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莘學子必讀經典
鹿橋由個人回憶出發,書寫對日抗戰、國共內戰年代裡,西南聯大一群單純熱情的學生,熱中於學術辯論、關心社會時局,展現著旺盛的理想與企圖,影響了無數讀者對大學生活的浪漫憧憬,小童、燕梅、寶笙也成了知名的小說人物。物換星移下,未央歌的校園場景已難再見,但小說裡的青春和夢想總能讓人澎湃嚮往。
作者簡介:
鹿橋,本名吳訥孫 ,1919年生於北京,2002年於美國波士頓逝世。在天津南開中學求學時代多次或偕伴或獨自作長途徒步旅行,以認識都市以外之大中華。
1942年畢業於昆明西南聯合大學留校為助教一年,考取自145年入耶魯大學研究院,1954年得博士學位專修美術史。
歷年任教於美國舊金山州立大學、耶魯大學。1984年自密蘇里州華盛頓大學以麻林可德、優異校座教授榮休。
學術論文多以英文出版,或譯成德、意、日文。中文文學著作有《未央歌》、《人子》、《懺情書》、《市廛居》等。名列美國名人錄、世界名人錄(Marquis,Who's who in America/Who's who in the World), 1997年並獲美國中西區華人學術研討會特別頒贈「傑出學人獎」。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未央歌》與鹿橋──樸月
我認識鹿橋姑父的那一年,他六十歲。讓人由他的言行中感覺,他還保持著年輕時代的真摯與熱誠。待人接物的態度,很誠懇、率真。當時我的想法(到現在也沒有改):他真是個「自然之子」與「光明之子」。這不是說他不知「世事」,而是他似乎不太受「污染」。他很率性任真,不脫小孩脾氣,十分「可愛」。而又有很深的文化素養與內涵,很耐「讀」。雖享有盛名,因為心性淡泊,為人行事非常低調,也不喜歡無謂的交際應酬,所以有幸認識他的人不是很多。事實上,我認為他「人」比書還精彩。與他相處,是件愉快的事。就像一座礦山,有挖掘不盡的驚喜蘊藏。是可以讓人感覺「聞名不如見面」的人。
熱愛中華文化 他對中華文化的執著的崇慕與熱愛!他一九四五年出國留學,到他去世的二○○二年,時間長達幾五十七年。這麼長久的歲月,他在美國成家立業,也在美國擁有了相當的地位與聲譽。但,他的文化認同,始終是「中國」的。他在正式場合,喜穿中式藍布長袍。他的夫人,在我們相識的二十幾年間,也始終是梳髮髻、穿旗袍的。恂恂儒雅,恭儉溫良,卻有他堅執不媚世隨俗的風骨。具備種種中國讀書人的風範與氣質。他雖在美國住了超過半個世紀,卻可稱我認識的人中最典型的「中國文化人」。也許「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吧?這與他的「小童」心性,似乎也不覺得有什麼杆格牴觸。他曾在我的《未央歌》題字:「為中華文化:千秋萬歲 長樂未央 衷心禱之」。這份幾乎生死與之,對中華文化的執著與熱愛,使我非常感動。
寫《未央歌》有深摯的感情
我也看到了何兆武先生對這本書的意見。我個人認為,所謂的「歷史」,是有很多層面與角度的。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性情、心境、人生觀、人生態度,去看待同一件事,會有不同的感受與反應,而且可能反差很大。他也曾說,當時有很多人,對「流落」到昆明那麼偏遠、落後的地方,處處不如意,只感覺是「受了一場苦難」。而他的心性,顯然不是這樣的。他和與他氣味相投的人,很快的融入了環境,也對那環境產生了深摯感情。他曾說,他不在《未央歌》裡寫那時代的苦難,是因為那苦難是當代人人知道的,沒有強調的必要。他所重視的,不是苦難,而是當時他們以積極的態度,努力的在苦難中「尋找」甚至「創造」正面的意義和價值。不僅是「苦中作樂」,也在苦難中堅持自己的理想,超越苦難;不怨天,不尤人,希望這苦受的「值得」,並在苦難中,發掘生命與人性的光輝。但他寫《未央歌》顯然並不是刻意在寫「歷史」。「故事」情節,大多是創作。但其中所要傳達的樂觀進取,不放棄理想的精神,應是他當時的切身感受;以他的性情,是寫不出「言不由衷」的文章的,所以不能都視為「虛構」。像書中的「原型」人物的性格,與待人接物的風範,以我的了解,與書中的描寫就相去不遠。或者可以說,對他而言,這就是他所認知的生命歷程與他成長的「歷史」。
描寫學生追求理想的精神
《未央歌》論「故事情節」其實是比較單薄的。但他反映了當代學生在艱苦時代的冶煉中,讓自己超越苦難,積極正面的精神。其中的一些思想、理念,即使在今日,也還是可為借鑑的。可以說,他為後人留下了當年「西南聯大」最可貴的核心價值;地處窮荒,因陋就簡成立的「西南聯大」,在各種資源都談不上的環境中,卻人才輩出,為教育史寫下了傲人的篇章,是有目共睹的。而究其原因,與他書中所描繪的開放校風,學生超越苦難,追求理想的精神,絕對有因果關係。同學之間單純真摯,相濡以沫的友情,師生之間水乳交融,親如家人的關切,茶館中彼此討論切磋、分析辯理的風氣……都在那一時空中自然形成。現代校園各種外在條件當然都遠勝當日。但這些屬於精神層次的種種,還是不能不讓現代的學生,對這「失樂園」產生「雖不能至,心嚮往之」嚮慕之情。
鹿橋先生在「再版致未央歌讀者」中說,未央歌另外有更重要的任務,它要活鮮鮮地保持一個情調。他所謂的「情調」一詞,似乎涵蓋得很廣,又相當的抽象,很難具體指陳。我想,應該涵蓋了山川風物、風土人情,和那個時空與其中人物交織出的特殊「氣象」與「氛圍」吧?
《未央歌》的原型人物 我認識其中兩位「原型人物」:「小童」就是「鹿橋」本人;「伍寶笙」則是一直在北京「農業大學」任教的生物教授「祝宗嶺」女士;她是鹿橋的學姐。 鹿橋本人就是「小童」的原型,已如上述。他到老也還是「宛然一小童」;我和他另一位「小朋友」謝宗憲先生寫他時,不約而同的用了同一個題目:〈永遠的小童〉。由此可知:他的「小童」本質一直沒有改變。祝宗嶺女士我是在2000年初才認識的。到她去世的2002年七夕,短短一年半間,也建立了非常親睦的忘年情誼。她是一位待人非常熱誠、溫厚,而且體貼、週到的長輩。她也十分的率真,但相對於鹿橋,我覺得她比鹿橋理性得多;也可以說,她具有不失為「科學人」的冷靜。而鹿橋則完全是「文化人」氣質。藺燕梅是「杜撰」的人物,但在容貌上,是他幾個女性朋友的綜合體。性情、思想,和部份情節,鹿橋說也有他自己的影子。讓「藺燕梅」從一個「嬌小姐」,在環境與身不由己的事件中受到刺激、衝擊,在創傷中一層層的褪去光環,終於「找到自己」的成長歷程,應該是這本書的重點之一。大余的形象,他說是他兩個學長的合成。依稀記得他好像說過,一位姓徐,一位姓李。我2000年初識「伍寶笙」時,她提過一句,說李教授還在「北大」,但她沒見過。我想,都是校園中的風雲人物,彼此應該是知名的,只是沒有交往。大宴,是曾任臺灣經濟部長的李達海先生,我不認識。鹿橋在文章中提過,其中還有另一位傅夢筆先生的影子;大概鹿橋出國後就完全沒有消息了。
《未央歌》為時代做見證 他曾說,他覺得很幸運。因為當年也許有很多人都寫過紀錄那個時代的小說,但經過戰亂、流離,能留下來的很少。而《未央歌》是幸運留下來,可以為那個時代作見證的書。「西南聯大」已不存在,也只能在《未央歌》裡找了。他很珍惜當年那一段雖然艱苦,卻也因此更讓他感受到年輕人不怕難、不怕苦,追求理想可貴的素質。和在困境中,彼此相濡以沫,提攜、激勵著在物質艱困中,精神向上提升的友情。他一直說,這是一本紀念友情的書。事實上,他在扉頁中寫的就是:獻給
最親愛的父母親
願能把這些年離家的生活,及校中的友愛,寄回家去。
鹿橋的創作還有《人子》等書
他曾提過,《未央歌》是他心中想寫的「三部曲」裡的第一部。但他並沒有寫出另外的兩部,我們也不確知其內容。但他曾說,那兩部並不是《未央歌》人物與故事的續篇;所以《未央歌》本身已是完整的。就這一本書而言,我想他應該沒有什麼「未達成」的期望。就我了解,《未央歌》好像沒有翻譯成其他國家的文字。他認為這是一本「中國人的書」,寫的是中國人的經歷、情操,是給中國人看的,外國人未必能領會。除了《未央歌》之外,他出版的中文著作還有《懺情書》(大學時代寫的日記和文章)、《人子》(短篇小說)、《市廛居》(散文)、《小小孩》(兒童繪本;取材於《人子》中的〈明還〉)。我個人喜愛他的《人子》更甚於《未央歌》。《人子》中那些單純、真摯、優美、雋永的小故事,所含蘊耐人尋味,探索不盡的內涵,與似淺實深的哲思、智慧,非一般作家所能及。
鹿橋專研「東方美術史」
他的學術本行是「東方美術史」。我對美術沒有研究,他這方面的成就,也不是我所能了解的,無以置評。但我知道他在學術界的聲望很高,而且由於他本身的淵博,一九六八年就榮獲「愛德華.莫林可德優異教授」的榮銜;在學術界,具有崇高的地位,而且有此榮銜的人,可以「在任何系開任何課」。他一九八四年退休時,也得到華盛頓大學「傑出特級終身教授」的榮銜。在他退休之後,華盛頓大學和聖鹿邑(這是鹿橋的譯名;一般用「聖路易」)美術館用他的名字為他成立了「吳訥孫學術講座」,每年約請重量級的藝術界學者去作專題演講。我想這也是對他學術成就的一種肯定與表揚。
《未央歌》風行海內外
《未央歌》是本暢銷書。據我所知,早先的不算,從「商務」的「普及版」算起,至少有五十五刷。聽說印量達兩百萬本。
年輕人如何看待這本書呢?我自己年屆耳順,與現今的年輕一代相當疏隔,所以不太了解現代的年輕人如何看這本書。但在二○○四年,臺灣舉辦票選「小說最愛一百」,《未央歌》最後還列在「小說最愛二十」的名單中。這一次的票選,主要是網路投票。而網路族群,是以年輕人為主的。所以,我想《未央歌》在年輕人中應該還是有影響力的。至於市場反響,恐怕得問「商務」了。
我聽過黃舒駿的〈未央歌〉,也聽過他在鹿橋《小小孩》繪本的新書發表會上現場演唱。感覺這首歌應該是由《未央歌》所牽引出屬於黃舒駿自己的情懷。其中有他的真摯之情,也有他成長中的失落與惆悵,因此特別容易引起年輕朋友的共鳴。甚至很多大陸的朋友,完全不知道《未央歌》這本書,也為黃舒駿這首歌感動。(鹿橋曾請李達海先生代表他參加一個討論《未央歌》的座談會,當時,李達海曾被記者誤認為書中的「小童」。黃舒駿歌中「聽說小童在臺灣的消息」是以訛傳訛引起的誤會。)
《未央歌》搬上螢幕的問題
一直有人想把《未央歌》改編成電視劇,也有許多人跟鹿橋提這件事。但,鹿橋本身對將《未央歌》改編成影視作品,基本上是持反對的態度的。他的興趣非常廣泛,對戲劇也絕不陌生;年輕時他就演過戲,還有一個兒子目前正從事影視工作。但他認為,好小說不一定就能改編成好電影或好電視劇。這本書的優點,在於內涵和前面所謂的「情調」;那不是電影、電視所能呈現的。既然書的本身並不以「故事情節」引人入勝,改編成電視劇就未必合適;要改編,免不了加枝添葉,很容易就會悖離了《未央歌》的精神所在。所以,基本上他不贊成這件事。因為他生前就明確的表示過沒有意願。他與子女之間的親子關係非常好,我想,他的子女可能會尊重他的意思。要取得授權,大概不容易。
如何閱讀《未央歌》
這本書中故事發生的「時代」距今七十年,可能大多年輕讀者的父母,都還沒有出生。如果年輕讀者不能了解當年時代與環境的背景,以現今的觀念、角度去審視當年種種,恐怕會感覺格格不入,對這本書也是不公平的。如果只是想看「故事」,尤其是「愛情故事」,恐怕也會失望;因為這裡面沒什麼現代人已習慣接受,誇張搧情,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但所謂「名下無虛士」,一本書能流傳這麼久、這麼廣,不會沒有理由。我的建議是:不要只把《未央歌》當成是一本「通俗小說」來看。這是一本值得用「心」細讀的書。鹿橋描寫人物、景物的文筆,固然可稱一絕。書中人物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樂觀、進取追求理想的精神,對新環境的適應、融入與珍惜,民胞物與的情操,相濡以沫的友情,和書中到處閃現,可供現代人借鏡、反省的思維、理念,都是相當值得探索的。但是這都得細細品味涵泳才能領略。如果讀者能在書中讀到這些,將會有助於自我的成長。
當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觀,有權利「喜歡」或「不喜歡」一本書。但若草草讀過,憑一己的喜惡否定得太早,以致「入寶山空手而回」,我覺得有點可惜。
名人推薦:《未央歌》與鹿橋──樸月
我認識鹿橋姑父的那一年,他六十歲。讓人由他的言行中感覺,他還保持著年輕時代的真摯與熱誠。待人接物的態度,很誠懇、率真。當時我的想法(到現在也沒有改):他真是個「自然之子」與「光明之子」。這不是說他不知「世事」,而是他似乎不太受「污染」。他很率性任真,不脫小孩脾氣,十分「可愛」。而又有很深的文化素養與內涵,很耐「讀」。雖享有盛名,因為心性淡泊,為人行事非常低調,也不喜歡無謂的交際應酬,所以有幸認識他的人不是很多。事實上,我認為他「人」比書還精彩。與他相處,是件愉...
章節試閱
楔 子
當初是在多少年之前,誰也說不清了。那時有過這麼一件神妙的事;既然這事無
恙地傳說下來了,還追問它的來源幹什麼呢?在昆明城內一家大戶人家作了幾十
天上賓的一位風水先生這天辭了主人要回沙朗他自己的家裏去。他早上起來,在
庭內閒步看見主人走來,他就向主人說:「雲老,府上花園裏的石榴花全紅得耀
人眼了。想鄉裏又快到忙的時候。我來了這幾十天,老太太墳上能盡力的地方也
早已點畫明白了。可否放我回去,照看長工們忙水忙禾,待中秋節後再上來賞府
上的秋海棠?」
那文靜雍容的主人,便睜大了眼睛說:「怎麼,正要好好奉陪老先生消遣兩天呢
,如何便說出要走的話來?我是斷不能放的。」
「哈哈!」這先生就大聲笑了起來:「不用多說了,過節一定來的。如要強留,
學生就此告辭了。雲老曉得我無戲言的。」
雲老計算去沙朗雖不算遠,不過到底要翻過北邊這一層山。騎個牲口大半天也儘
夠走的。他便說:「那麼不敢勉強,我這裏要先生指教的地方正多,先生不棄下
次務要早來,並且要多住些天才好。今天還早,叫他們備下馬。我們早飯後再說
走的話罷。」
風水先生說:「馬是不用的。我騎了去怎麼叫他自己回來?飯是要喫的。只消一
個長工挑挑我的行李,陪我走走算了。」
雲老想想說:「也罷。這竟不成個禮數了。飯後,我要親自送先生一程。」隨著
他便吩咐備酒飯,並叮囑親信隨從薛發也要飽喫一頓,送先生上路。然後他們便
又談了一時沙朗地方人情,尤其是天生橋、溫泉諸勝,雲老很稱讚了一番。
雲南地方早飯上午九十點鐘就喫了的,下一頓要到下什四五點鐘才喫。他們喫了
早飯,薛發跟先生到書房裏挑了行李出來,雲老看時,是一個竹篾的書箱,一個
毛氈的行李捲兒。這裏雲老著人把備好的一份禮,並糖食、糕點等物也撘在擔子
上。許多賓客皆來相送。先生一一告辭,便和雲老走出門去,扭頭向雲老說「知
交何必又客氣?」雲老笑了笑說「不成敬意。」說著走出了大西門。這天正趕上
街期,向北走上鳳翥街那裏挑販、馱馬,真是擠得水洩不通。二人一邊看著街子
上風光,一面笑談著從大街邊上挨著往前走,薛發在後面跟著好容易擠到街北口
。看見了去普吉,沙朗的石板正道。道旁一片好水田,繞了一座大寺院。東面更
是綠油油五六十畝大一圍大菜園子。足足養了二十多家人家。先生叫薛發把東西
放下歇歇肩。遂對雲老說:「雲老,你不見麼?那路一直指向山裏去了。上下坡
路不大好走。今天正是街子,來往人多,請放心回去罷。我們今晚必可趕到。我
留薛發住一天,明天打發他回來。」雲老說:「既然如此,我們且就這樹蔭底下
小坐一會。多談兩句,再上路不妨。」
他們無言相對了一會兒,忽然雲老說:「先生上次提醒我的話,此刻又想起了。
你看,這土山上一座座的墳,這邊街子上擠得滿滿地人!」先生不答,他又說:
「這幾年,托上天的福氣,風雨調和,地方富足。到處都是快活的樣子。大家也
就忘了禍亂的時候。太平日子過慣了的就忘了修福積德。大家都不想想,有什麼
是能跟了自己帶進墳去的。更不用說,好景難長,萬一世事有什麼變動,今天笑
不夠的,明天就哭不夠了!真是愚冥得可嘆。」
「雲老!」先生忽然鄭重起來:「你這第二句話,非比平常!你只閒閒說起。你
可知確是轉眼要有大變故嗎?」
雲老當初說話的意思是這一次先生來後很叫他參透了不少人生道理。風水之事,
他原本是人云亦云,盡人子一份心。不想這位先生竟是博學得很,閒談之中很點
破了些興衰世事的幻境。因之離別之時,不禁感觸而舊話重提。現在聽先生這麼
一說覺得話裏有話。遂問道:
「先生,你這話怎麼說?」
「你看眼前這一片菜地怎麼樣?」先生往前指,慢慢地說。
這裏田畝井然,溪流清冽,各種菜蔬種在其間行行列列,夾著些高大挺直的松樹
、柏樹,幾家茅舍,雞犬,村童,直是一幅完整的豐年村景。雲老看得眼目清爽
,不禁欣然,幾乎忘了先生問的話。久之,他才說:「這安樂的田園,還有什麼
可說的嗎?」
「不然,」先生轉過臉來,「比方說人家肯放開,讓給你。不用問,你是想買下
的了。我卻要勸你擱些時看看!這塊地方大有文章!不瞞雲老你說:方纔談起人
心世事之時,我也想到近來屢屢看出治久必亂的朕兆來。不過每每想到,我們地
處天南,幾十年來不曾見過大刀兵,終不信會有一天哪裏的人物會擾到這一方來
!但是眼見的事也不容你不信。方纔街子上,雲老,你不見鄉人作踐五穀糧食麼
?上白大米,也肯灑在地下,這皆是凶兆。就說這塊地罷,我一坐下來就覺地氣
旺得很!非比平常!眼前這菜園裏日後必聚集數千豪傑,定是意外之際會!」
「此話如驗,那必是一番大變動了!」雲老到底是做過官的人,深知人事若如此
改變其影響必是很可觀的。
「如何此地會聚上這許多英傑?這事憑空臆測不出的。不過此話靈驗也不在久,
可憐那些莊戶人家的菜也種不長了,豈但此也,那邊山上的墳也不得安靜的!」
雲老聽得此話不覺愕然,又益發感到人生無常喟然太息,遂又說:「先生,在下
心許一愿,若當真這些苦命人的菜園種不長了!我如今打算竟買下他們的來,一
旦有事,也放他們一條生路,莫絕了他們吃飯的土地。這塊地若有了變化我一家
家業尚損失得起!」那先生聽見此話改容敬道:「先生這一句話,勝做多少功德
。我看這菜園雖說種不長久,而地氣旺卻決非壞事,先生有心為善亦已足矣。我
們三人在此地一席閒話也不是無緣,看薛發挑的是我一箱書,一個舖蓋,莫非也
應在這話上?竟是聚集多少負笈學子亦未可知!」
雲老聽見心中歡喜,便說:「如此小可決計買下此地,來日辦學!」
先生說:「有福之人自有有福之路!這話驗與不驗尚不可知,倒是雲老你這一席
話大動人心。不過這個學恐非一二人之力所能辦。我們且觀後果罷。時光不早,
雲老請回,我就此辭過了。」當下雲老看著薛發挑了東西送先生走過小山頭,才
慢慢踱回去。一路上思潮起伏,那時街上人已漸少了。心上更是滄桑多感,又見
時已過午,不該放先生上路。直在家裏急了一夜,次日下午薛發回來,帶來先生
相謝手札這才放心。原來那時正值晝長,先生到家時天色尚未全黑。
後來雲老果然買了那塊菜地,先生中秋上城過節,雲老特陪先生去看地。先生每
日指示鄉民疏通水路,按列植下松樹柏樹,又把中央一個水塘開擴清淨。順手把
東一叢西一束的野玫瑰花移植在塘中一個半島上,看了怡然向雲老道:「你這一
件功德不小。改日再找石工開兩方青石,做幾個石凳。我們在這山花蔭下品茶,
說古,等候世事風雲罷。」雲老也笑道:「上天旨意世人未必個個能察覺。我們
既然如此相信,本也該豫為道地的。我竟明日便著人夫催造石凳!」
上述故事,至今昆明大西門外龍翔,鳳翥街上茶館裏還常常有人提起。那位風水
先生故居已不可尋。雲老下落,則有人說便是城內雙眼井巷方家,有人說是錦章
巷房家。當初傳說時既未說出雲老的姓氏,現在又有方,房二姓,也不易辨別,
只有這麼由他去了;也奇怪竟沒有人去這兩處地方詢求的。
後來到了中華民國二十六年,正值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七年,夏天北方日本人入寇
,起了大亂。這裏地遠只稍稍聽到一些戰訊,轉年春天情形便大不同了。先是中
央航空學校在昆明城東南巫家壩地方建了分校,然後長沙臨時大學遷來,於是北
方三所名大學北京,清華,南開,在此地正式合併成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暫借
西門外昆華師範,及昆華農專新建的幾所大樓上課。工學院為了設備上關係分到
東門外拓東路的迤西會館,全蜀會館去。文法學院高年級學生尚且在蒙自地方成
立了一個分校。蒙自地處迤南,來往昆明乘火車尚要一日半的旅程。偌大一個大
學間關越海遷來了昆明,真是叫正義路上充滿了外鄉口音年輕的笑語,金碧路邊
平添了遊子們輕捷的足跡。他們一共何止數千人口!次年暑假蒙自分校又併到昆
明來,乘假期之中,大家離家皆甚遠,舉行一個集中軍事訓練把學生全分到各兵
營中去。
昆明地方在民初時曾由地方上辦過一所航空學校,不久因故也停了。後來民航機
的郵線通了航才又見到飛機。航空軍官學校遷來之後,天上才嗡嗡地總有飛機在
盤旋。或大,或小,或三五成群,或是獨自一架在翻跟斗。昆明的太陽是最叫人
愛的。那些驕傲美麗的飛機就常常在晴空之下舒展翻轉他們耀目,銀色的翅膀,
下面看得快樂的人們眼也花了。就在本年九月裏,空氣逐漸緊了,先後舉行了兩
次防空演習,第二次演習過後一天的下午便當真地鳴放了警報。這天是九月廿八
日,那時節戰火已遍燃國中。東南,東北,半壁江山已是稀糟一片了。
昆明城內雖然也有些小山坡坡,但是紅土的多,岩石的少,城外河溝縱橫松柏成
行,四周一二十里地方,縱有些丘陵也還要算是平壩子。西南臨近昆明湖及正南
往呈貢縣一帶更是坦蕩蕩的田地。故很難建起防空洞來,有了空襲,大家只是四
散在城外算了。好在城圍不大。即使居住在城中心半小時也儘可走得出去,找好
隱蔽的地方藏下。這天警報發出時正是上午九點多鐘光景,是大家早飯時候,嚇
得多少人飯也不敢喫,東西也不及拿,慌慌地彼此拖拉著就跑。一路上皆是行色
倉惶,扶老攜幼的百姓,塵土帶起多高,個個面目愁苦不堪,看去煞是可憐。昆
明共有城門七個,北門,大小東門,大小西門,正南門及護國門,加上南城幾條
大小出城的街道,全擠滿了人向外湧。這時又發出了緊急警報,警察,憲兵,丁
勇趕忙制止人民亂跑,哪裏制止得住!膽小的人腿雖早已 了,偏是放心不下,
東挪西遷地不肯老實藏下,忙亂之中飛機聲音已很大了。
九月的昆明天氣極是晴淨無雲,視線爽明無阻,順了機聲找去,就在西北角上天
邊襯著藍天橫著一條略有波折的白線,大家正指點著已見這白線斷作三截,再漸
漸變寬,成了三隊一共九架轟炸機。這時城西北上已升起多少火柱、濃煙,炸彈
響聲震地而來,飛機也改向低飛壓頂而過如一片灰雲。這當兒裏,有眼快的人指
著天上,急忙喊著說:「看那些小的,上下直竄的是我們的戰鬥機呀!」這一聲
,大家才聽見機關槍彈正劈劈拍拍響得好不清脆,小小戰鬥機賽同小蜜蜂一樣在
來襲的機群內穿梭上下。下面看的人有人興奮得走出掩藏的地方來呆望,有的聽
見槍聲生怕中了流彈,忙找地方蹲下,心中暗暗佩服空軍人員的英勇。更有身邊
有槍的士兵,武人禁不住舉槍也向上打。
機群向東南去,又在那邊投了彈,小戰鬥機也咬緊了牙在後邊追。有一架轟炸機
拖了一條白線長長劃過青空。於是又有人喊:「當心我們的飛機在後面吃了他們
的虧!那架飛機放的是毒氣呀!」也就有人忙掩了鼻子怕他自己中了毒。這時間
天上又清淨了。西北城外的一片煙已消散,倒是東南郊的黃土飛揚得高,兩邊的
灰塵都很大,不過煙火是沒有了。正中天空,若細細找還可看出那一縷白煙的痕
跡。也不知是毒氣還是什麼病菌武器,無論如何當時說是傳單的話此刻大家不見
有東西飄下來,都曉得是錯了。
警報解除之後,各災區忙了救人掘物。積善之家這古老的山城之中極多,他們便
忙了施茶施水,各學校,寺院便打掃地方為受難人安息過夜。到了晚間,輕重傷
者也都有了治療,喪失家屋的人總也粗粗有個安置了。
受禍最重的便是沿西城往北一帶。晚間消息傳出,原來來襲的飛機繞從西北而來
,我機一經發現他們繞道進入的陰謀,馬上迎頭痛擊。當即有數架受傷,他們為
了減輕載重以便逃逸,所以等不及飛到巫家壩就不顧死活一齊把炸彈投下!這一
帶地方,可憐全是民房舖面,便橫遭慘劫。天上那一條為人猜測的白線便是受傷
兇機的油箱噴出的汽油。這次百姓受災確是慘重。好在城內精華無損。
西城外一共兩條街,一條向西伸出,是往迤西,大理府,騰衝府的大道叫做龍翔
街。另外一條順了城牆往北便是鳳翥街。這兩街死人最多,一時竟清理不出來,
直到三五日後,還有屍體陸續掘出。可憐靜雅安詳的一座古城竟有天外飛來之一
場橫禍。
在鳳翥街北有一座大寺院,坐落在去沙朗大道的西邊。高大堅厚的紅色廟牆外,
整整齊齊一轉兒水田,廟內古木參天,松針遮掩,太陽都難曬透。內裏三進大殿
,香火鼎盛,住了近三百僧眾。住持解塵已是年近八十的老和尚了。傳說他是半
途出家,原來是城內數一數二富室,少年時中過進士,胸中文墨才情是極好的。
後來也作過兩三任官。無奈塵心日冷,未到革命起事便罷官還鄉了。他回到昆明
來先是常到四外這些大寺中參禪,後來索性一年三百六十天裏倒有三百天住在廟
裏。弄得終了家人零落星散,不成局面,他本人也帶了一部份家產在這三分寺內
出了家。西城外共有大寺院六處。華嚴,太華,笻竹,皆在西山。海源寺在去西
山的路上。城根外就是這三分寺為大。另在龍翔街上有勝因寺也很偉麗。勝因,
三分二寺自來是由一個住持總管。到了後來解塵既作了方丈,也便主持了兩座廟
宇。解塵年高望重,禪機妙參,拯人若渴,極得人望。所以二寺香火日熾,而解
塵卻輕易不得會到。他常說「作事祇要求盡才盡力,若談到成就,則常誤人道心
,不可不慎。」所以他獨沒有大寺院住持那種機心。因之更叫人覺得難得。不過
一到有甚急事時他也免不了現出才幹經濟來。這天警報解除後,解塵知道災害不
輕,便到四處查看,勝因寺已炸得零亂不堪。三分寺地處稍遠,雖亦有震燬的去
處,屋宇尚完整,他便督促僧眾打掃出大小殿廊,鋪好草薦,一面燒粥燒水,一
面分派接應,然後在街上出了告示,廣收災黎。為了他胸有成竹,故臨時毫不慌
亂。傷的有病的,及老弱都已安頓好,才叫各家未傷男丁來領了和尚們去助他們
向各人家裏掘挖財物衣服,掩殮死人。到了晚間,這災區雖是受禍最烈,倒不見
有一人在街上呻吟。雲南是出產土藥的地方,更有一種白藥救血症、外傷最為靈
驗。解塵亦頗通醫理,漏夜還為災民敷傷。平日他們居處雖近在咫尺,但解塵深
居簡出,有些百姓此次尚是第一次見到他。但見雙眉多長,已通通白了,而身體
剛健,挺直如四十許人。他正在大殿上看小和尚為一婦人洗傷,那邊上坐著一個
老婆婆,挪過坐墊來打個問訊,向解塵說:「師父,您好事是做了!可是擾亂了
佛殿淨地,這罪過不小!誰來擔當?」解塵正色說:「當初黃虎屠四川長壽縣時
,老和尚為了救那方一縣人口,尚且答應張獻忠喫一口狗肉呢!他說得好:﹃為
救十萬生靈老僧何惜如來一戒!﹄我這何罪之有?」那老婆婆聽了不住地點頭。
解塵又嘆口氣說:「今天的事不過是開個頭兒罷了。明日曉得這座廟宇還在不在
呢!」
從那天之後,空襲便常常有。各地戰事也是激烈得很。到民國三十年太平洋也不
太平了。星加坡被日本人奪去後,緬甸也相繼淪亡。野人山那邊不毛之地,亙古
少人行走之去處,也有了強寇進來。那風水先生當初所說的話,竟一一驗了。惜
他只看準了三分寺外這塊地氣,未往遠處多想。也或許他早有見地,不肯亂說亦
未可知。這些話且不管他。再說空襲後的事:
這年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仍在原地上完了課,暑假後為了地方不敷應用,便想找一
塊地自建校舍,苦不能覓著好地方。眼看寒假要到,若再沒有地皮,等著房子建
起時必趕不上暑後上課時新生入學了。一天校中常務委員會舉行之後,董常委悶
悶地向家中走,為了一眼貪看落日美景,向西沿了環城馬路走去。他想:「這也
不過多彎點路,也好散散心。」他是打算回篆塘新 他的疏散住宅去的。一時來
到三分寺外,看寺垣也被炸壞不少,有些露出土的牆上當年春天長出的野草又已
秋黃了。想想去年轟炸時這一帶老百姓多虧老和尚解塵拯救,當時也有許多學生
來幫他的忙,因之他們也還見了幾面。現在不知他怎麼樣了,好在心煩,事閒,
便順腳進了廟門,打算去碰碰看看能否遇見。若是解塵正在潛修,便不聲張,儘
自回來。正在想著大殿上鐘鼓齊鳴,一聲磬響,散了法事,董常委不好藏身,直
挺挺站在殿前,正和解塵打個照面。解塵依然精神飽滿,和藹帶著笑容,見到大
喜,便邀到裏邊拜茶。才約略說了幾句閒話,解塵便起身道:「施主且坐,容老
僧去取一件東西來。」董常委想他必是有話,只得坐在那裏等著。不一刻解塵捧
了個小拜匣來,笑吟吟地放在案上。一手按了匣蓋向董常委說:「施主今天來得
巧,小寺正是有點事情,本待事後明天專誠去拜望的。今天佛使施主自行來了。
老僧在此住持屈指算來已有三十多年的時光了,不久便當離去。去年一度空襲,
勝因寺那邊廟裏竟炸得蕩然無存,這兩處僧眾也發遣得剩不多了。老僧打算只留
十來個和尚在這三分寺內添香,其餘廟裏的事都想清理一下,只是一樣心愿未了
。」說著輕輕拍了一下那紅漆拜匣:「這裏面滿滿是一匣文契,當初一位施主留
在此地的,文契管的是隔了去沙朗的大道那邊近百畝菜園。現在由本寺派人收租
。當初本主許的是捐地興學,幾十年來沒有好緣法。如今風聞貴校在尋覓地皮,
不管尋著與否,這塊地總是用得著的。就此奉贈也是老僧代人了卻一件善功。」
說著開了匣,竟取出一匣文契來,看時都是原契,並無後來施主一總買來時添上
的姓氏。
董常委耳中聽得解塵一席話說得確切,眼見這一匣文契,竟有些茫然。這時天色
已晚,白天一日忙碌,此時頗覺昏沉如夢。迷惘之中眼前老僧解塵的貌相竟如一
位天降的尊者。
當下解塵把文契擺列整齊,把菜園四至解說明白。又重新裝好匣,交給了董常委
。董常委才清醒過來,因說道:「如此一來,那邊我記得有十多戶人家豈不是要
無處安身了。」解塵笑道:「施主心善,傳聞不差。這一點無須勞心,老僧早已
打算好了。勝因寺廟產尚在,原有歸僧眾自耕的,現在便派給他們。不但足償所
失,還怕他們種不完呢!這早已安排好了。施主把工匠找來去起造房舍時,恐怕
園中已不見人家了。」
董常委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解塵又道:「施主天色已晚,小寺齋已開過,我竟
不多留。施主請回,改日再敘。」董常委素知解塵說話直爽,又因年歲自己小著
一小半,聽了解塵這話,毫不見怪,反覺待自己親熱,便告辭出來,一路上才恢
復神志,抱了拜匣把事情重新想念一遍,知道不是夢。
次日一早會齊了另外幾位常委去拜解塵。到了三分寺,小和尚早在門口相候,看
見來了,便飛跑進去通報。一位法號幻蓮的和尚出來迎接,說住持解塵今早五更
天色便出寺雲遊去了。留下話叫「好好接待」。幾位先生聽了肅然。也便進寺,
見一切照常,只是高人他去。幻蓮獻了茶並重述解塵對興學期望之殷切。末了並
說若有任何地產上事他可代表廟方出頭。當下各常委便在廟中粗粗議定了個手續
,準備向地方當局登記產權等等,然後一同回來。這聯合大學便是由常務委員會
決定一切校務,沒有校長的,這是為了校體龐大,而又是三校合組成功之故。幾
位常委皆是海內知名碩學之士,這次入滇便覺天下學問文章正是無窮奇妙,今次
遇見此事更覺辦教育一事益發難憑一己之見解,一路嗟嘆不已,倒都增了萬分事
業上的敬意。
此日之後校中便積極籌備起建校舍之事來。到底是各方融洽,辦事有經驗一切順
利。年底便興工築舍,校中人人聞知莫不喜形於色。學生們課餘飯後也紛紛來散
步,談心,指指點點,說些日後校舍建成便如何如何的話。
這片地方可六七十畝,若連後背,北邊上一片小土丘算進去的話就還有得多,並
且地形甚方正,地勢都算平坦。小河小溝,水皆清冽,一個小池塘更加了不少秀
麗之氣。尤其可喜的是園內頗多高大松柏,這園子有錢可以買來,這樹木卻非一
朝可有。從此,如何排列宿舍,如何安放教室,如何把圖書館及各辦公室建在最
方便的地方,皆成了大家討論的題材。結果決定:一律建最廉價的土房,草頂或
鐵皮頂。既省錢,而聯合大學又不是永遠如今日這種逃難性質,說不定將來又回
到北方去。同時把昆華中學在城內及西北城外現在借用的各校舍也都保留。便儘
先把校本部辦公室及圖書館、課室先安放在自己的地上。宿舍只一半男生在內。
女生及一年級新生,還有小部男生,仍分住各處。工學院原址既已安放得差不多
了,決定照舊不動。這麼一來,這塊天賜的地皮,雖說不大,竟也正好合這麼大
的一所大學校的需要。這樣一決定,那廉價的房子,蓋起來也快,不到暑假必可
完工,剛剛趕上用,也用不著像蓋大建築物那樣畫圖打樣,費時費事去計議了。
聯合大學建校的這段經過現在是盡人皆知的事了。在那種年輕的快樂的日子裏,
那種多幻想,求奇蹟的青年人們,竟自自然然,大大方方地消化了這麼一件奇異
的幸運。似乎「意外的好運」永遠該是意中的。而「逆境」兩個字竟不知該做什
麼解釋。他們眼看著校舍慢慢起了架子,幫著工人們搬木材挑土,說俏皮的笑話
來形容宿舍矮小簡陋。看著圖書館高大了,又逞能地計算著說木料用得太多了。
然而他們心上是真正的愛他們的學校,青年人生活的彈性,又保證著他們是真正
有資格去過不挑剔的日子的。他們說話刻薄,祇因為太年輕了。
木匠架起了一幢宿舍的架子,準備由泥工裝土磚了。這地方一般的房子多半是這
麼蓋的,因為氣候良好,土質合宜,土磚的房子也很可經久。可是學生看見了,
就有了笑話材料。這個說:「你們猜,將來住進去之後,一放警報便有什麼結果
?」大家七嘴八舌地搶著說:「房子坍了。」有的說:「炸別處,它自己坍了。
」有的說:「大家一跑它便震坍了。」問話的人就說:「也還可以不坍,不過只
剩了木架子跟現在未裝土磚時一樣!因為牆太不結實,是浮砌的土牆,警報一響
,大家一跑,不覺就從牆中衝出來了。解除警報之後才發現只剩了架子。」另外
有學生就寫信告訴遠方的親友,信中他鄭重的說:「我們現在是新石器時代的人
了!多麼古雅!我們住在利用太陽熱力曬成的土磚築室。而是有窗洞無窗門的。
」雖然如此,他們眼看著校舍一日日建好。心中的喜悅已快盛不下了!於是又早
計劃好了暑假中搬進去後的生活;養小動物,種花,修路搭橋。早上作早操。圖
書館坐乏了,怎麼去小山那邊轉一轉。他們更想好了誰若是功課為大家公認為最
好的,便封他為「校園之王」。不過這個名字大家認為不好聽,後來改稱號為「
園丁」,才都同意。至於最驕傲的人要罰去那明鏡似的小湖邊照一照他的尊容的
建議,則譁然一聲馬上通過了。
日子過得也快,寒假中算是動了土;春假完了,菜園子一片地已整個改觀。到了
雨季開頭,房子都大概有了頂,不怕雨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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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青山路又斜 倘佯湖畔少人家 浮生若夢的不差 聽我歌聲隨流水到山崖
─鹿橋 題─
......風在樹枝上輕輕地嘆了一口傍晚將臨時誰都會因一日將逝而生的嘆息。太陽雖依然明朗地照著,熱力卻似忽然失去了。大家都覺得要回到溫暖的窩裏去。便都站起身來拍落身上的土及草莖,枝葉,告別,散開。校裏花草坪上的蝴蝶也減少了。那裏橫七豎八躺著曬太陽的學生們,或是因為手中一本好書尚未看到一個段落,或是為了一場可意的閒談不忍結束,他們很少站起身來的。他們一閉上眼,想起迢迢千里的路程,興奮多變的時代,富壯向榮的年歲,便驕傲得如冬天太陽光下的流浪漢;在那一剎間,他們忘了衣單,忘了無家,也忘了饑腸,確實快樂得和王子一樣。夕陽倚著了西邊碧雞山巔了。天空一下變成了一個配色碟。這個畫家的天才是多麼雄厚而作風又是多麼輕狂喲!......
-《未央歌》第1章 -
楔 子
當初是在多少年之前,誰也說不清了。那時有過這麼一件神妙的事;既然這事無
恙地傳說下來了,還追問它的來源幹什麼呢?在昆明城內一家大戶人家作了幾十
天上賓的一位風水先生這天辭了主人要回沙朗他自己的家裏去。他早上起來,在
庭內閒步看見主人走來,他就向主人說:「雲老,府上花園裏的石榴花全紅得耀
人眼了。想鄉裏又快到忙的時候。我來了這幾十天,老太太墳上能盡力的地方也
早已點畫明白了。可否放我回去,照看長工們忙水忙禾,待中秋節後再上來賞府
上的秋海棠?」
那文靜雍容的主人,便睜大了眼睛說:「怎麼,正要好好奉陪老...
目錄
八版贅言 1
六版再致未央歌讀者 3
再版致未央歌讀者 15
前奏曲 1
昆明西南聯大回憶圖 30
緣 起 1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 4
楔 子 1
第一章 15
第二章 22
第三章 81
第四章 125
第五章 174
第六章 208
第七章 257
第八章 299
第九章 386
第十章 428
第十一章 513
第十二章 546
第十三章 「孤城回望蒼煙合。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605
第十四章 「纏綿絲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617
第十五章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681
第十六章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 青。」774
第十七章 「且縱歌聲穿山去,埋此心情青松底,常棲息。」799
尾 聲 804
謝 辭 805
出版後記 810
附:散民舞曲簡介 1
散民舞曲 3
八版贅言 1
六版再致未央歌讀者 3
再版致未央歌讀者 15
前奏曲 1
昆明西南聯大回憶圖 30
緣 起 1
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紀念碑 4
楔 子 1
第一章 15
第二章 22
第三章 81
第四章 125
第五章 174
第六章 208
第七章 257
第八章 299
第九章 386
第十章 428
第十一章 513
第十二章 546
第十三章 「孤城回望蒼煙合。記得歌時,不記歸時節。」 605
第十四章 「纏綿絲盡抽殘繭,宛轉心傷剝後蕉。」 617
第十五章 「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681
第十六章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 青。」774
第十七章 「且縱歌聲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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