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編輯室報告】七月九日,紀念郭松棻 /副總編輯周昭翡
過去讀郭松棻的作品,故事中的人物,往往困於曲折的心靈情境,幾乎以自虐姿態,尋找自我救贖之路。他的敘述口吻淡而有味,寫作技法卻繁複充滿巧思,帶出令人震撼的故事情節,台灣戰後的歷史命題隱含其間,壓抑的氣氛,鮮明的印象,存留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郭松棻的經歷頗具傳奇色彩。父親郭雪湖是日據時期著名台灣畫家。在那年代,他正是我們心目中那種知識菁英:台大外文系畢業後赴美留學,獲加州柏克萊大學比較文學碩士。之後他滿腔熱情地投入了保釣運動,成為保釣健將,因而放棄了博士學位。當時在台灣被列為黑名單,長久生活在遙遠的異鄉。一九九七年中風,身心艱困中繼續執筆,改以左手寫作,驚人的毅力非比尋常。二○○五年再度中風,同年七月九日辭世。得年六十七。今年七月適逢他辭世六周年。
或因常年旅居海外,郭的作品雖評價甚高但台灣讀者並不見得熟悉。這回《印刻》很榮幸重新介紹郭松棻,並發表其遺作〈驚婚〉前段,讓我們感到彌足珍貴。結婚這件屬於普羅大眾的尋常人間事,郭寫得不動聲色卻叫人不寒而慄。一對從年輕時熟識的男女十多年後重逢,十多年後重逢並論及婚嫁,兩個人背後是兩個不同的家族故事,兩個家族背後各背負著不同的歷史傷痕,層層脈絡抽絲剝繭一一展開。所讀到的前段,著力女主角對往事的追憶,說來簡單,但如何看待一位活得困難、仍感覺善意的人生伴侶?且看這一段對話:「如果還能夠和他在一起呢?」「那一定也惹得自己痛苦不堪,不過……」「不過?」「不過還是值得的,有時候痛苦又怎樣呢,總比不知痛苦要好得多。」對於痛苦的認知,不但講人生處境,也呼應郭松棻對寫作的質問。他過去曾在〈論寫作〉中以小說方式,陳述書寫小說的險境。藝術的豐富,到底可以折磨人到什麼地步?是一種具意志性的挑戰,是一個不完結的夢魘。
我們紀念他。他藉由小說作品,表達了作為人在歷史的孤獨中,那種堅忍與糾纏。那種走到山窮水盡,筋骨嶙峋的美學風格,為文壇留下了如此動人的光影。
今年的七月七日到九日,印刻在淡江大學舉辦「全國台灣文學營」。每年此時,我們看到幾百位充滿活力與生氣,熱愛文學的新面孔。參加的學員會讀到這期《印刻》。當我寫這篇編輯報告時,營隊工作進入了最後的準備階段。我不禁想,郭松棻的作品在熱鬧的營隊活動中,會不會顯得過於沉重?的確是沉重的。但在歡聚之餘,靜下心來讀作品,或能體會到那分喧囂中的孤獨。因為沉重與孤獨,才慢慢逼近了人生的真實,內心才得以逐漸產生深刻的、超越性的精神價值力量。