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讓挑戰成為學習
時序又到了年末歲終,街道的景色逐漸轉涼,陸續換上聖誕的裝飾,回看今年一年的生活,各位收穫如何?
近日和編輯一起回顧過去這一年的工作,驚訝的發現今年我主持閱讀理解研習、工作坊累計共有187場。每一場到校的研習對我而言是學習,更是實踐對第一線老師支持的承諾,感謝各界的邀約。
在所有研習場次中,有幾個問題常有老師問起,尤其是關於經典的閱讀。老師憂心經典閱讀與價值,在素養為導向的趨勢下被忽視或稀釋。因為過去國文課的主體是建立在經典文學作品上,而現今以素養為主體的國文教學和評量,連廣告文宣與說明書都可能是題材,與原先國文課的選文相比,是站在光譜的另一端,並且在有限的授課時數中,排擠了課本主體經典選文的閱讀與學習,這樣的情況令老師們焦慮素養為導向的教學,學生將更難有閱讀經典的機會。
平心而論,孩子不閱讀我們認為的經典已經很久了,與近年推動素養教學並沒有關聯,對此有不同層面的問題值得思考,例如:世代的認同對經典有不同的認知。此外,我們的教學真的能讓學生感受這些作品的動人之處嗎?
學生時期讀過的國內外文學經典作品,古典、現代、翻譯、本地,太多精彩的作品寫不完。但是從文學發展的歷史來看,新世代的創作人努力書寫屬於新世代的故事,許多重要作品不斷被創造出來,經典不斷增加,而且每個世代有其代表性的作品。我自己的觀察,學生不閱讀經典作品有眾多原因,其中一個重要因素是「知識化的文學教育」。當一篇文學作品被當成知識來教學,文學那種觸動心靈的力量,被「懂不懂」或「正確與否」的要求給遮蔽了。此外,教學上是否可以有更大的寬容性,容許學生說出自己的想法?即使這想法令我們陷於挑戰,可是這極可能觸發學生去閱讀和學習。
12月初有機會到中原大學去跟同學和部分老師分享閱讀素養的觀念,當天提早到學校,在還沒正式開始前,邀約的老師希望我可以到他正在上課的班級跟學生聊聊天。到教室後,學生如序的在座位上,不特別熱情,也看不出對意外來訪的我有何期待,就是個如常的大學課堂。老師客氣的介紹我,並交給我麥克風。我瞄了一下手錶。距離正式分享還有20多分鐘。看到教室這群設計學院的學生,思緒忽然回到學生時期,在相似的教室裡……,我真心想跟這群孩子說什麼?
手將麥克風輕輕的移靠近嘴邊,我問了一個問題:「有沒有人挑戰過你的老師?」說完後,我靜靜的等待學生的回應,而學生開始相互間眼神的互望,小小的交談,但是沒人回答這個問題。我接著說:「我認識你們的老師很久,他是一位博學而溫暖的學者,你們有挑戰過他上課的內容,問過讓他困難回答的問題嗎?」這時不少學生露出我進這教室後第一次出現的微笑,之後我分享一段我的學習故事。
我在求學的過程,雖然在藝術領域有很好的表現,整體來說,卻並不是一位學業成績突出的學生。不過我是一位喜歡問問題的學生,尤其是讓老師答不出來的問題,不是要讓老師難堪,是我真的想知道答案。那是一堂大一的西洋近代美術史,內容來到20世紀初的抽象繪畫,介紹抽象繪畫的開創者康丁斯基(Василий Кандинский)。當天老師用幻燈機投出康丁斯基的作品「無題(Untitled)1910 年」。不知何故,牆上投影的畫作跟我在書上看過的印象上下顛倒。講臺上老師不斷的介紹抽象繪畫發展的緣起,似乎也沒有發現投影片有問題,最後我舉手問道:「這張投影片是否上下顛倒了?」老師退了幾步看了幾秒,回頭跟我說:「抽象繪畫掛倒了也是可以看。」這回答當時讓我難以接受,雖然我知道康丁斯基對物像的抽象解析,啟發於一幅自己顛倒放在地上的畫作,但是不能說抽象繪畫怎麼掛都可以。所以我就問:「如果這是合理的,為什麼畫冊上都放同一個方向,另外,如果畫家有簽名,倒著掛名字顛倒也可以嗎?」你可以想像當時的氣氛有多緊繃,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還真是理直氣壯。當時老師沒多說話,只是把投影片轉成正確的方向,就又開始上課。當天下課後,我去找好幾本談抽象繪畫理論的經典,一方面想要找到抽象畫能否倒著看的答案,另一方面想多準備好自己,因為挑戰老師讓我很有收穫,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我有哪些不足。其實當年不只西洋近代美術史課,其他課程包括跨系選讀建築系、中文系、舞蹈系、電影系的課也是如此,在課堂中發現問題,自己找資料回答問題,再形成新觀點挑戰老師。我很感謝當時的老師願意面對我的問題,不時在討論中,互有攻防,據理以證,課堂不是單向的接受,老師的課更精彩,我也有更多收穫。
講完這故事,多數同學臉上帶著有別於20分鐘前的神情。我在交出麥克風前,再次叮嚀:「挑戰你的老師,做好挑戰老師的準備,去思考深刻的問題,去練習以理說服對方的能力,去接受自己不足的事實,這是挑戰自己也是深刻的學習。」
今年在英國高等教育調查公司QS的亞洲大學排名調查中,衝上第4名的韓國科學技術院(KAIST),是前10名唯一的韓國大學。前校長姜城模接受專訪說:「有能力找出高價值的問題並得出解答的人才,全世界都搶著要。」
我們期待為未來長遠發展培養怎樣的學生?我們眼前的學生或許沒有閱讀我們期待的經典,但不代表他們不願意閱讀,關鍵在:我們為學生鋪下這樣的情境和歷程,能否放下知識化的給予,讓他們自己在探索問題時開啟經典閱讀之門。或許那位西洋近代美術史老師是無心插柳,但是在這個發現問題,自行閱讀尋找答案過程中,我真的受益良多。
總編輯 黃國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