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刻文學生活誌 4月號 / 2009 在恐怖與愛情...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編輯室報告】時差　／執行主編蔡逸君

當我第一次捧著泰戈爾《四章書》的手寫翻譯稿，忙問同事：「這誰的筆跡？是誰輾轉抄來的嗎？」會這麼問，乃因此文譯者為邵洵美。哪個邵洵美？是和徐志摩辦《新月詩刊》（那是二十世紀三○年代的事）的那個嗎？不會吧，那個時代距今有多少年了，一個詩人如何轉變成為一個翻譯家（那是二十世紀五○年代的事），而為何一本譯作又經超過半個世紀曲曲折折未能出版而輾轉多人手上流呀流飄呀飄消失復又現又消失最後落在台灣印刻出版社的編輯台上。我緩下心情，細細品讀，感覺時間不是...

在恐怖與愛情之間掙扎——《四章書》導讀
羅賓德拉那特‧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是印度著名的大詩人。一九一三年以其英文詩集《吉檀迦利》（Gitanjali，又名《頌歌集》）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從此享譽世界。泰戈爾也是著名小說家，小說創作貫穿他的整個文學生涯。他的一生共創作了近百篇短篇小說，四部中篇小說，八部長篇小說。他被稱為「孟加拉中短篇小說的開創者」。一位「在印度至今無人能與之相比的短篇小說大師」，並被譽為「世界上最偉大的小說家之一」。

《四章書》是泰戈爾的最後一部小說，全書分為四個部分。這部小說以當時孟加拉發生的政治鬥爭和動亂引起的憤怒為背景，塑造了亞丁陀羅和愛拉兩個人物形象。小說的女主人公愛拉是一個擁有碩士學位並且致力於研究工作的年輕女子。她加入了由印陀羅那德領導的革命政黨。他是一個「在歐洲待過好幾年，並在科學圈子裡為自己掙得了相當聲譽的人」。在去摩加美碼頭的渡輪上，她遇到了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亞丁陀羅。他們一見鍾情。


印陀羅那德將愛拉帶進他的政黨是為了吸引年輕人的加入。他告訴愛拉說：「我在你身上所要求的不是工作。當然，你自己不見得會瞭解，當那些孩子進盟的時候，你在他們頭額塗上紅色檀香膏，他們感覺到你的手指的接觸，心坎裡會燃起何等樣的光榮。」「凡是性別能發生作用的時候，我總把女人放在神座上。」印陀羅那德對於年輕男人的正確認識很快得到了驗證：亞丁因為癡愛著愛拉而加入了這個恐怖組織。當愛拉意識到自己已經深深愛著亞丁時，卻因為自己對於印陀羅那德的誓言而不得不克制對於亞丁強烈的感情，她對亞丁說：「我早就起過誓，把我自己貢獻給我的國家，絕不留一些東西給我自己一個人來享受。我已經許配給我的國家了。」

後來，當她慢慢意識到印陀羅那德領導的恐怖活動的真正性質時，她走向了亞丁，懇請亞丁引領她走向新的道路，但是亞丁拒絕了她的請求，他的榮譽意識和自尊讓他留在印陀羅那德的身邊，堅持著他厭惡的恐怖主義。與此同時，印陀羅那德知道了愛拉和亞丁之間的感情糾葛，開始一步一步阻止他們。有一次，印陀羅那德問愛拉，如果亞丁變成了他們事業的一個危險因素，她是否會殺掉他？愛拉說道：「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說『能』，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之後他又派亞丁去殺愛拉，因為怕她被員警抓住之後，經過嚴刑拷打說出他們的祕密。亞丁在愛拉的面前把這一切告訴了她，愛拉很高興能死在所愛的人手上。小說在一聲預示著員警正來搜捕他們藏身之處的長鳴的警笛聲中戛然而止。

這部小說創作於泰戈爾的晚年，是泰戈爾思想成熟的代表。在這部小說中，泰戈爾明確表達了他對政治恐怖主義的觀點，他對那些所謂的愛國主義者油腔滑調的嘴臉感到厭惡。「愛國主義對於那些沒有堅定的信念於此而只是浮於表面的人來說，就好比是將鱷魚的脊背當作是過河的渡船一樣。卑劣，不忠誠，相互間的不信任，密謀的詭計，關於權力的明爭暗鬥遲早會把他們拖進泥淖的深淵。毀滅國家的靈魂就能拯救它的生命，這是全世界的民族主義者大聲叫囂的錯誤教條！我的內心呻吟著想要給它強有力的反駁！」「《四章書》涉及了企圖依靠恐怖行動尋求印度獨立的極端行為，因此在其發表之後引起了激烈爭論。」

但是如果僅僅把《四章書》局限於恐怖主義這一主題是不足的，就像泰戈爾的其他小說一樣，這部小說也是以愛情為主題的。泰戈爾明確表示：「這本書唯一的主題是愛拉和亞丁的愛情。」他寫道：「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愛情的性質與發展，不僅取決於男女愛人的個人特徵；他同樣受到周圍環境的作用與影響。」「我試圖在這個故事中呈現愛拉和亞丁在愛情中的不同個性……而孟加拉的革命運動則為他們的愛情提供了一個特殊的戲劇化的框架。描寫這些運動是次要的，文學的實質是在激烈的革命背景中描寫他們的愛情反抗的心酸和痛苦。」愛是泰戈爾的哲學基礎，在其整個思想體系有著重要地位。泰戈爾曾說：「世界是從愛中生的，世界是被愛所維繫的，世界是向愛而轉動的，人是運行於愛之中的。」

泰戈爾在小說中塑造了各式各樣的女性形象，不僅因為女人既是愛的施動者又是愛的受動者，更重要的是，泰戈爾認為女人的本質就是愛，女人最能夠體現愛的價值。他說：「上帝派遣婦女來愛這個世界。她奉上帝的使命來做個人的保護者，她能把殘暴的愛，移向美的完全創造。」因此，《四章書》中最精彩的人物就是女主人公愛拉，這是一個女英雄的形象，是泰戈爾筆下新派女性的代表，對於祖國的熱愛和對於愛情的渴望，讓她的心時刻處於煎熬之中，她一直熱戀著亞丁，但她之前向印陀羅那德發過的誓言讓她不得不抑制愛的衝動。她知道由於愛她，亞丁才會違反自己的心意走向這個組織，但她又無法償還這一份感情的孽債。這種感情與信仰的激烈衝突，內心無法彌補的歉疚之意終日折磨著她，使她在心靈中得不到片刻的寧靜。像泰戈爾筆下所有新派女子一樣，愛拉是一個敢愛敢恨的人，當她知道了這個運動的真實目的，從盲目的信仰中醒悟過來，發現是自己一手毀了所愛的人，也毀了自己時，她熱情地表達了對亞丁深藏的愛意，她緊緊地抱住亞丁說：「殺死我，恩陀，你親手來殺死我。我再不會有更快樂的收場了。」當亞丁為了減輕她的痛苦，想給她吃麻醉藥時，她勇敢的說：「扔掉它。我不是一個弱者。讓我醒著死在你懷裡。讓我們最後的一吻永久不滅，恩陀，我的恩陀。」B. 馬宗達說：「愛拉是泰戈爾筆下塑造的女英雄中最勇敢的一個……再沒有泰戈爾塑造的其他女英雄像愛拉這樣善於分析和直言了。」

我們可以用K. R. S因加爾對《四章書》的總結來評價這部小說：「《四章書》是泰戈爾觀點的最好表達，但是它也只是一種從同情和愛中產生的祝福。泰戈爾看起來想表達很多：結果不能證明手段是正確的，集體的需要不能證明對個體的鎮壓是正確的。不僅權力是腐朽的，得到權力的道路也是腐朽的，而且是越來越腐朽；政治和革命在凱撒的市場裡就像是日用品般；但是仁慈、愛和憐憫卻是上帝自己的禮物。愛是最偉大的真實，因為只有愛才能戰勝死亡。就像是《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中的尤里和拉拉一樣，愛拉和亞丁也僅僅是闡明了愛情甘苦參半的味道：《四章書》就是泰戈爾的《齊瓦哥醫生》。」

作者：蔣明霞
一九八六年生，四川樂山人，現就讀於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印度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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