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閱讀:以詮釋學方法重讀先秦儒家哲學經典。
.親近真正的儒家哲學:破除宋明學者注解迷思,直驅真正的「孔孟之道」。
.台灣大學哲學系熱門課程:傅佩榮教授親述講稿,評介儒家經典《論語》、《孟子》、《易經》、《大學》、《中庸》,並指明《荀子》歧出之處。
親近真儒家本書作者傅佩榮教授指出:
「哲學應該被理解成,由人的理性出發,去尋找終極關懷的過程。」儒家哲學既能認清問題又能解決問題。但新的難題是:儒家的真正思想是什麼?孔子是出發點,孟子是中繼點。這兩點形成一條直線。以這條直線為立場,只要方向相同的就是儒家。儒家又名「孔孟之道」,可謂名副其實。
《易傳》、《大學》、《中庸》是孔孟思想的「接著講」,分別將其應用於:一、打通天地之道與人之道;二、培養合乎儒家理想的统治者;三、由安頓人類推而至於參贊天地之 化育。儒家哲學至此燦然完備。
本書把儒家思想定義為「先秦儒家哲學」。因為從秦始皇開始,便有了帝王專制,一直延續到清朝末年,這讓真正的儒家不復存在。儒家思想與帝王專制在本質上不能相融。孔孟思想從秦始皇之後就失傳了。
現在擺脫了帝王專制,正是學習儒家哲學千載難逢的機會,是時候要把孔子、孟子的思想徹底說清楚了。清代哲學家顏元曾說過:「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看多了程、朱的注解,永遠看不到真正的孔、孟。
學習先秦儒家哲學,要有理性的心態。以理性探討真理,回到《論語》來瞭解孔子,亦重新解讀荀子。理性尊重一切「有根據的、合邏輯的、可理解的」觀點;探討依據詮釋學的進路,辨明「究竟說什麼、想要說什麼、能夠說什麼、應該說什麼」。真理展現於開放的心靈,既能「以經解經」,又能「以經驗印證經典」。
作者簡介:
傅佩榮
美國耶魯大學哲學博士,曾任比利時魯汶大學與荷蘭萊頓大學講座教授,臺灣大學哲學系教授、主任兼研究所所長,現任逢其原書院院長。著有《哲學與人生》、《柏拉圖》、《儒道天論發微》、《儒家哲學新論》、《孔門十弟子》、《不可思議的易經占卜》、《文化的視野》、《西方哲學心靈.全三卷》、《傅佩榮莊子經典五十講》、《傅佩榮生活哲思文選.全三卷》、《傅佩榮宗教哲學十四講》等近百種,並重新解讀中國經典《論語》、《孟子》、《老子》、《莊子》、《易經》、《大學.中庸》,譯有《四大聖哲》、《創造的勇氣》、《人的宗教向度》等書,策劃《世界文明原典選讀》(全六冊)及編譯《上帝.密契.人本》。
章節試閱
第一講 儒家的基本性格:背景、人物與經典
談起儒家,每個人都好像懂一些,但若深究起來,對其根本思想又不太清楚。這門課的目的,便是要讓大家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一看,儒家究竟在說什麼。
所謂哲學的角度,根據我學習西方哲學的經驗,可歸納為三點特色:
第一,澄清概念。任何人都有責任澄清自己所說的話,每個字都要有清楚的定義,如果有一個字定義不清楚,那就不要用,這是哲學最基本的要求。我們在社會上與別人溝通,其實很多誤會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把話說清楚。
第二,設定判準。也就是判斷的標準是什麼。譬如,大家都聽說過「擇善固執」,那麼要怎麼擇善?以誰的標準呢?標準怎麼定的?理由何在?這些都要清楚說明。
第三,建構系統。好的哲學必定有完整的系統,這個系統要能闡釋人類以及自然界。這當然很難,科學家也承認:目前未知的部分,遠遠超過已知。比如,宇宙還有很多黑暗物質是人類所無法解釋的,因此焦點必須回到人類自身。人類對於自身的研究很微妙,每個人都瞭解一些,又無法完全瞭解。所以,哲學家的「建構系統」,重點放在根本的問題上:人類與自然界到底有沒有來源,有沒有歸宿?
中國人以「宇宙」二字代表自然界,上下四方稱為「宇」,往古來今稱為「宙」,這兩個字就包含了時間與空間的整體。但是請問,宇宙有來源嗎?有歸宿嗎?簡單說,宇宙有一個開始,科學家解釋為大爆炸、大霹靂或黑洞,它自然也有一個結束。人類賴以生存的地球處於太陽系之中,而太陽系的壽命,大概是八十億年。這個數字是我們難以想像的。不過,宇宙只要有開始和結束,人類就可以運用理性去思考。重點並不是探討宇宙演變的過程,而是去追問,人類活在宇宙之中,究竟有什麼意義?俗話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們所憂的是幾十億年啊。如果不能解釋人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就無法回答人應該如何生活。
偉大哲學中的「應然」
談論中國哲學時,我儘量不借用西方的術語,但有時候繞不開,因為西方有些術語確實非常精準,比如「實然」和「應然」。宇宙萬物就是「實然」,即實在的樣子。我們所見的現實就是實然——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人類的身體屬於自然界,當然也是實然,餓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累了就要睡,否則無法繼續生存。但是,人類除了實然之外,還有「應然」,即應該怎麼做。對於人類而言,如果只看實然,無非物競天擇、弱肉強食,與其他動物相比也沒有特別之處。事實顯然並非如此。身為人類,就必須追問:我應該怎麼做?這是很深刻的問題。那麼,「應該怎麼做」的標準是什麼呢?行為有沒有限制?可以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為所欲為嗎?目的達到了,結局是你想要的嗎?會不會到那時才發現原來搞錯了?
英國有位作家以諷刺的口吻,講得非常深刻。他說,人生只有兩種悲劇:第一種是得不到我所要的,第二種是得到我所要的。第一種悲劇很容易理解,求不得,苦也!第二種悲劇該怎麼理解呢?得到之後才發現搞錯了,原來這並非自己真正想要的。只不過看到別人這麼追求,就誤以為自己也應該追求。
多少人追求富貴榮華,但也有人棄之如敝屣。想想釋迦牟尼,他本來是一位王子,一出生就享盡富貴榮華,他卻放棄了這一切,選擇出家修行。有人說,那是宗教家的精神,所以很特別。但信仰宗教的人,是不是更有智慧去選擇人類應該走的路?佛教、基督宗教(包括天主教、東正教、基督新教)、伊斯蘭教、印度教、猶太教,所有偉大的世界性宗教,都在提醒我們:人最後都要離開世界,離開之前都應該修養自己的心靈。這是很簡單的描述,所以我們還是要追問:為什麼要修養?難道現實的快樂,不是可以立刻掌握的嗎?別忘了,現實的快樂也會帶來現實的煩惱,快樂之後的無聊、痛苦,恐怕讓人更無法忍受。
人的生命不是一個問題,而是複雜難解的奧祕。張三覺得這樣做很好,李四受不了;李四覺得很好,王五又不能接受。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判斷。生病的時候,覺得健康最好;健康的時候,覺得賺錢最好;賺錢之後,覺得家庭更重要;有家庭之後,又有更多麻煩……這不就是人生嗎?
學習一套哲學,要看它如何界定「應然」。從哲學的角度建構一個系統,讓我們知道,人的應然(應該怎麼做)並不是來自人間相對的考慮。如果是的話,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嗎?就像孔子所說的,「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論語.里仁》)。每個人都喜歡富貴,釋迦牟尼也不是天生就摒棄富貴,而是在二十九歲第一次出城時,發現生老病死的痛苦,為了追求真正的幸福,他才放棄人間的富貴。孔子的意思是說,在一般的狀況之下,人們都喜歡富貴。到達宗教境界,本來就不需要考慮一般的情況。別忘了,孔子後面接著說,「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意思是說,用不正當的手段得到富貴,寧可不要。此外,他還說過,「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論語.述而》)。立場很清楚。
偉大哲學中的「超越界」
孔子是一位哲學家,他自己說過兩次「吾道一以貫之」(《論語.里仁》),這說明他的學說是由一個核心思想所貫穿的,而不是這邊看一段,那邊說一段,所謂簡單的「博聞而強記」。他的理論與行動都來自於一個系統,這個系統涉及除了人類、自然界之外的第三個元素,我們稱之為「超越界」。
要判斷一套哲學是否偉大,或至少是否是一套好的哲學,就要看那個系統是否有上述的第三個元素。
儒家的第三個元素是「天」,天不是人類,也不是自然界,而是超越界。若是儒家的學者,只把天當作自然界,這是不能被原諒的。在儒家的系統裡,人間地位最高的帝王,稱自己是「予一人」(人類唯一的),同時也被稱為「天子」(天的兒子),可見「天」不是人類,也非自然界。孔孟思想中的「天」正是如此,所以儒家是偉大的哲學。
道家哲學的「道」是什麼?簡單地說,道不是人類,人類之中,只有悟道的統治者稱為聖人。道也不是自然界,「自然」一詞在《老子》書中出現五次,都不是指自然界。「道法自然」不是道要取法自然界,這裡,「自然」的含義是「自己如此的樣子」。先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然後再說「道法自然」,點明道所取法的,是「天地萬物本來的樣子」。
天地萬物都來自於道,只要避免人為的改變,就可以顯示道的光輝。老子、莊子所說的「道」,既不是人類,也不是自然界,所以道家也是偉大的哲學。
在這種判斷標準之下,中國所有的哲學,只有儒家與道家兩個學派成為系統,其他都有明顯的弱點,不堪一擊。若是仔細分辨他們的理論,就會發現漏洞很多,往往顧此而失彼。自然界或人類都有結束,若止步於此,則會淪為虛無主義。人生不過百年,奮鬥了一生是為了什麼?目標要怎麼設定?富貴至極莫過於天子帝王,可是歷代當上天子的,又有誰真正快樂呢?劉邦是漢朝開國之君,原配是呂后,他的愛妾戚夫人生了趙王如意,劉邦知道如意未來會有危險,他也無能為力。劉邦這麼寵愛戚夫人,也保不住自己的兒子,一想到就哭,哭完就唱「大風起兮,雲飛揚……」帝王如此,何況平民百姓?人活在世界上,就要問:應該如何安排我的生活?人是需要學一點哲學的,如果沒有一套完整的思想把控方向,便只能隨波逐流。儒家要人守規矩,但這並非懦弱,恰好相反——這正是做自己的主宰,能夠收才能夠放;只能放而不能收,就與一般動物的差別不大。用孟子的話說:「非人也!」這就是在批評沒有人類特色的人,不過只是高級生物而已。
定義真正的儒家
我把儒家思想定義為「先秦儒家哲學」。因為從秦始皇開始,便有了帝王專制,一直延續到清朝末年,這讓真正的儒家不復存在。儒家思想與帝王專制在本質上不能相融。那麼有人會問,為何秦漢之後,帝王都採用儒家來治理天下呢?準確地說,這其實是一種利用。董仲舒向漢武帝獻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實是陽儒陰法。他把儒家轉化為統治的方法,表面上打著儒家的招牌,背地裡使用法家的手段。兩千多年以來,中國的政治不多是如此嗎?
真正的儒家,最強調修身(修養自己),然而歷史上有哪一個帝王會修養自己呢?孟子說「養心莫善於寡欲」(《孟子.盡心下》),皇宮裡面可以蓋個養心殿,但有哪個皇帝能做到「寡欲」這兩個字?歷代帝王官員,真正修身的有多少?翻開底牌,大都不堪設想、不堪聞問。要修身、守規矩,這是講給百姓聽的。這是法家思想的核心,為了尊君卑臣、鞏固政權。
◆誤會一:荀學
譚嗣同(1865-1898),戊戌變法六君子之一,只活了三十三歲就壯烈成仁。他說,中國兩千年的政治都是秦政(秦始皇的政治,帝王專制);中國兩千年的學問都是荀學(荀子的學問),沒有孔孟。他為什麼特別提到荀子?荀子又與秦始皇是什麼關係?
荀子自稱是儒家的代表人物,卻教出兩個法家的學生,一個是李斯,幫秦始皇打天下;一個是韓非,法家的首席代表。如果是真正的儒家,怎麼會教出兩個法家的人物?這是荀子的問題,而非孔孟的問題。
◆誤會二:程朱理學與陸王心學
孔孟思想從秦始皇之後就失傳了。許多人會對這個論述感到懷疑,我們從小不是讀朱熹的注解嗎?朱熹雖然對儒家思想有某種解釋,但這真的是孔孟的思想嗎?
朱熹(1130-1200)是南宋年間的學者。隔了一百年之後,到了元朝(1313),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被列為科舉考試的參考書;及至明洪武二年(1369),朱元璋將其正式列為科舉考試的標準本。政治的力量是很可怕的,運用科舉制度箝制讀書人的思想,讓讀書人只能透過單一路線去瞭解儒家。在此後的六百多年裡,中國人從三歲啟蒙開始,只要到學校念書識字,學習儒家的經典,讀的都是朱熹的注解。凡參加科舉考試之人,注解都要背,否則沒有希望中舉。
如果朱熹是正確的,我們還可以透過他來學習孔孟的思想,但偏偏朱熹本身就是一位有主見的哲學家。南宋時期存在著許多與之對抗的力量,他除了要批評佛教、道家,還要批評陸象山(1139-1193)。
陸象山的思想傳到明朝中葉,王陽明(1472-1529)出現了。王陽明起初學朱熹,後來發現朱熹的思想行不通,無法實踐,就改走陸象山的路線。後來,他與陸象山被稱作陸王學派(心學)。而朱熹最崇拜者乃北宋時期的程頤(1033-1107),與其思想一脈相承,後來他們就被稱作程朱學派(理學)。所謂大道相通,如果朱熹可以代表真正的孔孟,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質疑他的說法?為什麼他的觀點會與孔孟相悖?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三字經》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通常人們會認為這是儒家的觀點,但事實上,這卻是朱熹提出來的。如果孔子孟子地下有知,恐怕聽了這一句也會吃驚,什麼叫人性本善?既然本善,為何還需要教育?有關人性與善的關係,後面我會提出充分的證據來否定朱熹的看法。
朱熹另一個與孔子思想背道而馳的論斷,是孔子是天生的聖人。孔子曾經這樣描述自己,「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論語.子罕》)。意思是說,我年輕時貧困卑微,所以學會了一些瑣碎的技藝。孔子年老時還說,「若聖與仁,則吾豈敢」(《論語.述而》)。像聖與仁的境界,我怎麼敢當?孔子明明白白地說,自己有過失,所以要改過,但朱熹卻說聖人無過可改。如此注解,孔子的話豈不是白說了?
◆親近真儒家
現在擺脫了帝王專制,正是學習儒家哲學千載難逢的機會,是時候要把孔子、孟子的思想徹底說清楚了。宋明學者的注解,可謂是學習孔孟思想的阻礙,弊多於利,我們先擱置一旁。有關這一點,清朝早就有學者看到了。顏元(號習齋,1635-1704)就曾說過,「必破一分程朱,始入一分孔孟」,看多了程、朱的注解,永遠看不到真正的孔、孟。清朝學者有此見解,我們要更有信心,後學轉精。要知道,人類的思想始終處於動態發展的過程中,古人也並沒有優越的地位。
而且,在懂外文、學過西方哲學的條件下,我們可以中西對照。西方沒有一位哲學家主張人性本善,反而是基督宗教說人有原罪,這似乎是在說人性本來是惡的。由此可見,與「人性本善」對應的,並不是西方的哲學,而是西方的宗教!難怪國學大家錢穆先生說「人性本善的說法是一種信仰」。真是一言驚醒夢中人。
對於宗教的教義,人們只有信或不信的可能,沒有討論的餘地;但是,對於哲學家所說的每一句話,人們都需要用實踐來檢驗。
學習先秦儒家哲學,要有理性的心態。我們要回到《論語》來瞭解孔子,這是公認的他與學生直接對話的記錄。在後面的學習中,無論我提出怎樣顛覆你以往認知的觀點,我希望你都要問:第一,我這樣說有根據嗎?是根據《論語》、《孟子》的哪一篇?第二,我說的每一個字,是否有清楚的定義?如果有的話,請一定不要先入為主,認為那只是我個人的見解。
借鑒詮釋學方法重讀經典
詮釋學,是當代西方研究人文學科的重要方法。讀一段文本、看一段新聞、聽別人說一段話,要經過四個步驟,才能界定他的思想。對於閱讀古代經典,詮釋學的方法非常適用。
第一,經典究竟說什麼?這個階段要注意原文寫了些什麼。中國哲學界過去三十年最流行的學問,就是研究帛書本的《老子》、《易經》等。一九七三年出土的帛書本是從漢朝的墳墓中挖出來的,影響最大的是修訂了《老子》的第一章。一九九三年又出現戰國楚墓的竹簡本,也是以《老子》為主要的內容,但是殘破不全。這時候你就要問:它究竟說什麼?要顧及考古學上的發現、文獻學上的研究。可惜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文物,漢朝人不見得看得到。但是文物在地底下太久,也會殘缺不全,於是大家只好進行猜謎遊戲。幸好哲學講的是思想系統,個別文字的影響比較輕微。
第二,經典想要說什麼?這就要注意作者的時代背景。譬如,一千年後,人們可能無法理解何謂「兩岸關係」。也許一百年之後,大地震讓台灣沉到海裡,就沒有這個問題了。現代人很熟悉的題材,未來有可能很難理解。孔子經常提到「仁」。按照不同的演算法,有人說「仁」在《論語》中出現一百零七次,也有說出現一百零九次的。在篇幅不大的書裡,一個字出現一百次以上,代表這個字很重要。學生問仁,孔子給每一個人的答案都不同;就連樊遲三次問仁,孔子的回答也都不一樣。在禮壞樂崩的時候,人類唯一的出路,就是孔子所說的「仁」。孔子有言:「巧言令色,鮮矣仁。」(《論語.學而》)意思是說,一個人說話美妙動聽,表情討好熱絡,這種人很少有真誠的心意。巧言令色是表現於外的,仁則是內心的真誠,我們要去體會,孔子的意思是兩者很難同時具備,但並非不可能。提醒自己成為說話好聽,同時也有真心誠意的少數人之一,這樣讀書才算讀得通。我們與別人來往,說話好聽,表情熱絡,誰不喜歡?只要出於真誠,左右逢源當然沒有問題。
第三,經典能夠說什麼?「能夠」這兩個字,是指任何一句話說出來,離開說話的時空脈絡與當場人物的關係之後,就變成單獨的一句話,任何人都可以解釋,解釋越多,就代表這句話的意涵越豐富。我為了解讀《論語》這本書,看了四百家注解。主要包括日本學者竹添光鴻的研究,其中涉及一百多家的注解,均收錄在《論語會箋》裡面;中國學者中,主要是程樹德先生的《論語集釋》,他收集了兩百多家注解;再加上別的注解,將近四百家。看過四百家注解,才知道一句話「能夠」有幾十種解釋的方法。讀《論語》如果是關起門來念,恐怕自己的解釋別人早就說過了。所以要節省力氣,並且歸功於別人。
最難的是第四步,經典應該說什麼?我做《論語》的解讀時,必須判斷每句話應該是什麼意思。目前市面上沒有讓我滿意的《論語》解讀,我只好自己寫一本。我讀過的解讀本,有些人說對了一部分,說錯了一部分;有些人只有一個地方說對,其他的統統說錯。朱熹的解讀則更是錯誤百出。我在《朱熹錯了:傅佩榮評朱注四書》中,寫了九十二篇文章,仔細討論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著作是白紙黑字,可以供別人研究討論。對所說的每一句話負起責任,一向是我的特色。除了學術良知,我也沒有其他動機,只是求真而已。
是否讀懂了一本經典,有兩個基本的判斷方式:首先,經典的內容必須圓融一致,不可以前後矛盾;其次,經典與經驗必須互相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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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講 儒家的基本性格:背景、人物與經典
談起儒家,每個人都好像懂一些,但若深究起來,對其根本思想又不太清楚。這門課的目的,便是要讓大家從哲學的角度來看一看,儒家究竟在說什麼。
所謂哲學的角度,根據我學習西方哲學的經驗,可歸納為三點特色:
第一,澄清概念。任何人都有責任澄清自己所說的話,每個字都要有清楚的定義,如果有一個字定義不清楚,那就不要用,這是哲學最基本的要求。我們在社會上與別人溝通,其實很多誤會都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把話說清楚。
第二,設定判準。也就是判斷的標準是什麼。譬如,大家都聽說過...
作者序
傅佩榮
「先秦」是指秦始皇以前的春秋及戰國時代,諸子爭鳴、百家競起,知識份子都在想辦法化解時代危機。到了西漢初期,《史記.太史公自序》引述司馬談《論六家要旨》,已顯示了只有六家思想可以傳諸後世。這六家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陰陽家」。不過,從今日研究哲學的角度看來,只有儒家與道家具備成為普世哲學及永恆哲學的條件。
這個條件包括三點,就是「澄清概念、設定判準、建構系統」。其中最難的是「建構系統」,因為它涉及一個「二加一」的結構。「二」是我們已知的自然界與人類;「一」是那作為自然界與人類的「來源及歸宿」者。這個「一」不能被證明,但必須被設定。簡單說來,就是儒家的「天」與道家的「道」。道家比較直接,以道為萬物(含人在內)的來源與歸宿。儒家尊重傳統,因而稍嫌複雜。
儒家的「天」有兩個「不是」:一、不是自然界,不然孔子如何會說「知天命」與「畏天命」?二、不是人,因為人間只有天子。這個天只能是也必須是「萬物的來源與歸宿」。對於這樣的天,人有可知之天,它展示於個人對使命的自覺;人也有不可知的天,它體現於世局的變化,個人只能「知其不可而為之」。相信「天」同時具有「可知與不可知」兩面,正是世間一流哲學與正派宗教的共識。這種共識充分反映了人類在探索生命意義時的焦慮狀態。人生問題莫大於此。
認清問題所在,是解決問題的第一步。儒家哲學既能認清問題又能解決問題。但新的難題是:儒家的真正思想是什麼?
孔子是出發點,孟子是中繼點。這兩點形成一條直線。以這條直線為立場,只要方向相同的就是儒家。儒家又名「孔孟之道」,可謂名副其實。依此為準,則有三點反省:
首先,荀子並非儒家。荀子的年代大約晚孟子五十年,他對人性與對天的看法,完全偏離了孔孟思想。孟子倡言「性善」,荀子特別寫一篇〈性惡〉,其中四次點名孟子加以批判。他是歷史上第一位把孟子的「性善」故意簡化並曲解為「性本善」的學者。孔子與孟子的「天」概念,來自《詩經》、《書經》的傳統信念,並與個人使命息息相關;荀子特別寫一篇〈天論〉,把天當作自然界及其客觀規律。在這兩個觀念上針鋒相對,真是夫復何言?
其次,《易傳》、《大學》、《中庸》是孔孟思想的「接著講」,分別將其應用於:一、打通天地之道與人之道;二、培養合乎儒家理想的統治者;三、由安頓人類推而至於參贊天地之化育。儒家哲學至此粲然完備。
再次,我們閱讀儒家經典,不可能不參考歷代學者的注解,但須慎思明辨。理由很簡單:自秦始皇以來,歷代皆為帝王專制,學者不敢奢想以自由客觀的心靈探求真理。此所以譚嗣同所說,「二千年之政,秦政也;二千年之學,荀學也」。確有所見。
今日研究儒家,沒有任何外在的約束。這時需要的是一句話:以理性探討真理。理性尊重一切「有根據的、合邏輯的、可理解的」觀點;探討依據詮釋學的進路,辨明「究竟說什麼、想要說什麼、能夠說什麼、應該說什麼」;真理展現於開放的心靈,既能「以經解經」,又能「以經驗印證經典」。
我於二○一四年在台大哲學系講述「先秦儒家哲學」的課程,之後把講稿整理修訂,編成本書。本書依序介紹及評論儒家經典,如《論語》、《孟子》、《易經》、《大學》、《中庸》,同時也指出《荀子》的歧出之處。至於個人學習儒家的心得,則見於再三解說「人性向善論」的詳細內容。言者諄諄,三致意焉,知我罪我,但求無愧於心。能使孔孟之道昌明於世,實深感榮幸。
傅佩榮
「先秦」是指秦始皇以前的春秋及戰國時代,諸子爭鳴、百家競起,知識份子都在想辦法化解時代危機。到了西漢初期,《史記.太史公自序》引述司馬談《論六家要旨》,已顯示了只有六家思想可以傳諸後世。這六家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陰陽家」。不過,從今日研究哲學的角度看來,只有儒家與道家具備成為普世哲學及永恆哲學的條件。
這個條件包括三點,就是「澄清概念、設定判準、建構系統」。其中最難的是「建構系統」,因為它涉及一個「二加一」的結構。「二」是我們已知的自然界與人類;「一」是那作為自然界與人...
目錄
自序/傅佩榮
第一講 儒家的基本性格:背景、人物與經典
第二講 《論語》解讀:宰我問三年之喪
第三講 《論語》解讀:吾道一以貫之
第四講 《論語》解讀: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第五講 《論語》解讀:孔子的宗教信仰
第六講 《孟子》解讀:浩然之氣
第七講 《孟子》解讀:人性理論
第八講 《孟子》解讀:盡心知性知天
第九講 《孟子》解讀:人生境界
第十講 《荀子》解讀:人性理論
第十一講 《荀子》解讀:天行有常
第十二講 《易經》初探
第十三講 《周易.文言》解讀:以誠修身
第十四講 《大學》解讀:格物致知
第十五講 《中庸》解讀:天命之謂性
第十六講 綜合討論
自序/傅佩榮
第一講 儒家的基本性格:背景、人物與經典
第二講 《論語》解讀:宰我問三年之喪
第三講 《論語》解讀:吾道一以貫之
第四講 《論語》解讀: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第五講 《論語》解讀:孔子的宗教信仰
第六講 《孟子》解讀:浩然之氣
第七講 《孟子》解讀:人性理論
第八講 《孟子》解讀:盡心知性知天
第九講 《孟子》解讀:人生境界
第十講 《荀子》解讀:人性理論
第十一講 《荀子》解讀:天行有常
第十二講 《易經》初探
第十三講 《周易.文言》解讀:以誠修身
第十四講 《大學》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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