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十九世紀末 大航海時代的台灣茶葉傳奇
英國維多利亞女王最想喝的那一杯茶……
一位安溪來的製茶女子與台灣烏龍茶之父李春生和蘇格蘭冒險家陶德(John Dodd),在清末的大稻埕,焙沏出一段有關愛情與茶葉的動人故事。
跨越幅度的時空背景,電影般的場面調度,刻畫茶人極深處的感官和感情世界,再造不可或缺的歷史交會,勾勒出台灣第一次全球化運動,東方美人,幸福之葉,於焉呈現台灣茶文化中最動人的一段愛情篇章。
陳玉慧創作以來最抒情的小說。——文學評論家陳芳明
魏芷雲,福建安溪製茶世家魏明之女,九歲便博得天才製茶師的封號,也是西坪村第一個不裹小腳的女孩。
高青華,茶農之子,因洪災成為孤兒,被魏家收養,自幼戀慕魏芷雲,是製茶幫手,也是貼身保鏢。
陶德,嚮往東方世界的蘇格蘭冒險家,驚豔於中國茶的淡遠餘韻,落腳台灣大稻埕,做起茶生意。
李春生,深受洋商信賴、英語流利的買辦,那個時代少數信仰基督教的漢人,與陶德一見如故。
魏家茶業因魏明沉迷鴉片,遭對手王家蠶食鯨吞,為了撐住家中生意,魏芷雲受陶德、李春生之邀,渡海來台,指導台灣茶農種茶與做茶。身懷絕技的女子魏芷雲,以她的勇氣和姿色,介入了陶德與李春生的事業,甚至焙製出讓英國維多利亞女王都稱讚的「東方美人茶」。隨著她渡海來台的高青華,見識過商場、戰爭的殘酷,對未來有了不同的想像。
作者簡介:
陳玉慧
在台北讀中文系,去巴黎學戲劇表演,到紐約外外百老匯當導演,大部份的人生住在歐洲,曾任多年《聯合報》駐歐特派員。作品《徵婚啟事》曾多次被改編成影視及舞台劇,《海神家族》獲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香港浸會大學「紅樓夢獎」決審團獎。新聞報導得過台灣新聞評議會主辦的傑出新聞人員獎等。當過演員和編劇,也編導過多齣跨國合作的大型戲劇,去過諸多戰爭和國際新聞的現場,訪問過許多國際領袖與菁英,近年來跨足影視界文本統籌,並回到出生地台灣,也專心於小說創作。文學作品包括散文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及劇本。
作品近有散文集《找回無條件的愛》、《依然德意志》、《巴黎踢踏透》,小說《書迷》、《CHINA》等。
章節試閱
幸福之葉 The Merry Leaf
1
南國小鎮方才下過大雨,天色因此略為迷濛。一群安溪仕紳或站或坐,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一位小女孩,她剛剛拿起桌上半杯茶,正在細細品啜。
那是福建西坪一棟土樓中庭。四周靜悄無聲,連鳥似乎也不敢飛過。
幾張八仙桌,幾條長板凳,一字排開的茶壺,幾十只茶杯列成方陣,桌旁的竹爐煮水汩汩,微有聲。沸騰山泉高沖入壺,爐煙裊裊,而滿院茶香。
「知否?」一位打破沉默,忍不住問起。所有人立刻要他安靜。
女孩的臉龐很清秀,年紀雖小,一雙鳳眼和柔和的菱角嘴,使她看起來氣質非凡,她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放下茶杯,無語。
「阿雲仔,是什麼茶?」一個男子終於站了出來,低頭問她。
女孩抿了嘴唇,看著男人慢慢地吐出字句:阿爸,是赤石奇蘭香的竹葉青。
一群人彼此互望,然後,彷彿約好似的,突然齊聲讚嘆起來,「嘩!」
那是一個秋天時分,安溪茶人辦了一個鬥茶會,他們出面要魏明出席,魏明帶了九歲的女兒魏芷雲參加,那一天,魏家有女會識茶,短短幾天便傳遍了安溪。
2
西坪山谷。
那一年春天,在鬥茶會之前,魏明尚有餘力在茶山監督採茶。也就是那年春至,魏芷雲不肯繼續綁腳,已經絕食了幾天,他為了讓她進食,答應讓她去採茶。
「這一季茶就叫阿雲仔茶哦,」魏明鼓勵女兒,他們趕在午時之前,抵達茶田。家僕阿成揹著魏芷雲,他一路不停歇地揹到茶山入口,才將她放下,拿出手帕拭汗。
魏芷雲興高采烈地在茶田之間走動,但行動不便,步伐緩慢。
未至午時,天色明亮,整座茶山靜謐無聲,像一把剛調好弦的古琴。茶田已甦醒了,茶葉上薄薄的露水已逐漸蒸發,茶樹全綠得閃閃發光,瘦削的魏明站在田埂裡,再也走不動了,只能喘氣。
「阿雲仔,」他努力地喚著遠處的女兒,但聲音微弱。
走路不便的魏芷雲,才抵達茶田,便疾疾地往前,她要趕去阻止一群男性茶工。
「在午時之前,茶葉千萬不要摘取。」她連忙向一群人吩咐。
魏明也加入魏芷雲和一大群茶工的行列,大家仰望天上的太陽,等著午時降臨,而午時隨時將降臨。
3
那年的春茶真的叫阿雲茶,至少魏明是這麼稱呼。
採茶後,魏明囑咐將茶葉挑至茶坊,讓葉子逕自在日光下萎凋一會,便要原本負責搖青的工人讓給魏芷雲來接手。
雖然幾年前起,小小魏芷雲便跟著父親出入茶坊,但沒有人相信,一個小女孩也懂製茶,茶工安靜地看著她。
魏明仔細再度向女兒說明工作,魏芷雲身手優雅,不疾不徐,就那麼輕輕地晃動茶籃,反而是魏明因煙癮在身,很快不支退下。魏芷雲接手不停,調理分明,一切就序,搖出來的茶葉,香氣滿溢,魏明坐在一旁打瞌睡,一下便被香氣驚醒,他站起身,靠進茶籃仔細嗅聞。
這茶為什麼不一樣?魏明問魏芷雲。
因為攪拌次數多了。
魏明充滿血絲的眼晴泛出淚光,「我們魏家茶有傳人了。」他咕嚷起來。
阿雲茶製出後,大家都噤聲了,喝過的人印象都很深刻,茶葉短短二天便賣個精光。那一陣子,總有人上門來求買幾斤阿雲茶。
4
也就在這個夏天,命運的籌碼在魏芷雲的人生置落了。她把房門關上,跌坐在床緣,開始解開她的人生束縛。
那是一個破天荒的決定。她坐在床板上,仔細地拆除綁在腳上的白布,她再也受不了,不是因為無止無盡的疼痛,而是那些布讓她失去行走的自由。
在西坪村上,以前沒有人,以後也沒有,從來沒有一個女孩敢這麼做。不知那來的勇氣,她將綁腳布丟開。她拋去了那份身分證明,那塊血汗布。
她是一個茶商的孩子,跟別的女孩沒有什麼不同,要說不同,只有一點,她愛往外跑。
她吵鬧幾百遍了。她要去茶田,她屬於西坪一望無際的丘陵。過去,她的心不知在那裡馳騁多少次,如今她再也不想做那些相同的夢了,內容大同小異;她站在荒野中,一隻老虎朝她奔來,但她動也不能動。
她從床緣慢慢移步,小心將已彎曲的腳骨置於地面,站直後腳底像無數針刺般,疼痛使她的眼淚迸出,頭皮發麻。她一小步一小步地走。
一整個上午,西坪山谷彷彿像情人般地等候她,連夏蟬也合唱起來,似乎全要迎接她。
魏芷雲走到門邊,注意傾聽門外動靜。沒有動靜,只有啄木鳥專注的啄木聲,她認識那隻啄木鳥。牠陪伴她一整個春天。窗外走道上濕漉漉的,可能剛剛有人挑水走過的灑潑,但走廊寂靜無聲,彷彿這個家在中午之前集體陷入沉睡。
她扶著牆壁,一手提著從前她偷偷藏起來的一雙草鞋,慢慢地溜出房門。走過走廊,往後門去。從那裡,她穿上那一雙過大的草鞋,一路慢慢走到茶山,那裡是她心靈的花園。
採茶季節又將至,茶田綠得像已經滴出油般,茶葉已夠肥大了,她摘了一片茶葉,走至茶田的樹旁,躺了下來,嗅聞著手上那片茶葉。四周如此靜謐,只有蟬聲。除了腳痛,魏芷雲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似乎聞到父親今晨泡的那一杯鐵觀音。
5
梯田遠處,西坪男孩高青華剛剛趕完牛,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發現有人躺在樹下,他從來沒看過女孩這樣躺在樹下,是魏家茶女?他從來也沒那麼近距離看過一個女孩,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她,那麼專心,彷彿一不小心手上的蟋蟀便會跳走。
他小心靠近,本想惡作劇,卻被女孩臉上的柔美又妖冶的表情吸引,那女孩躺在茶樹田邊的草地假寐,嘴唇透露出愉悅的笑意。
6
魏芷雲回到家時,她的母親魏好已要家傭阿成出去找女兒。她責怪他沒注意女兒出了門,她時而坐在一張太師椅上,時而又站起身來。
魏家女兒像山頭雲般飄了進門,她母親看著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女兒竟然沒穿鞋子,不,竟然沒綁上綁腳布。
「你查某囝仔以後嫁不出去了,」她轉頭向丈夫說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了。」
魏芷雲的父親正在吞雲吐霧,對妻子的大聲嚷嚷不以為然,「嫁不出去,就留在家裡,我養她。」他講得那麼理所當然,彷彿事前便考慮過這件事。
魏好著急看一眼女兒,又看一眼在吸鴉片煙的丈夫,再也說不出話來。
魏芷雲慢步走入客廳,坐在父親的鴉片床邊。她父親神情祥和,瞇著眼睛不知已雲遊何處?「阿爸,」魏芷雲輕聲地呼喚,將他從遠處喚回。
「你喝一口,」魏明似乎想移動身體,但動彈不得,他以眼色示意,朝向桌上的茶杯。他人瘦,太瘦了,瘦到連笑都看起來有點不自然。
魏芷雲迎向父親的微笑,取了熱水,重泡了碗茶。才打開茶蓋,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香氣優雅而鮮爽,略帶桂花香味。湯色金黃明亮。魏芷雲輕啜一口,滿臉微笑。她父親倒是說了話,「這滋味夠醇細吧!」
「知道是何家的茶?」
「嗯,知道⋯⋯這是羅岩村的黃旦茶。」
「知道為什麼叫黃旦茶?」
「不知道。」
魏明咳嗽了一會,他似乎想要長篇大論,才一開口,女兒便打斷他。
當然知道!那是羅岩村的故事,王淡嫁到西坪來,帶著幼苗,精心培育,苗樹長得枝繁葉茂,成茶後沖泡,奇香撲鼻,「王淡茶」漸漸成為「黃旦茶」。
「噯,但這黃旦茶沒有咱家的好!」她又加了一句。
「人家林金泰要把黃旦茶賣到新加坡去了呢?」
「你哪會知影?」
「新加坡已經被英國人占領,前幾日有英國人找上林金泰。」
聽到這裡,魏芷雲眼睛都亮了。她坐正身體,看著正在抽煙的父親,「爸⋯⋯咱也去新加坡賣茶,敢好?」
「好是好,」魏父話在嘴邊,但心已不知飄向何處了。
7
魏芷雲站在中庭,望向屋內。客廳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在和父親說話。她移身靠在屋牆傾聽,但聽到的話語十分破碎,只聽到父親笑呵呵起來,那人也笑了。過一會,那個男人便站起身告辭。
魏芷雲從弄堂穿出,努力加快速度走向外面庭院,那位戴一頂西洋帽的男人步伐快多了,他已經轉身離開了魏家。
魏芷雲瞪著擺滿院子正在晒青的茶籃,捧起一些茶葉嗅聞,又放下了茶葉。「那人是送大煙來的吧?」她去廚房問了母親,母親沒看她一眼,也沒回答。
8
那些年,英國植物學家及探險家福均︵Robert Fortune︶已來過福爾摩沙,進入淡水河,利用望遠鏡觀察過台灣百合,他也費盡思地將龍井茶從中國帶出,在印度大吉嶺栽種成功,並已大肆賣入英國。他是第一個知道紅茶或綠茶都是來自同一種樹木的歐洲人。
9
在怡和洋行廈門總買辦史賓塞先生的交代下,二位華人僕佣站在岸邊等候,他們在旁邊的客棧已等候了二天。前二天因有颱風,僅僅由廈門駛至鼓浪嶼,都沒有船夫願意,眼下的鷺江江水還算平靜,但天色灰澀、暗沉。
陶德和未婚妻珍妮終於抵達鼓浪嶼。他是來接任怡和洋行香港分行的買辦工作,香港分行尚未正式成立,未來將由廈門分行的史賓塞先生接管,陶德將成為史氏的手下。
陶德來自蘇格蘭Westmoreland,從小的夢想是到亞洲去探險,尤其是中國或印度。家鄉人的大航海冒險故事啟發他的靈感,使他熱血沸騰。那一年,他廿二歲,他上了東印度公司的船隻,從學徒開始,他在船上渡過五年時光,每天在工作之餘聽取船長和船員的世界各地傳奇,不過也不少是酒後的胡謅。
史賓塞已在鼓浪嶼為陶德租了一棟荷蘭人蓋的樓宇,並差人買了一床中式床鋪,因擔心陶德腳長,已將四面床上的架子拆除。史賓塞夫人並為陶德女友準備鮮花、油燈和肥皂、蠟燭。
他們一行人將他的行李安置到樓房,接著便到史賓塞家去,那裡已有人在準備迎接他們的宴席。
10
陶德才抵達幾天,史賓塞便安排大家玩板球。
他們乘坐檯椅前往賽局,二人各坐一檯,檯椅由二位抬夫運送,陶德非常不習慣檯椅的顛簸,但沿途忍耐並陪著史賓塞大聲說話。史賓塞談起他對未來業務的期待。「據我所知,這鴉片買賣是最安全,最有紳士氣派的投資生意,」史賓塞淘淘不絕,「我們的優勢,便是我們的一條龍服務;在匯兌一事,我們在孟買或加爾各答的拍賣市場,以盧布對銀元預付貸款,比價非常有利,而在中國境內銷售,我們又可回收銀元⋯⋯」
史賓塞是一個對數字熟稔之極的人,「僅在六三至六四年間,怡和的總營業額一千二百廿八萬銀兩,鴉片銷售便占了五分之三!」
陶德仔細聆聽,先是小心透露自己的看法,「怡和船隊運送鴉片費用較低,而且自已經營的保險公司也節省了保險費,」他這一個月來在船上想了很多,但還是忍不住一見面就提醒他的上司,「只是怡和的優勢在沙遜︵Sasson︶的強大攻勢下,已開始失去競爭力了!」
「聽說他們的人也來香港了,」一聽起沙遜之名,史賓塞臉色轉而不悅,聲調也提高了,「那沙遜家族連英語都不會說!我不相信他們會有什麼未來!」
11
板球賽局出乎大家意料,戰局緊張,洋行會計諾曼不小心絆到球,摔了一大跤,流血不止。陶德立刻和一群人護送他到軍醫院。那裡只有二位英國醫師,但有無數排長龍的中國病人。病房內有病人一個頭腫成二個大,也有嬰兒全身灼傷正在哭鬧,更多是默默坐在走廊等候的人。
諾曼的傷勢不嚴重,但整條腿被綁在木板上,被人又抬了回去。
陶德在離開醫院時,意外走進一間病房。病人個個面黃肌瘦,看起來幾乎像骷髏,而好幾個人躺在木床上呻吟、低吼,幾個壯漢在拉住一個男子,他痛苦地以頭撞牆,不斷地抽筋、發抖。
陶德的父親也是水手,過去在一艘蘇格蘭商船行船,他在船上染食鴉片,後來,他下了船,返回蘇格蘭老家,經常兩眼無神,茫然坐在家中沙發上。
有一次,父親因沒有鴉片可吸,摔破無數的威士忌酒瓶,抓著碎片,以致於手掌的鮮血流了出來。陶德永遠忘不了那隻流血的手。
那年冬天,他父親在一個夜晚外出,沒帶鑰匙出門,半夜回來無法開門,便睡在門前,因而凍死。而他自己一夜沉睡,早上開門時才看到一具屍體,父親的屍體。
那些人使他想起父親,他父親一生的漂泊和苦痛。
12
在鼓浪嶼,陶德開始作夢,他從來沒做過那麼多的夢。
陶德帶珍妮到日光岩,他認出岩石上刻的「日光」二個漢字,聽說中國人的英雄鄭成功,曾在此訓練水兵和操練船隻。
他們站在日光岩頂端,從那裡眺望廈門城和鷺江,微風吹過,珍妮柔和的臉轉向他,「你說說,我們為何不去香港?」
陶德沉默,他的沉默像水銀般飽滿、堅實。水銀開始搖晃。他請珍妮再耐心等候,原因是他很快會離開史賓塞,自立門戶。
「為什麼?替怡和洋行工作有什麼不好?」
「我有一個夢想,我想儘快實現。」
風愈來愈大,吹得珍妮的頭髮都亂了,但陶德的眼睛炯炯發亮,他說,「蘇伊士運河已經開張了,中國必須開放五個通商的港口,我們的機會來了。」
珍妮把被風吹涷的手貼在陶德的臉頰上。
陶德緊閉著嘴,看著前方,那是一個美好的豔陽天,二人都沒說話,陶德的心情卻像海水拍打著岸邊,那麼迫切。珍妮眼光望著陶德,陶德則望向大海。
「渣甸和史賓塞先生一心只想賣鴉片,這不是我們的未來。」
「⋯⋯我不管未來,現在呢?我們談話的現在?」
「珍妮,甜心,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證明給妳看,我們會在福爾摩沙舉行一個盛大的婚禮,屆時妳會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新娘。」
他站在日光岩上對她說話,彷彿像在宣誓。他要創造自己的事業,在遠東這神祕之地,這是他從小的夢想。兒時,他常在自己手繪的地圖上作夢,無論是南非的黃金、鑽石或者印度的棉花,或者中國的絲綢,他做過一個又一個夢。他要擁有自己的事業和王國,他要完成他父親所不能完成的夢想。他要實現大航海的藍圖。
「鴉片從來不是我的選擇。」他說,以前便經常做惡夢,一群矮小的人,圍著他,向他索求他身上的藥,他不肯給,那些人上山下海追殺他。
「我有一個大祕密。」陶德摟著珍妮說。
他的創業計畫始於與必麒麟那次在孟買的見面。二個心懷大志的船員暢談了一天一夜,然後必麒麟便出發往中國去,現在人在福爾摩沙。他此行要去和必氏談合作,他要和他一起開創事業,他已經聯絡上寶順洋行的顛地,他將說服顛地合作新事業。
「為什麼是福爾摩沙?」珍妮笑了。
因為那島正像葡萄牙人給它的命名,「必麒麟說那裡美極了。」
「珍妮,」他撫摸她的金髮。他告訴她,他們的夢想將成真,他的眼睛發亮,沉默的水銀已瀉落,話匣子一打開便再也關不上了。
「福爾摩沙,我從來沒想到,我的人生會跟這個名字有關係。」
那是珍妮那一天的結語。
13
史賓塞指派李春生協助陶德,一起準備去香港設立分行。
李春生是廈門的一個洋派青年,也是當地極少數會說英文的華人。他為史賓塞工作數年,因從小便由施敦力︵Alexander Stronach︶領洗,學會了英文,是史賓塞最得意的助手,在廈門,幾乎所有需要與中國人交涉的事情都由他經手。
「他是一個正直可靠的青年,舉止得體,為人處事也不卑不亢,十分精明,反應極快,」史賓塞向陶德讚揚這名中國副手。
陶德和李春生很快成為朋友,李春生告訴陶德,他對他的第一個印象,「我很少看到這麼謙沖的英國人。」
而陶德也非常欣賞李春生,他回答,「我看過的華人雖然不多,但這麼聰明的應該是第一位!」
他們才見面就聊了好幾個時辰,完全忘了用餐,一直到辦公室的油燈全點起來,他們才中斷談話。他們談貿易,他們學中文,談論李春生說的「生意」兩字,生和意。
14
陶德與李春生乘船渡鷺江到廈門。
史賓塞吩咐他們去一家典鋪收購英國傢俱,典鋪裝潢很別緻,老闆是廣東人。
典鋪是一棟兩層的洋房,老闆看起來不像商人,更像個文人,他走出來迎接二人。並要人把典鋪的物件全介紹給二人詳看。
有一名僕人端上茶碗,陶德誤以為是湯碗,後來才知道是茶碗。
他把蓋子打開,發現裡面是顏色略淡的熱茶。
有糖和牛奶?陶德問。
那一天,陶德決定做一個野蠻粗魯的「番仔」,街上小孩常跟在他後面這麼叫他。他想在茶裡加牛奶和糖,為什麼不?
但那杯茶使他吃驚。
茶水是如此清淡,遠不及那些年他在家鄉喝的那些頂級飲料,家鄉的英國茶可是大大方方地摻加奶水或奶精及一湯匙一湯匙的糖,相較之下簡直就像濃妝豔抹的婦女。此茶清淡,但清淡裡卻有一種韻味,同時又很溫潤。
這是什麼茶?他忍不住問。
安溪鐵觀音。
陶德就這麼愛上這茶,那一刻起,他連古董都沒心思看了。離去前,陶德反而在典鋪買了一套德化瓷具,因為老闆告訴他,「喜歡喝茶不妨用用好茶具。」
幸福之葉 The Merry Lea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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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國小鎮方才下過大雨,天色因此略為迷濛。一群安溪仕紳或站或坐,他們聚精會神地看著一位小女孩,她剛剛拿起桌上半杯茶,正在細細品啜。
那是福建西坪一棟土樓中庭。四周靜悄無聲,連鳥似乎也不敢飛過。
幾張八仙桌,幾條長板凳,一字排開的茶壺,幾十只茶杯列成方陣,桌旁的竹爐煮水汩汩,微有聲。沸騰山泉高沖入壺,爐煙裊裊,而滿院茶香。
「知否?」一位打破沉默,忍不住問起。所有人立刻要他安靜。
女孩的臉龐很清秀,年紀雖小,一雙鳳眼和柔和的菱角嘴,使她看起來氣質非凡,她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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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之葉
茶與愛情
——陳玉慧答印刻編輯部
幸福之葉
茶與愛情
——陳玉慧答印刻編輯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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