲卷、從青春多無憂到與世界磕碰，我開始懂得如釋重負，也學會雲淡風輕，一如《一代宗師》說的：「憑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創作的人如同習武之人，重在工夫的累積與機緣的澈悟。生活的確很難澄淨無染，但天地的謙懷與慈愛，得以改寫悲傷，得以記憶重整，讓踉蹌狼狽的身影優雅轉身。
輯二是人間行旅，這類文字代表自己在成長過程微小卻重要的生命記號。可能是在窗櫺邊捕捉到的光影移動，它帶來生命某些澈悟。可能只是安靜的走路，踩著踏著，生命的坎坷崎嶇竟走成筆直大道。長年置身在校園，年輕學子的歡顏笑語之中，感知「不知老之將至」的另類幸福，孩子們的笑靨也成生命的解藥。
當我握緊母親的手心，就變身為自在童真的小怡慧。是母親開啟我對善意的寬廣想像。
讀寫讓我忘卻初始披在身上的蒼涼底色。某一回眸，我看見那個趴在地上，卻奮力站起來的自己，即便碰壁無助，在文字的慰安下，最終能活出有情的姿態。
閱讀讓我回歸本心與自己對話，無關勝敗榮辱，真誠地照見自己；書寫讓我沉澱人際來往的善與惡，告別繁華，歸於平淡。天地四時有情地傳遞天遼地闊的恩澤於我，人間有情的跫音響起，安然放下紛擾喧譁的滯礙，窺見清幽明淨的所在。
願以有情文字向我喜愛的散文家簡媜、張曼娟、鍾怡雯、周芬伶、蔣勳、楊牧、吳明益致敬，謝謝他們在我困頓時提燈的文字，讓我的世界燦亮有光。做一個虔心的、誠懇的、素樸的書寫者，寫我忘不了的，寫我烙印於心的，寫我看過的美麗風景。這是一本送給自己和母親、朋友、讀者的—有情書。書裡刻意避開大部分的人名，既然是心情隨筆，就不刻意讓他們曝光，給予彼此自在的生命靈犀互感，你懂我寫的是你，是你，也是你。
最後，我終於懂了：書寫就是一個有情的手勢，讓尋凡世間因為有愛而不斷被點亮，熠熠閃光。
享受無與倫比的讀字時光
在學生面前，我從不諱言過去的自己，有些自暴自棄，也曾在身上自貼「魯蛇」的標籤，生活瀰漫著沮喪、悲傷的氛圍。但是，因為與書籍的美麗緣分，帶我走過迷惘不安的青澀年華，越過人生絕望的低谷。
愛上閱讀之後，麻木的感官彷若漸漸甦醒，邂逅四季遞嬗的美景，靜聽歲月浪漫的跫音，嗅聞時光流洩的芳馨，細品味蕾躍動的滋味。有時，走進扉頁敘寫的文本情景，就像和相交多年的老朋友靜靜地對望，不用言說，卻心有靈犀。人間行路，有書相伴，盪漾在記憶波光的春光翦影，如漣漪擴散，每個波圈都是深情款款的歲月餽禮。記憶襯底文字，清音朗朗於耳，慰人寂寥、撫人孤獨。
我相信，時序匆匆，在心底盪開的讀享時光紋路，讓我始終相信：閱讀是送給孩子最好的禮物。因而，我希冀面對每位踏進課堂的孩子，都能以一本書的緣分，作為我們初識的見面禮。每年，我都會為新生舉辦「認識圖書館」的闖關活動，起心動念是透過遊戲的形式，吸引學生找到自己的命定之書，進而親近閱讀、走進閱讀，感受閱讀熱情地迎接他們，以及殷殷企盼與他們展開對話的溫煦。
「與館長有約」的閱讀活動，是師生坐下來聊書的美麗濫觴，彼此共度一段悠閒愉快的課餘時間。與孩子面對面談書、說書，體驗書本與我們的生命連結，也是人生中無比幸福的時光。
陪伴孩子閱讀時，我會復刻青春的年輪，先想像十三至十八歲的孩子喜歡什麼話題？他們如何想像世界真實的模樣？儘管時代不同，對於閱讀的初衷始終如一，若能讓學生感受到：世界因書而有光亮的所在，即便偶爾遇到厭倦煩憂的時刻，仍感覺世界透著光，自己並不孤單。年輕的孩子，可以透過文字做白日夢，想像自己是《小婦人》裡的喬，嚮往獨立自主的璀璨未來；或是《魯賓遜漂流記》裡的主角，擁有一個荒島，得以墾拓出自己喜歡的自在生活。
有次，學生預約參觀圖書館，閱覽區的冷氣突然罷工，我們移師到三樓K書中心，現場沒有簡報和音響設備加持，我得靠「單純講述的聲情」來獨撐場面，並把說書焦點轉移到學生有感的生活體驗。
「你的字體好漂亮，真的好適合當一位寫作者……」
「你坐的姿勢很有氣質，很適合閱讀……」
「你選的這本書是世界名著《悲慘世界》，從經典為起點的閱讀，很有膽識且具挑戰性喔……」
突如其來的誇獎，讓學生感到有些驚訝也欣喜，他們回答我：
「老師，我的字體不好看，應該可以寫得再更好一點。」某個學生默默把幾個歪斜的字重謄，眼神炬然有光。
「老師，這個椅子比教室的好坐……」緩緩說完，閱讀的姿態更優雅了。
「老師，小學時期還讀過《老人與海》、《綠野仙蹤》……」這位學生開始與我分享他豐富的閱讀史。
聽到他們的回應，我繼續加碼向其他學生施展「你很棒」的讚美魔法。但我不是說他們有「多棒」，而是仔細觀察他們特出的優點，具體地說出：你的閱讀摘要具有關鍵概念、你的心得展現十足的聯想力、你的閱讀習慣良好，會節錄重點、畫出金句、寫出新意……
其他學生看到我們綿綿細語的互動，好像卸下心防似地，不斷舉手向我問問題，課室瀰漫溫馨的對談氛圍。
相信孩子可以做到，是本互信賴的正能量循環。孩子們臉上害羞的笑容，即時反饋的行動，讓我知道：循循引導學生，就能產生正向共學的力量。從觀察與欣賞出發的反饋，讓彼此都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尊重彼此的觀點。
出生在網路世代的孩子，或許不能立即體會書本所描繪的：先民們搴衣涉水、攀山越嶺的顛沛，卻能領略歲月無驚、田園靜好的寧靜溫馨。看到這群天真的孩子們不再追求閱讀的速度，開始分享獨特的讀後感，看似微小的改變，卻是多麼令人驚喜的課室日常！
有位可愛的學生寫道：「閱讀不用逐字逐句的爬梳，從你喜歡的文字出發，在你喜歡的篇章駐紮，然後在喜歡的句讀停泊，隨心讀到哪裡，就漂流到哪裡。」我忍不住要讚嘆這孩子的巧思與佳語。
每個人對文字的感知與觸發，因生活環境、成長背景、文化價值不同而有所差異。但，透過閱讀和書寫的累積，再微小的事，只要用心觀察，都能漸感天地柔情，無私為你我停格的時光。作者描繪的天光雲影、鑲嵌的良辰美景，讓孩子得以汲取靈犀之氣，對書中天寬地闊的世界心生嚮往。同時，閱讀最美麗的餘韻是──在文字細嚼中學習謙卑、獨立、勇敢卻溫柔的處事態度，持續在現實世界裡發酵著、改變著……
猶記每節在課堂與孩子共讀的時光，點點滴滴溫暖即時沁入心扉，交織成一道甜蜜的光影。期待品味文字雋永的美好與抒發幽微心事的情思，都會在他們未來的生命裡，不經意地串起生命美麗動人的珍珠。
我始終相信，圖書館是離天堂最近的地方，能夠陪伴孩子們走遍世界，無論是天涯還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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