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編輯室報告】機 /執行主編蔡逸君
必須誠實地說,這篇報告,已經寫了第三次;於胡蘭成,我力有未逮之處。現今不論在哪個領域,都分工極細,人的面向是那樣精純而單一,所以當碰到像古希臘學者或文藝復興時代藝術家的全面性人物,其能言天文地理、說草木蟲魚,能觀天下勢、識物之理,能擘哲學、而又善美,這般有餘游於各種藝的能人(每個人一天不是都只有二十四小時嗎),且胡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能如何來界說?或豈該界說!
第一次題「天地之初,人世靜好」,引胡言「我每回當著大事,無論是兵敗奔逃那樣的大災難,乃至洞房花燭,加官進寶,或見了絕世美人……,我皆會忽然有個解脫,回到了天地之初。」要說他的,眼著落今生今世,而不是看往來生或前世,說他的近人性、入人世。第二次寫「沒有張愛玲的胡蘭成」,胡蘭成還是胡蘭成,可回頭再看一回〈民國女子〉,想她跟他,卻是兩兩皆不能沒有,缺了誰,誰都遺憾。第三次(會是最後一次嗎)這回是在整個專號已臨進廠的階段了,想去命題概括,想去條理釋解,終知是不能為……值此,我卻突然有胡言的「莫名的大志」浮上心頭,決定「順以受命」,放手一搏。
機是緣。當年汪兆銘幕下,唯一逃脫追殺令的倖存者,不投毛(他反共),不投蔣(他反獨裁),亡命天涯之路,竟短暫到了台灣,而得朱西甯供養。這個緣往後的化變,讀者諸君應該都清楚,我只說在這次集中讀胡的過程中,了了朱家姊妹行文小及標點斷句之其一脈絡,甚至唐諾的云云,胡的文氣承下來了。
機是敏於時間、空間。胡每每在風雲變化之際,「四方風動」覺察於先,他的感知特別銳利,於政、於文、於極小極大都適用,此所以其後來苦心造詣的華學,那樣融通海匯。機是觀人、觀自然之情之境。胡的筆寫人寫景「去無入有」,他的行文魅力無窮如朱天文說的「煽動」(我想沒有更準確的詞了);不管喜他或不喜他的人,讀他的文章,定可以感受緊貼人、自然,緊扣時代跳動的字句躍然眼前。
機是隨意。能夠隨意的做人做事,那是豁達開朗、樂天知命者。胡的隨意,不強不求己,不強不求人。而且每每他的隨意擲出之意,看似顫顫危危,最終卻搖曳生姿。他的隨意,是直感與理知並著,所以有縱觀局勢、統攝方向的能量。這隨意,貫其人生。
海上時時飄雨,亦一處一隅有晴,連陰晴都分不清,只是一片宇宙的元氣,而離合悲歡與驚險亦在這元氣裡變得極淡。我忽然覺得自己是很好的。(胡致唐君毅信)
我於張愛玲連她對我的訣絕書,我都以為好,這種糊塗,你也有的。(胡致黎華標信)
機是會。胡與張愛玲會。胡與汪精衛會。胡與朱家會。胡與民國,與山河,與天地,交會。而今天亦人世依然,歲月原是這樣靜好。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編輯室報告】機 /執行主編蔡逸君
必須誠實地說,這篇報告,已經寫了第三次;於胡蘭成,我力有未逮之處。現今不論在哪個領域,都分工極細,人的面向是那樣精純而單一,所以當碰到像古希臘學者或文藝復興時代藝術家的全面性人物,其能言天文地理、說草木蟲魚,能觀天下勢、識物之理,能擘哲學、而又善美,這般有餘游於各種藝的能人(每個人一天不是都只有二十四小時嗎),且胡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能如何來界說?或豈該界說!
第一次題「天地之初,人世靜好」,引胡言「我每回當著大事,無論是兵敗奔逃那樣的...
章節試閱
客席總編輯朱天文〈願未央〉記述胡蘭成 /朱天文.文
志不盡,願未央。
讀上個世紀六○至七○年代末胡老師寫給黎華標的信,七十封信,與我同時收到這批出土古物的老友暨胡蘭成專家,他徹夜讀畢,但我遲遲停停,分了五天才讀完,怕一下子讀完就沒有了。當然也是,回回不能盡讀,投袂起身,我得出門走走,因為這些信,太煽動了。我說的煽動,用胡老師信中語是,「孟子曰憂,佛語是大悲,壯士得其悲痛慷慨,憂思難忘,尚為思有濟於天下,把歷史的弦彈得錚錚響。」
「人可各執一學,猶百工眾技皆為有益於世,而惟聖賢之志願無邊無盡,故憂思不盡。」
但不忘其憂,跟它配套的一句,不改其樂,那是孔子。而我親眼見過人老了,閱讀求知並不為了什麼的依然如年少時那樣專一,生活裡看人看物新鮮有味,他的執念依然親近著現實和具體細事而並不走向皇皇如大理石銘文的抽象建構,大家都講如來佛色相第一,那是不改其樂,那是我們遇見的老年時候的胡蘭成。(我想起康德傳記作者描述,康德臨終時有人把他的三大批判巨著托在他手上,他掂了掂,彷彿意思說:「如果這是個孩子該多好。」)
所以,誰是黎華標?
這位讓胡蘭成對之寫了七十封信的年輕人是誰?這些信,簡直,如果在缺乏任何背景資訊下忽然讀到了,簡直得不是情書是什麼。才第二封信喔,胡就這樣寫:「我把你的照片與幾個日本朋友看了,但是像詩經裡的『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不知要能怎樣幫助你才好。我很想你能來日本留學,但是不知道你的家境,不知道你離得開離不開,而我請日本友人資助中國留學生,雖前時曾有此說,亦是等一邊決定了,又還要等另一邊進行來看,一切都不能說先有把握。又而且各人有各人的路,他人的代謀也許反為是一種不當的干涉。是如此輾轉思維,自己抑制著……」
第三十一封信:「我所以曾想對唐君毅先生爭你這個學生……」(讓人想到現在粉絲們皆朗朗上口的邵之雍的警句:「如果是男人,也要去找他,所有能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
黎華標乃新儒家大儒、唐君毅的學生。
不過大陸八○後,甚或台灣的六年級,恐怕也要問,誰是唐君毅?那麼只好請君自理。我只說,距今六十年前──稍微岔題一下,我曾寫下一個小說篇名,至今僅存其名、〈淮海戰爭時代所知的植物〉,想寫一位父執輩的長輩,國共內戰期間的水利工程師,北奔南跑,每到一地他總找得出空隙以圖鑑式的描繪敘述法把就近新發現的果菜記下,然後航郵寄去英國皇家植物協會。他很早就是協會會員,早在北伐後到西安事變,他說那是中國的黃金十年。黃金?想必指的是終於不打仗可以過安定日子了,他從那時候便默默持續著這個遠東植物觀察員的身分向倫敦投寄圖鑑報告一直到在台灣去世。所以六十年前,內戰兩分,卻有那麼一批人,不從毛,亦不隨蔣,他們在香港居留下來,於是有儒者錢穆、唐君毅創辦新亞書院,十多年後而有香港中文大學。
我們最早聽見黎華標,江浙口音「里挖標」,還是胡老師住我們家隔壁寫《禪是一枝花》的半年間,不時寫了信就走十五分鐘紅磚路到街上寄航郵。一九七六夏始春餘,至秋末胡老師離台的那半年,獰綠爬牆虎茂盛覆滿了屋壁窗前,玉蘭花樹油油高過樓窗,冷冽的花香卻讓人感覺像是地底有鐘乳泉淙淙流淌。暑夜,曇花輪番開,屋壁下一開七八朵像放煙火,花氣像漲潮,牽了電線燈泡出來照亮著看,週末聽完胡老師課的大人小孩在花影裡躡手躡足穿梭,悄聲掩笑的,果然花在酣放就怕驚擾了。這樣鬧到無人知曉之深夜清晨,沉睡去的曇花低低窩在葉底,看起來好重,重得真是昨夜做了一場千年繁夢。
那年聯合報開辦小說獎,副刊主編馬各,非得記他一筆,是他,不但策劃了小說獎促使友報隨後跟進,亦執行了支持青年小說作家寫作方案,作家每月五千基本生活費,有小說即給聯副,稿費另計。我大學三年級,妹妹朱天心大一,怯場只敢共同簽一份約平分五千塊,即便如此,也支薪寫小說壓力太大,愧對馬各兩年到期再不續約了。春節報紙只出單張,除夕前發稿催急到馬各親自來取件,夜晚計程車等在門外,門內一屋子年菜味,熙攘笑聲那幾年家裡天天人來人往辦三三,倚馬立就,朱天心寫完交件,小說叫〈綠竹引〉。已返日本的胡老師收到這篇剪報即寄去香港,盼黎華標讀了能寫評。黎的評文刊出後寄東京,胡轉來給天心,寫信說黎君:「人極真誠,二十年來,信上稱我為師,而未曾見面……請你寄一部三三給他……請用你的名字寄給他,他一定很高興,我一面寫信告知他,要他自己出錢訂閱,並請他投稿。」
通信近二十年,不料將黎君跟三三連繫上,由三三承接了吧,通信遂止。此後四年,胡去世。胡老師那樣的熱情寫信,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回想,豈只不尋常,根本僅見。我遂想到盛九莉將與邵之雍斷絕前的喟然:「其實他從來不放棄任何人,連同性的朋友在內。人是他活動的資本。」
人是他活動的資本。
非常刺耳之評讚,幾乎可以是惡評,然則是惡評嗎?
胡老師連兩封信將〈綠竹引〉與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窮人》並談,那俄羅斯人的深刻純情,直通於神,在〈綠竹引〉是那不幸的女人寒子,「天心的筆使人間的不幸都成為柔和的淚,如基督使哀哭的人得了柔和。文中寫那小孩對寒子的身體的現實的感覺,那臉,那背,那腳,那衣穿。寫小孩對寒子的人那種細心的體貼,那種親情,深入到寒子的人生全部,而仍是小孩的不懂,小孩是有一種像天道的不介意,與不識不知。她在雨中追著寒子哭叫,而事後是小孩的會忘懷,但又是永遠也不曾忘懷。」
「綠竹引於寒子的事沒有下一個結論或提出意見,而讀之使人思之不盡,叫你自己去提出疑問與意見,此才是啟發人的聰明,使人思,使人興。我讀此文是覺得寒子的美,美到了感動人,為了她我可以什麼都願意做。」
最後一句,正典是胡式煽動。
隨便翻一段,都是煽動,就說黎君研究所讀完開始教書,胡老師寫道,「你信裡對女學生的態度,使我想起我在溫州教書時。我又想起小時的想頭,假使我所知的女人落難,我必定救她,又假使所知的女人成了殘廢,我亦必照常愛她敬她,乃至在路上見跛足的或乞丐的婦人,我都設想我可以娶她為妻,愛敬之念日新。此是年青人的感情,如大海水,願意填補地上的不平。亦因有此感情,故山川草木以及女學生,皆映輝成為鮮潤的了,而要說是仁字,這亦即是你的仁了。」
「後世儒家藏仁以要人,不如你之身行仁而不自知也。但是你教學生,解釋仁字,大約又是解釋得困難吃力而不討好,落於藏仁以要人,此仁字成了積在心裡的痞塊,反為是病了。」
「我如此從你自身來啟發你,使你對你自己成為知己,而學問道德文章是要與天下人成為知己,此是於新亞書院諸君子之外,另闢一途徑也。」
孔子講仁知,孟子講仁義,義是仁的現實作為和造形。孔孟之學的通關密語,仁與義。當時新儒家盡在新亞書院,胡老師便拿仁字百般詰難唐君毅(胡致唐信現存八十七封),更不滿意新亞諸君子對於仁的行動性和造形性的欠思量。胡老師亦一而再、再而三對黎君譬喻仁,簡直得若不是在一種情話綿綿而只有情人樂聽的互動關係中,任誰也會覺得是給騷擾冒犯了。胡云黎君:「你的來信,我都保存著,因為你太真心,太聰明了,我惟恐你讀書生障,尤其你得值唐先生這樣的名師,得值名師是一大幸,而亦是一關,會使你終身跳不出這一關。」(此言完全也可以拿來說三三跳不跳得出胡師這一關。)
易經、「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孔子講仁,仁是感的新字新語。
仁是淹然。是啊淹然──有人雖遇見怎樣的好東西亦水滴不入,有人卻像絲綿蘸著了胭脂,即刻滲開得一塌糊塗。
更近的新語,仁是即溶顆粒,當場溶入對方,溶於情境。史記寫漢高祖劉邦仁而愛人,那種即溶顆粒的體質,他既是溶於市井走卒之間,又不可思議能立即溶入張良者流。胡式煽動語是、「上與星辰近,下與庶人親」……(未完,更多內容請見《印刻雜誌》第80期)
一個有世界眼光的政論家:倪弘毅談胡蘭成 /上海.三焦.採訪撰文
三焦(以下簡稱「三」):〈胡蘭成二三事〉這篇文章您是什麼時候寫的?因為什麼原因寫這篇文章的?
倪弘毅(以下簡稱「倪」):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是為了備忘。我寫〈胡蘭成二三事〉,寫過兩回,一回寫得比較簡單,另一回寫得比較多,一個中篇〈胡蘭成和張愛玲〉,都郵給廣州中山大學的教授關燕軍,請他看看,他來信說文字非常流暢,情節也很有意思。我對蘭成先生有好印象。他真有學問,什麼都懂。我跟他一九四三、一九四四年在南京認識,這個地球上的事情人家不知道,他知道。比如托洛斯基派。托洛斯基已經平反了,托洛斯基活動曾是非法的,史達林要把他置於死地。蘭成就很同情托洛斯基,他跟托派的一批很接近。胡說,他比不上托派風度高,有氣派。他說:托氏之子西道夫,繼承父事。托派正史,知之不少。香港就有一幫托派分子,現在有沒有我不是很清楚。蘭成後來到了日本,居然成了《朝日新聞》的評論員。《朝日新聞》名望那麼大,地位那麼高,銷量那麼多,日本人很佩服胡蘭成,請他當評論員。
↑ 倪弘毅(右)與三焦合影
三:〈胡蘭成二三事〉在《鍾山》雜誌上刊登您知道不?有無收到稿費?
倪:我不投稿的,〈胡蘭成二三事〉在雜誌上登出來我根本不知道。
三:您還寫過其他關於胡蘭成先生的文章麼?
倪:我也給《新民晚報》寫其他文章,不過沒有寫過胡蘭成的。一般人不知道胡蘭成何許人也,之前也沒人來向我問過胡的事情。問我的是公安機關,在大連大和飯店一間客房裡,外界不知,公安部門關注胡。
三:您當時跟胡蘭成先生來往多嗎?
倪:我是汪偽手下中央宣傳講習所第一期學員,汪偽中央宣傳部的科長,當時我只有二十二歲。沒有事情就去胡蘭成那裡,聽他講生平故事,他的談吐幽默的,很有意思。
三:您當時見到胡蘭成先生時,他一般是什麼形象?
倪:他一身西裝,瀟灑。家裡牆上掛了一幅油畫,他本人像,行家出品。他在南京不大接近什麼人的,我算是一個。他交往的日本人在南京都是掌大權的。日本鬼子的駐華大使叫谷正之,他經常請胡蘭成談論政治。胡蘭成什麼都議論,他可以批評日本人的非法行徑,日本人不敢跟他頂嘴。在日本人眼中,胡蘭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三:您當時住在什麼地方,離胡先生府上近嗎?
倪:我那時住國貨銀行大樓,到三條巷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我是他的座上客。
三:您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對胡蘭成這個人,華東共產黨方面有少數領導對他有點瞭解。因為他的名氣很大,他在武漢的時候是一九四五年,離日本人投降已經快了,他在武漢辦一個報紙《大楚報》,要成立一個協力廠商面的政治勢力,成立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這個不得了,當時共產黨的頭頭李先念,讓地下組織把《大楚報》等材料找來看,因此他是瞭解胡蘭成的,胡那時在武漢搞得很熱鬧。當地知情者說:「我們武漢有人。」要寫近代史,如果完整地寫,胡蘭成這幕戲也可以寫一筆,也不是他一個人,有一幫人在跟他。對於胡蘭成的觀點,日本人也不表示反對,因為日本人也要想中國人對他諒解一點,希望他們在中國的血腥事實得到諒解與饒恕,我們方面,除了李先念,其他人不瞭解胡。范長江說張愛玲是漢奸作家,所以蘭成先生那個時候要跟共產黨接觸也是很難的。日本人投降以後,蘭成相當狼狽,好不容易跑到日本,後來他又到過台灣,台灣蔣介石那裡有些傢伙排斥他,說他有「劣跡」,所謂「劣跡」就是他作為汪精衛手下的一個宣傳部副部長。
三:您在〈胡蘭成二三事〉中寫到:胡先生在大楚報上刊登「不要蔣,不要汪,不要日本,要中國人自己說了算。」
倪:誰敢講要日本人撤軍,誰敢講這個話,就只有他!胡蘭成在日本人面前敢說話。
三:胡蘭成先生的書您看過哪幾本?
倪:有一本書叫《戰難和亦不易》,這本我看過。他對禪學都很有研究,他寫過《禪是一枝花》,但我對這個禪不懂。
三:胡蘭成先生經常在他的寓所裡寫毛筆字麼?
倪:蘭成先生的書法寫得好,比汪精衛還好。我到現在還能背出兩幅書法的內容,一幅「夏日之夜,猶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掛在南京大眾橋小巷王華堂家中。還有一幅是掛在徐州,「江左晨星一炬存,魚龍光怪百千吞。迢迢望氣中原夜,又有湛盧劍倚門。」他字寫得好,詩文脫口而出。胡蘭成很有修養,我從來沒看到他發脾氣。他最佩服的是魯迅,人家請他寫條幅,他很多寫的是魯迅的詩。日本人池田篤紀問他為什麼動不動就寫魯迅的呢,他就跟池田說魯迅詩的風格高。魯迅有一首詩:「曾驚秋肅臨天下,敢遣春溫上筆端。」,描寫國民黨的黑暗。
三:胡蘭成先生的書法最近出現在拍賣會上,一張要賣好幾萬。
倪:那麼,今後他的東西會越來越貴,他留在大陸的東西很少。
三:胡蘭成先生寓所裡的書多不多?
倪:他的房子比較大,內室我沒進去過,裡面有哪些書我不知道。每次都是在客廳見他,他的文人朋友有不少,有的還從北京專程來看他。胡的高級朋友不少,比如汪精衛下面的中央大學校長樊仲雲,中國十大名教授。
三:胡蘭成先生生活上講究不講究?
倪:他錢不多,不太講究。
三:你有沒見過他打太極拳?
倪:就在我面前打,有時間都打,我也會打兩下。除了太極拳,他還喜歡喝酒、抽菸,不過菸抽得不太多。
三:他抽什麼牌子的香菸。
倪:他抽雙斧牌香菸,香菸盒子上有兩把斧頭。
三:他喝不喝茶?
倪:這個沒印象。
三:他喝什麼酒?
倪:喝高粱酒,用小瓷杯。
三:下酒菜是什麼?
倪:蘭成先生最喜歡吃紹興的霉乾菜燉五花豬肉,燉爛了,胡蘭成最喜歡。
三:您跟胡蘭成先生交往了多少時間?
倪:一九四四年我參加新四軍後,就不跟蘭成先生往來了。
三:您參加新四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他不贊成,也不反對。從他談話裡聽出來,他這個人很清高,個人主義,我行我素,雖然他研究馬克思主義,但也不崇拜得五體投地,他這個人政治素質很高,日本的侵華能人、政客、特務老手一般很佩服他。日本人戰敗以後形勢不好,請胡蘭成談話,請教他,他說,二戰結束半年以後,你們就有機會,那時蘇聯和美國會發生矛盾。那個時候日本鬼子還沒有完全戰敗,胡蘭成已經看到了戰後的複雜問題了。我這不是宣揚他,捧他的場,他發表對國際問題的演講,他講課時很有教授的風度,一個專題是世界經濟危機和世界大戰,從商品經濟、馬克思的剩餘價值講到各國的矛盾,好口才,只要他高興,他就高興講。
三:汪精衛很看重胡蘭成先生麼?
倪:香港是汪精衛正式活動的地方,胡蘭成那時在香港寫了兩篇稿子,寄給汪精衛的《南華日報》,那是汪在香港的機關報,汪精衛一看他的文章,就看上胡蘭成了。胡蘭成給汪精衛這幫人做報告,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給他拉窗簾,他的口才真是沒得說的。不過他和汪精衛鬧彆扭,關係不好,他是從根本上反對汪精衛搞還都南京的。汪抓了胡蘭成後,軟禁起來,日本司令部作戰課長辻政信大佐去汪精衛那裡把胡蘭成弄出來,後來日本人又怕發生事情,專門派兩個憲兵到三條巷胡家門前巡邏,你看胡蘭成的身價多大,汪精衛都撓頭了。
三:您見過汪精衛嗎?
倪:汪精衛我見過一次,我們一批人到他家裡去見他的,他穿西裝,人長得很漂亮。他很會詞令,什麼和平運動啊,蔣介石不是東西啊,他很會鼓吹。林柏生為了討好汪精衛,把我們叫去的,要我們為他做宣傳。
三:當時胡蘭成反對汪精衛成立政府,是這樣嗎?
倪:胡蘭成政治上反對汪精衛到南京當官,他說你不要搞一個什麼政府,否則漢奸的帽子馬上扣上來了,你還不如弄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他後來自己弄了,真的,據說在武漢聽他演說萬人空巷。人民委員會不是空的,第一條,要求日本人撤軍,這個誰敢提這個問題,只有他敢提,這不是空洞的,說明他跟汪精衛不一樣。這些事情我們都不太瞭解,胡蘭成已經過世,這些事情都是歷史的陳跡,對胡蘭成的印象,這個人的確有才能,但是他生不逢辰,他所有的懷抱都不能得到我們黨的理解……(未完,更多內容請見《印刻文學生活誌》第80期)
倪弘毅簡介
一九一九年出生於滬西金山泖港,一九三四年松江全縣小學生作文比賽名列榜首,一九三八年抗戰時在臨海醫藥專門學校細菌室工作,後轉政工隊,因與國民黨頭目發生爭執,於一九三九年到了上海,同年成為南京汪辦中央宣傳講習所第一期學員,一九四○年到日本,回國後擔任汪宣傳部出版科長。在此期間結識中共地下黨員陳一峰,也認識了胡蘭成、張愛玲、池田篤紀等人。一九四四年冬季,在徐州參加高漢同志主持的「徐州抗戰小組」,主要負責策反與搞情報工作。一九四六年底到大連,任日報資料室主任,後任總編室編輯。一九五七年涉右派,下放在北山鄉,參與農事勞動,一九七五年被召回大連,一九八二年,平反恢復原級別,時屆退休年齡,一九八四年返上海,作為離休人員,一直卜居上海。
邁克誌沙林傑:遇上荷頓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 /巴黎.邁克.文
印在日報頭版左上角的黑白照片,乍看我以為是卡繆——適逢逝世五十週年,紀念專輯在法國如雨後春筍,處處都見到那張俊朗的臉。瞄一瞄大標題才知道弄錯了,直覺雖然準確嗅出了書卷氣,相中人卻不是卡繆,是沙林傑。似乎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大特寫,於是即時反應不是「啊原來他死了」,而是「啊原來他長得這樣好」。
濃眉大眼,鼻管挺直,笑容親切,尖下巴略長,微微有點馬臉,拍傳記片主角非Matt Dillon莫屬。如此一表人才,不去校園巡迴演講廣收粉絲,著作以老照片作封面,《麥田捕手》的全球銷量肯定更上層樓,不止現今的六千五百萬;可是他選擇避世隱居,遠離鏡頭焦點,心甘命抵當了文學界的嘉寶。甚至幾十年來連文字也絕跡,揚言「寫作而不發表乃人生樂事」——張愛玲說得對,「出名要趁早呀」,晚了的話個人經濟不穩定,逍遙世外不是不可以,瀟灑態度總要打折扣。
十九歲那年得以遇上荷頓,是我此生最大的榮幸,粗口雖然迄今講得不流利,但對虛偽的憎惡就是跟他學的。切‧格瓦拉那樣的革命勇士與南洋的現實距離太遠,我渴求的精神領袖不必驚天動地,只要同聲同氣,反叛縱使不是請客吃飯,可也不能三天不洗澡,身上泥濘多過活佛濟公。是的,無可救藥的小資狷介,所謂反傳統反建制反三十歲的「他們」,不外是浮躁的虛榮演習,帶著青春的霸氣,企圖與外面的世界接軌。一開始我就將《阿飛正傳》的James Dean複印在《麥田捕手》裡,傾倒於無中生有的色相——於歧途中托缽,化的終究是塵俗的善緣。
許多年之後,才發覺沙林傑被幾代青年奉為處世手冊的大作,中文譯名是《麥田捕手》。唉,人生恨事何其多,就算玫瑰不論叫什麼名字都一樣香,翻譯的貼錯門神始終教人遺憾。另外有人譯《麥田守望者》,意義比較貼切,但catcher生龍活虎,「守望者」靜態到近乎被動,也不算傳神。受過它的恩惠,混混沌沌的成長期得蒙它不吝伸出援手拉了一把,關鍵詞直覺可以大膽譯「救星」,然而《麥田救星》太似農藥的牌子,不知道的當它百試百靈的殺蟲劑。有趣的是,新生代讀者認識它,泰半透過村上春樹《挪威森林》的渲染——也是馮京作馬涼的譯名,披頭四那首外借到日本的歌應該譯〈挪威木〉,上世紀中一種室內設計的材料。
來了歐洲我又醒悟,這本小說的名字其實沒有申請國際護照,旅行的時候去到哪裡都被當地人蓋上簽證,逼不得已入鄉隨俗。譬如在義大利,它換上《少年荷頓》的招牌,扶正第一人稱的男主角,以明星光采作招徠;進了法國境內,則變成《捕心》——有點像我們戲曲那些簡潔明快的劇目,《追魚》、《擋馬》、《盜草》和《盤夫》,一個動詞襯一個名詞,看似清心直說和盤托出,恰恰最為曲折。
和我同齡的美國男女交出心後,往往順利升級,不是踏進「何必」的後花園成為《魔戒》虔誠信徒,就是搭上垮掉一代的順風車欣賞《在路上》的山光水色,不長進的我卻甘願留級,陪著荷頓在幼稚園一角發霉。跟進別人的普及文化是件非常疲累的事,尤其年紀大了,吸水紙再印不上新鮮的倩影,重重疊疊隱現的盡是昔日的容顏。
章緣小說〈雙人探戈〉 /上海.章緣.文
老范的日腳,本不會跟台灣太太有搭界的。
井水不犯河水,彼此人生的軌跡相差十萬八千里,不僅是上海和台灣的空間距離,還有七十來歲及五十來歲的年輪代溝,更甭提一個是水裡來火裡去閱人無數的老克拉,一個是平凡守分溫室裡生長的家庭主婦。這兩個來自不同星球的人,卻莫名其妙被一條銀河給牽上了線。
說得好像有點曖昧。誰說一個男的遇上一個女的,就一定會有曖昧?但它還一定就曖昧,因為老范最善於營造一種浪漫的氣氛,最知道怎麼說怎麼笑,眼神怎麼勾轉,能讓面前的女士心旌蕩漾,不管是芳齡二十的小姑娘,還是跟自己一樣白髮多過黑髮的阿婆。但是那曖昧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種。
老范就住在上海水城路一帶某個所謂的「文明小區」。那一帶已陸續被日本人台灣人入侵蠶食,一個個新建的高檔小區配有會所綠地和大門警衛,一間間日本居酒屋克拉部,台菜店及台灣小吃。走在水城路,他彷彿到了異鄉。唯一讓他心安的是他住的小區,多少年來維持著同一個面貌,白色的外牆風吹日曬成糞土汙黃,大門外的小塊綠地上堆滿雜物,盆盆罐罐種了些蒜苗香草,外頭停了一排腳踏車,少數人家門口停著小轎車,公共樓梯間燈泡不亮,玻璃窗破了幾塊,連長竿伸出去晾曬的衣服,也顯得面料粗糙,特別寒磣。但是這裡安靜。真的,老范每次走進自己的小區,都訝異於這裡跟外頭的差別。外頭,就在一條街之外,是那麼車水馬龍市囂不斷,一走進這裡,怎麼時光倒退了二十年,什麼都緩下來,安靜下來,不慌不忙。就連這路邊的牆草,隨風搖曳都帶著韻致。二十年前初搬來時,這裡是被人羡慕的時髦小區,老友們都還擠在擁塞汙暗的石庫門,他就搬到了這裡。他總是那個最快接受新事物,擁抱新變化的人。老友都說,小范啊小范,儂來塞,花頭經老透啊!
再怎麼物質貧乏的年代,他也能穿得整整齊齊,跟別人一式一樣裡,從領口袖口這兒那兒一點一滴翻出講究來,只給內行人看。多少個運動,他都避開了大浪頭,從沒真的傷筋挫骨,就像這路邊的草,勁風來了彎彎腰,風過了又腰桿筆直。到現在,要過七十四歲生日了,他的腰桿還是挺直的,一頭銀髮,常年穿條吊帶西褲,燙得筆挺的襯衫,擦得鋥亮的皮鞋,挺頭挺胸走在馬路上,他老范還是很有看頭的。
說有錢,他沒什麼錢。除了這套舊的一室一廳,跟他年紀相當的老家具和即將報廢的家電,醒目擺在櫥架上的古董唱片、留聲機和老相機——不是收藏品,是他青春歲月的紀念物(沒人知道這些東西怎麼沒有在幾次運動裡給搜刮一空),此外身無長物。但是那些老東西都是有來歷的,就跟他給人的感覺一樣。如果你有機會到他小屋裡坐坐,可以聽到很多故事。他不談工作和出身背景,只愛吹什麼時候在哪裡看過的一場熱鬧,跳過的一支舞,吃過的一頓大菜。這熱鬧這舞蹈這美食,當年人人愛聽,剛從翻天覆地的運動裡熬過來,什麼主義啊黨啊建設與破壞都膩了,只想把眼前的小日子過好,一個繁華的老上海,由見證人活生生帶到眼前來,怎不教人懷念嚮往。經過數十年清湯白水的日子,新的繁華來了,來勢洶洶,沛然莫之能禦。有了新的繁華,老克拉的故事就真的翻頁進入歷史了。但是老范還腰桿筆直(歸功於多年的舞功和私人的講究),還未進入歷史,老聽眾跑了,他還能「花」來一些新聽眾,最多的就是跟他學舞的女士們。女士愛聽故事,不管是窮是富。他現在講故事總帶點懷舊的傷感,還有一絲嘲諷,以瀟灑的手勢,多情帶笑的眼睛(年輕時一雙桃花眼,現在一笑就布滿魚尾紋)娓娓道來,跟他煮的黑咖啡一樣,很香,很苦。
靠著一點退休工資,老范還是過得有滋有味。鄰居們每天看他穿著整齊,走進走出,小屋裡也不乏訪客,女客居多。同齡的人早就背駝氣衰,冬天在屋子裡孵著,湯婆子握在懷裡打瞌蟲,夏天敞開門窗,一件汗衫一把蒲扇趕蚊子,只有老克拉活得像個人,像個男人。他們總結一句,老范啊老范,路道粗,花頭多來兮。
老范的一世英名,卻差一點毀在這個姓杜的台灣太太手裡。
就跟著老范稱她小杜吧。小杜住在附近的涉外高檔小區,這天下午,她到台菜一條街來吃飯洗頭,然後到便利商店買咖啡奶精。買好後,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往前逛去,便到了剛整修得煥然一新的文化中心,外頭掛一長條紅幅寫著奇石展。小杜對石頭沒感覺,除非它們能發光。長日無事,她還是走進去。
一進展覽會場,小杜就後悔了,只有她一個參觀者,講解員一路跟隨。奇石都很大,樣子千奇百怪,顏色也多變,依據造型冠上名稱,太極、駿馬奔騰、蓬萊仙島,還有座八仙過海,簡直無奇不有,也不知是否真的天然。小杜想到還是雲英未嫁時去蘭嶼玩,導遊指著海邊一個有洞的巨石說叫玉女岩,當時她百思不解。每個奇石前的名牌上都有標價,動輒五、六位數。講解員看她的舉止打扮,跟前跟後特別熱絡,說奇石可以鎮邪,擺在家中增添氣派。要把這麼個幾噸重的石頭放在客廳,那客廳也不能是一般的客廳。
走了一圈,看小杜只是微笑點頭,並未對任何一塊石頭表示興趣,講解員指著一個鑲在金屬座上巴掌大的石頭,彷彿是兩個相擁的人形,一邊的手筆直長伸,要不您買個小一點的,擺在茶几上也好看。她一看,牌子上寫著「雙人探戈」。為什麼是探戈不是華爾茲?她仔細端詳。因為石頭剛硬嗎?相較於她所鍾愛的華爾茲,探戈充滿了拉扯抗衡,男女相互叫板。售價……
沒來得及問售價,講解員已笑容滿面向外迎去,門口走進一位滿頭銀髮的老先生。肯定是什麼大買主囉?小杜不由得特別注意,沒想到來者眼睛瞟到她,竟然在她身上略停,而且微笑著對她微微頷首,一派紳士風範,然後才跟講解員用上海話說了幾句。小杜聽不清他們說什麼,但是老先生幾句話,說得講解員眉開眼笑。老先生說完本來要走,卻改變主意往她這裡走來。小杜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盯著對方,是她大膽好奇的眼光把對方引過來了。
「儂好,阿拉勒拉啥地方碰著過?」老范彬彬有禮開口了。
「我想沒有,沒見過。」小杜說。她剛捲過的鬈髮在臉龐兩側恰到好處修飾著臉部線條。
「是嗎,怎麼這麼面熟,這麼好看的笑容,我肯定在哪裡見過。」老范說。這是他最常用來稱讚女士的話,不是稱讚對方的頭髮五官肢體,是笑,是神情。再怎麼皮肉老皺的女人,也相信自己笑起來好看。
我在笑嗎?小杜暗驚,對一個陌生的上海老頭?其實,公平一點講,這個人雖然滿頭銀髮,跟老頭是不搭界的。他臉色紅潤,腰桿挺直,而且還雙眼放電。要說老頭,是家裡那個吧?
文化中心裡有交誼舞廳,下午場兩點到四點,老范常帶著女學生來跳舞。新裝潢好的舞廳,仿外頭夜總會的腔調,裝了吧檯(主要提供熱茶水)、沙發,柚木地板的舞池被擠得只餘一小塊,天花板上一個巨大如鐘的銀色轉燈,照著底下的舞客彷彿夢遊。小杜反正沒事,有個像老范這樣的地頭蛇領路,她就把三層樓的文化中心給走了一趟,跟著老范向裡頭的主任辦事員阿姨等打招呼。她發現,老范的人緣不是普通的好,那些阿姨們從領導到小職員,看到他也像那個解說員般眉開眼笑。老范總是拿自己開玩笑,讚美著對方,雖然那些讚美稱不上貼切,更不含蓄,對方總是嗔笑地照單全收。
此人是誰?新學生?也有人問起小杜。老范總是忙不迭地搖手,這位是新認識的朋友,人家是台灣人。
「台灣人哪能啦?儂吃伊勿落?」辦活動的小姐,跟老范沒大沒小地笑鬧。樓下講解員就是老范介紹給她的。那小姐一張五角臉,高高的顴骨,戴一副雙色方框眼鏡,看起來精明。她轉向小杜用普通話說,「范老師在我們這裡是最有名的老師,妳要跟他學跳舞,不要太好噢!」
小杜看向老范,老范也看向小杜,兩人同時轉著一個念頭:有沒有可能?……(未完,更多內容請見《印刻文學生活誌》第80期)
章緣簡介
台灣台南人。台大中文系學士,紐約大學表演文化研究所碩士,旅居美國多年,二○○四年後移居中國大陸。曾獲聯合文學小說獎、聯合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等。作品入選爾雅年度小說選三十年精編、中副小說精選、台灣筆會文集、聯合文學二十年短篇小說選、九歌九十四年小說選等。著有短篇小說集《更衣室的女人》、《大水之夜》、《擦肩而過》、《越界》,長篇小說《疫》,隨筆《當張愛玲的鄰居:台灣留美客的京滬生活記》。
客席總編輯朱天文〈願未央〉記述胡蘭成 /朱天文.文
志不盡,願未央。
讀上個世紀六○至七○年代末胡老師寫給黎華標的信,七十封信,與我同時收到這批出土古物的老友暨胡蘭成專家,他徹夜讀畢,但我遲遲停停,分了五天才讀完,怕一下子讀完就沒有了。當然也是,回回不能盡讀,投袂起身,我得出門走走,因為這些信,太煽動了。我說的煽動,用胡老師信中語是,「孟子曰憂,佛語是大悲,壯士得其悲痛慷慨,憂思難忘,尚為思有濟於天下,把歷史的弦彈得錚錚響。」
「人可各執一學,猶百工眾技皆為有益於世,而惟聖賢之志願無邊無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