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紗窗下》是王安憶的散文結集,她的文字與敘事總是讓人讀來饒富韻味。本書主要是書寫有關上海的生活、讀書、旅行札記,不論是寫景、狀物、敘事,別緻細膩,節奏舒緩,張馳有致,呈顯出一種內斂、從容的風格;即使是日常小品,王安憶也能讓讀者在閱讀中,輕易進入她無人能及的優美世界。
王安憶曾於訪談中提到:
這個時代是一個我不太喜歡的時代。它的特徵是外部的東西太多了。物質東西太多,人都缺乏內心生活。我甚至很懷念文化大革命我們青春的時代。那時物質真是非常匱乏,什麼都沒有。但那個時候我們的內心都非常豐富。我想我們都是在那種內心要求裡開始學習文學。在今天的社會裡,我覺得年輕人都非常性急,性急地想從閱讀裡得到快感、性急得沒有一點耐性說我靜下來好好地去想一想、慢慢讀、慢慢地去得到這種樂趣。他們要快速地得到樂趣。
這段話道盡了王安憶對美好文學的細品追求,也是《茜紗窗下》一書值得讀者細細品讀、悠緩體會的獨特況味。
從二十世紀過渡到二十一世紀的寫作生活,王安憶用深刻雋永的口吻與雲淡風輕的心境,說自己生命的路程回望。如涓涓河水般的文字,慢流過我們的心眼間,如此輕暢而遠流。《茜紗窗下》是對生命的透徹體悟,也是對生活的反芻觀視。
作者簡介:
王安憶,1954年生於南京,55年隨母親遷至上海,文革時期曾至安徽插隊落戶。曾任演奏員、編輯,現專事寫作。作品曾多次獲得全國優秀小說獎,是八O年代以來,大陸最重要的小說家之一。作品《長恨歌》曾榮獲九O代最有影響力的中國作品、1998第四屆上海文學藝術獎、1999年亞洲週刊二十世紀中文小說100強、2000年第五屆茅盾文學獎、2001年第六屆星洲日報「花蹤」世界華文文學獎。《富萍》榮獲2003年第六屆「上海長中篇小說優秀作品大獎」長篇小說二等獎。
著有《紀實與虛構》、《長恨歌》、《憂傷的年代》、《處女蛋》、《隱居的時代》、《獨語》、《妹頭》、《富萍》、《香港情與愛》、《剃度》、《我讀我看》、《現代生活》、《逐鹿中街》、《兒女英雄傳》、《叔叔的故事》、《遍地梟雄》、《上種紅菱下種藕》、《小說家的讀書密碼》、《啟蒙時代》、《月色撩人》等多部作品。
章節試閱
憂鬱的春天
上海地處長江以南,春天多半到得早,其實農曆年之前,已有春意。最常見的是狹弄裡,籬下一小片土上,那一株迎春,疏闊的枝條上,爆出星星點點的小黃花,就是了。因是城裡,混凝土的世界,季候並不那麼顯,但是有光啊!光還是有變化,變得有些黃,偏橘色的黃。而且,略微稠厚,於是,略微不夠均勻。有些地方厚一些,有些地方薄一些,於是,就有一點影似地,花憧憧的。那些拉毛的,或者抹平的混凝土牆,磚、瓦,還有馬路,柏油的或者方磚的,甚而或之卵石的路面,本來是沒有鮮明的顏色,此時,卻也有了一種明麗的影調。到了農曆年,又過了農曆年,序曲陡地煞尾,春天赫然登場。 愈是這樣封得密實的人工的地方,就愈是要從縫裡、破綻裡,貼著、掙著、擠著去抓撓一下,季候的意思。人的感官因為受阻隔,便轉移了原初的形態,如同所有進化中的抑制與發揚,一些功能被另一些功能替代。直接的觸碰變成間接的,間接到,看起來毫不相關,聯繫不上。可誰知道呢?底下就是息息相通。
在這個城市裡,有一句里巷俗語,用來解釋嘲諷人的瘋勁,說可不是嗎?油菜花開了!油菜花開,是在盛春之季,這城裡是看不見一丁點的,可是出了城,到郊外,便是東一片,西一片,黃亮亮的,眩目得很。這城市便被黃亮亮的油菜花包攏著。它們的花粉裡,抑或不是花粉,而是季候本身,就飽含著令人興奮到極度的成因。要是拉遠些距離來看,這城市就有了一股危險的氣息:不安,騷動,隨時可釀成什麼事故,而身居其中的人渾然不覺。這是離這城市最近處的季候之徵了,像爬牆虎樣,在它的銅牆鐵壁上蔓生,將自然變化的消息一點一點滲進去,滲進去,漸漸地,漾滿了空間。只不過,進化還是依著它的步子在走,完成著生存的適應轉變。
春天的午後,於我終是惆悵的。春光愈是明媚,惆悵的情緒愈是強烈,以至轉變成憂傷。並不是那種思春的意思,其實要簡單明了,似乎,僅只是一個想法:這樣好的天,如何度過呢?而我大多數的日子,是坐在戶內,看著如此活躍美麗的天,無可挽留地一寸一寸過去,漸漸褪了顏色,沉入暮色。真是焦慮啊!那樣稠厚,薑黃,看起來無比豐饒的光線,從面前的牆上,過去,過去。你來不及想要去做什麼,才可不辜負它,它已經過去了。在雨天,這樣的焦慮會好些呢!因不是那麼可貴的天氣,時間也變得舒緩,不壓迫。而在那好天氣裡,我便是愁!
與這緊迫感相對地,從午後十二點開始,時間就變得無比漫長,長得有些熬。而它的漫長一點沒有使事情變得從容,反而,將焦慮放大,延長,加劇,更加急不可待,每一分秒鐘都沒有放鬆它的折磨的拷問:做什麼才有價值?答案是,什麼都沒有價值。心緒不寧。由於溫度升高,空氣變得乾燥,是明澈的,空間忽地拓出許多,於是,虛空感便升起了。那是無邊無際,什麼也抓撓不著的虛空。人體的內分泌在肉眼看不見的氣流變幻中,重新進行著排列組合,這兩者不知道有著什麼關係,那樣形神相隔的,卻真的,真的被作用著,否則,便無法解釋,在如此明豔的光與色中,為什麼會深感抑鬱。城外的油菜花上飛著粉蝶,勤快地授著花粉,也傳播著憂鬱。
只有等到猶豫成為生理的病症,才會正視春天的感傷。那是一種深刻的對時間的理解和懼怕。時間從灰暗的冬眠甦醒,凸現在朦朧的注意力裡,那樣晶亮、鮮豔地蜿蜒過來。這種在燦爛光線裡的憂鬱,簡直沒救了。你指望從午睡裡捱過去一兩個時辰,可是不成,闔目中,時間走得更慢。眼皮上有光線的壓力,透進眼瞼裡的黑暗。有一種奇怪的活躍,與身心內部的節奏不合拍,錯亂著。時間幾乎不動彈,於是,你得細細地看它的好,內疚自己對不住它,浪費了它。令人痛苦的是,外部的明亮輕快與內裡的灰暗滯重,共存著。你分明看著它,感受到它的熱烈,可是你走不進去,或者說,走不出來。兩者咫尺天涯。好時光這樣刺痛著心,感情受了重創。
好容易熬到了三時許,是午後的深處,就像谷底。戶外的陽光最是蓬勃,內心卻是最煎熬。即便在這乾涸的水泥林子裡,此時也會有鳥叫的。可是,就算牠就在你的窗下叫,聽起來亦是曠遠,就像在另一個空間,一個莫名的空間。這時節,底下的黃開始泛上來,泛上來。有那麼幾分鐘,真的是金子一樣的黃和亮,所有的物件都在發光,同時在反光,於是,五光十色。可是,外面有多麼輝煌,內部就有多麼沉暗。內外較著勁,努力在達到協調平衡,這卻是一個最為衝突的階段,看不到一點和解的希望。在這金色光芒的沐浴底下,你只有用哀哭來回應它。你說不出什麼原因,就是哀哀地,難過。你承不住它的好,只能辜負它。而且,你心裡最明白,它一過去,再也回不來了,你卻無所作為。再也挽不回來了,這種兒時就有的傷逝的心情,在春光乍洩的時日裡,上演得甚劇。非要究其裡,那麼就是為這哭泣。
再往下捱一捱,就臨近塵埃落定了,空氣中的光粒子漸漸癟了。內外的對比不再那麼尖銳,彼此都軟弱下來,開始鬆弛。可光色還在流連,所以,騷動並未停息。但激烈的痛苦溫和了,變成綿纏的沮喪。還是不耐煩,可到底是看見曙光了。活潑潑的日頭向西舞去,它的旅行可真夠長的,幾乎比冬季長一倍,冬季裡的日頭終究是疲軟一些。還有一個冗長的黃昏,它的明亮度並不遜於白晝,只是銳度和厚度不同,此時它鋪薄了。依然是惆悵,哀哭已經停止,餘下一些抽噎。這一天的折磨到了尾聲。總歸,到底,夜晚在招手了。到了夜晚,一切便安寧下來,告一段落。所以,春天,總是嫌夜短。
一整個午後,其實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枯坐著,看著時間的光焰,燃燒。心都灼焦了,又結了痂。不知道應當往這時間裡盛什麼,才可消除它的虛無感,空寂感。時間裸著地在了眼前,然後流逝,一去不返。在那些患了病症的日子裡,這情形就格外的尖銳,無可調和。後來,病症得到緩和,或者只是一個漫長的週期裡,最突出的階段過去,進行到一個較為容易的階段。午後的時間好捱了些,亦縮短了些。其實,油菜花依然在城市周圍盛開。
在四季庭院,我時常看窗外的行人。
漸漸地,午後那光焰四射的時間減緩了壓迫。你覺著它好是好,可已不再是那樣的不可接近,事情的轉機,說不清是怎樣開始的,有沒有契機。好像就是熬著,熬著,好熬些了,於是,可以分出點心,轉過臉,安頓一下自己。此時,略微地掌握了些主動,能夠自覺地分割午後的漫長時間。這一個時期裡,我一到中午,便挾了些報刊,去找一家咖啡餐館。如何度過午後,是從午前便開始著手準備的。要一份套餐,雖然又貴又不好吃,可是為了對付午後的時間,也顧不上了。我時常去的這家咖啡館名叫「四季庭院」,中午幾乎無人。估猜老闆曾經在國外居住過,這咖啡館有些歐洲的風味。酒櫃上擺了家常的小物件:打筋斗的小人兒、木頭的小桌椅、小陶土罐,門口報夾裡插了時尚雜誌。我一邊吃飯,一邊看書看報,看窗外的行人。偶爾進來一對情侶,或者兩個生意人。窗外,馬路對面是太陽地,這一面在陰地裡。這一畫分,使得空間狹小了些。街面的櫥窗,車站,行人,車輛,又增添了偌多細節,便比較的滿了。光被這許多載體分配,不再是集中,龐大,無可制敵的一大塊體積,變成小而多面的零碎。雖然亦是無所不在的晶亮閃爍,可已是被瓦解,不那麼有威懾力。人,就不那麼緊張。時間悄然流逝,一點鐘,甚至兩點鐘,都過去了,然後,是午後的腹地。因是悄然而至,並不感到下陷的可怕。
從強光裡回到家,戶內的暗略使人心安。戶外的明麗呢,因是方才從它那裡來,亦覺著並不那麼隔膜。還是閒坐著,看書。在這病症剛剛消除的初期,並不那麼能夠專心於閱讀。排列成行的字從眼瞼裡走過,幾乎沒有留下印象。都是識得的,也成句,就是不明白它的意義。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是耗時間。心思在字行的軌道間前行,出軌是出軌,可也是有範圍,不會漫無邊際,無處抓撓,一下子便散了。現在,是在河床裡流,漫出來些,不久又回了進去。許多本書都是在這樣神思漫遊中讀過,讀的其實還是兩個字:時間。時間瓦解在一片字裡邊,也變得容易吞噬了。明亮的黃昏就在這有當無的閱讀中消然而至,救我攀出低谷,向令人心神安寧的夜晚度去。夜晚是有保護的,它與體內的暗度比較一致,容易協調,就安全了。午後變得順遂多了,有一點順流而下的意思,事前也就不那麼懼怕。可是,記憶中,總還是有著傷痛。 有時會想,是什麼療治了我呢?轉變如此和緩,沒有一點覺察。有一日,我似乎得到了答案。在我居住的小區裡,有一個老人。我想他是從鄉下來,住在發跡的兒子家中。他顯然得了重病,肢體不聽使喚,表情木訥,而且,也是抑鬱。他每日裡,從早到晚,就是在小區的健身器邊,機械地,一上一下拉著吊環。那樣子懨懨的,對世事概無興趣。大約是一年以後,有一日,我忽見他穿了新衣服,臉色紅潤潤的,有了笑意。他依然那樣機械地,一上一下拉著吊環,可漠然的表情卻消失了。就是這樣一日又一日的療治。時間折磨人的同時,亦在救治。耐心,積極心,就在這空白的時間裡積養著,漸漸填充了它的容量,使它的鋒刃不那麼尖利,而是變得溫和有彈性,容你處身其中。
現在,情形趨向正常。在「四季庭院」消費的積分換得一張貴賓卡之後,我不再需要去那裡啟動午後的生活,我可以獨處。只是,有時候,極好的天氣,團在沙發裡看書,忽然抬起頭,看見窗外燦爛的日光,有一些淡影,大約是樓上人家晾的衣衫晃動,那憂鬱春日裡尖銳的疼痛就又襲來。時間在你的身外,兀自流淌著,撇下了你。或者,在這個時間裡,走在了戶外,光線如此充盈,溢滿空間,你又與你的外部隔離了。這世界也像撇下了你,自顧自地,快樂地舞著。這樣的記憶在此時出現,倒不傷身,因已是度過來,終於安全了,甚至還微有些甜蜜。但你還是會對春天保持警惕,尤其是這種特別明豔嫵媚的好天,你覺得著自己的生活,無論如何配不上它。似乎是,欲望高亢到一個極高點上,無法得到滿足,最終墜落下來,被頹唐攫住。郊外四野裡的油菜花,此時是如此激奮,誇張地吐出黃和亮,進襲這座城市混凝土的外壁,你必須經過憂鬱的歷練,才有抵抗力,抵抗春天的誘惑。
憂鬱的春天 上海地處長江以南,春天多半到得早,其實農曆年之前,已有春意。最常見的是狹弄裡,籬下一小片土上,那一株迎春,疏闊的枝條上,爆出星星點點的小黃花,就是了。因是城裡,混凝土的世界,季候並不那麼顯,但是有光啊!光還是有變化,變得有些黃,偏橘色的黃。而且,略微稠厚,於是,略微不夠均勻。有些地方厚一些,有些地方薄一些,於是,就有一點影似地,花憧憧的。那些拉毛的,或者抹平的混凝土牆,磚、瓦,還有馬路,柏油的或者方磚的,甚而或之卵石的路面,本來是沒有鮮明的顏色,此時,卻也有了一種明麗的影調。到了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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