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受日本文壇國民天后宮部美幸讚譽、日本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主、直木獎作家朱川湊人最新長篇小說!《今天開始要愛你》跳脫幽微恐怖,略帶漫畫感的節奏、對白,彷彿閱讀無聲電影,人物躍然紙上。
★朱川湊人以戲謔荒謬之感,寫社會邊緣人的卑微願望,讀到最後一頁,讀者眼角的淚水也不禁跟著滑落!
我們都對失敗者太過冷酷 或許他們也只想要平凡的幸福
★備受日本文壇國民天后宮部美幸讚譽、日本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主、直木獎作家朱川湊人最新長篇小說!
遭受性侵的女子、無差別殺人的男子、侵占公司公款的上班族、痛毆母親的青年,如果在某個時候,只要他們能得到一點點愛,這一切是否就不會發生?
如果可以給我一點點愛,即使只有十秒鐘……
這一切,都從遇到那個被烏鴉攻擊的瘦弱男人開始。
無業無家青年龜谷幸慈,只能在街頭晃蕩,接點違法工作謀生。某日他意外救了喪失記憶的瘦弱男人加百利,兩人為躲避黑道分子,巧遇陌生美女締子,帶他們到「貓之森」安頓下來,那裡已經住著三名男子。六個毫無關係的人,約定不問彼此的過去,在此共同生活,互相照應。
只是有人警告他們,當他們說出關鍵的一句話,就會從這裡消失……
他們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同伴之一美智也受了傷,他卻說若是回家見母親拿健保卡,他會想要殺掉那個女人,於是其他人只得幫他走一趟。而這趟路竟是迫使他們得重新面對過去的開端,如果那時候……
作者簡介:
朱川湊人
一九六三年出生於大阪府。慶應義塾大學國文學系畢業。曾任職出版社。二○○二年以〈貓頭鷹男〉榮獲「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賞」,從此正式踏入日本文壇。二○○五年以《花食》獲得直木賞。已發表的作品數量甚多:《在白色房間聽月歌》、《昨日公園》、《明日綻放的花蕾》、《本日優惠日》、《王的國度》、《滿月雞肉飯》、《冥之水底》、《無限的B》等。
譯者簡介:
章蓓蕾
又名立場寬子(Tateba Hiroko),政大新聞系畢業。一九八一年起定居日本,現專事翻譯,曾在北京、瀋陽、洛杉磯、曼谷等地長住,譯作有:《木暮莊物語》、《平成徒步日記》、《大地之子》、《冰點》、《續冰點》、《第四次冰河期》等四十餘部。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讀者好評
本書越讀越發現超乎原先的預期,結局令人忍不住掉淚。
──Hiro
《今天開始要愛你》書中出現了天使、惡魔、記憶喪失、幽靈、無差別殺人、平行世界、弒親、虐待、毒品……令人大開眼界。
──Shiruku
雖然一開始讀覺得作者有點囉嗦,但最後的神展開,完全超乎想像,令人拍案叫絕!
──朋子
名人推薦:讀者好評
本書越讀越發現超乎原先的預期,結局令人忍不住掉淚。
──Hiro
《今天開始要愛你》書中出現了天使、惡魔、記憶喪失、幽靈、無差別殺人、平行世界、弒親、虐待、毒品……令人大開眼界。
──Shiruku
雖然一開始讀覺得作者有點囉嗦,但最後的神展開,完全超乎想像,令人拍案叫絕!
──朋子
章節試閱
1
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嚮往成為旅行者。
小時候,我總幻想著,這趟旅行的起點應該像要展開一場夢幻型的角色扮演遊戲,若能興之所致任意遨遊在廣大的天地間,那該多麼令人開心!我始終相信,不論目的地是哪裡,只要踏出第一步,旅途上必定充滿令人心跳的冒險,我將一路克服這些考驗,最後獲得崇高的榮耀。
然而……。
自從我淪為無家可歸的無業遊民之後,我就已經明白,這種構想只是一場充滿歡樂的幻想罷了。
像我現在連個固定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種生活雖然也像某種旅行,但跟我從小憧憬的那種旅行完全不同。想要「興之所致,任意遨遊」,就得擁有可供回歸的目的地,才能體會遨遊的愉悅,如果漂泊各處只為了活著,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經驗,因為從心理的角度來看,這種旅行等於就是原地踏步。
所以說,我現在的這種日子,絕對不配叫做旅行,不過,正在我身邊隨處亂竄的恐怖怪獸,卻跟角色扮演游戲裡的怪獸一模一樣。
就像我現在看到的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她正在微暗的小巷裡,把一個年輕男人狠命壓在大樓牆上,很有節奏地用自己的膝蓋猛踢男人的小腹。這女人看起來就像游戲裡的某種怪獸。
打鬥的場景出現在我面前五公尺左右的地點。女人每踢一腳,香檳金迷你裙表面便浮出臀部的曲線,我實在無法控制自己不把視線立即投向她的臀部,還有裹在鮮紅蛛網絲襪下的那雙長腿、包在黑短靴裡的纖細腳踝……做為一個男人,我的視線原本應該投向她的胸部才對,可惜女人現在背對著我,我只好放棄胸部,轉而注視那頭酒店小姐式的淺栗色蓬鬆假髮。女人的兩頰旁邊掛著幾根繩索門簾似的彈簧鬈髮,我努力集中視線,企圖從那鬈髮之間看清她的臉孔,看了又看,看到最後,我才把注意力轉向那個正被人踢打的男人。
老實說,剛才從遠處望去,我還以為他們正在路上進行什麼色情交易呢。真沒想到秋葉原竟已發展得這麼先進!我不免暗自慨嘆,現在才剛過晚上十點,就已有人從大路鑽進這不見人煙的小巷,肆無忌憚地幹起這種勾當?
待我走到他們身邊,才發現自己的反應好遲鈍。因為這時我聽到女人尖銳刺耳的吼聲傳入耳中。
「喂!叫你快點拿出來,沒聽到嗎?」
「求求妳,饒了我吧。」
跟女人的氣勢洶洶的比起來,年輕男人的聲音微弱無力,簡直就像一隻病狗。
(女人勒索?東京真是個可怕的地方喔!)
我向四周環顧,發現女人並沒有同夥,心裡不禁對她生出敬意。像勒索這種事,我向來以為只有不知廉恥的歹徒黨羽才幹得出來,現在這女人,只靠她單槍匹馬就能從男人手裡搶錢,實在了不起!東京真的不論哪方面都領先全國呢。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零錢撞擊聲,緊接著,又聽到女人罵道:
「原來你有錢喔……那你一開始就該老老實實地交出來呀。」
不知不覺中,我已走到距離兩人大約五公尺的地點。現在我得決定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了。
(這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小巷裡似乎沒有岔路,停在原地或掉頭逃走,我的自尊都不允許。若是眼前擋在路上的,是一名面目恐怖的不良少年,我當然不會刻意走上前去,但現在站在我前面的,只是個身材苗條(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身材極棒)的女人,就算天上掉下刀子,我覺得自己都有辦法解決。
但我得特別聲明一下,這種想法不表示我看不起女人喔。假設眼前正在勒索的女人,體格強壯得像摔角選手,我想自己還是不會走過去吧。
(看來她也沒帶什麼傢伙。)
最先看到那個大男人被她弄得無法動彈,我還以為女人手裡拿著小刀或電擊棒呢,誰知她手裡什麼也沒有。難道男人只是因為膽小嗎?
若是丟下男人直接從他們身邊走過,這對我來說,一點問題都沒有,別說是女人威脅男人了,就算反過來,是個男人正在威脅女人,我不管他們逕自離去,也不會有人說我做的不對。
然而,只在那短暫的瞬間,我做錯了一件事,我跟那個被壓在牆上的男人互相交換了目光。
男人大約二十歲出頭,臉上帶著黑色塑膠鏡框的眼鏡,髮型是三七偏分頭,滿臉嚴肅認真的表情,身上穿著常見的牛仔褲和灰色運動衫,胸前印著「GABRIEL」幾個白色文字。說實在的,他那身打扮真的很土,而且仔細打量之後更發現,那件上衣的領口周圍又皺又鬆,顯然已經穿了很多年。再看他腳上那雙運動鞋,雖說應該不是為了配那件運動衫才穿的,但是看起來也是破破爛爛的。
難道這傢伙也是我的同類?……這念頭躍上心頭的瞬間,我知道,大事不妙,因為心底已對這傢伙生出了憐憫,無法棄他於不顧了。
(真沒辦法!)
但若叫我嚷著瀟灑的台詞:「別吵啦!」然後上前去把他們分開,這種事,又跟我的性格不合。眼前這種狀況,唯一的辦法就是大事化小,所以現在的最佳對策,就是我擅長的「完全漠視攻法」。
下定決心後,我把扛在左肩的背包重新掛上雙肩,確保兩手能夠隨意活動,然後,我緩緩靠向女人身後,一面虛張聲勢地砰砰砰猛拍兩手,一面嚷道: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多餘的廢話一概不說,只從嘴裡發出一連串「哎呀」,一面嚷一面若無其事地擠進兩人之間。
「你幹嘛!」
女人看到我突然闖進來,似乎吃了一驚,立刻皺起眉頭向我責問。從近處望去,這女人可真是個大美女,只是臉上的妝化得實在太濃了。而且我完全看不出她的年齡。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我一句廢話也不說,嘴裡只是再三重複「哎呀哎呀」,一面說一面抓起年輕男人的手腕,把他從牆邊拉開。
「你想搗亂?」
女人向我詰問,但我根本不理。不論如何,我必須徹底漠視對方,強行執行計畫。只要能夠離開這裡,接下來就能想辦法了。
這就是我最擅長的「完全漠視攻法」。
從前唸書的時候,有一次在小酒家喝酒,朋友遇到醉客找麻煩,我便發明了這套攻法,從那之後,這套祕訣變成了我的王牌,曾在各種場合派上用場,雖然有時會讓對方火上加油,但通常都能順利解決糾紛。雖然名稱叫做「攻法」,卻無攻擊的行動,只是利用這陣式罷了。
「怎麼來了一個搗蛋的……我可沒叫你來喔。」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你要把那傢伙帶到哪裡去?」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當然也並不是非得叫嚷「哎呀哎呀」。也可以改說「啊唷啊唷」,或是「唷唷唷」,都沒有問題,總之就是不能跟對方交談,只用話語疊起一道高牆……此乃這種攻法的精髓。
「等一下!」
女人一把抓住我的兩隻手腕,但終究還是被我「哎呀哎呀」地嚷著硬生生擺脫了她的掌握。她的手雖然柔軟滑膩,卻冰冷得令人訝異。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我一面嚷一面抓起年輕男人的手腕向前走。只要一旦展開行動,就絕對不能把視線轉向女人。總之一句話,必須完全忽視她的存在。
「我警告你喔,跟那傢伙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的。」
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看來她似乎不打算追來了。
「聽著,拐過前面那個轉角,我們就拚命往前跑。」
我把嘴巴湊近年輕男人的耳際,低聲向他耳語……那個女的,剛才說什麼來著?
(好像是說「跟那傢伙扯上關係,不會有好事的」……好像是說了這種話吧。)
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很想問問那女人,但是年輕男人跟我已經走到街道轉角處。拐彎之後,我們脫離了女人的視野,便全速向前奔去。
「好慢啊!」
眼鏡男跑得非常慢,慢得簡直令我想問他:你這也算是跑步?
一分鐘之後,我們跑到了妻戀坂的十字路口,剛才那地方離這兒雖然不算很遠,但是女人好像並沒從後面追來。
「到了這裡,應該沒問題了吧。」
我連連回頭確認了好幾次,同時向男人說道,男人正用雙手扶著路邊的欄杆,氣喘吁吁地調整自己的呼吸。
「可是你這傢伙,跑得太慢了。難道你的腳受傷了嗎?」
「不,沒有。我剛才是盡全力在跑喔。」
男人一面說,雙肩一面激烈地上下起伏,看他呼吸急促的模樣,或許真的是拚了命。
「好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與不擅長的事情……跑不快,也沒什麼關係。但你去住旅館的時候,最好還是盡量選擇靠近逃生門的房間喔。」
我多事地提出勸告後,微微舉起單手向他揮別。要是再不趕快離去,就搶不到好位子了。
「那就再見囉。」
「請等一下。」
我正要轉身離去,眼鏡男叫住了我。
「感謝您將我從險境救出……真的給我幫了大忙。」
男人一面說一面深深地彎下腰,向我行了一禮。說實在的,這種事我很不習慣,也不知應該如何反應。除了便利商店或網咖的店員之外,我已經很久沒被別人感謝了。
「我只是說了『哎呀哎呀』而已啦。也沒做什麼特別值得稱道的事情。」
「不不不,如果不是您來救我,現在一定還在被她猛踢呢。搞不好,踢破了內臟,我就要上天堂了。」
「上天堂?你……。」
通常是說「死掉」吧。
「聽起來很奇怪嗎?受到上天召喚而去,不是應該這麼說嗎?」
「召喚?你……。」
通常還是會說「死掉」吧。
「喔,你是基督徒吧?所以才會這麼說。聽起來好有深度喔。」
我擅自做出解釋,再度舉起了手。
「那,再見了。阿門。」
「請等一下。」
男人看我打算結束談話,慌忙地拉住我的手腕。
「起碼也得讓我向您表達一下謝意吧……不瞞您說,我口袋裡的錢也不多,只能在前面那個自動販賣機買罐果汁請您。」
說著,男人伸手去掏自己的褲袋,但是臉上立即浮起絕望的表情。
「真抱歉……我剛想起來,全部財產都被搶走了。」
「全部財產?總共多少錢啊?」
「四百七十元。」
哇!真夠慘的……不是自誇,我還比他有錢呢。
不過剛才那女人也實在太過分了。窮人手裡僅剩的一點錢,她也要搶,簡直就是魔鬼的行為。
「那真是太慘了……要不然,你到派出所去報案吧?只要抓到那個女的,說不定就能把你的錢討回來唷。」
但是不可能抓到吧,我一面想一面對他說。
(警察才沒那麼多閒工夫呢。)
「哎呀,去派出所,我有點不方便。」
眼鏡男像有什麼難言之隱似的,說了一半沒再說下去。普通人聽了這話,大概會對男人產生好奇吧。但我卻斷然地答道: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
對那些心底有話不能說的人,最好盡量不去打聽他們的隱衷。……我做為人類的一員已滿二十八年,這點知識還是有的。
「那,我就告辭了。」
迅速說完後,我轉過身,背對男人快步離去。「多謝您了。」背後傳來男人的聲音,但我沒有回頭,只舉起右手做為回應。
因為我最近都在網咖過夜。每天晚上十一點開始算夜間包台價格,可以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五點,只收一千兩百元。
那間網咖不但準備了可讓我躺平身體的榻榻米房間,店裡提供的廉價食品種類也很多,深受使用者歡迎。爭奪座位的競爭也非常激烈,動作稍微慢一點,好位子就被別人搶走了。尤其對我這種身材高得過分的傢伙來說,睡覺時能不能把腳伸直,是非常重要的,不論如何,我必須搶到榻榻米房間,因此我必須趕在夜間包台時間開始之前先去排隊。
所以我根本沒那閒工夫去管這種閒事。然而,我剛剛轉過身還不到三十秒,立刻發生一件令人止步的事情。就在一剎那間,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貌似鳥類拍動翅膀的聲響。「哎唷!」緊接著,便聽到一聲令人震撼的慘叫。
(怎麼回事?)
我轉回頭,看到眼鏡男抱著腦袋倒在柏油路面上。兩三個小黑影正在他的周圍飛舞。
我也不必細看,立刻就知道那些黑影是烏鴉。只見牠們圍著男人,不斷啄咬他的腦袋和背脊,同時還企圖用爪子抓他的背部。
(真叫人難以置信啊!居然又被烏鴉欺負了。)
鳥類在夜間原是看不見的,或許因為東京的夜晚很明亮,現在連東京的烏鴉都能熬夜了。
「求求你們啊!別再咬我了。」
男人一面發出陣陣慘叫,一面弓著背倒在地上滾來滾去。那模樣,真有點像街頭的霹靂舞者結束表演前展露的旋轉舞姿……不,還是不太像。
(真拿他沒辦法!)
眼前的景象真令我無法相信,但那悲慘的叫聲傳卻讓我不能棄之不顧。我轉眼環顧四周,希望找個可以拿來當武器的傢伙,但是現在這年頭啊,人類都那麼彬彬有禮,地上連根棍子都看不到。無奈中,我只好連連揮著背包奔向正在地上打滾的男人。
「你沒事吧?」
「不好意思,又麻煩您了。」
「別謝了,趕快站起來吧。」
男人趁我用背包趕走烏鴉的空檔,慢吞吞地爬起來。可惡!我現在不該在這兒幹這些呀。
幾隻烏鴉看我來勢洶洶地奔來,似乎也明白情況突變,齊聲發出「嘎嘎嘎」的鳴叫,彷彿盜匪臨去前還要狠罵幾句似的,叫嚷著朝向高樓的屋頂飛去。很快地,幾隻烏鴉的身影便消失在黑暗的夜空裡。這種退場的陣式可真嚇人啊。
「哎唷喂呀,我可是第一次看到烏鴉追人呢。那幾個傢伙,大概是從上野山那邊到這兒來出差了。」
聽說住在上野森林的那些烏鴉已經不把人類放在眼裡,經常飛到正在行走的路人頭頂或肩上,或是猛地一下撲到行人眼前嚇唬人。剛才那幾隻烏鴉大概就是牠們的同類。
「你不要緊吧?」
「還好……總算沒有受傷。」
男人把臉上滑落的鏡框重新扶正,一面梳理著亂七八糟的髮絲一面回答。
「不過你可真是少見的倒楣體質呀。還是趕緊回家吧。」
天生倒楣的人不論走到哪兒,都會遇到倒楣事兒,但待在家裡還是能減少幾分危險吧。
「我也想回家呀,可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
「你說什麼,都這把年紀了……你住在哪裡呢?」
我向他問道。男人露出愧疚的表情說:
「這個……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了。」
「喂喂喂,我可是很認真地問你喔」
「我也是很認真地回答呀。但我究竟從哪裡來的,自己也搞不清楚。順便再告訴你吧,我連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來了。」
「啊?」
這種事,不必順便告訴我吧。
「我也搞不清怎麼回事……好像,我得了失憶症。」
眼鏡男皺著眉頭說。當然,我可沒有那麼單純,不會立刻相信這種鬼話。
「喔?不得了。失憶喔?聽說現在很流行呢。」
「啊?失憶是像流感那樣,會風行一時啊?」
當然不是啦。一般人應該聽得懂,這表示我不相信他呀。
萬一眼鏡男真的是失憶症患者,或許我不該這樣對待他。然而,這裡是秋葉原,御宅族的聖地,全日本喜愛幻想的同好都會聚集到這兒來。即使有誰假設自己是中二病患者,快樂地扮演這種角色,這裡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而真正的失憶症患者,其實是超罕見的人物,普通人很難碰到吧。
上述兩種看法在我腦中混合思考之後,我自然不會輕易相信男人所說的一切。
「我是說真的喔。當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之前的事情,我完全想不起來了。」
眼鏡男對我說。我臉上露骨地表現出不信任,他卻一點也不在意。
「那你更該去找警察呀,不是嗎?」
「問題是……每次我要去找警察的時候,剛才那女人就跑出來阻攔我。簡直就像整天躲在哪兒監視我似的。」
「你是說剛才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你們原本就認識?」
「我是不認識她啦,但她好像認識我……我也不太清楚,她說跟我有仇。」
「有仇……啊。」
聽到這兒,我又把眼鏡男從頭到腳重新打量一番,特別是他的長相,我也特別留意地觀察了,老實說,我不覺得他是會跟誰結仇的類型,怎麼看都覺得他全身散發著善良,是那種被人欺負的類型。
「哎呀,就算跟你有仇……能被身材那麼棒的美女追逐,換個角度來看,不是也算一件樂事?」
「才不是呢。」
眼鏡男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生氣的表情。
「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那女人宣稱她是魔鬼,還說要踩扁我的靈魂,丟進地獄之火燒毀唷……你不覺得很恐怖嗎?」
「喔,從各方面來看,確實很恐怖。」
看來那女人好像也在扮演中二病患者。秋葉原這地方,這類傢伙可真多呀。
「哎唷,我可不能在這兒耽擱下去了。」
我不想再繼續瞎扯下去,主動結束了談話。
「看你過得挺辛苦的,但我也沒工夫多管別人的閒事。就此告辭了。喔,如果你不想去派出所,也可以到區公所的相關櫃台或大醫院去問問看。如果你真的是失憶症,他們應該會幫你想辦法吧。」
這是我絞盡腦汁想出的建議,才說了一半,上衣口袋裡突然傳出一陣交響樂《安魂曲最後的審判》的旋律。是我的智能手機發出的電話鈴聲。
「那,你小心烏鴉唷。」
說完,我背轉身,向前走去,同時將視線轉向手機螢幕,看到桌面圖片上浮出「堀口先生」幾個字。
我接起手機,聽到一陣尖銳得像在開玩笑的男人聲音傳來。
「龜谷君?好久不見啊。還健壯地活著吧?」
「哎,好歹還有一口氣……不過日子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好過啊。」
我一面回答一面感嘆,這傢伙每次給我打電話的時機都掐得那麼準,明明也沒在監視我,卻能在我快沒錢的時候打來電話。
「突然給你打電話,不好意思啊。有點事想找你幫忙啦。很不錯的差事唷。」
「不,堀口先生的差事,都有點……」
說了一半,我沒再說下去。堀口半開玩笑地笑著說:
「幹嘛呀,又說這種話。你可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好吧,我懂了,這次因為是你,我才特別通融喔,就破例給你三萬塊吧。」
聽到他提出了具體數字,我有點心動了。因為對於眼下的我來說,三萬元簡直是天文數字啊。
「難得遇到的喔,這種機會。」
「不會是像上次那樣,叫我去宅配吧?」
「不是啦……給你一點暗示,對象是機器。」
這種暗示,等於已經給了答案嘛。
「你不是說,已經打算洗手不幹了?」
「哪裡,那生意還能做一陣子啦。」
這話跟我從前聽到的顯然不一樣,但是像他這種人,就算戳破他的言行矛盾,也毫無意義。
「我是希望你盡量不要再找我啦。」
說著,我不經意地轉回頭,看到剛才那個眼鏡男,正孤零零地坐在路邊石階上。街燈的照耀下,我看到他正用乞求的眼神盯著我。
就在這時,腦中升起一個有點狡猾的主意。
那傢伙剛才應該說過,他想向我表達謝意……既然如此,就就讓他表達好了。
「喔,堀口先生,我改變心意了。我們明天什麼時候在哪見一面吧?」
「就是得這樣才對嘛。阿龜。」
我跟堀口約好時間和地點之後,掛斷電話,轉頭向眼鏡男說:
「喂,我說你啊……有個好買賣,你要不要聽?」
男人向我露出歡喜的笑容。看到那張臉,我感到心底有些刺痛。
2
大約一小時之後,我跟加百利總算順利逃出秋葉原,一起來到池袋的「東急HANDS」後面的小巷裡閒逛。
原本是計畫在家庭餐廳小憩片刻,但是預期的酬勞沒有到手,我覺得自己必須盡量節省。但這大白天坐在公園的木椅上打發時間,也未免太淒慘了。所以我們決定像現在這樣,放空腦袋,隨意遊蕩,這才是正確的做法吧。
「幸慈,你不把卡片拿回來,真的沒關係?」
我們正在一條沿途並列愛情旅館的路上漫步,加百利又向我提出相同的疑問。從秋葉原到這兒的路上,這已是他第四次提出同樣的問題了。
「你也不嫌煩喔。我不是跟你說了,因為發生了一些事嘛。這件事,你別再說啦。」
我故意裝出非常不爽的表情答道。加百利似乎因此感到畏懼,不敢再走在我身邊,只敢退後三步,跟在我的身後。
其實我真的很想讓他知道,他究竟給我惹了多大的麻煩,因為他犯了錯,我受到多大的損失,我真的很想讓他知道這些,或許把他痛罵一頓之後,心情就能爽快些吧。
好在剛才在電車裡,我已設法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這也是我的美德之一,不論遇到任何問題,我都不會忘記先在心底冷靜地盤算一下。
老實說,除非是頭腦太笨,否則加百利應該早已有所感覺,知道自己是被派去當車手。因為他連「車手」這個字眼都知道,當然心裡是明白的。
但是因為我不承認,所以他也無法多說什麼。加百利心裡是很希望跟我保持友好關係的,他聽到我否認之後,心裡肯定充滿痛苦又氣憤的感覺吧。說實在的,如果這件工作不是跟我有關,我真想勸告他:那種叫你去做車手的人,千萬不要跟他做朋友!……或許對加百利來說,他現在得了失憶症又沒有朋友,跟那種朋友在一起反而比自己孤單一人更好?
但是加百利現在對我來說,已是無用之人了。
我現在跟他混在一起,對自己沒有任何好處,而且他一文不名,只要有他在,我的手頭就會越來越拮据,他已完全變成了我的包袱。
事已至此,我還是儘早跟他分手比較好。而且既然心意已定,就不必再跟他囉唆了。最好的對策就是保持沉默。
(接下來……要怎麼辦呢?)
採取什麼手段才能盡快離開加百利?我暗自思索著。叫我再說一大堆謊言,也挺麻煩的。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鬼畜作戰計畫」最省事。
雖說我給計畫取了這種名字,其實也沒那麼嚇人。記得以前在電視上看過一部電影,劇本原作是松本清張的《鬼畜》,電影裡有個場景是把小孩丟在東京塔,我只是想模仿一下那個場景罷了。明白地說,計畫的步驟就是:先找個地方,讓加百利在那兒等我,然後我就直接消失。
(這辦法最棒了!省掉一切麻煩。)
正想到這兒,我看到一個身穿西裝的年輕人從對面走來,一看到我的臉孔,他突然親熱地笑著舉起一隻手。男人臉上戴著一副紅鏡框的眼鏡,鼻子下方留了一堆自以為美的小鬍子。
(他是向我招手嗎?)
不巧的是我想不起在哪兒見過他。總不會是堀口的手下吧?
「這不是龜谷前輩嗎?」
聽了他的問話,我感覺腦中似乎有點模糊的印象。
「難道你是那個……」
他的名字我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不過我確定他是我曾經任職的一家公司的後輩。
「難道您把我忘了?我是澤井啦。」
「喔,澤井君啊?好久不見了。」
「真的呢。因為龜谷先生突然辭職了嘛。」
聽那語氣,感覺他比從前對我更隨意,不,應該說,令我有一種受到鄙視的感覺。
(算了,也沒辦法啦。)
我一面慨嘆一面對自己外套衣袖上的破損感到介意。其實澤井穿的那套西裝,肯定也是定價一萬九千八元附贈備用長褲的那種成衣,不過跟我現在身上穿的比起來,他那套衣著看來簡直就像貴族的服裝。
「你好像有點改變啊。以前都沒戴眼鏡,也沒留鬍子吧?」
「那是自然啦,前輩都已經辭職快滿三年了,不是嗎?經過這麼長的時間,萬事都會發生變化。」
就在這段時間裡,我一直在不斷墮落。喔,要說變化的話,這也是一種變化吧。
「今天是有什麼事嗎?你不會是大白天蹺班跑到這兒來……」
說著,我轉眼看了身旁色情商店的招牌一眼。這附近除了幾家餐廳、食堂之外,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叫做什麼沙龍還是角色扮演的風月場所。
「怎麼可能?我只是抄近路,經過這兒而已。」
澤井誇張地笑著說。
「對,您不記得啦?就是三武先生那裡……。」
澤井提起「陽光城60大廈」附近的一位客戶名字,但是很不巧,我完全想不起來,只記得自己以前也把這條路當成捷徑,經常從這兒經過。不過那已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他不提起,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
「前輩現在做些什麼呢?」
澤井問完,感覺得出他正轉動一雙眼睛,把我從頭到腳來回地打量著。尤其是我那腰間鬆垮,滿是破洞的牛仔褲,他好像看不夠似的,一直把視線留在褲上反覆游移。啊!我得說明一下,這條牛仔褲可不是為了時髦才弄成這種破破爛爛的模樣喔。
「喔,幹過很多差事……你看我這樣,就該明白了吧,總之過得不輕鬆啦。」
反正遲早都會被他看穿的,我決定主動承認自己的處境。要不然,乾脆順便也告訴他,我因為付不出公寓的房租,幾個月前就已陷入無家可歸的窘境了。
「現在不管哪裡都不好混呀。」
澤井的語氣有點像父兄輩訓話。就在這時,我才發現一件事。
(咦?加百利不見了。)
就在前一秒,我還以為他跟在我身後呢,卻不知他什麼時候不見了。
「澤井君,剛才我身後有個二十歲左右的男生,你看到了嗎?」
「啊?」
澤井很誇張地歪著腦袋,似乎想告訴我,他完全聽不懂我說些什麼。
「有那樣的人?前輩,你不是一個人嗎?」
「不,有個朋友跟我一起。那傢伙戴眼鏡,身上穿一件破破爛爛的運動衣。」
「沒看到喔。」
澤井低聲回答,語調裡透出幾分懷疑我頭腦不正常的感覺。如果再繼續跟他囉唆下去,從前那家公司的同事大概對我的評語會變得更糟吧。不過,反正我也無所謂啦。
跟澤井分手之後,我順著剛才的原路往回走,一路尋找加百利的蹤影。但是連他的影子和背影都沒看到,好像他真的從頭就不存在似的。
(所以這表示,反而是我被當成「鬼畜」了吧?)
其實我原本就打算把他丟掉,現在只不過把順序顛倒過來,反正我應該無所謂……但是心裡還是有點不爽的感覺。
(給我找了那麼多麻煩,怎麼連聲招呼都不打,就不見了?)
所以啦,世界上心懷怨恨的人,大部分都是被人拋棄的傢伙啊。
但出乎意料地,我居然很輕易地找到了加百利。
也不知該說是「不出所料」?或是他本性難改?就在我跟澤井分手地點往池袋車站方向大約步行五分鐘的位置,加百利正受到三隻烏鴉團團圍攻。
「哎唷!」
在行人稀少的道路角落,加百利又像昨天那樣抱著腦袋發出無助的慘叫,同時到處亂跑企圖躲避。
(說不定那傢伙說的都是真的呢。)
我從遠處看到那副景象時,腦中不禁出現這種想法。老實說,一般人被烏鴉追咬的情況可不多見。從統計數字來看,一輩子從沒被烏鴉攻擊過的人,肯定在人類當中佔多數。
然而,加百利連續兩天都遇到相同的狀況。
秋葉原跟池袋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而他卻同樣遭到烏鴉的敵視,其中必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吧?而我會得出這種結論,也是很自然的結果。根據他的說明,那些烏鴉都是女魔鬼的魔使,是來追擊從前的天使。
(那傢伙從前是天使……)
但可惜的是,我還不至於浪漫到相信天使或魔鬼的存在。
如果說世界上有幽靈或宇宙人,我倒不覺得奇怪,但是對於天使和魔鬼,我始終是心中存疑的。為什麼呢?因為這兩者都跟「上帝」的存在緊密相連,我若承認世界上是有天使和魔鬼的話,那就表示,我也得承認「上帝」的存在。然而,放眼今日的世界,誰能相信世界上有「上帝」呢?
至少,我無法相信。在我看來,這個世界的人類正在不斷彼此殘殺,窮人和弱者正在被傲慢的強大勢力逐漸消滅。
(哎!不論如何,現在也該說再見了。)
好在今天不像昨晚,這條路上除了我以外,還能看到其他行人的身影,大概遲早總會有人向那可憐的男人伸出援手吧。也不是非得由我出面才行啦。
(再會啦,加百利君!)
我正打算轉過身,突然聽到一個動畫人物的女孩聲高喊著:
「你們這些傢伙,住手!」
根據我的觀察,當時在場的行人大約有七、八人,大家聽到那聲音,一定都馬上聯想到「美少女戰士」或「光之美女」之類的動畫吧。因為不論是音質或說話方式,那女孩的聲音完全跟動畫人物一模一樣。
「幹嘛呀!一起擠上來圍著……太卑鄙了。」
我連忙轉回頭,看到一名短髮女孩站加百利與烏鴉之間,女孩身上的服裝縫滿了花邊,手裡拿著一個同樣縫滿花邊的皮包,正在來回甩著圓圈想把烏鴉趕走。我很想問她:如果牠們不是一起圍攻,而只有一隻烏鴉對付加百利,難道就可以嗎?但我並沒把這話說出來。
我只猶豫了一秒,最後還是拔腿朝著加百利和女孩的方向奔去。因為我看到周圍行人不但沒人出面援救,甚至全都掉頭逃跑了。
「啊!幸慈!」
加百利發現了我,立刻大喊起來。
「你跑到哪兒去了?我一直在找你耶。」
「你才是呢,一眨眼就不見了。」
說著,我用手抓住背包兩側,把背包當成盾牌用來抵擋那些烏鴉。
因為我曾經抓著背包肩帶揮來揮去,但只試過一次就發現,這種方法用來對付烏鴉完全無效。當然,如果肩帶打中了烏鴉,確實能讓牠們受傷,可是大部分的動作等於空轉,烏鴉很容易趁隙反攻,還不如拿背包當盾牌的直線移動更減少受害的可能。
「走開啦!」
那個聲音像動畫人物的女孩根本沒有跟烏鴉對抗的實戰經驗,她只知道一面叫喊一面拚命揮舞皮包,仔細望去,我發現她兩眼緊閉,正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進攻,更氣人的是,她那肩包還打中了我的臉孔兩次。
不過,幾隻烏鴉對女孩那種天下無敵的氣勢彷彿也很害怕,很快就像昨晚那樣一哄而散。只聽牠們嘎嘎嘎地發出一陣恐嚇之後,消失在附近高樓的背後。
「真是的,你這麼喜歡被欺負喔。」
好不容易趕走了烏鴉,我望著那群傢伙飛去的方向對加百利說。他卻不答我,反而把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
「幸慈,你到哪裡去啦?……我一直在找你呢。」
「什麼!是你自己不見了吧。我還以為你一直跟在我後面呢。」
「這女生跟我搭訕,我就停了幾秒,誰知幸慈卻一直往前走。」
他的回答令我有點摸不著頭腦,總之,似乎是因為那個女生,我才跟他走散了。
「該死的烏鴉!居然攻擊人類。應該把牠們全部宰掉。」
女生喘息著,瘦削的肩頭正在上下晃動,她一面望著天空一面發表了頗為極端的言論。
(喔?說不定年齡已經不小了呢。)
從近處看到她的臉孔後,我立刻得出這個結論。
因為她長得很矮,給人一種身材迷你的印象,所以我剛才就單純地以為她大概只是中學女生,但是現在仔細打量後才發現,她應該已經三十出頭或三十五左右了。
不一會兒,女孩,不,女人終於感覺到我的視線,她轉過臉看著我說:
「你就是幸慈?」
那雙眼角有些吊起,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而且這女人長得很漂亮。但也有可能是化妝魔術。
「你這樣可不行喔。丟下朋友自己一個人跑了。我跟他兩個人,一起找你找了好半天喔。」
「我怎麼知道……究竟怎麼回事?」
接著,聽那女人的說明後才明白,原來她以為跟在我身後的加百利是獨自一人,所以才會跟他搭訕。不料加百利也呆呆地停下腳步,我卻沒注意到這件事,只顧自己一個人繼續向前走。
「這傢伙只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也沒告訴我,他跟你是一起的……所以我就跟他多聊了幾句,誰知他突然大嚷著說:『幸慈不見了!』害我也嚇了一跳呢。」
後來,好像是在他們一起找我的時候,遭到了烏鴉的攻擊。不過,這女人為什麼把責任全都推給加百利啊?
「原來是這樣?反正,多謝妳啦。」
為什麼我要向女人道謝?……老實說,我心裡也不是沒有這種疑問,但眼前的狀況就是這樣,我也沒辦法。
「對了,妳找他有什麼事?」
就像剛才澤井看我一樣,我毫不經意地把女人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同時向她問道。
女人的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公分,身材既說不上豐滿也不算苗條,頂著妹妹頭式的黑色短髮,最具特徵的部分是,左邊的一些髮絲被捆成一束,看起來有點像一根觸角。
她的眼睛很大,雙眼皮,鼻子比較高,印象裡感覺她臉上的妝有點濃,但是怎樣才叫淡妝,我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能說感覺她的妝化得有點濃。
女人的上身穿著顏色像薄荷口香糖的綠色七分袖襯衣,到處縫滿像金魚魚鰭似的花邊,下面一條牛仔短褲,沒穿襪子,腳上套一雙感覺很粗獷的黑短靴。
我把上述資訊全部綜合起來,企圖推敲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不,說得不客氣一點,我是想弄清她究竟是不是從事那種職業的女性。
為什麼我會有這種想法?因為加百利的臉孔並不是那麼吸引女性的類型。而我自己也沒資格評論別人,反正長得貌不驚人,再加上這身服裝散發出的窮酸味,至少,我覺得想讓女性主動接近我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萬一有女人主動過來搭訕,大概就是那種經常進出愛情旅館區從事特殊職業的女性吧。
然而,在我眼裡看來,那女人怎麼看都不像從事那種職業。她若是那種女人,根本不可能陪著加百利一起來找我。我想那些女人應該不會那麼空閒吧。
所以說,這女人究竟出於什麼目的來向加百利搭訕?
「難道妳是哪家公司的推銷員?」
「不不不,不是啦。」
女人瞇著眼睛笑起來,並把兩手放在面前搖了搖。
「啊,那要不然就是警察?」
今天是上學日,就算有人認為加百利看起來很像逃學的高中生,也沒什麼稀奇。
「開玩笑!我最討厭警察了。」
女人又在臉孔前面搖著手。
「那……請問妳找他,是為了工作?」
「可惜啊,我對工作才沒那麼熱心呢。」
女人若無其事地回答,也不知她究竟有沒有聽懂疑問裡的含意。
「喔,簡單地說吧,因為我看他一副痛苦的表情,所以想問問他究竟怎麼回事。」
這算什麼呀?我在心底嘀咕著。在這世界上,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的人多得不得了,這女人難道對他們全都那麼關心?
我向女人提出心底的疑問,女人笑著說:「怎麼可能?」說完,她又向我說明:
「可是我剛好碰到那樣的人,所以對他有點關心,不行嗎?」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認真地說出這種話,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副希罕的景象。不知她這話的真實性有多少。
「對了,我們找你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幸慈無家可歸。」
喂!你跟她說些什麼呀?我斜眼瞪了加百利一眼,向他表達抗議,加百利又跟以往一樣,像章魚似的噘起嘴唇。
「也不是無家可歸啦。」
「可是你每天都在網咖睡覺,不是嗎?」
這話說得倒是不錯。
「要不然,你們要不要來『貓森林』?就你們兩人的話,還不成問題。」
女人說了一句令我莫名其妙的話。
「是什麼?那個『貓森林』。」
「簡單地說,就是我家啦。」
這提議太飛躍了,聽起來一點都不簡單,我想。她是說真的嗎?面對剛認識還不到十分鐘的男人(而且是兩個男人!),她在說些什麼?
「那你們先來看一下怎麼樣?起碼能幫你省下網咖的錢呀。幸慈。」
她的建議倒是讓我感激,問題是,真實狀況太難掌握,反倒令人覺得恐怖。
「妳說些什麼,我完全聽不懂。……隨便叫別人的名字之前,先報一下自己的名字,如何?」
說這話時,我的語氣比較強硬,女人聽了,連忙吐一下舌頭,低聲說一句:「抱歉!」說完,還向我微微點頭致意。我從沒想到這種漫畫人物的動作,居然會在真人身上出現。
「我叫締子啦。園部締子。」
不料,她嘴裡竟吐出一個古意的名字來。
「這年頭……雖然我這麼說不太合適,沒想到還有這麼雅緻的名字啊。」
說完,那個叫締子的女人毫不在意地答道:
「喔,不過,這是我工作時使用的名字……叫做什麼來著?賢治名?」
「源氏名啦。賢治應該《無懼風雨》吧。」(注:日本作家宮澤賢治的「賢治」和《源氏物語》的「源氏」,日文發音相同)
「一點風雨,我才不在乎呢。」
締子給我的回答令人不知所云,這一點,她跟加百利倒是有點相像。
「喔,不過,像夏季的雷陣雨那樣的大雨,我可受不了。」
所以,她也不是真的無懼風雨啊。
「既然妳有源氏名,那就表示,妳是在哪家店裡上班囉?」
「要說它是店面嘛,又有點不太一樣……喔,但要說得簡單一點的話,也可以算是店面吧。反正我這個當森林主人的,必須讓所有的貓兒都能過上最起碼的生活。」
締子說這話時,臉上露出幾分得意的神色。但我卻完全聽不懂她說些什麼。
說不定她是那種能夠接收一般人收不到的電波的稀少人種?雖然從外表看起來不太像,不過現在已經不是僅憑外表就能做出判斷的時代了。
「總之,謝謝妳照顧我朋友。那我們就告辭了。」
說完,我匆匆向她點點頭,打算立刻離去。因為我已在心底做出決定,像她這種無法理解的人物,還是不要跟她發生任何瓜葛比較好。
「啊?幸慈,你就這樣走了?」
聽她突然喊我名字,我忍不住停下腳步。雖然我不想過於挑剔,但這女人是不是太會跟人拉攏交情了?
我皺著眉轉回頭,締子抱著兩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啊唷,真的生氣了。我就猜你大概會生氣。因為你長著一張充滿傲氣的臉孔嘛。」
我還沒來得及抗議,她倒先開口了,而且語氣顯得有點得意。
「我猜你只看我兩秒,就已判斷我的地位比你低,所以聽我直接喊你名字,心裡很不高興吧?」
「我可沒有什麼地位高低的想法喔。但一般人聽到陌生人直接叫自己的名字,都會生氣的,不是嗎?」
「是嗎?那如果我是流氓,你也會露出那種表情?」
哇!這女人好像挺麻煩的。
「還有,你還沒回答我呀。究竟要來貓森林?還是不來呢?」
「謝了。」
我很快地答道。
不知道其他人碰到這種狀況,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就算我流浪在外,連今晚睡覺的地方都沒個著落,同時手頭不便,景況拮据……即使是在這種時刻,剛好有個完全陌生的女人(而且絕對不能說她長得不美)來勸我到她家去住……
或許,有些人會覺得慶幸,而跟她一起回去吧。或許,有些人甚至還暗懷不軌之心,期待能有什麼豔遇。
但是過去二十八年的人生經驗告訴我,世界上絕對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說起來令人悲歎,但卻是事實。每個人的言行背後必定都有另外的目的。充滿好意的言辭背後,通常總是隱藏著其他的意圖。如果世界上真有百分之百的好意存在,那世界也不會是現在這副德行了吧。
「真可惜。喔,我並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喔。」
締子爽快地表示退讓,但又像突然想起似的,附上一句令我無法釋懷的說明。
「我只是覺得,我們好像能夠了解彼此的想法啦。」
這句話引起了我的注意。
「這話說得好有趣,為什麼妳會有那種感覺?」
我們第一次相見還不到十分鐘,也沒說上幾句話,怎麼可能了解彼此的想法。人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締子噘起嘴唇說:
「喔?是嗎?人類這玩意兒,很容易了解吧?只要一見面,說上幾句話,馬上就知道這個人跟自己合不合吧?」
「那只是第一印象啦。兩個人能不能合得來,是否能夠彼此了解,都是第一印象之後的問題吧。」
「幸慈你這人挺麻煩的。」
剛才在腦中對她做出的評語,現在又被她用來批評我,而且不知為何,她還是直接叫我名字,連個稱呼都沒有。
「譬如說,我們在超市或便利商店的櫃台結帳時,可能會碰到極為優秀的店員,對吧?那名店員甚至優秀到令人暗自讚嘆:啊呀,碰到他幫我結帳,真是太棒了。」
「確實是有這種可能,不過,那是因為店員擁有強烈專業意識吧?他很用心地熱誠待客,所以顧客也就對他產生出高度的好感。」
「不,不對啦。……該怎麼跟你說明呢?」
締子歪著腦袋,用手捏住那束像觸角般的髮辮根部,無意識地用那根辮子畫著圈。那動作或許表示她正陷入沉思吧。但我覺得這類小動作實在很無聊。
「也不能說,對方向自己親切問候,面露笑容,就是個能夠彼此了解的對象。有時碰到一個面無笑容,難以相處的對象,我們也可能會覺得:啊!我跟這個人好像能互相了解。對吧?所以說,重點是感覺。感覺!」
說到這兒,締子突然做出一連串像某種奇異舞蹈似的動作,中途還不斷喊著:「啊喳!」看了半天,我才弄懂她是在模仿李小龍的動作。
不一會兒,她的動作猛然終止,然後對我說了一句話:
「你看,洪金寶也說過,『不要用頭腦,要用感覺』。」
我不懂她為何引用洪金寶的話,如果她提起成龍的話,我倒是可以理解。
「根據我的看法,最近大家都只肯思考,而不肯去感覺。或許思考也很重要,但一天到晚思考,時間都白白地浪費了。」
締子露出不可一世的態度批判著現代人的不良惡習,就好像她是哪家公司的大老闆似的。可惜她的意見重點已經失焦。
「好吧,這種事也不重要啦……我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意見。」
說了一半,她突然強制自己結束談話,然後從那縫滿花邊的背包裡掏出智慧手機。
「電話號碼,告訴我!」
聽她說得有點強迫的意味,我心不甘情不願地報上自己的電話號碼,締子立刻在手機上按了號碼。
「你這個騙子!電話裡說你沒通電唷。」
「喔,對不起。」
原來我剛才害怕堀口追蹤,把手機電源切斷後,就一直沒再接通。我趕緊打開電源,立刻聽到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那是我的號碼,如果你改變主意,想到我那兒去的話,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喔,如果你決定要來,先把自己的貓名想好喔。」
「貓名?」
「就是你變成貓之後的名字呀。一直叫你幸慈也可以啦。但是取個比較像貓的名字,才能感覺出那種氣氛嘛。」
聽了她的話,我對那「貓森林」不免感到好奇。難道在締子家裡,我們都要用那個貓名稱呼彼此?
「還有,如果你要給我打電話,最好在晚上十點之前喔。」
締子一面把手機收回背包一面說。
「因為十點以後,我就不在池袋了。」
「喔,因為工作結束了吧。」
「沒錯。」
不到深夜就結束營業了?說不定出人意料地,她從事的是某種正當職業呢。雖然我對所謂的風俗產業不太熟悉,但是幹那一行的,不是都經營到更晚的時間嗎?
「妳做的是什麼工作啊?」
我懷著比較輕鬆的心情問道。締子不經意地回答:
「剛才沒跟你說嗎?我插手的事業很多,喔,說得簡單一點,就是賣春婦啦。」
「啊?」
「喔,現在好像該叫援助交際吧?真討厭,某些名詞就那樣蠻橫地被禁了。」
「哪裡,並沒人規定不能使用吧。」
我有些慌亂地答道。締子露出不懷好意地笑容說:
「哈哈,幸慈,你還是覺得自己的地位比較高吧?」
就在這片慌亂中,她又直接叫了我的名字,而且沒加任何稱呼。
1
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嚮往成為旅行者。
小時候,我總幻想著,這趟旅行的起點應該像要展開一場夢幻型的角色扮演遊戲,若能興之所致任意遨遊在廣大的天地間,那該多麼令人開心!我始終相信,不論目的地是哪裡,只要踏出第一步,旅途上必定充滿令人心跳的冒險,我將一路克服這些考驗,最後獲得崇高的榮耀。
然而……。
自從我淪為無家可歸的無業遊民之後,我就已經明白,這種構想只是一場充滿歡樂的幻想罷了。
像我現在連個固定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種生活雖然也像某種旅行,但跟我從小憧憬的那種旅行完全不同。想要「興之所致,任意遨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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