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娃娃殺手》英國新銳出版品牌Trapeze精選懸疑大作三個陰寒詭譎的暗夜,
三個驚恐哀泣的女孩,
步入同一個血腥駭人的現場……
誰是有口難言的證人?
誰是無辜的代罪羔羊?
誰又是層層謊言的編織者?─倫敦近郊一幢由教堂改建的陰森樓房裡,一名年輕男子墜樓,只有一個女人聞聲下樓查看,各層住戶一一關上電燈,徒留她手足無措地癱倒在黑暗中染滿鮮血的階梯旁……
─跨年夜的派對上,帥氣潮男勾搭上了陌生美女,縱情偷歡之後準備分道揚鑣,女子的悲鳴卻和煙火聲一起響徹黑夜……
─破敗的屋子裡,一個小女孩被迫聆聽恐怖的床邊故事:「從前有一隻愛說謊的小兔子,把獵人引到兔子窩裡來,獵人殺光了兔子全家,小兔子被活生生剝皮,丟進滾水煮熟餵狗吃。當心妳的下場會跟那隻小兔子一樣……」
名利雙收的王牌律師瑪格已經與家人失聯多年,她萬萬沒想到,再次見到唯一的弟弟亞柏時,他已由於不明原因意外墜樓重傷,成了植物人,只要她簽下同意書,維生系統便會關閉。但他溫柔深情的未婚妻茱迪總是不離不棄地守在病床前,讓一向行事俐落冷靜、不帶感情的瑪格也不忍心立刻結束他茍延殘喘的生命。
等待著警方調查結果的瑪格住進了弟弟的公寓,鄰居不是精神狀態失常、就是語言不通的非法移民,紛紛躲避她對亞柏墜樓當晚狀況的追問。警方掌握的客觀證據,則全都指向亞柏是因憂鬱症而起意跳樓自殺。然而,不斷有人在信件中夾入寫著「她說謊」的字條,刻意讓瑪格看到。到底那個說謊的「她」是誰?
瑪格一面尋找字條的來源、一面試圖認識弟弟與她分離之後的生活,也開始鼓勵茱迪努力振作走出痛失所愛的創傷。但突然來拜訪茱迪的社工,讓瑪格隱約察覺茱迪的身世、以及她與亞柏相識的經過,似乎都不如她所陳述的那麼單純。而同一棟樓裡的住戶,似乎也都對這樁意外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階梯染上鮮血的那晚,究竟是真的沒有目擊證人、或是每個人都在隱瞞他們各自看見的那一面真相?
作者簡介:
莎拉‧諾敦Sarah J. Naughton
成長於多塞特郡,幼時閱讀的故事中充滿落難犯險的女英雄與披著偽裝的野狼,這些陰暗的童話對她影響深遠。她的第一本書《吊死鬼復活》(The Hanged Man Rises)是一部設定在維多利亞時期的少兒驚悚小說,入圍2013年柯斯塔獎決選。她目前與丈夫及兩個兒子住在倫敦中區。
譯者簡介:
林亦凡
兼職譯者。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喜歡閱讀與翻譯來自平行世界的文本。
賜教請來信:crowbaytranslator@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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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手不釋卷、峰迴路轉的故事,主題關乎創傷與復仇,寫作技巧優秀耀眼。」──《週日鏡報》
「就像所有傑出的懸疑作品,在每個轉折都讓人以為謎題拼圖即將大功告成──但隨後又發現整幅拼圖應該倒轉過來。」──《GRAZIA》雜誌
「一個關於執迷的故事,靈巧且充滿轉折。」──《女性與家庭》雜誌
「在《血色階梯下的證人》裡,每樣事物都不同於表面,每個人都另有真面目……因此這是一段令人難以抗拒又坐立難安的閱讀經驗。」──紐澳推理書評網站AustCr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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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事發以前
如果是在清朗的晨間,陽光會穿透污點斑斑的窗玻璃,照得地面看起來像灑滿血跡。
但現在已過了晚上八點,唯一的光源來自各樓層的壁燈,幽微的光線照亮了一灘緩緩擴散的瀝青,或是焦油。
在黑暗中,血看起來並不像血。
驅使她踉蹌奔下樓梯的腎上腺素已經退去,她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像是都被拔了出來。她幾乎站都站不住,一再向前窺探的同時,必須抓著樓梯扶手的金屬中柱作為支撐。
五樓的燈滅了。
當平凡的日常場景突然變成災難現場,就像從零瞬時加速到六十哩,大腦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來處理突如其來的意外,才能夠對刺激作出適當的反應。當她看出噴濺到一樓牆上和門上的黑點,還有逐漸擴散的那一灘黑色物質,她可以感受到處理過程正在她體內緩慢進行。
一開始她認為他會沒事的,只是一點瘀傷,只是撞到頭。但是不對,流的血太多了。
四樓的燈滅了。
在那之後,時間彷彿凍結的片刻中,她依稀聽見一連串聲音:門栓猝然鎖上、下樓的沉重腳步聲震動著樓梯、前門磨損的嘎吱聲和甩上時的重響。但現在只剩一片寂靜。教堂似乎也屏住氣息,等著看她會怎麼做。
她搖晃地向他移近一步。
那股味道,聞起來像她的錢包塞滿銅幣的時候。
他看起來好難受。他為什麼不移動一下腿,好讓腰部的姿勢別那麼扭曲呢?她的影子投下時,他為什麼沒有轉頭過來?他為什麼不出聲叫她?
她在他身邊跪下,握起他的手。襯著緩緩浸透他頭髮和衣服的那片黑,他的手顯得純白。她試著叫喚他的名字,但喉嚨緊得像被人握拳扼住。她的思緒紛雜狂亂。她應該做些什麼事。對。她要打九九九︵譯註:英國的緊急警消電話號碼︶。
三樓的燈滅了。
他的嘴唇在顫動,眼睛也睜開了。她湊近過去,想要聽清楚他在說什麼,頭髮垂到了那灘黑色液體上。她扭著身子退開,髮尾掃過手腕,在白皮膚上畫出猩紅的線條。她現在看見血是從哪流出來的了。一陣細小的聲音從她雙唇間逸出。怖懼與震驚像卡車一般朝她疾速衝來。
二樓的燈滅了。
她得替他做些什麼事。此時此刻,他在這裡只能指望她了。她必須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解鎖、鍵入號碼。但她無法放開他的手,不忍放他一個人在黑暗中飄零無依。
她的心跳飛快,像卡通人物狂奔著落下懸崖之前如輪子般快速動作的雙腿。
一樓的燈也滅了。
突然降臨的黑暗,以及她剛經歷的一切,讓她終於不禁放聲尖叫。而一旦開始尖叫,她便無法停止。
事發以後
翻灑的飲料讓地面一片濕滑。他穿越舞池時,有個胖女孩擋了他的路,他捏住她腰間的肥肉,使她又是扭動又是驚叫。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報以笑容,雖然他根本沒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麼。音樂的聲量大得震動了地面,迪斯可球的燈光將一張張妝容精美的臉映成怪異駭人的顏色。女孩子全都不顧形象地玩瘋了,有些嗑藥或喝醉的男生也一樣。蓋瑞和基朗掛在彼此身上,用吼的唱著〈驪歌〉,即便現在離午夜還有兩個小時。但他倒不會因為區區幾杯雙份伏特加就失態。他從俯瞰空地的陰暗窗戶上看著自己的倒影。
以他今年就要滿三十的年紀來說,還不錯。
他從倒影中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在她背後走過房間,對上他的視線時,她嫣然一笑。
他露出自滿的笑容。果然還不錯。
廁所一如往常地髒臭。
他尿完、甩乾淨、拉上褲襠,對著權充鏡子的不鏽鋼板檢查儀容,小了一個尺碼的襯衫被大塊肌肉繃緊。他洗洗手,用沾濕的手指梳過頭髮,這幾個月來,他注意到太陽穴周圍的髮量有點稀疏,在考慮要不要試試藥師推薦的生髮噴霧。
又有個人進了廁所,站在小便斗前。這人明顯比羅柏矮,也比他醉。
「玩得開心嗎,老兄?」羅柏說。
「超棒。」那男孩說。
「等著吧,」羅柏說,「女生會為你瘋狂的,到時候拿棍子趕她們還趕不走。」他諷刺地刻意強調女生。
那男孩笑了。
「待會見啦。」羅柏朝他背上重重一拍,害他差點失去平衡摔進小便斗。他笑著走出去,遇上一列排著隊、抱怨連連的女人。
「抱歉讓妳們久等啦!」他張開雙臂喊道。
「你作夢吧,」說話的是伊蓮,馬可斯的醜八怪老婆,「馬桶堵住了,克萊夫正在裡面修。」
「那就用男廁啊。」
「免了,謝謝,也不看你們把男廁搞成什麼樣子。」
「唔,那妳們出來的時候就別怪我整個晚上都約滿囉。」
「我們願意冒這個險。」
他鞠了個躬,推開通往酒吧的門。
空氣中瀰漫著鬍後水和香菸的濃重氣味。雖然這裡理論上禁止吸菸,但不論克萊夫怎麼威嚇要將監視錄影畫面交給警方,那些年輕人還是依然故我、無視規定。透過煙霧,他看得見蘇菲正在跟她的小圈圈竊竊私語,可能是在講他的事。他盯著她們,直到蘇菲抬起視線。他對著她歡快地揮了一下手。她看起來帶著罪惡感。讓那賤人自己喝個夠吧。
吧臺邊有個女孩,但他無心等待,直接舉起兩隻手指,召喚德瑞克搖搖晃晃地上前來,臃腫的臉上掛著羞怯的笑容。他對羅柏要不是害怕,就是有意思。男孩們開玩笑的時候,羅柏總是假裝對第二種可能覺得好玩,但要是德瑞克膽敢在除了找零錢以外的場合碰他一下,羅柏絕對會狠狠揍死他。
「想喝點什麼嗎?」
「伏特加、萊姆、蘇打水。還有,最好別把你的汗給滴進去,你這死胖子。」
德瑞克笑了。
羅柏感覺到那個被他插隊的女孩盯著他,他做好了吵架的準備,猛轉過頭去,但臉上的兇惡怒容隨即消失了。是他在倒影裡看到的那女孩。她實在太正了。
「你就是靠帽子戲法得分的那個,對不對?」她說,嗓音柔順如巧克力。
「我認罪。」他舉起手,謙遜地低下頭,但接著又懷疑自己是否用詞不當。在暖身派對上表現友好,就像治癒前夜留下的宿醉一樣費力,而且他使出最後一擊時放倒的那傢伙現在還在急診室呢。但他抬頭時看見她笑了。
「我沒在這裡見過妳,」他說,「你是跟另一隊的一起來的嗎?」
她點頭,「我姊妹在跟其中一個支柱球員交往。」
很好,她還是單身。雖然這也沒什麼差別,他自己就不是單身。
「我跟你說,我醉得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她咯咯笑道。
「反正他們全都長得一個樣,都是馬鈴薯頭先生。」
她狂笑得不可自制。
他往蘇菲的方向看去,但她正忙著在舞池裡賣弄風騷,什麼都不會發現。
但當他轉頭回來一看,那女孩已經不見人影。他低聲咒罵,將伏特加一飲而盡,跑去跳舞了。
時間接近午夜,德瑞克已經精神不支,男孩們索性跑到吧臺後面自己找喝的,偶爾還停下來朝著收銀機上的監視器比中指。男人本色如此。
羅柏正跳著舞,襯衫被汗水浸濕,薄薄一層頭髮沾黏在前額。他時不時會挨近某個女孩背後,朝著對方磨蹭下體。有些女孩會往後貼近他作為回應,讓他進入半興奮狀態。她們多半都沒有迷人到足以讓他真的勃起。蘇菲跟她們相比算是最好看的,她此時正在角落哭哭啼啼,旁邊圍著一群熱心關切的朋友。嗚嗚,他真是個渾蛋。哼,他才不要讓她毀了今晚的興致。他抓著離他最近的女孩,跟她用力激吻,舌頭硬伸進她嘴裡。她的口水有酒精和香菸造成的苦味。她帶著玩鬧的意味打他一下,推開他,他則用袖子擦擦嘴,在閃亮的燈光中微微搖晃。音樂讓他的耳膜隱隱作痛,心跳飛快,肌肉彷彿也隨之哼鳴搏動。
有人從他背後經過,伸出修長的手指撫摸他的身側,他轉頭一看,是吧臺邊那個女孩。
她甚至比蘇菲還美。他搜索著合適的字眼─她很優雅。這裡的其他女生沒有一個是優雅的,她們都是一模一樣的金色長髮,裙子短到露出屁股,假的古銅膚色,胸部上還抹著亮粉。但這女孩看起來很高檔。他就不會想把骨盆靠在她身上磨蹭。
「嗨,」他說,「怎麼樣了?」
「很好,」她說,「很好玩。」
「妳還沒要走吧?」
「我還不確定我今天來的目的會不會達成。」
他皺起眉頭,「什麼目的?」
她說話的聲音輕得讓他必須在音樂聲中讀她的唇語。他快速地眨眼,嘴唇張開。他可能聽錯了。他往前靠近。
「妳說什麼?」
她抬起頭朝他的耳裡低聲呢喃,掃過他臉頰的秀髮滑順又冰涼,宛若絲絨。他沒有聽錯。
他不知該如何回話。他不習慣這麼強勢的女生,不確定自己是否喜歡。
她退開了,但依然和他眼神交纏。他體內的器官彷彿化成了液體。
「我─,」他結巴道,「好,可以。」他聽起來像個娘砲。他聳聳肩,舌頭舔過上排牙齒。「你不會失望的。」聽起來還是很娘。他真後悔喝了最後那輪珊布卡酒。「廁所旁邊有一間餐廚儲藏室。」裡面都是漂白水的味道,但蘇菲似乎不介意。
「去比較……開放一點的地方如何?」
這女孩倒是介意。
他熱切地點頭,朝蘇菲的方向望去。她已經不哭了,正在一杯一杯地灌酒。
「我們在外面見。」
她走開時,他環顧四周,看看是不是有人設計陷害他,有那麼個短暫的片刻,他還想這會不會是蘇菲安排的某種美人計。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反正他們今晚之後應該也就分了。
他橫越舞池,往外走向大廳。空氣冰冷而清新,他佇立在黑暗中,通向室內的門旋轉關上,音樂和尖銳的笑聲歸於沉靜。老式監視器上的紅燈像隻邪惡的眼睛從角落看著他。
他沒有醉到硬不起來吧?這種事還沒發生過,但他以前也沒有遇過像這樣的女人。
想知道結果,只有一個方法了。他推開大門,大步走進外面的夜色。
他靠著她在陰影中瑩亮的白色上衣認出她。
空地上泥濘不堪,所以他繞著邊緣走,用慢而深的呼吸幫助自己冷靜下來。真蠢,他感覺像要去考試一樣。這女孩挺特別的,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這樣就更特別了。他事後跟哥兒們吹噓的時候就可以說她是「神祕美女」。
但當他走近,看到她渾身沾滿污泥時,氣氛就毀了。她的靴子、膝蓋甚至頭髮都沾了結塊的泥巴。
「老天,」他說,「你是怎麼了啊?」
「跌倒了。」她傻笑道。
她把氣氛都破壞了,讓他覺得煩躁,「你應該靠著邊走才對。」
「誰管這個啊?」她說著脫掉上衣。她一定是醉到不行了,因為她隨手就讓衣服掉進水泥地上的泥灘裡,接著拉掉底下的背心,力道大得讓肩帶彈開。
她沒穿胸罩,光滑的胸部在會館的燈光下是微微閃耀的古銅色。音樂聲現在遠得只剩下低沉搏動的節奏,輕如心跳。她靠著後方的長椅,弓起背脊。
她是喜歡來硬的那種。他一手摀上她的嘴讓她安靜,她則咬住他的手指。她脫掉他襯衫、暴露出底下的肌肉時,扯掉了幾顆鈕扣。她用力地親吻他,讓他的嘴唇碰撞上牙齒。她甚至還扯掉他一撮頭髮,這可一點都不性感,他要為此處罰她,狠狠使勁插入她、讓她痛苦地哭喊出聲。他通常比較小心的,他這樣做有時會把女孩子弄傷,但她是自己活該。她還自以為很特別咧。一想到她明天會因為他造成的瘀血、裂傷而走路顛簸、無法坐下,一股快感便衝上他的腦門。他撐不了多久了。
倒數計時的聲音在他高潮時傳過空地,而等到派對裡的群眾放的煙火熄落時,他已經穿好褲子,正走回會館。
整件事結束得很快,蘇菲根本不會發現他有離開過。但他還是沒辦法解釋脫落的鈕扣和抓傷的痕跡,有一道傷痕甚至還在他側臉上。不過,至少他可以拿這件事跟男性朋友們說笑很久很久。
他在會館門前轉頭。現在她正坐起身來,在短短一瞬之間舉起手,不知是招呼還是道別的意思。他沒有揮手回應。
他拉開門,兀自笑著。他怎麼會以為她比較高級?還優雅呢?哈,她沾著滿身爛泥巴、奶子露在衣服外面、搖搖晃晃走回家時,可就優雅不起來了。
然後,她開始尖叫。
*
電視的聲音像搖籃曲一般,讓她忘了寒意,昏昏欲睡。充滿霉味的床墊上有一條彈簧凸穿出來,她得縮起來避開那個角落,才不會被刮傷。他們在窗戶上掛了一條棉被,好讓早晨的陽光不會太早喚醒她。窗外街燈的光芒透過縫隙形成橘色的長條,彷彿將她切成兩半。
她的把膝蓋靠到胸前,以緩解肚子裡傳來的一陣尖響和翻攪。她真希望在學校有多吃一點。課後活動的時候有發餅乾,她趁其他人分完剩下的以前拿了兩塊,但她現在還是好餓。
如果睡得著,她就可以忘掉饑餓的感覺了吧。她也會忘掉史都華.泰利會在明天下課時間當著大家的面講她什麼壞話,也會忘掉老師怎麼在朝會時悄悄跟她說,大家都知道她的制服是從失物招領箱裡偷的。有時候她真希望自己可以永遠睡著。
樓梯傳來緩慢的腳步聲,她閉緊眼睛,一動也不動。
腳步聲來到床邊,床上壓了額外的重量,讓夾層裡的金屬網「嘎」的一聲陷下去。
「我知道妳醒著。」
她睜開眼。
「想聽個睡前故事嗎?」
有那麼一刻,她只是盯著他看。接著她低語道,「好,請說吧。」
她以前也聽過一次睡前故事。保姆的一個男朋友上樓來她房間,跟她說的故事是一對姊弟被爸媽丟在森林裡,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位慈祥的老婦人,她有一間用薑餅和甜點蓋成的屋子。她想聽聽那間屋子的每個地方嘗起來各是什麼滋味─特別是窗戶─,但保姆的男朋友睡著了,她只好自己編完剩下的故事。在她決定的版本裡,把姊弟倆遺棄在森林裡的那對夫婦並不是他們的親生父母,老婦人其實是他們的奶奶,糖果屋就是蓋來歡迎他們的。他們真正的爸媽則為了這兩個失蹤的孩子找遍全世界,難過得心碎。最後一家團圓的時候,他們好高興能見到自己的孩子,心裡的快樂滿到快要爆炸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小兔子,」坐在她床上的男人說,「她和家人一起住在山丘上的洞穴裡。」
小女孩坐直身子。她喜歡這個故事聽起來的感覺。奶奶送她的睡衣上,就有一隻兔子的圖案。
「兔子爸爸和兔子媽媽總是辛苦地工作,可是小兔子就只會想到自己。她既不太聰明,又老是不聽爸媽的話。」
她睜大了眼睛。會有什麼壞事發生在小兔子身上嗎?
「爸媽忙著工作時,她就跑出洞穴,大笑著在鄉村裡遊蕩,一見到人就講些關於她爸媽的可怕事情,全都是謊話。」
小女孩皺起眉頭。這真是隻壞兔兔。
「有一天,她遇到一個在空地上野餐的男人,她很貪心,想吃他的東西,就騙他說爸媽都不給她足夠的食物吃,害她好餓好餓。」
小女孩把棉被拉高到下巴處,咬著下唇。
「那個農夫給了她一小塊麵包,當她嚼著麵包時,他問她家住在哪裡,他要帶一個大大的巧克力蛋糕去給她當午茶點心。她跟他說了,還覺得自己騙他上當,真是好聰明。」
男人的臉掩在陰影裡,但一塊橘色的光亮照在他手上。他的皮膚粗糙發紫,衣袖底下有一隻刺青的龍爪鑽出來。
「但是,其實呢,」他繼續說,聲音更輕了,「她這樣真是太笨了。那天晚上,農夫帶了槍和獵狗來,把小兔子的爸爸、媽媽和兄弟姊妹都射死,做成肉派當晚餐。」
小女孩哭了起來。
「兔子媽媽臨死之前說,她真希望沒生過這隻骯髒、愛說謊的小兔子。」
一輛車從窗外駛過,車頭燈掃過房間,讓一條條剝落的壁紙投下長長的捲曲陰影。房間另一頭還有一張床,床上有一個毫無動靜的身影蜷縮在薄被下。車頭燈經過以後,室內又恢復黑暗。
「妳知道說謊的小兔子最後是什麼下場嗎?」
小女孩搖搖頭,她不想聽,但她知道如果舉手摀耳朵是會被處罰的。
「農夫把她活活剝皮,丟進滾水裡燙,然後切碎了餵狗吃。」
她倒抽一口氣,聲音像是書頁撕裂。
男人靠她靠得好近,她都聞得到他氣息裡蘋果酒的甜味和頭髮上的菸味。
「要是再讓我知道妳那張髒嘴把我們家裡的事拿去學校亂講,小賤人,這就會是妳的下場。聽懂沒有?」
她點頭。
他起身走出房間,下了樓梯。樓下的門打開時,電視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但門在他背後關上以後,又安靜下來。
小女孩文風不動地躺著,一灘溫熱如血液的濕漬在她身體底下擴散。
瑪格
我們坐在飯店裡供應早點的餐廳,外面是一條堆滿垃圾的小街。警車謹慎地停在一塊木板後方。他們派了兩個人來,一位是身形結實的中年金髮女子,另一位是下巴寬大突出的削瘦年輕人,年紀都可以當她的兒子了。很明顯,打電話來通知我事故消息的人是她。當時我在家裡,趕在去辦公室前處理工作信件。那感覺很奇怪,坐在我家那陽光普照的陽臺遮蔭下、穿著連身褲、嘴裡塞滿藍莓鬆餅,卻聽她說著藥物誘導昏迷和腦出血。
她現在告訴我更多訊息,說話時帶著軟軟的倫敦口音,那男孩則忙著做筆記。她首先告訴我事件的邏輯順序、時間點、墜落的高度、手術時長,然後才慢慢繞回事發當晚,彷彿非得用這種說法我才能夠承受。
「令弟的未婚妻,茱迪.庫里,是這場意外唯一的目擊證人。」
「所以你們很確定這是意外囉?」
我很驚訝這句隨便說說的話讓那男孩抬起了頭,目光緊盯著上司。
她停頓一下才回答,「我們有理由懷疑實情並非如此。」
我等她解釋。
她啜了一口咖啡。在這局面,我們勢均力敵。
「但是?」我終於問。
「沒有任何證據指向凶殺:沒有監視錄影,也沒有其他證人。」
「那麼為什麼存疑呢?」
我等著她撇清─哪有什麼存疑─,但她並沒有。「感情交往這種事是很私密的。茱迪和你弟弟都跟父母斷了聯繫,生活也都過得孤家寡人。她說他們的戀情很幸福,我們只能相信她的說辭。」
「意思是說不是那種殺意沸騰、把對方推下樓梯的戀情囉?」
她聳聳肩。隨便吧。
「所以,妳不會再繼續深入調查?」
「我說了,沒有指向凶殺的證據,所以我們沒有理由不採信她對事發經過的說法。」
「她的說法是什麼?」
「事發當晚,庫里小姐跟一家餐廳訂了位。她感到你弟弟最近心情低落,想讓他提振一下精神。」
「這個總應該有被監視錄影機錄到吧?」
「在警方不認為存在犯罪事實的狀況下,我們的政策並不主張浪費資源對監視錄影影像做普遍搜查。我可以往下說了嗎?」
我短促地點了一下頭。
「八點左右,他們回到聖傑洛姆,就是他們住的教堂屋。」
「是不是有點早啊?」
「庫里小姐覺得你弟弟累了,他一整晚都很安靜,也提議他們早點回去。她跟你弟弟的房間都在五樓,她說妳弟弟在他們快要爬到那層樓的時候,說他要下去檢查門有沒有安全地關好。那附近有犯罪幫派活動,他擔心門如果沒關好,會有外人闖進來。庫里小姐進了你弟弟的房間,接著在聽到聲響之後跑出來,發現他躺在樓梯底。她相信他是跳下去的,出於工作壓力造成的憂鬱。」
她的雙手收折在膝上,技巧性地把臉轉開,等待我消化我心中竄流的畫面。
「她相信?所以沒有遺言字條嗎?」
「沒有。」
「有可能是你說的那些犯罪幫派闖進去襲擊他嗎?」
「如果是那樣的話,庫里小姐或是其他頂樓的房客一定都會聽到聲響,而且,除了摔落造成的傷勢以外,就沒有別的傷口了。還有,他身上也沒帶著任何貴重物品,因為庫里小姐已經先把他的外套拿進去了。」
「為什麼?」我問。
「什麼為什麼?」
「她為什麼要拿他的外套?」
女警露出微笑,「妳是做律師的,對吧?」
「對。」
「看得出來妳很在行。考慮到他們從寒冷的室外進到溫暖的空間,他應該是把外套脫了下來,然後交給她,以便他下樓檢查大門。」
「但他其實不是要去檢查大門,對不對?他是要跳樓。那麼幹嘛還要費事脫掉外套呢?」
「在警方調察程序中,」她停頓一下之後說,「有些問題對於我們判斷犯罪事實是否存在至關緊要,有些則不然。我建議妳親自去跟庫里小姐談談,好讓她更清楚地告訴妳當晚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起身,兩杯飯店的無味咖啡沒喝完,留在玻璃桌面上。
「如果有任何疑慮,請務必和我聯絡。」她遞給我名片時,我的指尖掃過她的手指,觸感帶有一種令人不適的柔軟,指甲咬得剩下一半、逼近指緣,殘餘的銀色指甲前端下的肉腫腫的。我看了看名片。她名叫亞曼達.德比謝。職銜是警員,低到不能再低的職等。
「謝謝。」我冷冷地說,跟她握手,也握了她屬下那又冷又濕的手。
「麥肯錫小姐,我知道妳自己也跟很多罪犯打過交道,」她轉身離開時說,「但並非每場悲劇都是犯罪的結果。妳今天會去看妳弟弟嗎?」
「會,我等一下直接就去。」
「希望醫生會給妳點好消息。」
我報以乾笑,我們都知道這只是空洞的場面話,然後她轉身走了。
我已經二十二年沒有踏進過英國的醫院了。如果是在拉斯維加斯的話,會有人護送我穿過迷宮般的走廊前往加護病房,在途中對我告知我弟弟的情形,讓我對可能的狀況做好準備。但在這裡,我得自己找到路,等待醫生輪完班才來說明我弟弟的診斷結果。
他從十二公尺高的地方摔下來。狀況肯定不妙。
「麥肯錫小姐?」
我眨眨眼,轉過身去。
「令弟的未婚妻正在陪他。我可以問問她能否給妳點時間讓妳跟他獨處?」
出於某種原因,我並不想讓護理師知道我們是多麼不健全的一家人,我甚至見都沒見過我弟弟的未婚妻。
「沒關係,」我說,「拜託,帶我去見他就好。」
雖然有機器發出的嗶嗶、咻咻聲,門在我背後關上時,我卻因為沉重且令人窒息的寂靜感到一股激動。有那麼一刻,我一步都踏不出。身上每條神經都緊繃起來,避免我胡亂躁動,我僵硬地站在那裡,護理師則搖搖晃晃地經過病房,消失在左方一道藍色簾幕後。
那個未婚妻在等我。
我的鞋跟喀喀敲擊著油氈地板,拉開簾子時,掛環也大聲地碰撞作響。
那女孩─真的就只是女孩的年紀─坐在一張拉得離病床非常近的塑膠椅上。她抬起頭,嘗試要微笑。我發現她比我一開始以為的年紀大些,也許二十幾快三十,卻有著小孩的舉止:肩膀縮著,緊張的眼神無法和我維持對視。以外表而言,她就像是我弟弟的負片:同樣纖弱如鳥兒的體型、額頭高聳的巴掌臉、大眼睛、玫瑰花苞似的小嘴。但相對於亞柏的黝黑,她卻是驚人地白皙,幾乎像是白化症患者,眼睛則是洗碗水的顏色。
她不太穩當地站起來。「我是茱迪,」她說,然後補上一句,「我很抱歉。」說完臉就垮了下來。
我嚥下一聲嘆息,耐心地等她打理好自己,才伸出手。「瑪格。」她的手勁一如預料的虛弱,我握緊她的指節時,她猛吸了一口氣。
我終於低頭看向我的弟弟。
至少我可以假設,枕頭上那團腫脹發黑的血肉和骨骼,就是我的弟弟。
他的頭頂裹滿繃帶,底下穿入許多條管線。另一團繃帶包住了他的鼻子和臉頰,臉的下半部則被頸圈蓋著。只有他的眼睛和嘴巴露在外面,但嘴唇腫脹發紫。他腰部以上赤裸,身上的管子接往一瓶瓶、一袋袋清澄的液體。
我穩定而緩慢地吸氣呼氣,感覺到茱迪的目光盯著我。
我終於能夠開口說話,「妳可以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事發以前
如果是在清朗的晨間,陽光會穿透污點斑斑的窗玻璃,照得地面看起來像灑滿血跡。
但現在已過了晚上八點,唯一的光源來自各樓層的壁燈,幽微的光線照亮了一灘緩緩擴散的瀝青,或是焦油。
在黑暗中,血看起來並不像血。
驅使她踉蹌奔下樓梯的腎上腺素已經退去,她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像是都被拔了出來。她幾乎站都站不住,一再向前窺探的同時,必須抓著樓梯扶手的金屬中柱作為支撐。
五樓的燈滅了。
當平凡的日常場景突然變成災難現場,就像從零瞬時加速到六十哩,大腦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來處理突如其來的意外,才能夠對刺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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