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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小紅帽》的書名有兩層意思。其一是經典童話《小紅帽》的再現,另一則暗示此繪本將顛覆我們以往對童話無害與幸福快樂的既定印象,向傳統童話的結局說再見。我們所熟知的《小紅帽》,在數百年前,其實並不是童話。它的原型是帶著訓誡意涵的色情故事,經過不斷的修飾、改寫,才變成現今適宜兒童閱讀的版本。童話看似純真無邪,實則反映人們潛意識中的夢想、慾望、和焦慮。童話中主角所面臨的問題,反映了我們真實人生的種種關卡。英諾桑提掌握了童話的精髓,以經典童話—小紅帽做為故事原型,敏銳的描繪青春期女孩的慾望湧現,及現代社會冷漠疏離的人際關係。
危險和誘惑並存的氣氛營造
好的繪本不只要捕捉真實的影像,更要讓圖像能有深層的意義,使讀者的眼睛能隨圖像滲透到故事的核心。畫家英諾桑提不厭其煩使用許多細節描繪,建構出危險和誘惑並存的氣氛。小紅帽一離開家,沿途的風景就不斷暗示路上即將發生的危險:鯊魚尖嘴般的塗鴉、竄逃的老鼠、流浪漢……。當讀者的視野跟隨小紅帽跨越斑馬線,也將看見「我愛大野狼」的塗鴉。精神分析大師佛洛伊德曾說過,紅帽的「紅色」是女性月經的象徵,而進入危險的森林就象徵了一個女孩變成女人的過程中,對慾望的好奇和探究。
進入森林,帶著微笑的小紅帽一路上似乎被四周美麗的海報迷住了:蒙面的黑色蕾絲、鮮豔欲滴的紅唇、紅色高跟鞋……。當小紅帽露出燦爛笑容,在街頭藝人的魔術表演前流連忘返時,背後的時裝精品店卻以紅唇、尖牙作為戶外陳列;而小紅帽身後,金髮美女看板上的「MIRAGE」字樣,更提早點出:這一切的吸引人的華麗景象,僅為「幻象」和「海市蜃樓」。當小紅帽越來越接近森林中心,路上出現無數的口紅海報,象徵青春期女孩的慾望湧現;進入神木中心,海報中充滿更多嶄露身材的女性形象:穿著吊襪的聖誕女郎、蕾絲內衣廣告、彩繪玻璃上身穿紅色馬甲、左手持槍的牛仔女郎、甚至是畫面右側柱子中若隱若現的情趣用品展示,暗示著神木中心的繁華和物質主義達到高峰。
英諾桑提以哥德式建築的表現手法,使空間增加了深度,好像可以一層一層打開,使讀者目不暇給。中央的噴水池上漂浮著幾顆氣球,後方有人正在推車採購,微陡的坡道似乎可以通往更深更遠的空間;建築右方有看板、有櫥窗、有更多的賣場;建築左方則通往不同樓層和更多的空間;建築上方有幾扇窗戶,窗外有天空,遠處還有更多的人。
在「神奇之窗」的畫面中,與其呈現一個全然美好的世界,英諾桑提畫了刀、槍、怪獸、甚至還有血。但小紅帽的眼神卻選擇停留在一個和她一樣身穿連帽紅外套、右手拿著一朵白色的花的小紅帽玩偶。若將玩偶身旁穿著粉紅色芭蕾舞衣、作勢旋轉的發條娃娃並置,再將目光轉移到下一張圖:一位穿著白色芭蕾舞衣優雅的走在繩索上的少女。她的右手舉起一朵白色花瓣似的裝飾物,吸引了全場的目光。英諾桑提以這張俯視圖,把神奇之窗中的小紅帽玩偶和芭蕾發條女孩做了巧妙的連結。由上往下的鏡頭角度,配合眾人驚嘆的臉,把少女優雅美妙的神態,和小女孩心中夢想成為少女的憧憬,瞬間凝聚在畫面裡。
文明與野性同在的環境描繪
《再見小紅帽》反映了後現代資本主義中,人類在消費體系中的焦慮。從小紅帽的家出發,處處是垃圾、塗鴉、老鼠。這座所謂的「森林」幾乎抹除了自然的存在、寸寸節節砌成文明;水管和鋼筋看起來似乎不懷好意,人們好像被困在其中,為生活永無止盡的奮鬥。「謎團」的小圖揭示了都市叢林的冷漠。面對疑似凶殺案的場景,畫面左方等公車的人仍望向他處,彷彿事不關己,又或者是稀鬆平常;畫面右方的團體也向人行道前方直行,繼續他們的激進活動;連畫面後方的用毛巾禦寒的流浪漢也沒往案發現場多看一眼,只有小紅帽的臉還充滿驚訝的神色。
英諾桑提的技法細膩,最驚人的地方在於,再多的細節也找不到失誤,每個人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當小紅帽接近森林的中心,看到在高處屹立不搖、光彩奪目的「神木」時,畫面裡的人物雖多,每一人物的動作卻都對應著另一個人物的姿態,絲毫不馬虎。畫面中的人物不是戴了眼鏡、墨鏡、就是瞇著雙眼,看不到任何人的眼神,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流。畫面右側,從神木購物完的人潮,看起來空洞困乏、沒有目標,似乎迷失在「物」之中,如同被洗腦般機械化的前進。彷彿在這種無意義的狀態之下,他們更顯渺小,不能理解自己的存在。依循車流進入商場的汽車車尾中,有兩隻眼神兇狠的狼狗,暗示著進入神木潛在的危險;黑髮美女側臉的口紅廣告,被無限複製貼在柱子上,有的被撕裂、有的被塗黑、有的被畫上叉叉,彷彿暗含著窮人對資本主義的反抗。
「神木」內部像商場般光澤明麗,吸納所有目光,並且驕傲的放射它的光芒。五彩繽紛的氣球、各式各樣的玩具、絢麗奪目的名牌精品……讓小紅帽充滿各種夢想和憧憬。就在此時,消費慾望也無限膨脹。透過英諾桑提的畫筆,氾濫的物質饗宴和浮華又寂寥的心靈世界形成強烈的對比。
細節傳遞心情
在暗巷落單的小紅帽,和一開始離家的背影做了一個很好的對比。此時天空陰暗,地板濕漉,塗鴉上的「HELP」暗示了小紅帽的心聲。
小紅帽迷路時,和獵人初次相遇。獵人戴著墨鏡,以英雄般的姿態現身,解救了小紅帽。英諾桑提為了維持獵人的神秘感,當他摘下墨鏡面對小紅帽時,讀者只能看見他的半側臉,由鐵絲網後看板上的「I AM THE BEST」想像當時獵人在小紅帽心中的印象。此後的場景,獵人不是戴著墨鏡、就是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直到最後一頁,獵人被捉進警車,讀者才得以看到他的全貌。
當獵人說要處理其他事情,小紅帽自己奔向地下道,畫面左下方如狼爪的子彈、右下方眼神發出紅光的狼狗,一再提醒小紅帽當心。
英諾桑提巧妙的用天氣暗示人物心靈狀況的揭示和表現。當小紅帽踏出家門,對周遭事物充滿好奇和期待,陽光就從前方灑落;當她迷了路,被豺狼包圍,開始下大雨;尤其當獵人出現時,閃電更是將天空劈成兩半;獵人在當下解救了小紅帽,並騎機車載著小紅帽去找奶奶,此時太陽從雲霧裡切出一道光。當媽媽等到黎明仍不見小紅帽歸來,重重的雲層阻礙了陽光。直到故事最後,天空才放晴,呈現平和的橘紅色。故事的最後,在畫面中央豎起大拇指的警察、左右兩方訪問的記者,讓整個故事像整人節目般,在過程中給你無限驚奇,最後惡狼入網,闔家團圓,以歡笑收場。
與其說《再見小紅帽》將野狼擬人化,不如說英諾桑提將原本童話中野狼的象徵具體化,提供讀者一種新的思維模式。而神木越是屹立高處、光彩奪目,越是諷刺的體現了整個城裡窮人與富人的距離。這座都市既空無又凌亂,既親密又疏離。我們彷彿什麼都有、又什麼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