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後語】初安民
一九五六年九月創刊的《文學雜誌》在致讀者的文字中寫著:「我們不相信單憑天才,就可以寫作,我們認為:作家的學養與認真的態度,比靈感更為重要。」
在距今近一甲子歲月之後讀來,仍猶能感受前輩編輯者的諄諄教誨。近些年,筆者廁身於文學雜誌與出版,客觀而言,雖然整體大環境呈現著不利於文學發展的趨勢,然而寫作的載體與平台卻日益增加,特別是從中央到地方以及各公私立團體的文學獎項,如雨後春筍般極為龐雜,一位立志於文學創作者,實不欠缺嶄露頭角的機會與空間。
然而審視這些年的成績,卻也發現到泛泛之作不少,真正撼動人心、眼睛為之一亮的原創作品少之又少,在這個安逸而又波動的年代,成功成名似乎是作家的終極目的,把創作視為志業者幾希。而在體裁的取捨與選擇中,則更是窺見到野心之不足,這個時代再也沒有人框架我們了,然而我們卻都自我框架在小框框裡,筆者無意人人都要大格局的史實或者大河作品,但一昧於只看自己肚臍眼的瑣細興味,不能不有點憂心。
「托爾斯泰將安娜安排在回聖彼得堡的火車上,手捧一本小說,並且開一扇窗戶透進反映她心境的外部景觀,促使他這麼做的原因絕非出自偶然巧合,而是小說藝術根本困境的召喚。安娜拿在手中的到底是甚麼類型的小說──以至於她捨不得抬頭?我們無從知道。但是,為了讓我們進入那個托爾斯泰本人居住、了解並探索的景點──為了他能將我們和她安置在裡面──安娜必須放下書本,抬頭觀看窗外。隨著安娜的觀看,整個景觀在我們眼前獲得了生機。我們必須感謝安娜,因為我們通過這個觀看──她的觀看──進入了小說並且發現我們自己來到一八七○年代的俄國。」──奧罕‧帕慕克。
這個時代,一切耗損得太快,即便短暫的佇立聆聽,都變得十分奢侈,我們追逐了太多的喧譁議題,卻缺席了較為深刻一點的思辨,我們究竟是尋求答案還是模糊答案?此刻,在僅存餘溫的灰燼基礎上,安靜的編校一篇作品,竟是莫大的幸福吧!期待更多認真與誠懇的作品陸續出現,我們無意提出任何文學主張,更不侷限特定流派、色彩與觀點,舉凡屬於見證這個時代的任何類型作品,都在我們誠摯的邀約之列。
第五期接編至今已至第八期,時間緩慢又飛快,感覺是一期一期的挺著。
章節試閱
影三醮房史,得先建構一張地緣圖。老影三基地覆蓋網寮遺址一角,座落橄欖山台地東側,突出於四周低地,尤其右崖沿與大灣低地銜接,造成較大的地勢落差,褐黃色沖積土砂質細濕鬆軟,成了孩童跳高練膽炕窰地瓜花生甘蔗樂園。大灣低地種少汁難折斷煉糖甘蔗,蔗田隔著圳溝是各式木造石造鐵皮外銷日本食品工廠區,東北季節風吹往台地一陣一陣撲鼻辛酸及煙燻焦甜味。酸味是食品工廠醃漬青梅糖蒜的成年老味;焦燻是甘蔗割畢放火燒田,一聞到那味道,「偷甘蔗去!」甘蔗已經裝上牛車拖拉車,蔗葉剛毛刺手,這會兒輕鬆尾隨,邊抽邊啃。
大灣低地我們很少去,但偷拔甘蔗是孩子們的全民運動以及小學一年級後走進其中一間食品工廠暑假童工時光道場。切蕎頭,一斤四毛錢,才知春夏交是醃漬物的產季,破布子、青梅、嫩薑、蕎頭、蒜,填進兩百公分見方水泥池鹽漬逼出髒水適趕上季節風尾小童工暑假頭。切蕎頭以近村子這家為主,價錢高,我們成群結隊木桶池子裡打蕎頭,帶著自家磨製蛇頭三角形刀片,非常利,過分利了,武器似的,左手按住蕎頭蕎尾右手飛刀一劃,節奏沒配上不定切在哪裡深深淺淺傷口,指肉和著血繼續浸泡鹽水裡,漲得和漬物一般軟白,手指蕎頭。往往暑假都結束大半年了,仍不由自主捏刀虛擬比劃,對前身的記憶殘存,忍不住湊近鼻尖嗅聞,酸腐氣息已經好安全的植烙進窘困童年期,跑不掉了。(所以,放任我們愛幹什麼幹什麼,那些年,大人都忙什麼去了?)
老影三北邊低地隔著一道天然壕溝,再過去老百姓玄武岩沙質農田,種不上值錢作物,老是地瓜花生西瓜,如果有果樹,長不大的楊桃、芭樂、木瓜、枇杷、芒果樹,我的亞熱帶植物史。西邊是砲校砲指部榮民安養院之封閉世界。南邊小東路幹道,高地、壕溝、崖壁、軍事單位、馬路,影三洄流路線形成。
多年後,新造地運動,部隊他遷、營區縮編、老兵淍零、都市計畫,全指向兩條新幹線的形成,一條是全新的復國路,一條是老小東路延長拓寬命名復興路。十字交冬。不禁冥想「下坡那間破廟」還在嗎?必有迴響的無意讀到報紙地方版,北極星玄天武帝入火安座平安遶境,迎請駐駕休息,復興宮。安醮再造之廟,財神啊默默。遺址的遺址。地層演化。
此醮與彼醮。這裡說的是影三醮房,一九七○至八○年代末,真真楚河漢界遍地開花,村頭村尾十字型馬路兩旁背靠背兩排一溜二十戶,計八十戶,起碼有四家醮房,醮房比的菜飯菸茶、周轉本事、人緣、調動牌搭子手腕。繞著村子幾年打下來,誰剋誰不同局、誰非誰不上桌、菸水、圈數、財務、脾性、工作、親友圈……醮房摸最透。在那個薪水袋的歲月,醮房同時是地下錢莊、廣播臺、社交圈、標會場,真是醮房的黃金年代啊!而那時,麻將到處開局,十三張、十六張各有所愛,也有跨界者。於是,醮房擠個三、四桌外帶後頭插花,吃飯得輪班。哪來如此閒散情致?不知道。同階層,處境相似,進醮房上牌桌同局,嘴裡哼著「那南風吹來清涼那夜鶯啼聲細唱」、「小白菜喲地裡黃喲兩三歲呀没了娘呀」、「左三年右三年這一生見面有幾天」小曲,一唱百應。沒錢?醮房借,都有薪水單位,跑不掉。(多年後銀行貸款軍公教,成數高利息低,可不同樣概念。)
於是,來到九○年代,老輩牌搭子還在,下一代已經趕著上桌了。先是十三張慢慢湊不成局。十三張得算牌作牌鬥心機,黃莊常有的事;年輕輩懶得動腦筋,圖個一番兩瞪眼。隨著老牌腳遽減,十三張退位,少了兩數、缺五、短么、老少、兩槓、四歸一、清四碰、渾帶么、五門齊……古典精算作到一百四十番到底的炫技時代結束了。嗅到了嗎?拇指食指這裡用來摸牌,曾經蕎頭味如今生繭麻將風。
那時候,七大醮房的醮房,石家、管家、叢家、張家、卓家、傅家、余家。七大醮房命運各異,有的無時無日牌腳進出孩子照樣順順當當市中市女大學;有的踵武前人沾上賭一輩子戒斷不了。(復興宮包容諸神,醮房也可以。)
世紀末改建落實,兩種選擇,折現還是要房子。各種產權爭奪戰不堪上演時有耳聞,醮房仍是消息媒介中心。留下來的大部分是老人還在,領著盼望就此塵埃落定重返老影三生活。沒料到像打開的罐頭,影三基地快速頹壞敗落,未拆的老市場,仍招徠村民每天回來買菜,洗個頭,吃華家麵攤、朱家燒餅、成家煎餃,但一切變奏了,人少了,菜貴了差了,變化最大的,是醮房。影三醮房大不如前,倒是遷住附近的影三人開枝散葉複製醮房範式,其中何家醮房最有成績。影三手腳快的新生代醮手大多移到那兒續攤。老一輩的,像我娘,村裡村外都打。(沒多久何家少去了,我嫂我妹都在那兒打,上了桌得坐對門,綁手綁腳,我娘還不喜歡家人知道她輸了贏了。何家打得大,這倒是她喜歡的。)
還是那句,此醮非彼醮,但信得不真誠,還真進不了醮房。此醮非彼醮,皆祈有神。醮房賺的辛苦錢,對家人的影響力也直接。有復興宮就有的七大醮房手下訓練出不少第二代高手,也打垮了不少婚姻、志向、健康。第二波醮房版塊運動隆起,三大醮房的醮房:老廣醮房、宗媽媽醮房、小豆醮房。
──蘇偉貞〈影三醮房〉
影三醮房史,得先建構一張地緣圖。老影三基地覆蓋網寮遺址一角,座落橄欖山台地東側,突出於四周低地,尤其右崖沿與大灣低地銜接,造成較大的地勢落差,褐黃色沖積土砂質細濕鬆軟,成了孩童跳高練膽炕窰地瓜花生甘蔗樂園。大灣低地種少汁難折斷煉糖甘蔗,蔗田隔著圳溝是各式木造石造鐵皮外銷日本食品工廠區,東北季節風吹往台地一陣一陣撲鼻辛酸及煙燻焦甜味。酸味是食品工廠醃漬青梅糖蒜的成年老味;焦燻是甘蔗割畢放火燒田,一聞到那味道,「偷甘蔗去!」甘蔗已經裝上牛車拖拉車,蔗葉剛毛刺手,這會兒輕鬆尾隨,邊抽邊啃。
大灣低地我...
目錄
徐譽誠〈金剛 經〉
張經宏〈親愛的瑪麗亞〉
成英姝〈穆桂英〉
蘇偉貞〈影三醮房〉
周志文〈土水阿堯〉
米蘭‧昆德拉 〈《巴黎評論》‧作家訪談〉
〈字典:B──巴洛克 B comme Baroque〉
陳雪/童偉格/黃錦樹/駱以軍/顏忠賢/胡淑雯
徐譽誠〈金剛 經〉
張經宏〈親愛的瑪麗亞〉
成英姝〈穆桂英〉
蘇偉貞〈影三醮房〉
周志文〈土水阿堯〉
米蘭‧昆德拉 〈《巴黎評論》‧作家訪談〉
〈字典:B──巴洛克 B comme Baroque〉
陳雪/童偉格/黃錦樹/駱以軍/顏忠賢/胡淑雯
購物須知
退換貨說明:
雜誌商品,恕不提供10天猶豫期退貨。
訂購本商品前請務必詳閱退換貨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