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後語】初安民
從前學校在主編大學新聞時,每兩週必到印刷廠的排字房陪排字工人一起撿排,雖然「貴為」總編輯,但也無非校長兼撞鐘,從撰文到印製完成,率皆手工業。仍猶記得那位神氣的排字工年齡比我略大些,帶領着我在偌大的整牆鉛字架前,迅速熟練的把反置的鉛字一一撿出,並告訴我撿字的竅門以及版面不能斷欄等基本概念,我永遠記得他專業的神氣,從事這個行業他允為我最初的啟蒙導師。
後來我看到同事的妻子在家裡打字排版,再後來看到電腦打字,更後來看到自己也生澀的在平板電腦用手把字一一變成印刷字體。
便捷而方便的同時,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我「無情」的忘了那位當年大學時認識的排字工人,一晃,二、三十年過去了,就連當年視為神奇無比的拍立得都已成為前塵往事,更不必說夜晚尋覓電話亭的日子了。這個世界變得快速極了。
或者偶爾會重拾舊書再讀,猛然在指尖觸摸到凹凸的字體時,方才驚心於講究速度的年代裡,稍許靜謐的片刻是何等奇異難得啊!我們要這麼快幹嘛呀?人生不過一行波特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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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甫創刊時,我就被樸素的封面所吸引,彷彿是穿越了半世紀之久的雜誌,特別是較諸當前眼花撩亂的各式印刷品,不啻是敢於以背反的視角來探測這個過度貧瘠的華麗幻象,以從容自若的身影與這個世界謙遜相處,我們知道我們不是不會、不能與不敢,是不肯。素面相見,可不可能?
轉瞬間,隨著本期的出刊已屆滿一年,總共六期卻也盛載了六十位當代小說家的六十篇小說作品,這一磚一瓦砌成的小說長城,將不會稍息的直奔向前,前面究竟有多少寬廣的原野可供馳騁,我們不知道。
努力就是了。
章節試閱
夜裡,少尉整個不行了。頭昏腦脹。一躺下便咳嗽,坐起來才緩和些。躺躺坐坐,兩眼空洞地盯著水泥屋頂看。窗外夜風呼嘯如吼,想起了遠方的父親,想起了「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你是豬啊!」他難過得想掉淚,偏又不甘心。迷迷糊糊正要睡去。突然「乓~」一聲,排長室木板套窗掉落,強風灌進室內,桌上擺放的一疊公文紙到處亂飛。
原來,島上實施燈火管制,除了所有的燈都要加燈罩,窗戶外更加設木套窗:比窗框略小的一塊木板,白天卸下,晚上嵌上去,避免燈光外洩。今晚風大,套窗嵌得不實,一下子吹掉了。
少尉奮力起身,推門而出,穿越中山室,再出一個門,來到屋外撿拾套窗。把套窗用力嵌回去時,他突然有種感覺:「中山室有人。」「有人下衛兵吧!?」中山室另一側是個大通舖,一個班睡在那裡,上下衛兵都要經過中山室。或許身子活動開了的緣故,咳嗽停了。少尉返身要回房間。推開大門,一股冷氣襲來,少尉打了個寒顫,又咳了。少尉停下腳步,一邊掩上門一邊咳:「有人!」直覺告訴他。「誰啊!?」沒回應;「我是排長。你是誰?」依然無人應答。冷意且越來越強,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少尉直覺詭異,一轉身,推開門又出去了。
崗哨離排部約三十公尺,緊靠懸崖邊。少尉快步走過去。「誰?口令!喔,排ㄟ。排長好!」風雖大,因有月光,衛兵一下子認出他來。「幾點了?」「報告排長,三點半。」雙哨單換。兩名衛兵一個站二~四點,一個站三~五點。三點半應該沒人下衛兵啊?「前一班衛兵是誰?」「✕✕✕。」「睡哪?」「機槍堡。」那是崗哨後方的小碉堡,離排部更遠了。這兩名衛兵,一個上星期才報到,一個來了個把月,都算新兵。少尉不想嚇到他們,也怕搞錯了丟臉。交代一句:「多注意狀況。」又踅了回去。
他再度推開中山室的門。還是冷。藉著透入的月色,少尉四處搜尋,眼睛適應黑暗之後,看到了大約五公尺遠處餐桌旁真有個人影。少尉倒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下來。他孤立無援,有點想哭。彷彿本能地輕輕鬆開手,讓彈簧紗門關上,人慢慢往前走到屋中央,挪完一步又一步。實在冷,像冰庫,雞皮疙瘩又起來了。幾乎到達忍耐極限時,他伸手拉到了日光燈的拉線。「喀拉」,燈管迅即一閃,他明明白白看到餐桌旁確實有個暗黑人形,手扶一把斜靠餐桌上了刺刀的步槍。「你是誰!?」少尉忍不住暴喝了出來。聲音卻似墜入深淵,連自己都聽不到。這時日光燈大亮。再看。人不見了!少尉愣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後來是被自己的咳嗽聲驚醒,才趕緊又拉關了燈,快速竄入排長室,落下門鎖,蒙頭躲進被窩裡去了。
*
過了幾星期,夏天來了。少尉身體慢慢恢復正常,又繼續過著帶隊構工的日子,繼續當他的兵。這件事,他誰也沒說,深埋在心裡。但說也奇怪,那晚之後,他彷彿死而復生,一下子知道兵該怎麼當了。某一日,吃過晚飯,天還亮著,晚風習習,他到排部後方山坡散步,在草叢中發現一塊小墓碑,上面寫著「陸軍上士王福民之墓」,這墓碑讓他想起了那個人影,卻也沒什麼害怕,「那晚都怕光了?」更不去推測兩者的關係。隔天,買了點香紙,焚燒祭拜,希望老上士庇佑據點大小都平安,當然,私裡也提到了父親,但願父子還能團聚。
接著,部隊輪調下基地,出操上課,示範演習,更忙更累。一年很快過去。等少尉隨著部隊移防台灣時,他已能跟副營長哈拉打屁,開玩笑邀約他:「回台灣一起去南勢角看牛肉場!」——「我」也成了「我們」之一以後,「你的事」,誰知道或不知道,你是不是豬?似乎也就沒什麼關係,不那麼重要了。少尉有點訝異自己的改變,卻也不無高興這一改變。父親還寫信來,還是要他「守分守己」,少尉覺得自己還可以,但也不曉得這是不是就是安分守己了。
退伍近半年時,也走了厄運,也被分發彼島,少尉的一名國中同學,放探親假時跑來找他玩,兩人聊起島上種種。
「你住的那間排長室,還記得吧?」
「哪忘得了啊?」
「沒啦。」
「什麼叫沒啦?」
「一名我們這梯的預官,無緣無故拉手榴彈自殺。收屍時得拿便當盒一塊一塊撿,什麼都沒留下,什麼都查不出來。阿兵哥哄傳他被『撂交替』,事情鬧得很大,指揮部下令廢棄據點。所以,沒啦。」
少尉聽到這消息有點震驚,但也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覺得無常難料。那天夜裡,他夢到了遠方島上的父親,醒來時掉了幾顆淚,卻因拉手榴彈自殺的人不是自己,而微微感到一種帶有歉疚的喜悅,且相信一定會跟父親團聚。
──傅月庵〈往事〉
夜裡,少尉整個不行了。頭昏腦脹。一躺下便咳嗽,坐起來才緩和些。躺躺坐坐,兩眼空洞地盯著水泥屋頂看。窗外夜風呼嘯如吼,想起了遠方的父親,想起了「你的事,我們都知道。」「你是豬啊!」他難過得想掉淚,偏又不甘心。迷迷糊糊正要睡去。突然「乓~」一聲,排長室木板套窗掉落,強風灌進室內,桌上擺放的一疊公文紙到處亂飛。
原來,島上實施燈火管制,除了所有的燈都要加燈罩,窗戶外更加設木套窗:比窗框略小的一塊木板,白天卸下,晚上嵌上去,避免燈光外洩。今晚風大,套窗嵌得不實,一下子吹掉了。
少尉奮力起身,推門而出,穿越...
目錄
熊一蘋 西子灣為什麼叫做西子灣
朱宥勳 康老師的錄音帶
唐棣 塔
林柏宏 莫招奴
葛亮 青衣
丁允恭 這場旅程總是要結束,舜或雷特爾
盧郁佳 詛咒的生命週期:人們為何挖洞、拖稿、恐懼做愛並逃離彼此
黃錦樹 淒慘的無言的嘴
傅月庵 往事
黃寶蓮 愛上一棵櫻桃樹
熊一蘋 西子灣為什麼叫做西子灣
朱宥勳 康老師的錄音帶
唐棣 塔
林柏宏 莫招奴
葛亮 青衣
丁允恭 這場旅程總是要結束,舜或雷特爾
盧郁佳 詛咒的生命週期:人們為何挖洞、拖稿、恐懼做愛並逃離彼此
黃錦樹 淒慘的無言的嘴
傅月庵 往事
黃寶蓮 愛上一棵櫻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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