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12哩程，愛你

名人推薦：◎新書裡收錄的文章對我來說並不陌生，但重新翻閱時還是數度讓我紅了眼眶，裡頭有太多相似的夫妻爭執、對長輩離去的不捨和依戀、流產的自責與煎熬、工作與家庭兼顧的蠟燭兩頭燒，在她的人生故事裡，我彷彿也是她劇本裡的一個角色，我們共享婚姻的酸甜苦辣。──林靜芸，「birdie in heaven」版主

◎看她的文章，總是對她無限的耐心與愛心，感到佩服；更為她以過人的毅力，在當全職媽媽的「空檔」完成了教師的訓練，更為欽佩俏媽咪，不只俏，更是棒。而Mandy更讓我們知道，一個年輕女孩在異地，是那麼努力認真地走著自己選擇的...

相遇



他在紐約，我在台北，我們彼此相距一萬多公里，時差12個小時。

一年來，我們天天講電話，一天講三、四個小時，講到抱著手機睡著，講到我不忍心叫醒他。

在秋瑟蕭條的季節，一次又一次響起的國際電話吹皺一池春水。



二○○五年七月三號，我拎著塞滿家當的兩卡行李和一只貨運紙箱，讓爸爸獨自為我送行。



在桃園中正機場，父女分離時，我問他有沒有話要說，爸爸放下自尊，低聲求我：「別走……」我苦笑回應，請他好好保重身體，接著，爸爸把一疊東西塞進我手裡，嘆口氣說道：「受了委屈就回來，不要愛面子，別死撐著，我永遠在這裡等你。」



我把瞬間湧上的心酸與愧咎硬生生吞下去，握著手頭不寬裕的爸爸塞給我的私房錢走過海關，那是讓女兒隨時可以買一張單程機票逃回台灣的用心。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媽媽對那筆錢的存在毫不知情。



二○○四年，我參加了CIEE舉辦的美國暑期打工旅遊計畫，獨自背著登山包，坐上國泰班機，踏上美東領土，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出國。



回想起來，我很勇，也很衝，家鄉爸媽的心臟也很強，鄉下的親戚全都不敢相信，還跟我爸媽開玩笑打趣地說：「搞不好你女兒還給你們招個外國女婿。」沒想到玩笑話一語成讖，原來開明的爸媽著實傷心了好些日子，說不定，到現在還很後悔放任我到美國闖盪呢。



我在麻州鱈魚角（Cape Cod）的一個觀光小鎮Wellfleet工作了三個月，認識了很多歐美朋友，儘管我高調的暗戀一個歐洲男生，但對方是個正人君子，坦言無法接受遠距戀愛，與其各自握著返鄉機票，談一段有截止日期的感情，長痛不如短痛，根本就不要開始，所以，我們始終沒有譜出一段夏日戀曲。



夏天的結尾，大學室友大媽結束在紐澤西州某樂園的打工後，前來麻州與我會合，我們再一起去波士頓與紐約自助旅行兩星期，玩得樂不思蜀，卻也快受不了美國食物的荼毒，有點想家了，這趟旅程也該是畫上句點的時候。



我們步入JFK紐約甘迺迪機場，戀戀不捨地與美國國土道別，兩人還笑說：「不知道下次再到紐約是何年何月了？」長長的登機隊伍緩緩移動，前方兩個櫃台剛好空了下來，我比大媽先走一步，領著她，走向老頭子負責的登機櫃台，排在我們後方的旅客走向另一個櫃台。



人生的緣分有多奇妙，是我選擇走向他的櫃台的。



辦理登機手續的過程與一般無異，「妳們要飛到哪個國家？需要轉機嗎？」「在美國做什麼？」「歡迎妳們再來美國玩。」老頭子正如其他的地勤人員一般，跟旅客一來一往完成了例行的問句對話。



拿到登機證後，我跟大媽通過海關，逛了逛免稅商店，等待晚間十一點十五分班機的登機。就在上機前的二十分鐘，老頭子跟一名男同事出現在登機門附近，雙方人馬在大老遠就看到彼此，微笑揮手，老頭子的同事很識趣地馬上離開。



我只說了一句：「是那個幫我們check-in的人耶，我去跟他說拜拜。」丟下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大媽。



後來的後來，老頭子告訴我，國泰班機老是延誤，晚班的同事們都很怕被長官抓去登機門加班，所以，他平時盡量迴避過海關，走到登機門那層樓去，而那天，他則是冒險跑去找我，還抓了個伴來壯膽。



老頭子問我：「你一定是對我有好感吧，不然為何馬上走向我？」

我尷尬的回道：「I was being nice.回國前熱情大放送啦。」

老頭子不相信，殊不知看到外國人就想練英文的台灣女生多的是。





我至今想起我們走向彼此的那一幕，我還會傻笑。並非自覺浪漫的甜蜜傻笑，而是幻想當年若有神算或神棍告訴我：「妳一走向他，那個黑黑的人就會變成妳老公！」我就算沒有嚇到頭也不回的連滾帶爬、逃之夭夭，好友大媽也會一棒把我打昏，拖上飛機的。



老頭子堅持要去免稅商店旁的餐飲區坐下，我還記得那是在看得到麥當勞的咖啡店沙發座椅。



在美國的三個多月，我跟好多歐美朋友交換電子郵址，承諾保持聯繫，然而，大家都心知肚明，最多兩年，電子郵址便不再捎來佳節或生日祝福。



老頭子除了跟我要電子郵址，還要了我的電話，我以「國際電話很貴」的理由委婉回絕，還毫不客氣的嘲笑他：「你會打才有鬼咧！」



老頭子堅持他會打，我也不便再機車堅持，心底的盤算是「有人要讓我免費練英文有什麼不好，你要打就打吧，我可以不接。」



他真的沒打，我也不在意，意料之中的事。



回台兩個月後的十一月底，早上十點多，在女生宿舍裡，我的手機響起，一串好長好長的陌生電話號碼，疑惑的我接了起來，老頭子簡單的自我介紹，我還是想不起來。



「你哪位啊？」然後，他說，他在JFK機場幫我check-in，我才猛然想起：「什麼，那個黑人？」



接著，坐在我旁邊的大媽發出了看鬼片才有的尖叫聲，比我還驚嚇，也比我更興奮。



我們簡單講了十幾分鐘，大部分的時間，我聽不懂他的西班牙腔調英文，啊個不停，或是，我思考著要怎麼回話，講英文講到舌頭打結。



有時候，雞同鴨講也很有樂趣，無聊當情趣，完全不在乎收訊不良，相同的對話重複了好幾次，也耐心十足地聆聽彼此。



就這樣，剛開始，我們兩三天說一次電話，到後來天天講，講到抱著手機睡著，一天要講三、四個小時。



在秋瑟蕭條的季節，一次又一次響起的國際電話吹皺一池春水。

婚後三年，我問老頭子：「當初我們聊著聊著，怎麼變成男女朋友的？」



老頭子表示他完全不記得了，他只說，我的記憶力比他好個上百倍，未來的日子，他有我不斷的話當年就夠了。



我說他過分，就連結婚紀念日都要靠我提醒，然而，他說得也沒錯，我腦子裝的淨是無關緊要的瑣碎雜事、生活感動的片段，就連對話與場景也如急凍般，鮮明的保存在我腦海裡，自然而然地，我成了一輩子為他說故事、憶往事的人。



熱線你和我了好一陣子，老頭子常常問我：「妳何時會再來紐約？」

我誠實回答，未來兩三年沒打算。

他不死心的問了又問，甚至，幫我設想規畫可以怎麼在紐約留學或工作。

我不是不懂他的用心，只是暗自開心在心裡不說破。



一直到有一晚愛逞壞，自以為伶牙俐齒的我說：「你幹嘛一直問我何時要去紐約啊，你是不是喜歡我，想當我男朋友啊？」



老頭子直率的回我：「是啊，我很喜歡妳，妳很可愛，我想當妳男朋友。妳願意當我女朋友嗎？」



我當下大傻眼，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話來。



糟糕了，他跟以前男友們很不一樣，大學生變成小情侶之前大抵要交手曖昧三百回合，忸忸怩怩的欲拒還迎。



我「可是……又可是」的掰了幾個爛藉口推託，卻被老頭子三言兩語的輕鬆打回，真不虧是在社會上打滾了幾年的阿伯級高手（當時他二十七歲），實戰經驗豐富，不讓對手玩弄欲擒故縱的把戲，列屬於逮到機會就一把抓過來親下去的狠角色。



掙扎了一會兒，我也是喜歡人家才三八調情，反正天高皇帝遠的，答應當男女朋友跟不答應又有什麼差別，不如就答應吧。



成了男女朋友後，有個名分才好意思追問許多舊事，多半是有算舊帳涵義的肉麻情話。諸如：「你怎麼過了兩個月才打電話給我？」老頭子說，他之前打了三次都沒人接。



我這才想起來，奸詐狡猾的我給他的是新手機號碼，回台後，舊手機號碼又用了兩個月才停辦，新手機的sim卡幾乎都靜靜躺在抽屜裡，可見我當初給新朋友電話時多沒有誠意啊。





「你當初對我是不是一見鍾情？」也是追問焦點之一。老頭子坦承，他幫我check-in時發現我特別可愛順眼，打從心底覺得投緣，僅只如此，並沒有看到仙女下凡的驚豔，真的喜歡上我是通電話之後了。古靈精怪的我讓他覺得趣味無窮，沒聽到我的聲音就全身不對勁，食不下嚥。



我聽了只覺得好笑，並不生氣。在麻州三明治店打工的暑假，我吃了三個月的wrap sandwiches（在麻州叫 roll sandwiches，一種捲起來的三明治），天天吃，吃到膩，天天罵難吃，為了省錢還是照吞不誤（員工餐免費）。



外皮pita bread熱量奇高無比，三個月後，我在美國垃圾食物的摧殘下，達到人生的肥胖最高點，唷，有六十公斤。



大媽和我相逢後直呼，風光明媚的麻州伙食太好，把我養成白白胖胖的肥豬，差點認不出我來。儘管後來的自助旅行，成天步行趕場走馬看花，我有稍微瘦一點，但我跟老頭子相遇時，肚皮仍舊肥滋滋的隨時可以滴下油，若他覺得小肥豬我美若天仙，一見鍾情念念不忘，我才煩惱呢！



至於，他對我的聲音為何如此著迷？姑娘我不懂下蠱灌迷藥，聲音也沒嗲到有資格在0204色情電話當接機小姐，單純是熱戀中澎湃的荷爾蒙作祟。



唉，結婚至今才三年，久久一次，我邀請老頭子提早上床睡覺，與我相擁情話綿綿，他連轉頭看我都懶，盯著電視回我：「啊，有什麼好說的？」



當年他抱著電話講到睡著，我心疼沒回打叫醒他，他夜半驚醒還會生氣打電話責怪我：「聽妳的聲音一整晚都不厭倦，妳怎能不叫醒我，寶貝？」看吧，已婚的男人啊！……



我們的相遇是個奇妙美麗的故事，國際機場人來人去的，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我們卻在轉驛站找到一輩子駐留的伴侶。搭訕開始又如何？能在人海茫茫中走向彼此也是難得的緣分。



相遇只是一個起點，該怎麼延續緣分，畫出一條細水長流的時間線，一幅海闊天空的共同未來藍圖，才是重點。



老頭子承諾他會打電話給我，他打了，而且不只一次、兩次，他每天打，打了一年，套句我一位紐約朋友說的：「在速食愛情的時代，尤其在紐約這個慾望城市，交往兩個禮拜還弄不上床就人間蒸發，拜拜不聯絡了。」



很多人都警告我，他在紐約一定有別的女友。然而，一個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的人，每天抱著電話四小時講到睡著，他若有本事有閒空腳踏多條船，我也認栽了。



通話了快半年，好多次，有好多好多次，老頭子痛苦得想放棄了。他怕我們實際見到彼此後，與期望落差太大，現在的一切全成了可笑的白做工。



有一次，我罵他落跑是懦夫，要分手也要再見一次面，看彼此不順眼再分手。激強法對老頭子很有用，他氣呼呼又羞愧的表示，再等妳兩年我都辦得到。



不是只有老頭子受不了見不到人、牽不到手的遠距戀愛，我也辛苦掙扎，幸而大四那年，我跟一個基督教的家教媽媽走得很近，她給了我很多鼓勵與智慧，教了我很多與另一半相處的價值觀，諸如：「我不認同你，但我接受你。」那段時間，我被磨出了無比的包容與耐心。





再次相遇的那一幕依舊歷歷在目，我領了托運行李，坐在JFK第四航廈等老頭子蹺班來接我，心裡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安，怕他認不出我來（我瘦了不只十公斤），怕我們一看對方就倒彈三尺。



突然有人從我身後出現，雙臂環繞著我的脖子，叫了聲「Mami」，最熟悉不過的聲音讓我心跳加速、泫然欲泣。



他一手接過我的行李，另一手緊緊牽著我的手，快速但仔細地打量了我的外貌，他說：「妳變得好漂亮，我好喜歡好喜歡妳，妳能接受我嗎？」



我們約定了，再相遇那天，只要一方無法接受另一方的外表，我們尊重彼此，只當深愛對方心靈的知己。



我不知道老頭子哪來的天分或幸運。當天，他穿著淡淡的粉紅色襯衫（我的最愛），襯著古天樂的陽光膚色，帥氣又不失可愛，很討人喜歡。



我看著他一雙水汪汪的漂亮大眼透露出期待與緊張，微笑說：「我很喜歡妳。」他一聽隨即露出了年輕十歲的迷人笑容，接著，十分神準的印上我的雙唇。



我害羞的嘲笑他：「哇，你也太猴急了吧？」

他說：「有嗎？我等了快一年了，還要再等多久？」



初吻的觸感真實又熟悉，好似排練了上千遍。再相遇的那一刻很浪漫，因為懸盪不安的心就此落實，透過有溫度的牽手，穩穩地交到彼此心上。



至今，我還是很感謝上天給我們的遠距離考驗，沒有生活的干擾，沒有肉體接觸的性慾吸引，只有半夜抱著電話情話綿綿時慾火焚身，讓我們先認識彼此的心，了解對方的價值觀。



這世上，情侶夫妻相處的方式有千萬種，先愛上對方的心，再愛上對方的身體，真愛沒有制式的培養順序，重要的是，我們是確定身心契合、價值觀相同才結婚的。



再相遇，我們相處了三個月，我回台灣花了一個月收拾細軟，告別家人、朋友，又飛回紐約。兩個月後，我們結婚了，生活平凡卻也激情。一個月後，我懷了蜜月寶寶小王子。



從此，王子與公主理應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事實卻是……

相遇

他在紐約，我在台北，我們彼此相距一萬多公里，時差12個小時。
一年來，我們天天講電話，一天講三、四個小時，講到抱著手機睡著，講到我不忍心叫醒他。
在秋瑟蕭條的季節，一次又一次響起的國際電話吹皺一池春水。

二○○五年七月三號，我拎著塞滿家當的兩卡行李和一只貨運紙箱，讓爸爸獨自為我送行。

在桃園中正機場，父女分離時，我問他有沒有話要說，爸爸放下自尊，低聲求我：「別走……」我苦笑回應，請他好好保重身體，接著，爸爸把一疊東西塞進我手裡，嘆口氣說道：「受了委屈就回來，不要愛面子，別死撐著，我永遠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