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23篇雋永的短篇故事,乃由敘述者伊娃露娜以說故事的方式來串連。主題的焦點在南美洲:政治、經濟、貧脊窮困、大眾生活的寫照,而後是心靈對於幸福、希望、未來的冀求與期盼。故事精采感人,閃爍著生命基本細微的動人光采。
前言
妳解下腰帶,踢掉涼鞋,把圓裙扔到屋角——是純棉的,如果我沒記錯——鬆開把頭髮箍成一束馬尾的髮夾。妳的皮膚在顫抖、在哈哈大笑。我們大靠近,看不見彼此,全神貫注在迫不及待的儀式當中,沉迷在共同的體溫和氣息當中。妳向我展開,我的手扣緊妳款擺的腰肢,妳的手多麼不耐煩。妳貼緊我,妳探索我,妳攀附我,妳用無比有力的雙腿牢牢糾纏我,妳說了一千遍,來啊,妳的唇壓著我的唇。在最後一刻,我們瞥見絕對的孤寂,迷失在各自火勢熊熊的鴻溝底,可是不久我們就會從那片烈焰的彼端回歸,回到白色的蚊帳下,在凌亂的墊枕中間相擁。我把妳的亂髮拂向後,深深看入妳的眼。有時妳坐在我身旁,腿向裡縮,膝蓋貼著下巴,裹在肩上的真絲披肩,在還不算開始的夜的沉寂裏。這就是我記憶中妳的模樣,像幅靜物。
妳用文字思考;對妳,語言是一股無盡的線縷,供妳紡織,生命就在妳的敘述中創造。不是畫板上現成的圖像,而是用細膩筆觸描繪成小而完美的記憶,帶有文藝復輿時期繪畫的柔潤線條和溫暖色調,像凝固在布紋紙或布匹上的企圖。那是預言的一刻;那是我們全部的存在,所有我們曾經活過和將來要活的一切,所有的時間在一個時間裏,沒有開始、沒有結束。從不可知的距離外,我看著這幅畫,其中有我。我既是觀眾,也是主角。我在暗影中,籠罩在一片透明帷幕的迷霧中。我知道我是我自己,可是我也是從外觀察的那個人。我知道在那個黑色梁桁曲折像大教堂穹頂的房間裡,躺在凌亂枕褥問的那個男人的感覺,這一幕就如同從某種古老儀式傳來的芬芳。我在那兒跟你一起,但我也在這裹,孤獨一人,有一套截然不同的意識架構。畫中的情侶雲雨之後正在休息;他們的皮膚閃著汗濕的光澤。男人的眼睛闔攏;一隻手擱在自己胸前,另一隻手放在她的大腿上,有種親密的同謀氣氛。這一幕一再重現,不可變易;什麼都不改變:永遠是男人臉上掛著同樣寧謐的微笑,永遠是女人的慵懶,床單同樣的摺痕,同樣黑暗的房間的角落,永遠是從同樣角度照耀她的乳房和顴骨的燈光,永遠是以同樣的優雅流洩而下的真絲披肩和黑髮。
每次我想到妳,這就是我心目中妳的模樣、我們的模樣,永遠凝結在那幅帆布上,不受記憶衰退的影響。我花了不計其數的時間想像我自己在那一幕當中,直到我覺得我進入畫裡的空間,不再是從外觀察的人,而是躺在那個女人身旁的男人。這時,畫中沉默的對稱感會被打破,我聽見緊貼我耳畔的話聲。
「給我講個故事。」我對妳說。
「什麼樣的故事?」
「講一個妳從來沒有講給別人聽過的故事。為我編一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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